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 切
荣光启(主持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今天,很高兴大家来出席昌切老师的荣休纪念讲座。为了这次活动,张箭飞老师特意邀请了武大音乐剧社的同学,他们将为昌切老师和各位带来德国音乐剧——《伊丽莎白》的片段。(略)今天讲座的题目也是昌切老师学术生涯里非常重要的一个题目,我们特别期待老师跟我们分享!在开讲之前,我们也请和昌切老师比较熟悉的几位老师来谈一下老师留给他们的印象。张箭飞(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谢谢光启和筹备组的老师安排我做讲座导引人!按说还有比我更有资格的人来对昌切师兄的为学为人做一个回顾和评价,但是我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第一,我是昌切的同事;第二,很重要的是,我和他同出陆师耀东先生门下;第三,他研究德国浪漫主义,今年发表了《弃德而就英法——近百年前浪漫主义中国行》一文,和做英国浪漫主义研究的我有学术关联。刚才开场的音乐选自德国著名音乐剧《伊丽莎白》的一个选段——《当我想跳舞》,这是武大音乐剧社的同学特别献给他们心目中的良师的。有的同学不懂德语,没有关系,因为无论是德国文学,还是德国哲学,它们永恒的两个主题就是“爱与死亡”,这也恰好是和昌切研究领域息息相关的一个主题。
我们知道昌切师兄是以思维的敏锐和批评的犀利而著称,在某些场合,他的批评毫不留情。他对我这个师妹也没网开一面。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我对王小波小说情有独钟,打算写一篇论文。我花了很长时间,写了七八千字,请昌切师兄帮我看一下。他说你这个文章写得很差。一怒之下我就把文章删了。这一删就彻底没了。后来,我和一个学生谈起王小波,聊起这事,学生说:“张老师,你可不可以给我们看看这篇文章?”我说:“那篇文章永远找不回来了。”这件事说明我很在意他对我的评价。我觉得我之所以还在勉力保持阅读思考状态,就是因为与他同门同事同好。不论是他个人的工作、学术追求,还是研究方式以及他自悬甚高的标准对我都是一个压力和激励。
因为要充当引言人,我花了两天时间又把师兄这些年发的文章一一复盘了一下。命运十分地奇妙,今年是2018年,正好10年前,德国特里尔大学卜松山教授荣休之前,昌切写了一篇文章来综述和评价他的密友一生学术研究的基本脉络。我本来也想模仿一下,对师兄一生的学术道路做个总结,但我没有他的能力,自然写不出来。不过,我仔细想了半天,拈出一句话,可以算做我对师兄的理解:“与道俱往,俯拾即思”,是思有别,思乃“thinking”,这就是我对我师兄的了解。
听到师兄荣休的消息时有的同学哭了,我的一个大朋友还哭了很久。我劝解她不要这样伤感,因为昌切思想的后效就像埋于地下的球茎,到了合适的时候它会重新发芽开花。
荣光启:
昌切老师好,我手上有一本您的书。我们就从这本书开始吧。您知道我有这本书——《清末民初的思想主脉》(东方出版社1994年),您肯定不知道,这是2002年,我在北京阜成门附近的一个书店买到的,这本书确立了我对您的第一印象。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张洁老师”这个名字,一直都是昌切老师,因为这本书上作者的名字是“昌切”。当时也是这本书启发了我,一个研究现当代文学的人做出的研究应该是这样的,它应该是深入到晚清、民国,因为这是现代文学的根源。正如老师在书中用的一个词,非常有意思,一个动词,就是“摸”,就是一直摸下去,越来越深,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最后很困难,但仍然要试图把这个困难解决,这是学术的一种精神。
