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

2019-05-24 00:47包旭杰
贡嘎山 2019年3期
关键词:风箱多吉火炉

包旭杰

拥措从三楼窗口望出去,对面就是峙立高耸的大山,山腰还有一个村子,村里的房子分散得很开,从山脚下望去,只隐约看到一两座。这些藏房墙体用土沙夯就,顶上由木材搭成,外面雕画成红黑白相间,远处望去很有點碉楼的伟岸。房子一楼用来关牛,二楼是杂物间,三楼才是居室。连接三层楼的是窄小而陡的木梯,没有灯,走到三楼才见光亮。不熟悉这些木梯,说不定会踩空滚下去。山下蜿蜒着一条宽10多米的河,不知从哪里流来,到了拥措家这个寨子,汇合了白龙沟的一道水,猛然一转弯,折了方向,与前面不远处的金沙江交汇,继续安静地流走。

拥措总是在傍晚时候坐在窗子边,望着远处山顶。这时候夕阳挨着山顶,发出明亮但并不刺眼的光芒。夕阳映着她的脸,如涂上一层金色的粉末,额头、眼睛、鼻子、嘴巴如素描般很有层次地显现出来。她静静望着夕阳,一脸享受,直至天边变暗,几颗疏朗的星星和一钩弯月升起,拥措才返回屋里开始准备晚饭,这时,次称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打铁的工具,在外面晃荡一天的仁青也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拥措晃眼看了看几个孩子。孩子们早就在屋里了,两个上学的从学校回来了,现在灯下安静地写作业。另外两个还小,一个看着电视,一个看着哥哥写作业,偶尔说句什么,似乎没听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不知道老三在外面吃饭了没有?”拥措心里想着。

“铛、铛、铛……”清脆的打铁声从楼上传出来,次称每天都起得很早,已经点燃了炉火,开始忙碌了。打铁屋子正中放个火炉,炉边架一风箱,风箱一拉,风鼓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次称凝神看着铁条在炉膛内慢慢变红,然后将烧红的铁条移到铁墩上进行锻打。他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在锻打过程中凭目测不断翻动铁料,手起锤落间,火花四溅,蔚为壮观。火红的木炭、飞溅的铁花、坚硬的铁块在他手里慢慢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次称长得瘦高,五官分明,看起来如雕塑一般,一脸的坚毅,常年打铁让手很粗大,手臂如钢铁般结实,但是他嘴巴笨,打铁最忙的时候也不喊二弟来帮忙。

听着琐碎的脚步声,次称抬起眼看她。拥措端着酥油茶上来了,他对着拥措笑了笑,又低下头盯着火炉。拥措放下茶,见次称没什么话,就下楼了。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红色的藏装,头上也梳了辫子,辫子上还装了头饰,但是次称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心里只有打铁、簪花、打刀子这些事情,就连吃饭,若不是孩子跑来喊几次都不会下楼。

拥措在家里最不喜欢的就是老二仁青。

老二仁青天生卷发,跟老大一点也不像.整天游手好闲,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骑着摩托车出门游逛,很少看到他的影子。拥措刚到这个家的时候三兄弟父母还健在,在公婆的说教下仁青还比较听话,会到地里帮他们干些活,后来公婆去世了,仁青越来越依靠大哥次称和拥措,什么事情都甩手不干,连去河边提水都不去,次称也不说他。拥措看不惯他的懒散,就让他去帮次称打铁。但他似乎对打铁簪花也不感兴趣,在炉边就无精打采的,让他拉风箱,不是火大就是火小,拿着铁锤也是东一下西一下,重一下轻一下,次称看他这个样子很生气,骂了几句索性撵了他走。

仁青巴不得次称开这个口,一溜烟就不见了。到了晚上,才会骑着摩托车,“轰轰”开进家里的院子来。回来就给他们讲镇子上的新闻,哪家开了新商店,哪家婚丧嫁娶,谁又跟谁打架,眉飞色舞说得滔滔不绝。要不然就拿起手机,躺在藏床上一动不动,拥措让他去看看孩子也喊不起来。

“不知道老三在外面睡哪里?”拥措看着藏床上的仁青心里想着。

老三多吉出门在外一年多了,很少打电话来,偶尔拥措打电话过去,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就挂了,似乎在外面很忙。拥措嫁过来的时候,多吉才十一二岁,刚从庙里接回来,是她天天守在医院里,看着多吉的病慢慢变好。多吉虽然是自己丈夫,可是在拥措心里,他就是个孩子,是自己照看着长大的,她最心疼的就是多吉了。

多吉跟大哥很像,俊朗的脸庞透着诚实干练,虽然年级不大,20岁不到,但他不像大哥一样木讷寡言,也不像二哥油滑。在家里帮着打了一年铁,年轻人心性有点坐不住,就琢磨着另外找个事情。

有天晚上吃饭,一家人围在一起时他开口了。

“大哥、二哥、拥措,我不想打刀子了,我跟着索朗商量了要去外面找点事情做。”

“索朗,是不是河对面家索朗?”

“嗯。”

“你们准备去外面干什么,你什么也不会做。”

“我会开车,会念经。”

多吉小时候在庙子里做过扎巴,后来在庙里生病了,于是父母把他接了回来。回家后把他送到医院,在医院治疗了一个月病才好,健康后他便也没有去庙里了。

拥措看次称没说话,似乎没有什么意见,估计他也不会给出什么意见。老二仁青满脸的笑意,停止了吃饭,问老三什么时候走,去哪里。仁青也想去外面,但是他又怕吃苦,就说“你在外面混好了,我就出来找你。”

第三天多吉就简单的收拾了行装,拿着拥措打好的包裹,跟着同村索朗去了拉萨。

拥措嫁到这家,生了4个孩子了,最大的孩子已经6岁。刚带着几个孩子时,没人来搭把手,她觉得心力交瘁。只有在孩子围着自己喊着“妈妈”时才欢乐开心,唯有在孩子睡觉时,坐在窗口看着外面,听着河水哗哗地流,心中才有一丝的宁静。

孩子慢慢长大,她现在又记挂起了在外的多吉。她的心里有无数的牵挂,却总被一天忙碌的事情冲淡。有时候在厨房,她会呆呆望着锅里的牛肉翻滚,忘记了把面块丢进去,直到孩子跑过来喊什么时候吃饭才回过神来。有时候去河边洗衣服,看着清澈的河水,她会忘记手中的衣服,直至河边冷风变急身上变冷才想起回家。

拥措这么每天看着对面大山的树木逐渐变绿,又慢慢变成黄红紫绿,最后变黄落下。看着天空的鹰隼自由来去,听着河水在雨季暴涨,又随着时间流逝悄悄平稳安静,日子似乎就是这么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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