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明的神圣献祭
——主旋律戏剧的创作谈

2019-06-16 11:43
新世纪剧坛 2019年5期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对于中国的艺术界而言,毫无疑问,这将是主旋律作品爆发式呈现的年份。同样毫无疑问的是,歌颂新中国诞生及其辉煌历程的优秀作品将会大量涌现。显然,因为这个特殊的节庆背景,注定将是一个选材和主题会呈现一枝独秀局面的年份。

因此,主旋律艺术,也必将成为学术界评论界关注的热点。

无疑,国家切望出现的,是主旋律作品百花齐放的绚丽景象,以使这个年份成为神圣庄严和富丽堂皇的纪念节点,从而彰显国家的伟大意义,以及它恢弘深邃的法理价值,以此来加固和增进人们对它的普遍拥护和热爱。

这,当然就是国家的叙事动机。

如果你是国家的公民,并且享受到了国家带来的福利,你当然就会赞赏国家的这个叙事动机,并且会自觉不自觉地以个人方式表达这个动机的神圣与美丽。一个值得歌颂的国家,必定代表了广大人民的普遍利益,当此之时,它是人民命运的共同体,主旋律作品所表达与建构的,乃是对国家的社会共识,这才是它最深刻的价值。因此,不能偏狭地把主旋律作品仅仅理解成歌功颂德。

但是,内在动机是一回事,外在的表达方式则是另一回事。

正像很多专家所担心的,历史和现实一直在提醒我们,主旋律作品既是国家叙事的必然产物,同时也是问题多多的文化现象,特别需要我们谨慎对待和深度思考。一方面,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面对变化与复杂的社会现实,国家叙事并非一个单纯的政治问题,甚至也不是一个必然正确与永恒不变的问题。因为时代不同,国家政体不同,国家叙事可能是威权元首的个人意志表达,也可能是政府高层的集体意志表达,还可能是社会群体意志推动政府而做的表达。例如,在20世纪冷战时期的美国,麦卡锡主义所代表的反共激情,也曾是笼罩美国的国家叙事的基本主题,而这已经被历史性地认定为狭隘、黑暗、践踏人权与法治的歇斯底里式的偏激。

我为什么热爱或反对国家?不管你自觉或不自觉,也不管你的表达方式如何,这是全世界每个人都必然也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主旋律作品的创作,严格来说,做到真正的政治正确其实并不容易,然而做到艺术正确更不容易。

因为艺术有它特殊的规律,需要特殊的表现技巧。更为重要的是它必须在表达方式上,超越直接的政治诉求,要以艺术化、个性化、创新化、审美化、情感化的方式来表达。

所有的国家,都提倡主旋律艺术,只是提倡的内涵、程度和方式不同而已。因此,所有国家的主旋律艺术,也都势必、并且事实上已经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一个是对主旋律的政治体认,一个是对主旋律的艺术表达。一般来说,全世界的主旋律艺术,普遍存在选材雷同、主题雷同、结构雷同、样式雷同、风格雷同的弊端。以号称艺术创作最为自由的美国而言,表现越战题材的主旋律电影,多数都是宣扬美军神勇正义、救苦救难、强大无敌的庸俗模式。当然,美国的越战题材作品,也有很多超越了主旋律模式的佳作。仅以电影来说,比如《全金属外壳》《越战启示录》《猎鹿人》《生于七月四日》以及《野战排》等等,它们以深刻的反思、独特的视角、卓越的手法、个性的表达,贡献了世界性的电影经典,反而成为美国社会包容性、自由度、自我纠错能力的另类赞美。

这是我们创作主旋律作品时,应该思考和借鉴的。

严格来说,平庸雷同的主旋律作品,对任何社会任何内涵的国家叙事,都是一种社会财富与文化资源的浪费,效果适得其反。

那么,以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言,主旋律作品有没有一个具有广泛涵盖性与时代超越性的基本叙事母题呢?亦即我们对国家的体认与歌颂,如何超越应景式的政治秀和文化秀,而是升华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共识,升华为我们捍卫国家的神圣信仰?我觉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提出,就是国家政治成熟的重要表现,建设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社会,这是建构国家信仰的最重要基础。

2019年8月,我编剧的话剧《赤子》和《青青余村》同时获得浙江省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今天提到的这部《赤子》,并非我出于虚荣的自我炫耀,而是因为本文乃工作要求,指定要我谈谈自己的主旋律戏剧创作经验与体会,我也只好献丑。