那今天我坐在这里,作为老师的后辈和同事,我说一点老师给我的印象。老师对我非常好,他经常在众人面前夸我,但是如果我要跟他聊天,我很认真地说一个事,他有时会很认真地跟我说:“胡说!”特别是文学、哲学上的一些概念,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昌切老师会立马严厉地指出来,这是他特别可爱的地方,也是让我很尊敬的地方。他是一个随和、活泼的人,但又是一个严肃、严谨的学者。除了一起参加学术活动,我跟他还有另外一种交往的经历:和本科同学一起在东湖边吃烧烤、聊天……在混乱的街边,昌切老师常和我们聊文学,非常可爱,很有意思。很多改变我们文学观念的谈话就发生在这样一种场合。
我自己对老师学术的印象是他的研究非常精深,进入历史很深,进入问题的深度也令人惊叹,也正因为这样的深,才会有文章的当代性。我们好多时候做学术,文章很漂亮,但没有那个深度,也就也没有办法和这个世界对话。当代的很多作家、很多学者都很希望能够既和已经过去的历史对话,又和正在进行的这个世界对话,但是真正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我认为老师做到了这点。那接下来就让我们把时间交给昌切老师。
昌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教研室的几位年轻有才华的老师、教授提议做这个事情,我非常感动。张箭飞是和我关系非常好的师妹,她的讲话热情洋溢,我受之有愧。当时是荣光启教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做这么一个讲座,定了“思之思”的题目。“思之思”是我出的第一本书的书名,探讨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的文艺思潮。我的回应是四个字,“受宠若惊”。这种事情在武汉大学从来没有过,这是第一次吧,把第一次安到我的头上,不合适。我接受了,战战兢兢,于是便认真地写了一个稿子。刚才找稿子,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不要紧,就这样讲也许更好。我的讲题是“反思启蒙”。“反思启蒙”是那个稿子的第一个小标题。打头的选用了李白的诗句——“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我走过来是一条学术小径。在暮色苍茫中可以看到青青的草,这是我对离开现任岗位后的一个感受。那么就回顾一下,看一看这青青的草是怎么蔓延的,虽然有些朦胧,因为是在暮色苍茫之中。启蒙或启蒙运动,这个概念是从西方“拿来”的,英文是enlightenment,照亮的意思。照亮什么呢?照亮思想的路径,照亮思想的路径就是反思,而反思的本义就是启蒙。启蒙是在80年代重新兴起的一股强大的思想潮流,它接续的是多年歇息而潜隐的五四启蒙运动。五四的启蒙和西方18世纪的启蒙有很不一样的地方。西方的启蒙衔接着文艺复兴。胡适、胡风等人就把五四新文化运动叫作中国的文艺复兴。西方复兴的是古希腊、古罗马文化,但我们不是,我们中国是批判、否定我们的传统文化。这种批判是全方位的,除了极个别的人受到青睐以外。当年看《民报》,发现有一期《民报》上面有墨子的像,墨子讲兼爱,带有人道的意思,就没有受到严厉批判。儒家就不用说了,还有庄子、老子,都被严厉地批判过。我们的文艺复兴跟西方的文艺复兴是有区别的。这里带出的问题是“古今中外”,或者准确地说,叫“古今中西”,因为这个“外”不是指印度,也不是指非洲,而是指西方先行发达的国家,实行了民主宪政的国家。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中国在谈启蒙的时候,一开始就跟西方反向运行,西方的启蒙是回溯,包括文艺复兴,回溯的是自身的传统,照亮或反思只是承接传统的一种方式。但我们中国的不是,中国一开始就对立国之本、民族之本,对我们的儒家文化进行非常严厉的批判,而且这种批判是持续性的。到了80年代,重新开始,这个批判的终结应该是《河殇》,即苏晓康他们创编的一个系列。他们把中国看成保守封闭的黄色文明,把西方看成开拓开放的蓝色文明。