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地栖居:李俊玲《流水飞花》中的生态审美

2019-07-15 03:35段晓玲
新西部·中旬刊 2019年6期

本文为2016年度保山学院科学研究重点项目《云南当代少数民族女性文学研究》(16BZ003)结项成果

【摘 要】 本文以生态审美的视角去关照布朗族女诗人李俊玲的作品《流水飞花》,可以体悟到其诗歌叶脉之源的存在之美、细碎时光中的自然之美、尊重个体价值的生命之美。

【关键词】 李俊玲;《流水飞花》;布朗族;生态审美

李俊玲,云南保山布朗族女诗人,其代表作品《流水飞花》是她个人出版的第一部诗集,云南民族大学黄玲教授高度评价这是布朗族当代文学史上第一部个人诗集,它的出版结束了布朗族没有个人诗集的历史,可见《流水飞花》在云南当代少数民族女性作家创作中的重要意义。

当今社会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现代工业文明使得人的主体价值受到冲击,为达到最大化的利益,自然环境遭到无情破坏,人类如何平衡利益与自我的关系,很多学者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在众多理想化的方案中,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诗意地栖居”呼声最高,意在倡导人类应当审美地生存、人与自然应当建立起友好的关系,人要回归本性。而用这样的审美理念去关照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会发现两者之间的融会贯通。

布朗族是云南八个人口较少民族之一,生活在“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干湿分明,时空不均”的自然条件中。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依然沉静安稳地生活,依山而居,傍水而生,自然与人的和谐共存催发了一代代布朗人对生活的坚韧追求。这形成了布朗族女作家李俊玲《流水飞花》中不一样的生态审美,从而使得她的作品表达了作为一个布朗族后裔在面对历史与现代,族群与个人的一种深刻的理解与思考。

一、叶脉之源的存在之美

李俊玲的故乡——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摆樃乡,地理条件复杂,经济水平不够发达,但自然环境优美,民风淳朴,这里生活着我国西南地区历史悠久的民族之一——布朗族,他们自称“本人”,外界俗称“花濮蛮”,因其人口在当地数量较少,又称“金布朗”,意为“稀有、金贵”的意思。布朗族的祖先们世代生活于此,用自己的勤劳、智慧开创了布朗人的新天地,李俊玲作为布朗族后裔,已走出大山,在现代化的都市生活已久,但骨子里依旧流淌着布朗人强劲的生命力,这应该也是一个民族能够得以存活的根基。一个人哪怕行走得再远,生活得再富裕,内心对故乡的眷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而文字就是一种最好的表达。《流水飞花》中,诗人从自己的族源出发,尽情描绘布朗族在历史长河中的奋斗。《阿祖》“阿祖说∕山是布朗人的骨骼∕……河是布朗人的血脉”,[1]布朗人从坚硬的大自然中走出,从大自然中获得民族生存的力量,“把日子埋进土里∕苦荞就醒来了”,一个依自然而生的民族在诗人的笔下显得是那样的沉重,却那么的温情,族群的存在场在文字中也变得浪漫起来,“那些游走的白云∕唱着你爱唱的歌谣∕那些沉默的大树∕总带着你不屈的微笑∕那些烙下了你掌纹的石头∕垒砌起不倒的家园∕那些奔跑的玉米、烟草∕笋、芭蕉是你的臣民”。在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描写中,一个以自然为生,与自然为伴,在自然中存活几千年的古老民族在自然的生态中得到了永生。

李俊玲特别关注自己民族的生存状况,但无意放到都市文明中来表达,而是尽可能还原在自然状态下布朗人的生活场景,以一个布朗族自己人的视角去看待依旧古朴的村寨、人群,又是一种别样的存在之美。《古镇表情》中,街边的老者、纳鞋底的女人、买酒的小贩、放学的孩子,诗人用最自然朴素的语言表现他们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也是布朗人一直以来的生活状况。即便到了现代依然存在,布朗人丝毫未受现代气息影响的生活,在今天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中,显得是那样的珍贵,既是诗人心中永远的记忆,也是现代人内心对生态生活的向往。《布朗汉子》中“一双粗厚的脚板∕踏滚滚尘烟起舞∕不知跺歪了多少座山梁”,“布朗山寨∕在你长满茧子的手中∕换了模样”,作者毫不吝啬地把布朗人独特的生活凸显在读者面前,是诗人对自己祖先的一种膜拜,表达这个人口虽少,但存在感极强的民族的认同。《老屋》《火塘》《芦笙》《年猪饭》等等,又让读者感受到了浓郁的乡土风情,是最平常也是最令人向往的自然之境。人类理想的栖居“就是要去感受那些在本地表现特别明显的那些周期性普遍现象,——季节,生命的巨大能量和再生能力,生命支撑、时间与空间协调一致”。[2]《流水飞花》中,李俊玲用自己民族的语言方式证明了这一切。