先说缘起。那是2017年冬,我接到了宋国锋先生的电话。浙江省话特邀他执导一部红色题材的话剧,他推荐我来编剧。我对主旋律题材,一向有畏难心理,因为特别容易陷入模式化的窠臼,而且官方往往有各种各样的精准严格的要求,通常都要多次研讨修改,有些意见和要求从艺术角度看还很奇葩。然而宋国锋先生是天才的表演艺术家,也是卓越的舞台剧导演,我们合作过几部主旋律戏剧,能跟他合作,一直是我觉得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机会。虽然那几部戏都是被动接受的命题创作,但是每次合作都非常愉快,我想这次也是他抬举我,不好直接拒绝。他随后给我发来几份资料,又寄来一本书,《包定烈士诗抄》。读罢,我的畏难情绪立刻升起。硬着头皮先走一步再说吧,于是我和宋国锋先生飞赴杭州,再转去浙东的三门县采风。

在杭州,初识浙话老总王文龙先生。他执掌的浙江省话剧团,已被业界称为“浙话新势力”,佳作迭出,声誉鹊起。这位黑脸包公似的壮汉,堪称当今戏剧界的一位风云人物。这部戏,将由浙话和三门县联合出品。他用不太信任的眼神打量我,又给我平添了压力。好在他及时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表态:我信任宋先生和他的推荐。这部戏只要能做到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相结合,有地域文化特色,别的都交给你们,我不干涉。

但是,三门县采风后,我的畏难心理,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超难创作的题材!故事发生在1928年,这是第一次国共合作失败、共产党惨遭全国性严酷打击的第二年,根据浙江省委的指示,主体为三门县籍的一批青年地下党员,在三门县的亭旁地区,发动了一次武装起义。这次武装暴动,史称“亭旁起义”,被誉为“浙东红旗第一飘”是在蒋介石老家后院搞的武装暴动,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

看了这段简介,是不是觉得这个题材很好写?从地下工作转为公开武装革命,有生死对抗,有激烈冲突,有强大的反派,那还发愁编故事吗?

发愁!非常发愁!所知愈多,其愁愈重!

首先,这不是一个可以自由虚构自由创作的题材,而是历史上实有其事的红色题材。说白了,编剧和导演必须“戴着镣铐跳舞”,甚至不用甲方要求,我们也知道这种题材的基本规则和难度。偏偏三门县方面,真就提出了严格而具体的要求:必须充分尊重历史事件的真实性,必须尽可能多表现真实事件中的真实人物,必须确保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同时符合当下政治的正确性,必须具备吸引观众感动观众的艺术性。

其次,这类题材的文艺作品太多了。如何出新出奇,如何不落窠臼,如何以高度艺术化的方式充分表达政治主题,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很难的了。偏偏这个题材的特殊性,极大地增加了剧本创作的难度——你一定以为我这是要自我吹嘘的节奏了,其实真不是!

我当时的真实状态确是一头雾水!

这个题材的特殊性和复杂性,大大超乎了我的意料。

第一,当年领导起义的三门籍党员和共青团员,竟然多数是富家子弟,他们并不是因为贫穷困顿起而革命的。他们的真实心理动机是什么?如何准确而又正确地表现他们的心灵世界?这是我的第一个困惑。

第二,当年的红色起义都是要打土豪分田地的,是激烈的血淋淋的革命,亭旁起义也不例外。这个历史真实,在今天“和谐社会”的政治诉求下是否适宜表现?当年的左倾思想是否有过分之处?比如当时“杀尽地主豪绅”的政治指令,显然是偏激的,这个历史真实性是否应该表现?如何把握分寸?这也是我的困惑。

第三,亭旁起义,实际上当天就失败了,苏维埃的红旗刚刚举起来,主政浙江的何应钦就派来城防军进剿,虽然在政治上,亭旁起义震惊了蒋介石集团,然而在军事力量上,双方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起义队伍当天就被国民党的城防军击溃了。如何歌颂一场当天就失败的起义,并且让观众感动和信服这场起义的伟大意义,对我也绝对是一个挑战。

第四,亭旁起义的主要领导者包定,字次庵,当时是中共亭旁区委书记和天台县委常委,公开身份是小学校长,其实呢,是个标准的文学青年,有“亭旁才子”之称。他留下二百来首古体诗词,堪称文采过人。三门县方面,不但希望浓墨重彩地突出这个真实的革命历史人物,还希望适当地表现他诗词上的成就。可是他的诗词,除了那首似乎是后人托名而作的就义诗,几乎再没有革命内容的作品了。他的诗词,一部分是忧国忧民慷慨悲歌的豪放派风格,一部分却是卿卿我我、儿女情长的花间派风格。这和我们过去熟悉的铁血豪迈的共产党人形象,显然大不相同。豪放派的那些诗词,跟具体的革命情境毫无关系;花间派的那些诗词,似乎跟起义前后的情境更不搭调。特别是他的诗词,颇多用典,大有辛弃疾的诗风,而这让一般观众在剧场听懂理解,显然不太可能。用不用他的诗词?怎么用呢?