80年代初,人的欲望苏醒,原来被压制的感性层面的东西开始得到肯定,后来欲望被强化到了极致。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读了《鲁迅全集》,受到触动写了一篇文章投给《光明日报》,投出去就石沉大海,应在意料之中。鲁迅是启蒙思想的一个标杆,读鲁迅让我进入中国现代文学,我决定报考现代文学的研究生。鲁迅是启蒙思想的一个标杆。读研期间在黑龙江的《学习与探索》和《文学评论》等刊物上发了几篇文章。当时做的是什么呢?主要是胡风这一派。胡风、瞿秋白、冯雪峰、茅盾,这些人确定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基本范式和内容。胡风是鲁迅之后在左翼文艺阵营里面强悍地捍卫启蒙思想的理论家,他的文学活动可以说是围绕鲁迅进行的。现在吴宝林的博士论文做的也是胡风。1988年毕业,毕业后在华中师范大学教书。我的硕士论文写的是路翎,发在1990年第一期《文学评论》。投过去就发了,仅删掉论喜剧的部分,论悲剧的部分一字不动地保留了。当时的《文学评论》影响很大,用稿的路子比较正。路翎是胡风派里面在小说领域最出色的一个作家,诗歌里面有绿原、牛汉这样的诗人,理论家里有舒芜、吕荧。我读了不少舒芜的文章,感觉他的理论素养比胡风还要好一些。我们现在接触的可能只是他的《论主观》一文,实际上他发表了一系列与此相关的文章,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舒芜姓方,是桐城派的后人,说理的能力非常强,当然这个人后来的行为很糟糕,背叛了胡风。教书期间发的文章,比如论五四时期的有机整体思维方式之类,实际上还是沿着启蒙这个路径做的。1991年来武大做博士生。我们是武大也是中南地区首批中国现代文学专业的博士生。那时读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既不上课,也不开题,我的博士论文连提纲都没有写。原打算研究王国维的文艺思想,把他这方面的东西全搜来看了,把相关的论著论文看了个遍,却发现我说不出别人说不出来的话,就想看看王国维同时代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再来看王国维的文艺思想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还有没有研究的必要。于是就进入了章太炎、谭嗣同、康有为、梁启超、严复、郭蒿焘、郑观应和马建忠这些在晚清开风气之先的人的世界,结果一进去就注定回不来了,干脆做了《清末民初的思想主脉》。这篇论文跟文学有一定的距离,陆老师有些担心,后来答辩的时候果真出了点问题,这个张箭飞老师应该很清楚。我想探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后来的思维方式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的?当然有人会不习惯、不喜欢我这种写法。我谈“康梁变法”,想弄清楚的是其哲学基础,即他们的根本理据。康著触及到变法的人性之本,这实际上已经接近欧洲启蒙思想家的启蒙思想了,所谓“托古改制”或“托孔改制”,不过是借了“古”或“孔”的一张皮而已。康的脑子很清醒,论述的条理很清晰。我一直认为好书是可以读薄的,读不薄的书一般是坏书,让人越读越糊涂,头脑中一团浆糊的书一定是坏书。好书总是可以归结到一句话的。当时我心向往之,读书时总把想这样的一句话拎出来,但是做不做得到,这是另一回事。
1990年第1期《文学评论》