美的诗句,美的描绘,美的一切自然之物,都源于作者的生态审美观念。作者从心出发去关注哺育自己成长的自然的存在,盡管落后,尽管远离都市,远离繁华,但亲切、温暖,作者是以一位布朗人的后代,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去书写自己虽离开但未远离的家园,在诗句中表达自己作为布朗人的自豪感,归属感,还有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失落感,并夹着一丝丝的忧伤。但也正因为有了这样复杂的情感交融在一起,也才让作者能够在叶脉之源的追寻中获得了个人身份的认同,让心在与家园的碰撞中安定下来。“当我重回∕故乡的山地∕摸着你坚硬的骨骼∕看到自己的灵魂∕围着不息的篝火∕虔诚地踏跳”(《阿祖》)

二、细碎时光中的自然之美

生态美学认为,自然生态空间中美感的形态、内涵、特征、构成等就是人们应该关注的一种处于生态空间环境中身体审美体验的世界观。“生态的审美不是站在高处远远地观望, 而是全身心地投人自然, 有时候、特别是在审美初期, 甚至需要忘掉自我, 与自然融为一体。”[3]布朗族生活的地方多为山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既养活了一代代布朗人,也让多情的布朗人从中汲取了前进的力量。《流水飞花》中,诗人对于自己民族所生活的地域环境深深热爱,同时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天生的细腻、敏感,使得她于日常琐碎生活中都能发现自然之美。

《青梅》《梨花》《秋雨》《鸟鸣》《秋的况味》《夜》……在诗人的笔下,身边一切的自然景物都是那样的美好,于日常生活中感受到,而且这美全然是自然生成,毫无人工雕饰,是诗人对生活的独特理解,也是用美的眼光发现的美,是诗人审美理想在现实的映射。更难能可贵的是,诗人还超越了简单的自然景物的描写,由景而生发的哲理思考让文字的力量更加得到了体现,也让李俊玲的生态审美有了质的提升。美学家认为,人类的审美视域离不开对绿色生命的感悟,这是一种对自然存在的世界的超越,是一种可以诗意生成的审美色彩。人类的诗意生存就是要不断地以赖以生存的绿色的世界为基点,在自然中找到生存的智慧,人类不可以脱离这个自然生存场,只能是在社会现代化的前进中不断以审美的绿色为更高的发展。所以哲学家、美学家们倡导回归自然,不是说回到自然中观花赏叶就可以,而是要生态审美性地去在自然中体验人类的不断生成。在这个过程中,理解人类的创造美,理解人类的生态性存在,人类对自身的关怀实际上也是绿色的关怀。”

在《流水飞花》中,李俊玲对自然的生态审美,即基于以上的观点,对自然万物由衷的礼赞是毫不吝啬笔墨的,尽情描摹自然有靈性的生命的可爱,是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布朗族生存之地的审美感悟。《这样的夜》“虫子叫亮了∕西窗下无眠的红烛∕满天的星星∕无语∕在鬼魅的旷野中∕闪着幽怨的眼光”,在越来越嘈杂的城市声响中,人的耳朵似乎迟钝起来了,除了喧闹的欢笑声和车轮声,虫子的鸣叫声成了一种奢侈;在越来越明亮的都市生活中,人们的眼睛渐渐看不到繁星,体会不到无垠的夜空是怎样的震撼;在都市的五光声色中,李俊玲对故乡自然的描写显得那样的高贵,也能直刺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在《春之殇》中,诗人对春的到来却是这样描写:“犀利的风∕剪开了枝头包裹的绿芽”,“急促的雨∕总是想撩拨大地的心”,“春便在这迷乱中丢弃了自我∕走向了情欲的殿堂∕那脱下的花裙是一季的情殇”,一反常态丢弃春的温柔,反而写出了春的野性,或许,在生命力极强的布朗人心中,春也是不一样的吧!