第五,起义失败后,起义的领导者先后被捕,关押在浙江陆军监狱。他们在监狱里,继续坚持革命斗争,有被酷刑折磨死的,有酷刑后得病死的,也有直接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毙的,时间跨度较长。而三门县方面希望把起义和狱中坚持斗争的内容,都写进戏里。这是不同类型的内容,如何纳入一部舞台剧里,显然也是不小的技术挑战。比如写起义,就得写起义的原因、起义的筹划、起义的过程、起义的失败,再写他们狱中斗争,一部话剧容纳得下吗?

第六,真实的起义过程中,曾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参与,就是当地的绿林武装,可惜很多史料里,对此或语焉不详,或只字不提。包定等人,都是年轻书生,谁都不懂军事。他们秘密组织的农会,从军事素养到武器装备,乏善可陈。因为省委特派员不断施压督促暴动,无奈之下,他们联络了劫富济贫的绿林武装。当时的中共中央,受共产国际影响,奉行所谓的立三路线,过于左倾,既不信任知识分子,更不信任绿林力量,而这些绿林武装呢,也真不给包定等人争气,江湖习气过重,并不听从包定等人的节制。那就把他们写成反派呗,还能给起义的剧情增添波折嘛。可惜,问题并不如此简单,添乱之外,他们偏偏还有可歌可泣的另一面,那就是参加起义的“匪首”被捕后,蔑视酷刑和利诱,既不投降,也不出卖包定等人,最后壮烈而死。过去刻意湮没屏蔽他们,是否历史虚无主义?今天,是否应该写写这样的义匪?如果可以写,又如何把握分寸?如何用好他们?这当然也是令我挠头的问题。

第七,最最困扰我的,却是这次起义的实际推动者,当时的浙江省委常委、特派员管容德,后来当过浙江的军委主席和农委书记。他完全不顾包定等人反映的实际困难,以开除党籍、警告处分等威逼发动起义。如果仅仅如此,剧情问题并不难解决。可是,这个管容德后来被捕,立刻叛变了,而且成了军统特务,居然亲手逮捕了包定等人!这不但极具戏剧性,也颇具讽刺性。如果处理不好人物关系和主题走向,这一历史真实反而可能成为消解神圣、误导今天观众的笑料。可惜,浙江方面提供给我的所有资料里,对这个管容德都语焉不详。我自己查找资料,也仅仅只查到对他的几行字的简略记载。他显然是亭旁起义、特别是包定等人被捕的关键人物,然而,他什么家庭出身,受过什么教育,什么性格特点,诸如此类的细节,我们一无所知。查到最后,确定了这么三个情况:一个是他从日文翻译过德国人写的一本书,叫《文艺鉴赏心理》;一个是他在败逃台湾时,已是少将军衔;一个是他到台湾后,退役当了中学教师。这些资讯,对本剧的创作有什么价值?这个人物,对剧情的生发、推进和主题深化等等,又会有什么作用?

现在,你还觉得这个题材好写吗?当时,我真的是黔驴技穷,一筹莫展。但是,怎么着也得硬着头皮,先编个剧情大纲啊。因为第一波研读资料的过程中,完全没有男主角包定的家庭资料,甚至连他妻子的姓名也没有,只是非常简略地说他家境殷实,去包定的故居采风,询问当地人,或者说不清楚,或者闪烁其词。倒是有一份资料,闪烁其词地说他喜欢过一个表妹。于是,我侧重传奇性和观赏性,写了一个大纲,结果惨遭三门县方面的否定:不能虚构或渲染包定的爱情。

于是,我只好再次研读资料,苦思冥想。如何塑造出包定的独特形象?如何既符合历史真实又能突出亭旁起义的特殊意义?如何尽可能多地表现参加起义的三门籍党员团员而又不枝蔓繁杂?如何使次要人物既个性鲜明而又能有利于突出主要人物?如何把亭旁起义和监狱斗争的内容有机结合在一起?如何处理管容德这个人物?诸如此类的问题,想得我是搜肠刮肚、天昏地暗!