梳理清末民初的思想主脉,我关心的是那时形成并沿袭下来的基本思维方式。归结起来有两种,一种叫“西上中下”,一种叫大循环进化模式。那时他们思考讨论问题,后来我们写文章,都是这样干的。西上中下是结构性的。我们一写文章,就是西方如何高明,中国如何落后,不假思索,毫不怀疑,几乎成了心理定式。举个例子,我们到商店买东西,首选是原装的,其次是合资的,再次国产的,为什么呢?我们在心理上形成了这样一种定式,凡是西方来的就是好的,我们老祖宗的就是坏的。八九十年代写文章有一个窍门,就是找一个有名的西方人当靠山。有一次在北京参加《文学评论》的纪念会,原在山东师大、现在北师大的张清华教授到我房间里来聊天,他说,我带研究生的办法就是要他们找个后台。后台是什么?西方人,不是黑格尔就是康德,不是福柯就是德里达,不是弗洛伊德就是弗洛姆……他说你找到之后就看,看了以后就拿来套,套出来的文章一定能派上用场。这就是当时写文章的一个方式,时髦得很。在写作的过程中,当你理屈词穷、苦思冥想也挤不出一个字来的时候就引用你的靠山的话,一引一大段,显得很有学问,马上就能把别人唬住。这种行文风格其来有自,早就埋下了。大家去读一下陈独秀、胡适的文章,他们就是这样干的,康有为也是这样干的,他原来还“托古改制”,弄“孔子改制考”,还在老祖宗那里找依据,后来不是了。严复译述的赫胥黎的《天演论》,在正式出版以前就给康有为看了。康活学活用,写有一篇中西比较的文章,说西方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们原来是一海岛小国,忧虑生存,意欲扩张,擅长竞争;而我们中国这么大的一块地?封闭保守,不思进取,所以积贫积弱。这种论证方式是很管用的,在80年代相当流行,《河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循环进化模式是在清末民初形成的一种看历史的凝固模式。过去中国人的历史观是治乱相环、生死轮回、六十年一个甲子,是无质变、无进步的小循环,康梁之后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有质变、有进步的大循环。康所向往的大同世,并不是原始大同世的回复,而是一种高级得多的终极的社会形态。从原始共产到理想共产,也是这样一个大循环。对这种大循环笃信不疑,并用来看取现实,规约现实行为,这在20世纪的中国,可以说是常见的现象。这里面的问题太大了……
我一直沿着启蒙的思子在走,我想,可能我们现代文学界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批人。90年代商潮起来的时候,我开始思考学术的路还值不值得走下去,我写不写得出自己独有的东西。我把学问分成五种,我跟研究生上课的时候谈过。第一种是普世性学问,比如说亚里士多德、柏拉图、黑格尔、康德,也就是说他们的思想、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通行,这是无分国界族别时限的头等学问。第二种是在一个民族或一定地域长久发挥作用的学问,比如孔子、孟子,孔孟之道集中反映了中国人的性格、中国文化的特质。第三种是奠定学科基础的学问,像我们武汉大学的教授吴于廑,他没有原创的思想,他把马克思有关世界史是逐步形成的观念引过来解释世界史,开创了中国的世界史学科。吴先生是徽州休宁人,休宁是中国的状元之乡,出了十多个状元,建有状元博物馆。他与哈佛同学、北大教授周一良共同主编了《世界通史》。中国大百科全书的世界史辞条是他写的,有好几万字。第四种是某一学科填漏补缺的学问。任何一个学科门类里面都有多种分支,为学科搭架子的人不可能一一顾及,需要众多学者参与进来,为这个架子填充血肉。第五种是原汁原味地传授知识的学问。传授知识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教,教书,一种是写,写作,教和写都只是知识传授,没有知识增值。有没有第六种呢?没有。传授歪了知识是伪知识。现在这个世界上充斥着伪知识。那么我能做第几种学问呢?第一二种想都不用想,做不了。比如说第一种,都是跨文化、跨学科的,不为某一学科所限,像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像黑格尔和康德,都是通才,足迹几乎遍及人文社科的每一个领域。第二种也没办法,我没有能力再去总结中国人的性格,总结中国文化。郭沫若非常新潮,他却把歌德比作孔子。这是反孔吗?等一下再来谈这个问题。做第三种?不可能也做不到。身处人文学科分崩离析的时代,想构建什么,无异于痴人说梦。