篆籀巨擘张在戊及其篆印编著考述

2019-07-23 08:56张志成
山东档案 2019年3期
关键词:印谱张氏篆刻

文·张志成

张在戊(1668-1738),清山东安丘人,字申仲,号则蓭,张贞仲子,乡人称“承德公”。例贡生,承家学,精篆刻,少即谒程穆倩,得其指授。他生就端庄大方,气宇凝重,居家笃修言行,兄弟相互为师为友,严谨操守张氏家法,以读书研究印学相互砥砺,人们称赞“后三张盖三张”,“后三张”指在辛、在戊、在乙。“三张”指嗣伦、继伦、绪伦。马长淑为其撰写墓表时也大加称赞:“尤重其大节,欲以仿汉之独行,宋之孝义,然则承德公一生品望,可想见亦”。[1]

张在戊生活在文化世家,能够结交到高层次的文人墨客,见多识广眼界高,这对艺术创作有很大的帮助。康熙四十一年随父张贞游历济南,与朱湘、蒲松龄、吴木欣、钟圣舆等众名流雅集交往,张贞撰写著名游记《夜泛莲子湖记》并以行书书之,付儿子在戊收藏。[2]雍正三年,高凤翰派人将画作《甘谷图》送至张家求题,张氏一家皆有题。其中张在戊题:“此图高西园兄(尊称)画,时年四十三,家稚松兄作诗,年七十六,兄卯君书记年七十五,弟亶安写,年五十一。余跋其后,年五十八。两侄子亦有题咏。扶舆年三十八,重舆年三十五,共计三百七十有六,即以此数为青霞先生祝。乙巳正月初九,安丘张在戊题。”[3]书完曹露繁适至,读画叫绝。从这次家庭集体艺事可以看出来,张在戊是一位睿智的艺中人。

雍正四年六月 ,张在戊五十九岁生日,张在辛作《题四弟小照》诗:“家学儿孙在,心情篆籀中。”“欲知张仲子,好向画中求。”此诗含义颇深,这里面包含了在戊的身世、家学、技艺诸多方面的信息。为什么在诗中称在戊为“四弟”?按理说张在戊是张贞的仲子,排行老二,应称“二弟”,况且诗中也有“欲知张仲子”的句子,是否笔误?然而在戊自己也曾镌刻白文、朱文两方印曰:“安丘张四在戊一名在武字申仲亦称申公”。[4]

难道张在辛真的搞错了,直到看到张贞撰写的一篇文章,才恍然大悟,文曰:“予妻李孺人为予举男子八存其三。”[5]意思是张贞的夫人李孺人生养了八个男孩,只有在辛、在戊、在乙三个活到了成人,按实际排行在戊为老四,故称“张四”。此外诗句“家学儿孙在,心情篆籀中。”可谓意味深长,这里是说张在戊教子有方,后继有人。其长子张壮舆(1683—1762),字景义,赠“承德郎”,为安丘印派骨干印人,著有《桐窗千艺》等。据《安丘张氏续族谱》记载“幼而能文,年十八补诸生,旋既于痒,督学吕公文樱奇其才,拔置第一邀入幕府,校士于泰山东海间,而文名遂以大著。雍正癸丑,高密李象先太史主讲白雪书院,号知人慎其许,可独推公为巨擘。每一文出竞相传观,一时压倒齐鲁。”其长孙张皙(1700—1771),字何山,广西平乐通判,擅绘画,精篆印,著有《广西缘路小记》等。据记载:“弱冠即以第一人,受知于彭荼陵学使,旋既上舍,与别驾公(张壮舆)并驾文坛,一时士林有大小张之目属。”由此可见,张在戊的好心情,来自子孙满堂皆从事篆籀这项家学文化。张在辛写这首诗时,已是七十六岁的高龄了,书法篆刻如日中天,一句“欲知张仲子,好向画中求”是对张在戊篆刻技艺最好、最中肯的评价。自其父张贞开宗把文人篆刻奉为家学后,经三兄弟不断开拓探索,篆刻技艺日臻成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清著名印人郭伟勣在《松筠桐荫馆集印》自序中称:“安丘张氏三先生以平妥见长,远近篆刻家悉宗之,遂为当时印学师范。余自幼数过渠丘,谒卯君、申公、亶安三先生,观其全谱,因求其操刀之法,先生乐引后学,一一指示无倦色。”[6]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张在戊这个时期在篆刻领域,无论是字法、刀法,还是在篆法技艺方面,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但他并没有停步,满足已取得的成就,反而通过长时间的篆刻实践和思考,深刻认识到“印外求印”的重要性。为了寻求篆刻由“匠”到“艺“的突破,他孜孜探索各种技法,用心向长兄在辛和有胶州大画家高凤翰学习请教,吸取滋养,巧妙把绘画之道糅合到篆刻中来,特别是他在印面布白留红处理上更具画面感。文博研究专家鲍艳囡撰文《安丘张氏家族印学成就考》曰;“张在戊潜心于古玺印汉印而能翻为新面,活泼而不失古趣,朱文线条挺劲苍古,印面稍施残破斑驳,再现古印风神。”“张在戊受家庭影响从事治印,印风和兄长相似(兄长比在戊长十七岁),白文印比张在辛饱满,转折更有书写性。…伸展揖让妥帖,在平实中现笔意”[7]这段文字说明张在戊的篆刻技艺超乎之高。然而,早在三百年前张在辛就一语中的,道出印从画中来的玄妙之机。