忽然有一天,睡觉时,我梦到了管容德出版的那本书,那本《文艺鉴赏心理》。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有了!管容德翻译这本书,他原本肯定也是个文艺青年,翻译的过程中,一定对心理学有相当的了解。他叛变后当了军统特务,提升迅速,是因为他抓获了很多共产党,这个人肯定非常聪明狡猾。聪明而狡猾的文艺爱好者,哪个不自负?那么一个自负的人,面对被自己抓捕的前同党成员、特别是面对包定这样的人物时,管容德的内心有没有羞愧?肯定有羞愧。那么,如何消除这个羞愧呢?最好的办法莫如让包定等人也叛变。怎么让包定等人叛变呢?酷刑明显是没用的,在戏中用酷刑,也不够高级,起码这类故事太常见了。伏人之术,莫过攻心!管容德的文化程度很高,一定自负是个心理战高手,那就让他对包定等人进行心理战!刹那间,管容德的人物形象清晰起来了,因之他的形象确定,包定等人的形象也更清晰且丰满起来了,而且困扰我的剧情结构问题,也迎刃而解:从浙江陆军监狱开始,管容德对包定等人进行心理战,而包定的才学境界高于管容德,自然也会用心理战反击管容德——这样的心理战,就可以自由结构剧情,有了心理战的情节主线,可以随时回到过去的亭旁起义情境,也可以随时回到此时监狱中的斗争情境,这样就有了一个贯穿全剧的主线,做到结构自由而不散乱;因为要玩心理战,管容德就要寻找包定的弱点,那就可以让他从包定的诗词中去发现“心理问题”,于是表现包定诗词成就的任务就能有机而合理地完成了;要玩心理战,就要有设计有手段,这就能突出管容德的性格、智商和人格问题,同理,包定反击他,也能突出包定的独特个性。这样,既能使情节波折起伏,悬念迭生,又能表现人物的深层心理,还能避免表现敌我斗争的模式化窠臼。

结构问题一解决,很多事情就好办了。比如,绿林“匪首”胡老邓,我就大胆用到了剧中,而且让他三次出场。第一次,是管容德逼迫包定等人发动起义时,让另一个绿林人物胡仁喜和管容德冲突,胡老邓明着劝架,其实在深化矛盾冲突,通过这种冲突,展现当时的社会环境,突出管容德的跋扈,表现包定等人和管容德之间的价值理念冲突,说明亭旁起义的政治意义等等;第二次,我让胡老邓在亭旁起义的誓师大会上,欢舞红旗,跟乡亲们对唱当地民歌。这样,一来符合历史真实,二来突出了包定梅其彬等党员团员的影响力,三来能表现地域民俗文化特色,四来避免了誓师大会上的讲话发言可能造成的沉闷;第三次,我让胡老邓在走向刑场的路上跟包定等人相遇。因为包定想救他,而引起城防军警觉,要搜查包定等人。一旦搜查,包定等人身藏武器,立刻就会被捕。胡老邓恰恰在这关键时刻,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和“匪首”的特长,巧妙地掩护了包定等人,既突出表现了胡老邓的豪雄义气,也表现了包定悲痛的情感。当胡老邓喝下包定敬他的酒,慷慨豪歌而就义时,包定(观众们)无不感动落泪。

胡老邓:(唱)石板板路哎啪啪脚,

黄泥泥地哎窝窝草。

谁家家院里花儿好?

妹妹你最俏!

溪湾湾流流下海岛,

风鼓鼓满帆舢板摇。

谁家家一网鱼虾跳?

哥哥你最好!

亭山山高来云雾绕,

南溪溪长来水潦潦。

黑辫子摆摆躲墙角,

妹要跟哥好!

然而,结构方式和剧情方向确定后的欣喜,很快烟消云散,因为有一个始终困扰我的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而结构确定后,这个问题也就显得更加紧迫和重要了——这个问题,就是以包定为代表的共产党员形象,他们的精神内核究竟是什么?