这样想过以后,研究就有了大一点变化,不在一个大框架内,做点不是人云亦云的东西还是可以的。做不了大学问,肯定做不了。我们这一代人,像钱理群教授谈到的,在知识构成上有天生的缺陷,别说跨什么,仅跟我们研究的对象如严复和鲁迅他们比,差距就大得惊人。我们的前辈学者,包括我的导师,完全被政治困住了,一谈学术问题,就上了政治的道,爱用左右之类作价值判断。分析我们的前辈也是分析我们自己,发现自己的缺陷所在。那时写了一篇文章叫《匿名写作》,发在广州的《粤海风》。当时看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感到有点悲凉。我的问题是:写一本书或一篇文章,上面明明署有我的姓名,但人家读的时候根本不在乎是什么人写的,这就是说,你署了名等于白署,这本书或这篇文章中没有你独有的东西。这种写作就是匿名写作。后来还写过一篇文章,谈批评的几种角色,发在什么地方我忘了。从流行的批评中,我读出几种,记得有俯视式的、仰视式的、保姆式的、医生式的。俯视式的批评多出自领导、导师、权威或貌似此类的人,他们一开口就是训导的调子,应该怎样怎样,要如何如何,尽是命令的语气。在各种学术会议上,经常有人用这种夸大的语气发言,一听到这种声音,我就头皮发麻。仰视式的批评是把自己摆在下属或学生的位置,奴从奉迎批评对象。保姆式的是专心伺候,医生式的是专挑毛病。作为学者、批评者,是不应该扮演这几种角色的。站在什么位置发言,不是一件小事情。学者的天职是求真、求知,求真、求知是尽学者的本分。批评者与批评对象的关系是平等的,无所谓高下贵贱,唯有如此,才能做出好的批评来。忘了,还有常见的应酬式批评。那是批评吗?那是在做人际关系。这种东西非常恶心,但充斥文艺界。另外,我私立的一个“原则”是不评坏书。这个想法由美国一位学者的一篇小文章引发。一本坏书,值得评吗?越评越糟。当然,实际上是基本不评坏书。判断书的好坏,实在不容易。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进入研究的方式。我们熟悉欧洲大陆的理性主义与英伦三岛的经验主义,包括美国的经验主义。后者注重经验事实,在对事实进行搜集整理、罗列排比中形成判断,是归纳式的。前者不一样,注重的是概念,是概念群之间的逻辑联系,是演绎式的。我看重的是前者。上课时我经常引用马克思的一句话:解剖人可以代替解剖猴子。这话莫言在小说中用过,但他理解不对,用错了。什么意思呢?就是高级概念集纳低级概念,对高级概念的分析可以代替对低级概念的分析。人含有猴子身上所有的特征。在马克思那里有一个概念是商品,与此相关的概念之间的逻辑联系,构成了一部商品史。黑格尔的《美学》,三大本,就是一句话:“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理念的感性显现方式的区别,清晰地分隔出演进的大的美学史段落。读研究生时看新黑格尔主义者鲍桑葵的《美学史》,感到非常震惊:历史竟然可以这样写!纯粹的概念推演。欧陆哲学家太自信了,头脑风暴来得如此猛烈。后来我也想这样做,但能力有限,做不到。不过在小的范围内,在小的研究区域,我是可以用概念把握研究对象的。比如我的几篇论文,论余华、东西的小说,论阶级概念的变化,就是这样做出来的。我觉得建国后的社会治理方式脱胎于古代的礼制。礼者,理也。先秦就有了“理欲之辨”。我们熟悉《毛诗序》里的话是“发乎情,止乎礼义”。跟着的话——“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关心的人似乎不多。理欲的归属,王民的身位,治与被治,一目了然。“理欲之辨”是宋明理学一个聚焦点。戴震是休宁人,比较开明,他说“欲在理先”。为什么要以理制欲?因为欲是多,无定,变化无常,而理是一,恒定不变,一个动,一个静,动乱静治,所以要以理制欲。以阶级理性确认阶级分野,据此整治调理社会秩序,这就是我们的社会治理方式。这种治理方式在小说中被很多作家强化。我生造了一个概念叫“情感配置”。情感有色彩也有声音,明亮的色彩、响亮的声音是分配给好人、正面人物的,阴暗的色彩、古怪的声音是分配给坏人、反面人物的。