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儿童文学领域,“纯文学”作家贡献了很大力量。当然,两者并非不可逾越,有着很深的关联性。有良好写作基础的作家,增加了儿童文学的艺术性,拓展了其外延。在山东,张炜和刘玉栋是两位儿童文学写作的重要代表。
张炜:从40多年前的《狮子崖》开始
遍观张炜的诸多作品,所透露出的童年意味可谓深刻。
2015年出版的《寻找鱼王》,是张炜第三部儿童文学作品,讲述了一个山村少年苦苦寻找“鱼王”学艺的传奇故事。这部书甫一上市便引起关注,许多人称它“以儿童的视角,探寻生命的深度;以聆听的姿态,倾听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密语。质朴中寄寓深刻,温情中尽显童趣。”
对于张炜而言,这个让人倍感新鲜的传奇故事,却都是自己的人生经历,“是自己看到的或亲自试过的。”
“童年有许多与鱼打交道的机会,因为我生在海边河边。”他坦言,“那些年经常发大水,水落后会有大量的水湾和沟汊留下来,里面总是有很多鱼。捉鱼成为最有趣的事情,鱼是朋友,它们在我们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神秘感。后来我又到大山里生活,山里的人要捉到一条鱼却极困难,这和海边的生活与见闻形成了两极化的对比。”
童年生活成为他的创作源泉。“一个在原野和大山中度过童年的人,必会对自然万物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比如写《寻找鱼王》,我自己少年时期就是这方面的‘渔人。我写《少年与海》和《半岛哈里哈气》,是因为我自己也曾是那些少年中的一个。”
而他的写作中也不由自主地在试图展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在童年的时候与动物的关系总是密切得很,与它们之间的平等心也更多一些。后来渐渐强化了社会意识,就会与动物疏远,漠视它们甚至越来越多地役使和掠取它们。”
张炜说:“我始终觉得儿童文学不仅不是一种文学初步,而且还是整个文学的入口、基础,甚至是核心。任何一个作家把儿童文学的元素从整个创作中剥离和剔掉,可能都不会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他的全部创作需要那份纯洁与好奇、那份天真,一旦缺失了这些,也就变得艰涩和困难了。”
回顾了个人的创作,他觉得,包括写《古船》这样激烈复杂的作品,也包括《你在高原》那种大河小说,他都始终抱着一种好奇与专注、热情和纯洁进入。“用一颗童心、一种潜在的儿童视角去接触全部的复杂,会获得更新鲜、更深刻、更惊异、更质朴的认识和感受。这一切将化为强大的磁力去牵引自己,同时感染时间里的读者。”
他从来不把儿童文学看成一种尝试性的、休闲式的轻松创作,相反,极其看重它对整个文学生涯的重要性:“基础性、核心性。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我对所有热心儿童文学创作的朋友都心怀赞佩。”
前几年,张炜创作于40多年前的一部小说出版,引起轰动。1974年,18岁的他写了小说《狮子崖》。
《狮子崖》的故事是这样的:以林林为主角的3个渔村孩子,为调查养殖场大花贝失踪,上狮子崖,下深海滩,历经艰险,终于找到真相,协助老场长和民兵抓住了大花贝倒卖者。小说呈现出张炜独特的艺术感染力,虽带有那个年代的深刻痕迹,但正因如此,更显得珍贵。
这本书意义非凡——他曾烧掉自己少年时创作的300万字手稿,却不曾想到,这部小说被热心的朋友保存下来。后来,这部小说顺利出版。修订时,他尽量保留了原有风貌,那时的稚嫩、时代的荒谬、生机勃勃与贫瘠简陋,一切都在这些文字中了……“让今天的少年通过它了解上个世纪的生活,将今天与昨天两相对照,可能也是极有意义的。他们将由此感悟时代变迁、今昔之异,也算人生的题中应有之义吧。”张炜如此看待这本书的价值。
刘玉栋:童心、爱心与诗心
小说《月亮舞台》在2018年第三期《人民文学》头条发表后,由明天出版社出版,又获得最新一届泰山文学奖。
这是刘玉栋在儿童文学领域的又一成果。
小说故事情节,有着和刘玉栋其他小说一以贯之的整体气质,又有所提升:少年胖墩子小时候,父亲因车祸去世,母亲带着年幼的妹妹改嫁了,他和体弱多病的奶奶相依为命。没有父母陪伴,胖墩子要比同龄的孩子早熟,看起来粗粗壮壮、敦敦实实,却有一颗自卑、敏感、脆弱的心。
他很爱妹妹春妮,想利用暑假打工,为即将入小学的妹妹买镇上最好的书包和文具盒。但打工的过程并不顺利,先是遭遇酱骨店老板的冷漠拒绝;后来,在健身中心打到人生第一份工,不小心把台球桌上的台布弄破了,被经理骂走;辗转到了金嫂子米饭铺送盒饭,在送饭路上摔了电瓶车,报废了二十个盒饭。最后,他遇见了收蟋蟀的南方人刘社会,知道蟋蟀能卖钱,就去野地里翻找蟋蟀。
少年的成长,遭遇一次次“刁难”。然而,又有另一条故事贯穿其中,即“爸爸的故事”。小说通过胖墩子之口,回忆过去和爸爸度过的快乐时光,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给兄妹俩带来无尽的快乐。
在刘玉栋的写作譜系中,儿童文学是一个突如其来而又恰逢其时的存在。多年的纯文学创作,他早已为儿童文学写作奠定了基础。儿童视角作为创作的一种方式,他曾驾轻就熟,也曾产生警惕。“其实那时就有一个想法,将来有机会的话,给孩子们写几本书。”
