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慧姿
1天津中医药大学,中国 天津 300000
关键字:升降学说;糖尿病肾病;中医药治疗;名医经验;理论探讨
糖尿病肾病(diabetic nephropathy, DN)是1型及2型糖尿病(diabetic mellitus,DM)最常见的微血管并发症之一,也是导致终末期肾病(end-stage renal disease,ESRD)的主要原因。目前中国已有9200万糖尿病患者,1.48亿糖尿病前期患者[1],随着全球范围内的糖尿病患者的不断增加,DN的患病率也随之提高。近年来,虽然对于DN的发病机制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但仍未找到有效控制DN发展的明确方案。目前,西医治疗DN主要通过胰岛素控制血糖,有效地降血压、血脂,饮食控制盐的摄入与蛋白尿的产生,并应用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angiotensin converting enzyme inhibitors,ACEIs)和(或)血管紧张素II受体 拮 抗 剂(angiotensin II receptor blockers,ARBs),但仍难以从根本上改变DN的进程[2]。中医药辨证治疗DN具有显著的疗效,尤其与西医联合疗效更为显著[3]。
升降学说是中医理论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调整气机升降复常是中医治疗疾病的基本治则之一。升降学说在肾病治疗方面的应用历来受到医家重视,《圣济总录》提出消渴日久“肾气衰疲,气化失常,开阖不利,水流聚于体内”会出现水肿的症状,又《证治汇补》曰“关格者,......浊邪壅塞三焦,正气不得升降,所以关应下而小便闭,格应上而生呕吐。”本文通过梳理历代医家对糖尿病肾病的相关论述,探讨糖尿病肾病的病变规律与升降学说的关系,总结现代医家应用升降学说治疗糖尿病肾病的经验。
升,谓之上升,升其清阳之气;降,谓之下降,降其浊阴之气。升降学说最早起源于《黄帝内经》。《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4]”。人的生命活动基于气血脏腑阴阳的正常升降出入,气血津液的生成、运行与排泄,也无不体现着升降出入,如《素问·经脉别论》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
水精四布,五经并行[5]”。而《素问·举痛论》提到“百病生于气也”,说明疾病的发生,不外乎与气之升降失常有关。疾病的发生不外乎从外感六淫之邪导致的气机升降失常,如“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或情志内伤导致气机不循行本道,出现气机该升不升,该降不降,如“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素问·举痛论》)”;或脏腑气机逆乱如《素问·至真要大论篇》病机十九条提到的“诸厥固泄,皆属于下”、“诸逆冲上,皆属于火”等[6]。随着中医学的发展,尤其在脏腑气机升降学说阐述较多,如金元时期李东垣重视以脾胃为五脏六腑升降之枢纽。他也强调“阳升阴降”,以升发胃(阳)气为主、潜降阴火为次,即升而复降、降而复升,则使水谷精气正常升降运行[7]。清代黄元御在《四圣心源》的“中气升降理论”也阐释了脏腑气机运动的基本规律,即“脾升则肝肾亦升,故水木不郁,胃降则心肺亦降,故火金不滞”。由此可见,脏腑之气的升降出入为人体生命活动中气化的根本枢纽,为人体升降运动的核心[8]。