张在戊在去“俗”存“雅”拓展印风方面,做出了大胆探索和有益的尝试,给安丘印派篆刻创作注入了新鲜活力。韩天衡、张炜羽两位先生曾撰文《齐鲁张在辛一门三杰》曰:“张氏兄弟虽继承有余,出新不足,成为一大憾事。但他们遥领神髓,开蒙传薪,祭起了齐鲁大地的印学大旗,引领着山左文人篆刻之风骚,厥功甚伟。”[8]笔者不敢苟同“出新不足”这一观点,当然印学界因不同地域,不同年代、不同流派风格,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这也很正常。这里举一个例子,高山甫先生曾撰文:“此碎切刀法后经张在辛总结归纳,上接秦汉烂铜,参以隶意,就创立了这短刀碎切石法(张在辛亦称“切玉法”)并使之走向了定式。高凤翰废右后,又将这种短刀碎切法以更加拙雅的气息给以淋漓尽致的发挥。丁敬出,终于使这种刀法走向成熟。这就是短刀碎切法的演变轨迹,”[9]说的很明白了,浙派创始人丁敬(按年代划分,丁敬比张在辛晚四十四年,比张在戊晚十七年。)是在张在辛创新基础上的发展,应该是一脉相承,属于同派,只不过地域不同,成就了“浙派”的创始人,张在辛、张在戊兄弟无论如何出新,也不可能再立派,终究要归于张贞开创的安丘印派。

张氏三兄弟个个艺技超绝,张在辛自不必说,诗书画印超尘拔俗,号称“四绝”,张在乙精书擅刻,赵体书法“冠绝”一时,张在戊虽说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头,但有一绝无人能及,他是安丘印派篆印编纂第一人,在中国篆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这一点就毋容置疑,前面已赘述了在戊的家世和他的思变创新能力,在这里想说的是他如何取得骄人成绩的。安丘张氏家族艺文满家,科甲连连,人才济济,张在戊要想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站稳脚跟,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有独到之处和过人本领。他把主要精力用在篆刻和印学研究上,毕其功于一“艺”,阅尽张家“宝墨楼”[10]几世积累起来的文献资料,厚积薄发,终成一代篆印编纂大家。康熙四十五年,至五十年,张在戊集汉唐以来图籍,官私印玺体式各为传注,名曰《宝典》,煌煌48卷。内容包括印章制度、制印艺术、用印制度与习俗等章节条目,多至五百二十种,共计二千五十三条,该书系统完整记录了篆印文化的兴衰发展,剖析源流,贯串古今,为研究中国篆刻史与金石学汇集了珍贵资料。《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作张氏家钞本,并曰:“是编乃汇辑鉨印之形制及掌故者,凡与宝鉨印章稍有关系者,悉自群籍录出,分门别类,各成卷帙。共分考古、国宝、昭信、储宫、后妃、外藩、瑞应、事神、褒贤、封拜、赐予、立制、因时、增设、字法、钮式、佩绾、执掌、灵异、神谶、梦征、清赏、封识、珍重、博识、相术、卜筮、形体、山川、物类、追赠、方外、异域、镇恶、神摄、游戏、咎征、变异、谬误、遗失、冒滥、诈伪、僭窃、诬誷、追夺、毁弃、贻笑、杂志四十八门。每门之中,凡所摘录,均于条末记其引据,书首并载引书目,举凡史籍笔记,政书杂史,律例纬书,诗文等共五百二十余种。引据之博,搜辑之勤,至可惊异。…” 据《安丘张氏续族谱》记载,“长山聂松岩见之,以为有明三百年无此大著,急录副本以去。”[11]