这个在样板戏里特别突出。大家只要看看《红灯记》里李玉和舌战鸠山那场戏就够了。鸠山的萎缩委琐,李玉和的伟岸昂扬,就是透过截然不同的色彩和声音表现出来的。阴暗的心理是绝对不可以派给好人的,好人或英雄甚至连感伤的情绪都不能有。《林海雪原》开头少剑波为亲人遇难感到悲伤就遭到卫道士的严厉批评,少剑波暗恋小白鸽被被认为是有损英雄形象的败笔。林道静忍痛离开余永泽,数年后仍对这位骑士诗人念念不忘,这种感情,在卫道士看来是不能容忍的。样板戏里的英雄都是孤家寡人。为什么?因为一旦写到亲人,就会牵连到扯不清楚的情感。这也是古已有之。看过《三国演义》的人,谁能说出诸葛亮、关云长、张翼德的妻子姓甚名谁。三突出哪里来的?古代。孔明可是被突出到“多智而近妖”了。不用说,情感配置来自阶级理性支配的阶级分野。这种文章只写了几篇,不便多写,其中仍有启蒙的意味。
我评论了一些作家,不算多,因为我有“洁癖”,选择的评论对象一定要与我构成对话关系,让我有话可说,说出作家说不出的话来。只有极个别的不是如此。只是一味地顺着作品的毛摸,顺着作家说,仰视着说,不合评论之道,没意思,不开心,缺乏动力。后来我的评论越来越少,这跟我出国的一段经历有关系。98年去德国,黄昏时在法兰克福机场下飞机,然后坐接我的车去学校,汽车仪表盘上的灯光给了我极深的印象。后来我一直迷恋那灯光,所以买车就买了那种灯光的车。刚去看了新款帕萨特,见仪表盘有点像标致508,很时尚,有法国造的味道,就想,我肯定是不会要它的。第二天早上跟邓晓芒上街,看到街面上各式奇异的建筑,被惊呆了。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于是就想真正读懂这个世界。我开始读西方文明史,开始研究西方文化。这太难了,涉及大量的西文材料。读西方文明史,颠覆了好多以前形成的顽固的观念,如暴力革命和阶级斗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之类。现在我的研究已与这段经历不可分割。
现在我的思考应该深入了一点。回过头看我在90年代发表的文章,有点看不下去(笑声),真的,看得脸红,我都不敢翻,里面的毛病太多了,自己水平也不高。(笑声)拿出自己以前的书,都不敢打开它,怕看到里面的文字。近几年倒是略有长进,写作的自律性更强了。近几年的长文,一篇写1928年到1938年间的武汉大学。这篇文章发出来有点水响,被北京那边评为2016年的最佳随笔,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王蒙主编的年度评十年纪念版也收了此文。网上是宝林推送的,凤凰、搜狐等网站都可见到。另一篇是刚发的关于浪漫主义中国行的文章。梳理这个过程非常困难,也许有所遗漏。我有意略掉了周作人他们收集整理民谣的材料,他们收集整理民谣肯定受到格林兄弟的影响。我的想法是,他们的工作与格林兄弟有所不同,是“整理国故”,再造文明,跟现在做国学不是一回事。现在搞国学的多强调以古释古,那时可是以西释古。“整理国故”实绩斐然,建立起中国各门类从未有过的历史系列,文学史、经济史、政治史、法制史,等等,接二连三地出来了。这些“史”被西方理论条理化、秩序化,成了我们把握中国发展脉络的钥匙。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史,也可视为“整理国故”的成果。
最后讲点近来我对启蒙的认识。90年代以来,启蒙开始落潮,这是明摆着的。就我个人来讲,我还是坚持启蒙的东西,不过认识有了点变化。晚清以来在我们的头脑中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定式,认为儒家文化与古代宗法专制紧密相连,当然,我也把儒家文化比作中国古代宗法专制的润滑剂,现在也这样认为。因此,要推行民主共和制,就必须打掉儒家的东西。晚清启蒙就是这个路子,五四也是,一直都是。这个观念已经固化了。为什么要改造国民性?我解释过“国民性”这个概念,它的英文是nationality,今译应为民族性,所谓改造国民性,也就是改造民族文化。