DN的病因病机多与先天禀赋不足、饮食不节、情志失调、劳欲过度、外感及失治、误治等因素有关。先天禀赋不足、劳欲过度会导致肾气虚衰,而肾虚常及于后天之脾,出现脾肾两虚,从《丹溪心法》所言:“……惟肾虚则不能行水,惟脾虚则不能制水,肾与脾合气,谓为水谷之海,又因虚不能传化焉,……注于肌肉而发为水肿矣[9]”。可见水谷精微的代谢都与脾、肾有密切关系。“肾气衰疲,气化失常,开阖不利,水流聚于体内”(《圣济总录》),脾气弱则不能制水,水则泛溢行于皮肤肌肉之间,可知脾肾两虚可导致DN水肿症状的出现。
饮食不节过食肥甘厚腻,致使脾胃运化失职或脾胃虚弱,三焦气化失司,升降开阖失调,藏泄失常,精微不摄而漏泄为尿浊,水浊不泄而滞留,体内代谢产物潴留,则血液的尿素氮、肌酐升高,诚如《灵枢·邪气脏腑病形》所记载:“三焦病者,腹(胀)气满,小腹尤坚,不得小便,窘急,溢则水,留则为胀[10]”。《灵枢·五变》曰:“怒则气上逆,胸中蓄积,气血逆流,髋皮充饥,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提到了情志失调导致肝失疏泄,化火伤阴,上灼肺津,中伤胃津,下劫肾津,阴虚于内,阳亢于上,肾之闭藏失职,阴火上炎而为渴,精微走失于下而为此病[11]。 外感六淫之邪均可影响糖尿病肾病的发病过程,损伤肾络,而影响水液运化,脾不升清,开阖失司,封藏失职,导致尿浊、尿频等消渴病后期的症状。而寒湿之邪在DN慢性化过程中更为重要,因肾为少阴,又为阴邪 (寒、湿等) 易犯之位,寒邪为阴邪,寒性凝滞、收引,易痹痼络脉;湿性重浊黏滞,易阻碍气机,损伤阳气,而致病变迁延难愈,逐步慢性化而成DN[12]。病变晚期,常见气虚阳微,筋络瘀阻,瘀血内停,影响水液运行,进一步加重水肿。《金匮要略·水气病》又云:“血不利则为水”,说明久病入络,气机不利,血流不畅成瘀血,若瘀血阻肺,肺不能行通调水道之职,水蓄上焦,亦为水积;若血瘀肝脾,脾之运化失健,肝之疏泄失常,水停中焦而为水肿;若瘀血阻于肾络,肾之温煦失司,膀胱气化失常,水停于下焦,久而为痰浊。水与血互相倚行、互相资生,故DN临床表现的水肿、瘀血、痰瘀互结等病理产物。吴以岭提出病在络脉为DN发病之中心,是DN迁延不愈的原因,同时曲黎等也认为痰瘀互结为DN病变之标,亦造成“肾小球硬化”现象[13,14]。
DN终末期,若肾元衰竭,浊邪壅塞三焦,肾关不开,则少尿或无尿,转为DN后期出现的呕逆、二便不畅等“关格”、“癃闭”范畴。若病情进一步发展,阴损及阳,而阴阳俱虚,痰浊、湿浊之病理产物阻塞三焦,三焦气化失司,升降逆乱,水湿浊毒凌心射肺,壅闭弥漫三焦,则发展为“关格”;浊毒上逆,扰乱心神,引起神志不清、恶心呕吐等“溺毒”的症状[15,16]。
诸多现代医家认为DN发病病机多以脾肾亏虚为本,湿、痰、浊、瘀为标,影响气机之运行与升降。例如张琪教授认为DN临床晚期病机以脾肾两虚,阴阳俱伤,湿毒贮留,瘀血互结,治宜补脾肾,泻湿浊,解毒活血,方以参芪地黄汤或升阳益胃汤化裁[17]。李先行认为DN 3期的病机为脾肾亏虚,浊毒瘀阻,气机不畅,清阳不升,以升提之黄芪升清阳,生大黄、黄连、黄葵、鬼箭羽等降其浊毒之邪,使得体内浊毒之邪有所去处,清阳之气得以升发[18]。李景旺认为DN因脾肾气虚,运化失健,导致瘀血阻滞,瘀久化热,水湿泛滥,精微下泄,治以自拟升降桂苓汤,由升降散清瘀热,宣畅气机,通达上下为君;桂枝茯苓丸合桃核承气汤清泄瘀热,畅达气机,复肾之气化功能[19]。杨文军等认为DN早、中期分别以脾肾气虚、脾肾阳虚为主:脾肾气虚用四君子汤合六味地黄丸,以参、白术、茯苓、山药、山萸肉等扶正固本,使清气得升,泽泻降浊益肾,茯苓既可健脾升清,又可利水降浊;脾肾阳虚用保元汤合济生肾气丸加减,以黄芪、人参、肉桂、熟地黄、山萸肉等温补脾肾、升发清阳,车前子、川牛膝、泽泻、茯苓利水降浊[20]。