2013年春天,女儿中考前夕生了一场病。他在极度紧张过后,有了写儿童小说的冲动,下半年写了《泥孩子》——三个童年伙伴,在桃花源世界逐渐消失的乡村河边玩耍的故事。
第二年春天,他看到首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征稿的消息,顺手投了过去。后来,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2015年春天突然接到电话,说《泥孩子》获得了银葵花奖——这个由著名作家曹文轩的代表作《青铜葵花》命名的小说奖,在国内有着不错的影响。
《泥孩子》出版后,又获得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奖。很多朋友发现了他在儿童文学领域的独特优势,鼓励他继续写下去,几家出版社相继前来约稿。2016年3月,《我的名字叫丫头》出版,影响更大,进入“中国好书”月榜,获得2016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他又用半年时间完成了目前最满意的《白雾》,并于2016年12月出版。
儿童小说的写作,为他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并在一定程度上集中梳理了过去童年视角小说的创作情况。
谈到创作儿童文学的理念,刘玉栋说:“首先,要回到初心,有一颗童心;其次,要有一颗爱心,要有对儿童世界的感受能力;还有,要有一颗诗心,不管写悲伤、离别,还是写欢乐、喜悦,都要有诗意,情感故事里渗透着诗意,这样才能让孩子感受到美的存在。”
他说:“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读者是儿童,当然,如果能写出让成年读者也喜爱的作品,那就更好了,比如怀特的童话,不论《夏洛的网》还是《吹小号的天鹅》,哪个年龄段的读者读后,都会为之动容。这些小说不仅有爱心和童心,还有对儿童心灵潜移默化的滋润、对想象力的挖掘和生命意识的启发。”
兼顾“文学性”与“儿童性”
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文学名家加入到儿童文学领域中来。如赵丽宏的《童年河》、周国平的《侯家路》、阎连科的《从田湖出发去找李白》、马原的《湾格花原》、阿来的《三只虫草》、肖复兴的《红脸儿》等。
马原推出了第二部童话作品《湾格花原·庄园里的动物们》,延续了此前《湾格花原》对话体的哲思风格;杨志军拿出了自己的首部长篇成长小说《海底隧道》,生命、爱、责任和梦想,通过一条海底隧道展开;毕飞宇的“苏北少年”系列以记叙性非虚构文体,描摹了一个时代的童年“老照片”;迟子建作品的少年读本,具有浓郁的北方地域特色;徐则臣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青云谷童话》,尝试一种具有深度难度的童话写作。
还有一种类型——非儿童文学作家为儿童选编和推荐他们认为适合儿童阅读的经典文学作品,以王安忆选编的《给孩子的故事》、北岛选编的《给孩子的诗》为代表。这些作品并不是儿童文学,但面对近3亿儿童这一庞大的阅读群体,需要一些特别的阅读资源,来满足不同层次的阅读需求。
非儿童文学作家语言的文学化、更丰富和开放的文学样本,为儿童文学写作带来了新风。当然,任何一部完美的儿童文学作品,必須兼顾“文学性”与“儿童性”。
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有一批纯文学作家涉足儿童文学领域,比如叶圣陶。
茅盾评价叶圣陶:“你要从他作品中寻找惊人的事,不一定有;然而即在初无惊人处,有他那种净化升华人的品性的力量。”
叶圣陶一生写过许多童话故事,他的童话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语言朴实、生动,故事寓意深刻,极富教育意义。有些作品曾选入小学语文课文,深受小读者欢迎。
1923年出版的《稻草人》,是我国创作的第一部童话集,鲁迅曾指出,它“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 1931年,叶圣陶又出版了另一部童话集《古代英雄的石像》。他还为孩子创作了童话歌剧、小说、诗歌、散文等许多作品。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创作了一些儿童诗歌,受到孩子们的喜爱。
叶圣陶开始为儿童创作,是希望以优美的童话去陶冶他们的情性,避免受到黑暗、污浊社会之中战争、苦难等人生悲剧的损伤,因而怀着一颗童心,尽力描绘孩子天真的想象,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和大自然的美丽。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身处充满血泪的现实而要引导孩子们到梦想的境界,远不如让他们认识真实的人生有意义,于是他掉转笔锋,写下了《画眉》《稻草人》等一篇篇揭露黑暗社会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