国民性这个提法可能不够准确,国民相当于公民,“民”的限定词应当是public或civil。当时就是这么个译法,且不管它。晚清以来不断有人强调改造国民性,根本原因是要推行民主共和制。民主共和制的背后是自由主义,是个人主义,是人性、人道、人权。晚清以来许多倡导启蒙的人认为,西方的发达与实现民主共和密不可分,二者之间有着直接的逻辑关联;中国的落后与儒家文化支撑的宗法专制也有着直接的逻辑关联。原来我从未怀疑过这个观点。胡风说,中国古代的文化是封建文化、奴性文化。鲁迅没有使用封建这种词,他对中国古代文化却有着比胡风更为透辟痛切的认识。把中国古代文化看作中国落后的根源,并非始自鲁迅,之前的严复就是这样看的。严复是先行者,他的“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似可视为中国改造国民性的发端。随年岁增长,阅世阅文越来越多,我逐渐产生了一点新的想法。我觉得,传统文化与宗法专制肯定有联系,与民主共和制肯定有冲突,但是,这种联系和冲突肯定不是整体性的、绝对不可分离的。我们的国民性真的被改造过来了吗?没有,至今没有,我们仍然是与前人血脉相连的地道的中国人。毫无变化是不可能的,隐私观,人格、性别平等观,民主的理念,科学的方法,这些都被融入进来,是看得见的改造国民性的实绩,但是,我们的为人处世,我们的日常行为,并没有发生实质变化。日本“脱亚入欧”,经过明治维新运动,效法西方引进了民主宪政,但是,日本人仍然是日本人,他们的这道那道,他们固有的文化,仍然被保留了下来。荷马史诗里就有了个性观,古希腊就有了城邦民主。民主制是柏拉图概括的四种政制之一,专属于自由民,跟奴隶和妇女无关。然而,有个人主义和民主传统的西方,在中世纪却没有承接这个传统实行民主制。德国在战后搞了民主制,但德国文化仍然是德国文化,重传统、重集体、重纪律的精神仍然在德国人的血脉中流淌。再来看那些新潮的人,一个人酷爱庄子,你并不能由此判定他反对民主政治。昨天在饭桌上和王毅聊天,他说提传统文化复兴是多此一举,传统文化一直在我们的身上,谈什么复兴!有些人一天到晚把启蒙挂在口头鄙薄传统的人,他们时时谋求私利的行为却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作派,给人的感觉是特别虚伪。文化大于政治,政治文化仅仅是文化的一个分支,二者是完全可以分离的。刨根兜底地否定传统是荒唐的,没有意义,毫无成算。中国的启蒙有过两次大的潮流,否定传统的潮流,但是,它们都没有撼动传统的根本。新儒家的“断裂说”是没有道理的。说文革是“断裂”,那么“万岁万岁万万岁”是哪来的?(笑声)。文革本身就是传统文化的一种表达形式。再来看那些新潮的人,比如鲁迅、严复。鲁迅提倡白话文,可是他写的好诗都是古体诗,他的《中国小说史略》用的是文言,他的白话小说带有极其浓重的文言的味道。我正在写一本关于严复的书,对严复的晚年思想有一些认识。严复曾经是那么新潮的人,名满天下,他的译作甚至招来崇拜他的女人从南京跑到上海去追他,但有意思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严复,却拿钱去买了一个官,这还不说,他还四次参加科举考试,全部落第。严复进了筹安会。筹安会打头的杨度(这个人不值一谈)想请袁世凯出来做皇帝,托人说项,所托的人就是严复。严复指责康有为是最大的恶人,说光绪帝就是一小孩子,他知道什么,你鼓动他变法,结果引起慈禧不满,把他关在了瀛台。奥巴马访问中国,居然在瀛台会谈(笑声)。严复晚年在古今中西之间摇摆,我推测,可能与他无法调和它们之间的冲突有关。总之,我现在的认识是,中国的启蒙有着巨大的历史价值,是十分宝贵的精神遗产,需要发扬光大,但是,它也有不可讳言的理想化的有悖常理的偏执、偏至的地方。民主是个好东西,用严复引西方人的话说,是最不坏的。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的民主,从趋势上讲,是不可逆的,人民一定要当这个国家的主人。今天就讲这么多吧,谢谢各位的光临。(掌声)
荣光启:
