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健
黑格尔说:“诗的用语产生于一个民族的早期,当时语言还没有形成,正是要通过诗才能获得真正的发展。”因此,伴随着历史的发展,伴随着每一个孩子的成长,童谣童诗慢慢生长起来。
大概在三四年前,我尝试将童谣、童诗引入教学。那时,我漫无目的,全凭一腔爱好。真正有计划地开始教学,是从2017年9月开始。从邵阳支教回来的我,申请了教一年级。我的教室叫萤火虫教室,与我相遇的49个孩子则是小萤火虫。“诗歌课程”是萤火虫教室众多课程中的子课程(另有阅读课程、节气课程、汉字课程等),这个课程一做已是两年。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那是大地的歌吟,我和小萤火虫也跟随着季节吟唱。
童谣,以其短小而富有节奏,成为母语中最有趣最温暖的部分。刚入一年级的小萤火虫,我们第一天是唱着这样的歌谣度过的:
《小朋友们手拉手》:大山大山手拉手,彩云朵朵头上飘;大树大树手拉手,鸟儿喳喳筑新窝;小花小花手拉手,蜜蜂嗡嗡来唱歌;小朋友们手拉手,蹦蹦跳跳真快乐。
小萤火虫彼此陌生,全然好奇,懵懵懂懂,却欢欣雀跃。这样的童谣,熨帖着他们的心,他们很快消除了陌生感,在音韵的节奏中,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一个阶段以童谣为主,意思浅白,朗朗上口。童谣的音乐性其使易于诵读,切合孩子们的生命需要。又如《拉车》:小猫拉车,老鼠不坐。黄鼠狼拉车,小鸡不坐。灰狼拉车,山羊不坐。老虎拉车,谁也不坐。
在这首童谣中,童话中的动物纷纷登场。我和孩子们一唱一和,一“进”一“退”,不亦乐乎。这是文字的游戏,也是声音的游戏,当然还是我们表演的游戏。以游戏的方式进行,孩子们总是乐此不疲。
到了一年级下期,小萤火虫的诵读课又向前推进了一步。那时恰逢中央电视台一档《经典咏流传》的节目热播,其中有这样一首诗《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我读到这首诗被强烈地震动到了。这首诗写的是苔花,不也是我和孩子们吗?也许,有老师会有疑问:一年级的小朋友能懂这首诗吗?我想只要方法得当,孩子们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至于怎么教,第二部分我会讲。
还有大量的问答歌、颠倒歌,以其丰富的形式、有趣的內容、奇妙的想象,让孩子们沉醉其中。如这一首《颠倒歌》:黄昏后,做早操,看见老鼠抓个猫。/狗吃草,马长角,吓得板凳满街跑。
所有的孩子都是边读边笑,边笑边读。颠倒歌是在讲什么大道理吗?不,它的首要功能,不是教育意义,而在其娱乐性,通过颠倒“黑白”,常理错置,“打倒”权威,来释放孩子们的想象力,也满足孩子们“不走寻常路”的心理特点。
概言之,在孩子生命的起始阶段,童谣是最佳养料。童谣以其趣味性,俘获孩子,润泽孩子。
到了二年级,童谣渐渐退居其次,童诗开始大量登场。首先是叙事诗,然后到抒情诗,再从寓言诗到哲理诗,童诗渐渐取代童谣。
诵读诗的编选,我循着一定的主题架构,比如可根据时令进行,在春季读与春季相关的诗歌;可根据主题进行,如劳动主题、友谊主题;可根据诗的分类进行,也可以作家为主题周。如二年级下期第七周晨诵,我们的诵读主题是“李少白诗歌周”,这一周的诗歌我选取了《春天学校开学了》《雾》《风儿的话》《笋娃娃》《谢谢你》五首诗歌。
如《笋娃娃》:“伸伸腿/挺挺腰/钻出土来瞧一瞧/呀,花红草绿多么好//太阳笑/白云飘/妈妈弯腰把手招/嘿,笋娃娃呀快长高”。
我常想,心中要住着一个怎样清澈的孩子才能写出这样清澈的诗歌。在这首诗中,小笋的形象,由原本静态,到“伸伸腿”“挺挺腰”的动态生长,简直就是一个正在向上生长的孩子。还有笋妈妈的招手,满含着对孩子生长的期待,这样的诗是美的,它兼具形象、童趣与爱。
随着学段的晋升,在诗歌文本的选择上,更加注重美的文字、美的格调以及美的意蕴。如金子美玲的《草原》:“露水晶莹的草原上/如果光着脚走过/我的脚一定会染得绿绿的吧/一定会沾上青草的味道吧/如果我就这样走啊走/直到变成一棵草/我的脸蛋儿/会变成一朵美丽的花儿/开放吧”。
读金子美玲的《草原》时,孩子们的声音那么轻柔,仿佛生怕碰落草上的露珠。你看那晶莹的露珠,你看那光着脚走过的孩子,心中、眼中满是绿意。这个时候,孩子走着走着,会不会变成一棵草,会不会变成一朵花?