张在戊尤好篆印,对大小篆虫鱼籀研究颇深,加之勤于搜罗,所藏所辑印谱甚是丰富。康熙五十二年,高凤翰来安丘张家,张在戊出示印谱,高凤翰《湖海集》中有《赠张申仲诗》八首,其小引及注曰:“申仲出印谱见示,自言所藏近千余颗,岣嵝残碣峄山石,摩挲相赏坐当窗,妒杀君家太无赖,赤蚪金螭五百双。”这本印谱目前虽没有见到,从这首诗的表述,可略知印谱的大概内容,可以确定是一本藏印谱,“近千余颗”说明数量很大,“岣嵝残碣峄山石”说明这本印谱极有观摩学习价值,引得高凤翰“妒杀君家太无赖”发自内心的感叹。康熙五十年,张在戊在完成《宝典》之后,辑自刻印成《来青阁套印》一卷。[12]虽然至今未见到这本印谱,但从其取名“套印”就知道这本印谱不俗。

据《明清山东印学编年史》记载:“康熙四十三年(1704)甲申,张在辛兄弟仨辑张氏一门所治斋堂馆印、名号印、诗词成语印等所成印谱,扉页书‘张氏印谱’,谱无序跋,印无注释。版心有‘相印轩’三字,第一册首页上刊‘相印轩藏印谱’,下署‘安丘张在辛卯君、张在戊申仲、张在乙亶安辑’。每页正面朱泥原钤印,版式有二印格、四印格、六印格、十二印格多种。第一册八十五页,存印六百零四方;第二册七十七页,存印五百四十九方;第三册九十二页,存印六百七十三方;第四册七十一页,存印四百八十方;共存印二千三百零六方。”

另据吕金成先生主编的《印学研究》第九辑《安丘张氏印谱》看,此印谱应属同一版本。依此对比,这里有三个疑问;其一,版心上有‘相印轩藏印谱’五字,而不是“相印轩”三个字,上述可能是笔下误;其二,成谱时间为康熙四十三年(1704)甲申,那时的张贞才六十八岁,创始人不主导、不参与似乎不符合情理。笔者更倾向孟庆星教授整理的《张贞、张在辛、张在戊、张在乙年谱》界定的康熙五十九年(1720)辑成时间。其三,该印谱署名依次自右至左,安丘张在戊申仲、张在辛卯君、张在乙亶安辑,这与《编年史》记载有出入,按古代“右“为上的排列规矩,张在戊列在首位,排在其兄在辛之前,说明张在戊是此谱的主要编辑者。

几年前,笔者在整理编辑《河东张氏印谱》时发现,原本保存在陈新华先生手里的一本印谱,古朴典雅,封面、封底用精制木板装帧成册,封面隶书题签“河东张氏印谱”,内有37幅泛黄硬纸本折页,共三百五十六方印拓剪贴其上,扉页有“珍亭收藏”“古㳽李氏收藏书画印”等七枚收藏印章。由于此谱没有序言、题跋说明之类的内容,编者无从知晓,编谱时间更难以断定。然而很庆幸,从印谱编排次序和形式可以看出端倪,其中三枚5公分印拓,居谱首页,格外醒目,依次纵贯排列印文曰:“张在戊印”“申仲”“兰台正色[13]如图:

其一印为满白文,外圆内方,平妥静雅,用刀含蓄中和,有书卷气;其二印为朱文印,采用古玺粗边框,线条外方内圆,刚劲挺拔,用刀果敢利落;其三印为白文印,双刀留痕章法疏密相参,有大将之风。另外,同样有三枚稍微小一点的印拓,居其次页,印文曰:“聂际茂印”“松岩”“渠亭精舍藏书(摹刻印)”。[14]其余三十四页辑录了张氏家族印人镌刻的各式印拓,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或正或奇,错落有致,宛如珠玑,蔚为大观。综观全谱,在没有确切史料情况下,凭借前两页凸显的位置和印章大小来看,可以推断,此谱是由张在戊和聂际茂共同编辑完成,主编应该是张在戊,副主编是长山聂际茂。年代虽然不能准确判断,但很可能在康熙末年,聂际茂来张家学习协助张在戊编辑而成的。

至此,我们较为系统梳理了张在戊的艺术人生轨迹,时代、家世、个人修为造就了这位集篆刻艺术与印学和编纂学于一身艺术大家,他的崛起和在篆印编纂方面的卓越建树,对安丘印派传承乃至中国篆刻史研究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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