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文
当时访问青石弄的合影,左起为李业文,叶至善,叶至诚,陈伯大
冯其庸先生主编的《中国近代名贤书札》,编录了蔡元培、胡适、陈独秀、茅盾、朱自清等名贤的手札影印件。其中《叶圣陶作文稿册》是他在吴县草桥中学读书时的三十五篇习作,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叶老在后补的作文簿后记里写道:“近年执教甚怀旧情,风池夫子治学严谨,育人有道,含卒茹生,无类可比。前重温旧学,慈父可见浓恩难忘,今吾亦教习,虽星灯寒齿,当时挂恩教诲,不负其育人也。乃百年大计耳。民国九年秋叶绍钧记于保圣寺”。这让我联想到多年前陪叶圣陶先生哲嗣叶至善、叶至诚先生回过一次苏州老家,探访青石弄的叶圣陶故居时,至诚先生说,四十年代某日和阿哥(至善先生)在老宅的壁橱发现父亲在16周岁第二天写下的日记。如今想来不知是否即为同批文稿。
那是1989年4月,我参与牵头举办常州首个农民诗会“中国·青龙诗会”。叶至善先生和诗人刘征等来常做准备工作,并打算去苏州看看修复中的“叶圣陶故居”。叶至诚先生和陆文夫先生是多年好友,约相见,遂同行。农民诗人陈伯大和我作陪。至善先生特意选择了一个星期天成行。他说,这趟是私人走访,就不惊动苏州党政领导和文艺界同仁了。面包车上,至善先生告诉我们,苏州的这套房子是父亲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住的时间虽不长,但很有感情。建国后,父亲南下途经苏州时,总要到青石弄看看,敲门进去到院子里走走,始终保留深深惦念。这回捐赠,是前不久陆文夫先生看望父亲时,父亲说“家乡还有点房子,捐赠给苏州文联,做点贡献”而定下来的。前一阵,苏州文联又拨给苏州杂志社使用。今天我们去看看……
走进清幽的苏州十全街侧的青石弄,五号院木扉轻闭,门额有“叶圣陶故居”鎏金大字。推门进院,左边是花木扶疏的院落,石台石凳错落而陈,海棠、玉兰、山茶和新栽的一排冬青树与围墙上牵延的藤蔓,红绿辉映,春意盎然。右边是四间平屋,粉墙黛瓦,窗明几净,走廊前挂有苏州杂志社的牌子。先前在北京与叶家人闲聊时,听说过十全街轶事。青石弄是阿爹(家人对叶老的称呼)买下的一块地皮。造好后,阿爹每月去沪上办理开明书店事务约一个礼拜,主编《中学生》及各种讲义,此外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写作。短篇小说《半年》、童话《小白船》等都是在这一时期写就。至诚先生熟门熟路地领着我们边走边介绍:“那辰光,前间是亲娘住,隔间是父母卧室,再隔壁是哥嫂的新房,后间是我和小妹至美的寝室。最东边一间是父亲的书房兼会客室,而招待客人吃饭则在后头。当时的一间一间,现在有的已经拆通,布局已不尽相同。”我注目叶老的书房,房门上了锁,里边黑咕隆咚。至善先生说,当时用的写字台如今在北京东四八条家中,其他如书橱、藤椅一类家具,早被后来的房客拿走了。今后如搞恢复陈列,把北京的一套搬来,倒也算是原物归位!沿着蛋石铺筑的步行道,我们又饶有兴致地参观了西屋的厨房。进门右手有一矮“缸”,揭开木盖板,原来是口水井。水光泛动,清澈见底,让我惊奇。至善先生解释说,苏州私家井,不露天的多。屋子的窗棂较前开大了,光光亮亮整旧如新,至诚先生插话说:“哪是整旧如新,旧时哪有今朝好。早先屋脊头瓦扁塌塌的,现在一行一行铺得笔笔直。”至善先生笑道:“别忘了当年阿爹在上海的兴致,他给开明的同仁说过,我伲苏州的四间小屋,讲究说不上,但是还清爽,屋前种上十几棵树木,四时不断有花叶可玩。那心满意足感,还在心里呐。”至诚先生也兴致盎然地补充:“眼下,如给园子铺栽一两株紫藤,那夏日则凉快多了。”两兄弟谈笑风生,大家闻之也欣然开怀。
斜阳西沉,是告别的时候了。踱出大门口的台阶,大家依依不舍,再回首,叶老故居的老屋新筑里的绿茵花草,似乎也颇通人性地点头回应。至善先生紧握门卫师傅双手,深情地说:“感谢了,院子修得不错。这白墙黑瓦,花树掩映,又新添有假山堆叠,石笋矗立,像个苏州园林小院了。”我们也走向师傅和他一一握手。我心想,假如叶老今日回家看到这小院的样子,该有多高兴!
后来,至善、至诚先生再访过青石弄故居。至善先生原系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至诚先生则是江苏文联《雨花》杂志主编,两人都是编辑出版界的行家里手,到《苏州杂志》自是如鱼得水,缘深言欢了。我呢,前两月也赶了趟热闹。把叶老应我之求手抄朱自清先生散文《背影》、业余热心做红娘及千里送芙蓉三个故事,以《我与叶老二三事》为题,投稿《苏州杂志》发表,算是和青石弄叶宅和《苏州杂志》又结一缘。如今,写下叶老和至善至诚先生在青石弄的往事,追怀慰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