读这样的诗,不知不觉,孩子们受到了美的浸染与熏陶,赤子之心更加纯真。相比童谣的趣味性,这一类诗指向的是心灵的审美。
就这样,我和孩子们唱和着,从童谣到童诗,沿着天蓝色的阶梯,我们一路往前。
丁云先生说:“诗是不可教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一颗诗心;诗是必须教的,没有诗意润泽的童年是不圆满的。”在可教与不可教之间,我探索着一种可能性。我的童诗教学,其目的不在培养诗人,而是要用最好的母语化育孩子,从而奠定他们一生的精神底色。
心理学研究表明,在儿童的早期阶段,涂鸦(绘画语言)是他们的主要表现方式。这一阶段的孩子,更善于用绘画语言来表达他们对世界的观察和理解。因此,我让孩子们每天回家将学习的诗歌,用涂鸦的方式表达出来。如果说诵读课上,我们是用声音演绎诗歌,用声音吻醒诗歌,那么给诗配画就是孩子们借助图画语言,呈现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在学完史中里的《萤火虫》后,孩子们画下的既是大自然中的萤火虫,也是他们自身这一只只独特的萤火虫。
一年级的孩子经验还有限,知识还不够丰富,在诗歌教学时,我经常使用的一种方法就是编织。我特别喜欢“编织”这个词,所谓“编织”就是将孩子和诗歌建立联系,将诗歌与生活建立联系,将诗歌与当下建立联系。
前面提到袁枚的《苔》,我如何给小萤火虫讲这首诗呢?
首先,通过图片用直观的方式让孩子们认识什么是苔,牡丹花长什么样。有了这个前见,后续的学习才有可能。这是一种浪漫的感知,将文字与图像建立联系。
其次是改编,我将孩子们融入这首小诗《萤光》:“学习聚能量,人人都发光。萤光如豆小,也学灯笼照。”相比原作,我的改编十分蹩脚。但这不重要,因为我的改编是为了给孩子们提供认知的拐杖。那一刻,孩子们若有所悟,原来我们小萤火虫就是那苔花呀,我们再小,又有什么要紧,我们比不过白炽灯又有什么要紧,我们依然努力地发着光啊。有了这样的编织后,《苔》这首诗便不再外在于孩子们——苔花就是我们自身啊。
在迈入中高年级,美国诗人狄金森的《没有一艘船能像一本书》这样的哲理诗就可以进入到孩子们的学习范围:
“没有一艘船能像一本书/也没有一匹骏马能像/一页跳跃着的诗行那样——/把人带往远方。//这条路最穷的人也能走/不必为通行税伤神/这是何等节俭的车——/承载着人的灵魂”。
在初步整体感知这首诗后,我会把它切分成几个部分,化整为零地,一遍遍带孩子们进入诗的内部。
比如第一句“没有一艘船能像一本书”,孩子们读完这一句,我有一段长长的补白:“一本书就像一艘船,带我们驶向远方。我们读科学的书,会让我们通往科学的远方;我们读历史的书,会通往历史的远方。如果不读书,我们就只能原地踏步,一无所知。”这段补白,其实就是对第一句的阐释、补充和发挥。
对接下来的几句,我同样有一段补白:“一本书,胜过一匹骏马。骏马只能到达看得见的远方。一本本书,我们阅读着,到达的是看不见的远方——我们心灵的故乡。”
经由编织,小萤火虫就能较好地感受《没有一艘船能像一本书》这样的诗了。
不难发现,越往高处走,诗歌的教学更加注重“思”。此“思”是“思辨”之“思”,“思考”之“思”,“思想”之“思”。而教师的编织,就是为了更好促发孩子们的“思”。