海德格尔提出“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命题时,其实就是让人们意识到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生存的至关重要问题,而文学是现实重要的记载者,透过文字,可以看出一位作家对生命之物的态度。透过《流水飞花》中的文字,李俊玲对自然之物,特别是自己民族存在的自然场域的态度也跃然纸上。

三、尊重个体价值的生命之美

有学者将人类的审美体验分为三个层级:第一个层级是从人的动物性、物种性角度来看,人的审美体验是一种感性存在及种性体验; 第二个层级是从以类存在及社会性为归依的审美体验形式,可视为类性体验;第三个层级称为超性体验,即人类从精神层面超越前两个层级,达到生命体验的自主性。从这个观念理解,人与自然的生命从本质上来说是相同的,人类顺应自然,把作为人本身的价值体现出来,生命之美也就这个发展过程,这是离不开个体的价值的,每个人在历史中都有最好的表现,一个人如果都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不能体味到生命的美好的。同样的,任何一个民族在发展历程中同样是个体价值的集合。布朗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正是因为肯定人、尊重人,才会有民族的延续。李俊玲天生的族群思想使得她在文字中尽情表达对布朗人的生命价值意义的歌颂。

开篇的诗歌《阿祖》就描绘了布朗族历史上的第一人,“阿祖就是那个用背上的弩∕射开了春天第一朵花的人∕用粗糙的手∕捂亮了一个个火塘的人∕用厚实的肩∕扛起了一座座山梁的人。”一个大无畏的勇敢的人,用力量拉开了民族的历史,有了阿祖这样的布朗族先人,才会开掘布朗族历史的一个个宝贵的个体。《布朗汉子》中呈现了一种粗狂、原始、张扬的生命力,“古铜的肤色下∕涌动的是日头般炙热的血液∕坚实的肌体里∕秉承高山一样沉稳的品性”,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生命力彰显,民族的血脉才得以延续。《赶马郎》的豪迈与勇敢,让大山的民族走向现代,“托着群山的伟岸∕马帮的铃声穿透岁月的目光”,“日月披在肩膀上∕挥臂之间∕就是一个春夏”。《独龙女人》中坚强的女性但不乏温柔的生命意识,“你将用泥土 阳光 江水∕涤荡一生的杂质∕无论天涯海角∕玉米的醇香将酝酿你∕朴实的幸福”。李俊玲用崇敬的目光仰视自己的族人,充分肯定他们在民族历史长河中的个体价值,他们不是僵硬的雕塑群,而是有鲜活生命力的个体,他们从远古走来,不断开拓,走向未来,民族的存在绽放了鲜活的生命。

值得注意的是,李俊玲诗中的个体价值不仅是对人的生命的尊重,对自然界一切有生命之物她都无比敬畏,这是一种难得的价值观,因为在诗意栖居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其他自然物的贡献,人类何来谈生命。《怒江》“用创世者的跌宕∕把岩石击碎∕把高耸的山一劈两半∕……∕深邃的峡谷∕镌刻单纯的理想”。有了怒江开天辟地的力量,古老的族群才能走出大山,迎来新的生命过程。《高原上的风》“我被风扶摇直上∕向北是香格里拉∕向南是奔腾怒江∕一路紧握着花香。”在李俊玲的笔下,布朗族的历史进程是奔腾不息的过程,但有花香的陪伴,才能唱出动人的赞歌。就连《山里的月光》都“用她圣洁的灵魂∕来与万物对话。”在诗人的世界中,一花一木一世界,把布朗人与历史紧紧相扣,共同以自我的生命存在搭建了一个诗意的生活场域。这是一种有温度的生命情怀,生态审美即需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然,人与自然共同发展,人类家园才有安身之处。

作品之美是文学家的艺术追求,诗人在此似乎显得更为执着,诗人往往透过简短的文字,表达敏感而博大的胸怀,用温婉的柔情彰显对美的理解,李俊玲也如此,她对布朗族浓郁的深情,描绘传递对自然,对家园,对人的尊重与挚爱,用绿色的诗意,为读者描绘布朗人诗意栖居的生活,也为人类的生存搭建了一个更美好的平台。

【参考文献】

[1] 李俊玲.流水飞花[M].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版).以下所列诗句出处同此.

[2] [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M].杨通译.中国社科出版社,2000.

[3] 王诺.生态批评的美学原则[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2)18-24.

【作者简介】

段晓玲,任职于云南省保山学院人文学院,硕士,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女性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