这难道是一个问题吗?他们是共产党员,共产主义的信仰就是他们的精神内核嘛。这样想当然不错,可惜未免过于粗陋。因为包定和梅其彬等人,并非劳苦大众,并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去闹革命。而且,共产主义革命的直接对象,恰恰就是他们所属的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并支撑着包定等人,身为富家子弟,放弃了富裕生活,而在1928年那样一个共产党已经惨遭重挫、全国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下的情境,却毅然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和家庭,甘冒生死之大险,选择加入了共产党?特别是,当他们被捕之后,又是什么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们甘愿忍受酷刑,蔑视利诱,绝不叛党?尤其是包定,他的诗词显示他的精神情趣,原本是古代士大夫的那种境界风尚,他为什么要坚定地选择共产主义信仰?

我觉得这个问题,是支撑全剧的主题内核,是本剧的灵魂。

不搞清这个问题,我怕今天的观众难以理解他们的行为,自然也就难以崇敬他们的悲壮牺牲。仅仅忠实再现失败的亭旁起义,这显然绝对不是三门县方面的意愿;仅仅用笼统的共产主义信仰来诠释,这显然也难以打动今天的观众;而仅仅停留在剧情的波澜起伏上,停留在这个层次上的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仅就戏剧艺术而言,我觉得还显得粗陋而肤浅,宋国锋导演也绝不会满意。

于是,进行第三波的资料研读与思考。

最终,我觉得我理解了这些特殊家庭出身的革命青年,支撑他们的精神力量,肯定是共产主义信仰,而这个共产主义信仰,其核心要素并不是简单的革命,更不可能是赤色恐怖。我觉得共产主义运动的伟大导师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表达的思想,才应该是他们精神世界中具体的、坚定的、闪光的灵魂:“社会的利益绝对地高于个人的利益,必须使这两者处于一种公正而和谐的关系之中。只要进步仍将是未来的规律,像它对于过去那样,那么单纯追求财富就不是人类的最终的命运了。自从文明时代开始以来所经过的时间,只是人类已经经历过的生存时间的一小部分,只是人类将要经历的生存时间的一小部分。社会的瓦解,即将成为以财富为唯一的最终目的的那个历程的终结,因为这一历程包含着自我消灭的因素。管理上的民主,社会中的博爱,权利的平等,普及的教育,将揭开社会的下一个更高的阶段,经验、理智和科学正在不断向这个阶段努力。这将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复活,但却是在更高级形式上的复活。”换言之,他们所要追求的、他们的崇高信仰,就是我们今天奉行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了这个价值观,当年的革命青年包定们,就一下子鲜活于今日;而有了这个价值观,我们也都可能是那时的包定们。这,才是本剧的根本主题和现实意义。

于是,剧中的包定就有了这样的台词——

往近了说,这两年,亭旁地区灾害频繁,广大的百姓生活困苦,而你们身为富豪,就只顾自己的享乐,却对穷苦的乡亲毫无怜悯,租赋既不减,工钱又不涨,还蛮横嚣张,这就叫为富不仁。古今中外,为富不仁者必亡。你们这是把百姓逼上梁山嘛。我们搞穷人会,不过是要求减租减息,提高工薪,你们就把我们恨之入骨,这就是目光短浅。往远了说呢,如今的中国是国衰民穷,放眼九州,兵连祸结,这样的国家,是一个让全世界嘲笑的国家,是一个耻辱的国家。我们呢,就是要让百姓富足、人人平等、国家强大、祖国统一,这就是我们的最大理想和最高追求!

于是,英勇就义前,就有了包定对管容德的慷慨痛斥——

我们今天虽然牺牲了,但是我们的死,是献给神圣信仰的祭品,我们发动的亭旁起义,是给反动派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是革命的星星之火,必将成为燎原的火种,必将把腐朽黑暗的反动政权彻底焚毁!也许,我们这些人,真会被你们杀光了,我们的革命,也可能败得很惨。但是,追求光明、追求民主、追求自由的理想,却是谁都无法扑灭的火种。这就是我们不灭的神圣灵魂,它会照亮一代又一代人,唤醒一代又一代人,必将照耀整个中华大地!

这段台词,引发了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很多青年观众,此时也感动落泪。也就是说,正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犹如一个奇妙的时空机器,刹那间打通了历史和现实之间的阻隔,刹那间让昔日英雄们的热血贯注到今日我们的平凡身心里,它成为一脉相承的国家信仰和社会共识,从而诠释了人民共和国的神圣性。

但愿今天的我们,能无愧于为共和国而牺牲的先烈!

最后,请允许我真诚而热烈地感谢本剧导演宋国锋先生、浙江省话剧团的领导和演职员,他们的辛劳和卓越的才华,是本剧成功的最重要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