由趣而美,由美而思,这就是我诗歌课程的骨骼。
由于每周的晨诵编排具有一定的主題性,一首首诗之间实际上具有一定的关联,所以它们就不再是物理意义的拼接,而是一个价值意义上的整体。
读诗提升了孩子的语言品位,帮助孩子们进入奇异的语言空间。在童诗的浸润下,孩子们的心灵越来越丰盈,语言也越来越有味道。
我班大部分的小萤火虫一年级就可以写短小、有节奏的诗。如刘德凯同学的《小萤火虫》:“知了树上吱吱叫,小鸟林中飞得欢。火红太阳火辣辣,雨后彩虹空中挂。树叶茂盛长得好,蔬菜花果笑嘻嘻。湖里荷花香味飘,田里青蛙叫呱呱。”
到了二年级,有更多的小萤火虫开始创作,冯天麒和刘若彤两位学生还在杂志上发表了诗作。我们看看冯天麒写的《追》:“警察能追到小偷,/葵花能追到太阳,/我能追到朋友,/落叶能追到土地,/风能追到白云,/鸟能追到蓝天,/可是谁能追到那时间?”
冯天麒已经兼具诗人和哲学家的气质,然而冯天麒也不是从天而降的,他的生长是建立在萤火虫教室的“诗歌课程”之上的。
在这学期的“李少白诗歌周”后,连子策同学读了少白爷爷的《春天学校开学》后,写出了《清明学校开学了》:“闪电打到了楼上/打响了上课铃/清明学校开学了//过完春分/桐花在枝头绽放了//划破云朵/彩虹向老师报到//杜鹃儿翻开/五彩新课本//推开木门/鹌鹑在练大合唱//小田鼠为了躲避太阳老师/站在洞里一边想一边念:/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时节雨纷纷”。
显然,子策的这首诗,仿写的痕迹很重。然而,子策的这首诗,又有着许多他自己的领会蕴藏其中。我尤其读到最后一节:小田鼠为了躲避太阳老师/站在洞里一边想一边念/: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幅画面浮现眼前,小田鼠的喃喃自语,与清明雨纷纷交织在一起,多么可爱有趣!
关于仿写,我听到不同的声音。有人说是桎梏,认为它束缚了孩子们的自我表达;有人认为它是拐杖,能让孩子较好地起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也借此机会抛出我的困惑,求教于方家。
而在我即将面临的三年级,乃至高学段,我的诗歌诵读欣赏课程的建设需要更多诗歌学养的支持,这对我会是一个挑战。
诗人北岛曾说:“让孩子天生的直觉和悟性开启诗歌之门,越年轻越好。”希望在诗歌教学这条路上,有更多的人陪着孩子一起唱和下去。
(作者单位:长沙市天心区青园中信小学)
诗歌仿写归根究底就是文学模仿,而模仿是所有文体写作学习的初始阶段。童诗仿写能给初学者以思维的拐杖和语言的秩序,这一阶段重在培养孩子思维的“序”和想象的“奇”。如诗人张战老师在访谈中所言,这只是一种语言训练,而非个人创作。真正的创作,无论是语言的模式与节奏,还是主题的确立与意象的使用,都得是“自己的样范”,它必须丢掉“拐杖”,走自己的路,否则就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生命。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陈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