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莫扎特”:奇马罗萨的《秘婚记》

2019-07-12 01:19欧南
歌剧 2019年3期
关键词:喜歌剧莫扎特作曲家

欧南

现在几乎很少有人还能记得意大利作曲家多梅尼科·奇马罗萨(Domenico Cimarosa,1749-1801)的名字。让我们再看看与他同时期的歌剧作曲家,写过几十部歌剧的人比比皆是。其实,当时以写音乐为生的作曲家就是一份日常的职业,并不稀奇。作曲家就是一个手艺人,为了生存而工作,没有我们现在常常挂在嘴边的所谓艺术精神,他们没日没夜地伏案写作,但赚到的钱甚至还不如一个歌剧名伶一夜演出多。在这种疲于奔命的状态下工作,想要产生艺术精品谈何容易。所以,很多作曲家虽然在当时名躁一时,但经过时间的冲刷,逐渐被后人遗忘也在情理之中。奇马罗萨也是这样,虽然他被称为“意大利的莫扎特”,但音乐成就和莫扎特不能相提并论。他一生除了写了60部(一说76部)歌剧外,还有《安魂曲》、协奏曲、奏鸣曲等大量作品,但除了一部喜歌剧《秘婚记》至今仍被称道以外,其他的歌剧早已湮没无闻!

历史是无情的,它阻挡不了时间的冲刷,只有极少部分的精品能突破时代的限制,成为历史中的一个坐标熠熠生辉。喜歌剧的创始人佩尔戈莱西也只有一部《女仆作夫人》流传了下来,他的幸运是无意之中开创了一个时代,俏皮、风趣、生动流畅的作品为一个严肃、古板的时代注入了世俗生命的活力。如果作为歌剧来说,《女仆作夫人》或许只是一部简单、毫不起眼的平凡作品,只不过有时并不需要“枪炮”,可能只需要一枚小小的“开心果”就能征服人们。喜歌剧在佩尔戈莱西之后势头如此强劲,正是说明了这个道理——《女仆作夫人》只是一枚“小雷管”。引爆的却是一颗“大炸弹”。

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喜歌剧之争”后,喜歌剧迅速开始蔓延,而莫里哀在他的戏剧《伪君子》序言中提及的“笑声移风易俗”更是成了喜剧的准则。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人们渴望欢乐的笑声,这正是喜歌剧得以流传的心理基础,正如歌剧的产生是古希腊戏剧的呼唤一样。歌德借浮士德之口吟诵的“理论是灰色的。唯有生命之树长青”,说的也正是世俗的欢乐胜于一切教条的理论。

在1790年。法国的法瓦剧场更名为“喜歌剧院”更是為这一新生事物推波助澜,在此前后还陆续出现了那不勒斯作曲家杜尼的《关不住的女郎》、安德烈·菲利多的《马蹄铁匠》《桑丘·潘查》等歌剧。喜歌剧在法国各地四处开花,受到观众普遍的欢迎。作为一个乐于尝鲜的民族,我们不难发现,各种新的思想往往都是在法国开始启蒙发芽的。法国人在创作属于自己的喜歌剧时,摒弃了宣叙调,改用念白,形成了独有的法国风格。而此时的正歌剧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风格老套、趣味陈旧,虽然格鲁克的歌剧改革试图突破正歌剧的困境,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他的歌剧《奥菲欧》和《阿尔切斯特》在意大利各大城市上演时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格鲁克的歌剧改革对意大利来说,显得荒谬可笑,意大利人并不认为歌剧需要什么改革,他们对咏叹调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有一个例子能够充分说明意大利人的歌剧观。意大利作曲家帕伊谢诺认为:“德国人多是很糟糕的歌唱家,所以就把精力集中在和声学上,以求获得他们的音乐效果。而意大利人则天生就是歌唱家,不需要和声——他们的旋律可以表达一切。”这种论调说明意大利人对歌剧歌唱性的重视胜于一切。即使到了19世纪,瓦格纳还讥讽意大利歌剧说:“管弦乐队在一个意大利作曲家手里,绝不会比他习惯用来为咏叹调伴奏的大吉他更有用。”言下之意是意大利作曲家丝毫不重视乐队。当然,这是两种观念的论战,孰重孰轻,各有选择。喜欢厚重的人可能不太喜欢意大利歌剧的轻浮和世俗性:但喜欢娱乐的观众也会反感德国歌剧过于严肃,事实上人是需要欢乐的,否则喜歌剧也不会如此风靡。至少在瓦格纳诞生前,还没有什么德国歌剧能和意大利歌剧抗衡。