又有医家认为DN病机主要以三焦不通、气化不利,升降失司。例如沈庆法在《现代中医肾脏病理论与临床》一书提到“三焦心脾肾阳气不足,决渎无能是DN的基本病机” [21]。孙建新治疗DN以“疏通三焦,运转枢机,活血利水,滋阴补肾”,用小柴胡汤、五苓散、六味地黄丸、四物汤为“小四五六汤”调畅气机,行气祛瘀,升清降浊,上下宣通,内外畅达[22]。任爱华等对DN分为三期:①早期DN治疗重在上焦,方用苓桂术甘汤合生脉饮、甘草干姜汤,治以温心阳、益肺气,利水道,畅三焦;②DN临床期用温脾汤合理中汤加减,治宜温脾阳、益中气以温运水湿,畅三焦;③肾功能失代偿期,属肾阳虚,不能固摄,水失温煦,蒸化无能,三焦气化决渎失职,治宜温肾阳、益元气,用真武汤合大补元煎以温煦肾阳,助以气化而利水道[23]。高俊杰等注重三焦气机升降失常,故以归芪升降散治之,即能调畅气机,益气活血,升清降浊[24]。王志刚对DN分治为上、中、下三焦:①邪犯上焦,气虚燥热(DN早期),治宜补大气以升津液,在消渴方玉液汤的基础上重用白人参;②邪犯中焦、瘀热积滞(DN中期),治以黄连温胆汤为基础上重用大黄消积导滞、清热凉血及活血化瘀;③邪犯下焦、阳虚瘀结(DN晚期),辨证为肺脾气虚证、脾肾阳虚证、阳虚水泛证、浊毒上逆证和肾阳衰微证,应在健脾补肾、温阳利水基础上重用生大黄、酒大黄,并随症加用活血通络药物[25]。
亦有医家通过斡旋中焦,调整脾胃虚弱,气机升降失司治疗DN,例如林则杰认为引起DN为中气虚馁,升降失调,则气血瘀滞,故用加减升降散中的党参、黄芪、白术补益中气,斡旋上下调升降,清浊复位;蝉蜕、僵蚕上行升清;大黄、益母草、当归、川芎散瘀滞,而车前子、竹茹通利而解内郁之热来降其浊[26];王耀光也认为治疗DN蛋白尿宜从脾论治,在DN早期治疗应积极健脾,DN后期出现大量蛋白尿重用黄芪、山药,合并水肿患者用防己黄芪汤为主,重视“脾主运达升清、主化生精微”[27]。
近来也有一些医家重视应用升清降浊之法治疗慢性肾脏病(其中包含DN)。如张大宁认为以肾气衰败、肾虚血瘀为本,湿浊内阻、浊毒犯逆为标,应以升清降浊法治疗DN所出现的蛋白尿及体内升高的代谢产物,方用补中益气汤合普济消毒饮化裁。补中益气汤可调补气血,使清阳之气上升,随之浊阴自然下降,恢复脾胃运化、升降的生理功能;普济消毒饮可清热解毒中,佐以升、柴升提清气,向上祛浊邪,随以降浊[28]。于俊生在治疗慢性肾脏病中认为少阳、厥阴及脾胃之枢的升降调节功能相互影响,应和解少阳之枢以小柴胡汤和解少阳,使胆气生发,增强三焦气化,运行气机;和调厥阴之枢以当归芍药散活血利水,疏泄通达;调理脾胃之枢以六君子汤、泻心汤类等恢复中枢升降之功,气血生化有源为治疗大法[29]。在补中益气汤及小柴胡汤均有柴胡,即体现了“疏导”之法以泄浊。“疏”是指疏通气机,通过疏通肝气,体内气机运化通常,肾主蒸腾气化的功能得以恢复,并且肝能疏脾,脾之运化正常,使浊中之“清气”得以升,化浊为清,即唐容川提到“肝属木,木气冲和发达,不致遏郁,则血脉得畅[30]”。可见湿浊、瘀血、浊毒等病理产物与气机升降紧密连系。续于张仲景所述的“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肝与脾极为密切。要维持人体的气机调畅,首先须保持肝的正常疏泄,同时也要顾护中焦脾胃。肝的疏泄功能正常,是脾胃正常升降的重要条件,若肝失疏泄,气机失调,木不疏土,脾胃升降失司[31]。
纵观以上所述,通过梳理历代医家对糖尿病肾病的相关论述,DN的发病演变机制与升降理论的关系极为密切,笔者以DN的早、中、晚三期的发病阶段探讨阴、阳、气、血及脏腑之间的演变关系,即体现了脏腑之间的气机升降失常影响及DN各期的发病演变过程,如肺的宣发肃降、脾胃亦升清降浊,为气机升降之中枢、肝的升发疏泄、肾与三焦的蒸腾气化发生异常,即气机该升不升,该降不降,则可出现阴或阳之虚损、久则阴损及阳,气血之逆乱而损其之,亦可产生水湿、湿浊、血瘀、浊毒等之病理产物(即DN临床表现之水肿、尿浊、瘀血、尿毒症等)(见图)。笔者通过现代医家应用升降理论总结出治疗DN之四法:①脾肾两虚,湿痰浊瘀,治宜补虚泄实;②三焦不利,升降失司,治宜畅通三焦;③脾胃虚弱,升降失调,治宜斡旋中焦;④以疏导泻浊法,治宜升清降浊。以上根据升降理论治疗 DN 的方药方法为临床治疗 DN 提供了一些思考方向,在今后的临床治疗中可以进一步学习和探究。
Classical Chinese Medicine Research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