在说奇马罗萨之前,我们先来看看当时和他并驾齐驱的歌剧大师帕伊谢诺(Giovanni Paisiello,1740-1816)。同样经过历史的冲刷。帕伊谢诺现在也逐渐被人遗忘,但在当时,他是意大利最受欢迎的喜歌剧作曲家,写有80多部歌剧。帕伊谢诺现在让人能留有点印象的或许是《塞维利亚理发师》,但自从罗西尼写了同名歌剧后,帕伊谢诺的这部作品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正如威尔第写了《奥赛罗》,罗西尼的《奥赛罗》就被淘汰一样。有趣的是,1783年,当莫扎特和达·蓬特在维也纳看了帕伊谢诺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后,为之倾倒,受之启发两人合作写下了喜歌剧的不朽名作《费加罗的婚礼》。

倒霉的帕伊谢诺仿佛是被超越和启发别人的作曲家,但他生前的荣耀却是任何一本歌剧史方面的书都不可忽视的——他是拿破仑最喜爱的作曲家,1804年,拿破仑曾委托他为其加冕典礼写一首弥撒曲。帕伊谢诺是那不勒斯音乐学院的学生,20多岁时就已经征服那不勒斯,成为当时最著名的歌剧作曲家。后来受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之邀,前往俄罗斯,成为圣彼得堡意大利歌剧院的艺术总监,除了《塞维利亚理发师》外,其他如《普罗塞平娜》《女仆作夫人》等,都是他比较有名的歌剧,现在还在继续上演,只是知名度和他生前远不能相媲美。

帕伊谢诺和奇马罗萨以及奇马罗萨的老师皮契尼(Niccolo Piccinni,1728-1800)都是竞争对手。皮契尼同样是那个时代最有名的喜歌剧作曲家之一,他最有名的作品是《心术不良的女人们》,这部歌剧是古典时代喜歌剧标志性的作品。皮契尼和另一位意大利作曲家约梅利(Niccolo Jommelli,1714-1774)曾经都是格鲁克歌剧改革的竞争对手,但都没有达到格鲁克的成就,成了史料中昙花一现的大师。

同行是冤家,帕伊谢诺和奇马罗萨彼此竞争,素来不和,也不在同一个场合出现。别人都不敢同时评论他们两个,以免赞美一方却得罪了另一个,据说,他们两人经常乔装打扮潜入剧场,给对方的歌剧喝倒彩。其实这种相互拆台的恶作剧在同行之间也屡见不鲜。瓦格纳骂威尔第是“下流家伙”,威尔第则回敬瓦格纳的歌剧看了“令人昏昏欲睡”。

奇马罗萨现在早已失去了他当年如日中天的光环,在一般的音乐史著作中,对他的介绍都是一笔带过,或者只是作为莫扎特的陪衬而提到他的名字。流传至今的仅仅也就是这部喜歌剧杰作《秘婚记》,这部歌剧在当时受欢迎的程度让人惊讶。据说利奥波德二世极为赏识这部歌剧,在歌剧演完之后,他破例宴请所有演职人员,并匪夷所思地让他们把整部歌剧从头到尾又重演一遍,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夸张的返场加演。除此之外,利奥波德二世又慷慨地赐给奇马罗萨相当于莫扎特两年薪水的重金,另赐一个镶有钻石的鼻烟盒。此等荣耀,足令莫扎特羡慕而“死不暝目”(《秘婚记》上演前莫扎特刚去世不久)。

奇马罗萨于1749年出生于那不勒斯,是个石匠的儿子。虽然出身贫寒,但却是个音乐神童,卓越的天赋让他在+多岁时就被送入圣马利亚音乐学院学习,师从作曲家皮契尼和萨基尼等老师,整整学习了11年。奇马罗萨不负众望,20岁出头就以歌剧《伯爵的怪癖》声名鹊起,崭露头角,成为有名望的作曲家。除了歌剧之外,奇马罗萨的职业生涯可谓顺风顺水,和他比小几岁却尝遍人间辛酸的莫扎特相比着实要幸运得多,他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人生的波折。1787年,他接替帕伊谢诺,成为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宮廷作曲家兼乐长,由于声誉卓著,几年之后的1792年,他便受利奥波德二世的邀请,到维也纳接替萨列里出任维也纳宫廷乐长,这种幸运的确是让莫扎特望尘莫及。其实从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当时人们的音乐趣味,现在看来至多是二流作曲家写的音乐,在当时才是真正的主流音乐,正如法国一流大师柏辽兹,以及奥地利的马勒在当时也不受待见一样。时代的趣味实在是让后人扼腕叹息!

奇马罗萨在维也纳待的时间不长,在《秘婚记》大获成功后,翌年他便返回故乡那不勒斯担任皇家礼拜堂的宫廷乐长。也许是早年太过顺利。好日子到头,奇马罗萨的晚年还是不太幸运的。首先,在维也纳由于利奥波德二世驾崩,皇宫人事变动,他被迫辞职,等于是灰溜溜地被赶出维也纳。回到那不勒斯后,他除了重新担任宫廷乐长,又兼任费迪南德四世公主的音乐教师,这多少平复了他多少有些沮丧的心情。但好景不长,由于思想激进,支持共和,他在拿破仑的军队进驻那不勒斯的时候,写过歌颂拿破仑的赞歌,因此到了波旁王朝复辟时,他被判有罪并宣判死刑。后来由俄国宫廷出面,他才得以获释,却在前往彼得堡的途中在威尼斯去世(有传说是被当局毒死)。不管怎么说,奇马罗萨的一生以辉煌开始,以灰暗的悲剧结束!

说奇马罗萨是“意大利的莫扎特”并非空穴来风。二幕喜歌剧《秘婚记》,如果你在不知道是奇马罗萨的作品前,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莫扎特的作品。歌剧的风格、音乐、情绪和基调几乎可以乱真为莫扎特的作品。从这部歌剧的序曲第一个音符出现,让人恍然觉得是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中那种特殊情绪的再现。音乐的情绪欢快、充满着莫扎特式的旋律特征。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创作于1786年,而《秘婚记》写于1792年,或许我们有理由相信,奇马罗萨的这部歌剧受过《费加罗的婚礼》的影响。

《秘婚记》有着莫扎特喜歌剧那种通常的、永不停息的律动感,轻盈跳跃,弦乐细腻,木管迷人而温柔:歌唱部分轻快而舒展,华丽的小颤音不时地滑动点缀,充满着浓郁的意大利风情。这是意大利歌剧中最常见的旋律风格。奇马罗萨的和声简单朴素,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主旋律展开,但效果却是非常的好。这部歌剧采用了很多重唱来活跃剧情,那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轻盈活泼,令人眼花缭乱,日后罗西尼、多尼采蒂的重唱,多是这种风格的延续。《秘婚记》虽然和通常的意大利歌剧没什么特殊的区别,人物性格平面,缺乏层次,故事的结构也俗套通俗,但现场的效果却是非常的好。意大利歌剧并不追求内容的深度,它只是追求浮生一时之乐。从这点上来说,《秘婚记》堪称是一部杰作,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冷场和令人昏睡的乏味唠叨。

随着时代的进步,奇马罗萨的其他歌剧现在看来或许不太入流,但《秘婚记》恰是个例外,它的音乐并不火爆,内容平淡无奇,但音乐(歌唱)轻盈流畅,并不亚于莫扎特同类喜歌剧。虽然奇马罗萨只是个二流的作曲家,也有学者因为莫扎特遭遇,对那些时代弄潮儿的幸运有点愤愤不平。只是每一个时代都是有缺憾的,贝多芬不是同样竞争不过罗西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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