让我们再一次把掌声送给昌切老师。今天还有在场的几位老师、同事、同行也想对昌切老师说一说心里话。先请张老师的弟子、文学院的叶李老师。然后是叶立文老师、余蔷薇老师、邹小娟老师、吴宝林博士、王健博士。叶李(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我好像很少会在正式的场合去跟我老师说什么,甚至连合影都非常少,很感谢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说说我的心里话。就我自己来讲,我理解的昌切老师大概能用这样几个关键词来描述。第一个关键词是“真”,老师刚才也说到求真知,我在送给老师的小礼物上写的感言是“我要像您一样,说真话,求真知,做真人”。说到“真”这一点,有一件令我印象很深的事情。我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去张老师家拜访,他正在看《明史》,我想,老师已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教授了,而且是一个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授,还孜孜不倦地看《明史》干嘛?于是我问了一个很无知的问题,大意就是您这么毫无倦怠地去思考、研究到底是为什么?老师很认真地回答我:“探索和求知是人类的天性。”这件事情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可以说“求真”是老师进行学术研究的根本动力,他很少刻意去说教,但却总是以自身的言行教我“求真”。另外,老师身上有着理性的激情,理性就是他的激情本身,我的感受是,老师有很强烈的现实关怀,但他是以一种理性把握和分析的方式来展示对于现世和“无数的人们”的激情与深情。
《世纪桥头凝思》
第二个关键词是“现在”。我今天把老师的《世纪桥头凝思》带来了,老师在书中谈到了我们观照当今中国思想文化的出发点或起点是什么,他说就是“现在”。“现在”不是悬空的,不是孤立的,“而是切身关世的”。切身,使得我们的言说能够落地生根,而关切世间和世相,使我们的言说能够开花结果。然后他在书中说,“现在”使我们能够自我确证,而我们的自我确证又去见证和显现“现在”。老师把“现在”看作一个动词,而不是一个时间副词,“现”是一种呈现,“在”是一种状态。我觉得老师刚才说得特别好的就是那个“当下性”。他研究一个问题会追溯得很深,穷根究底,比如说即便研究当下中国的文学现象与文化思潮,他也会从清末民初甚至到中国古代的思想传统里去追根溯源。但是这一切不是为了述古而述古,他其实是在关切当下,即要弄清楚我们从何处来,并以此为出发点思考我们要怎样去面对我们的现在,而面对现在又是他自我确证的一个方式。在我看来,老师治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这个“风格”来自于风骨和思想。他的思想赋予了他的生命一种风格化的特点。这是我的一个看法。他的思想和他的生活是互相印证的,他是在生活中思想,在思想中生活。我常常觉得他过得苦,因为他吃不好也睡不好,不断地在思考。我觉得他很苦,有时候又觉得这是一种大的幸福,可能只有少数人才有幸被选中来承担这样的命运吧。
第三个关键词是“趣”,我觉得老师是很有趣的一个人。正所谓人无真趣无真味不可与之交。我的老师是一个很有趣味的人,他能把生活日用之物与生活享受用一种学理化的思维方式进行精研,完全精细化并兴致勃勃地投入进去,比如说咖啡机,比如中西餐的各种饮食。作为一个思想者并不妨碍他同时可爱且有趣。最后,我想说的是,我那天结课,和学生提起我读到的一句话,即“他完成了他的人格”,我觉得我的老师在他的生活和充满穿透力的研究里面完成了他的人格。今天有很多学者,包括我们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生活世界、事实世界和价值世界的分离,你明白我们的生活里有一个更好的价值标尺,但你为所谓的现实所累,没法很好地遵从它,虽然你经常去言说这样一个更高的价值的存在,甚至不断谈论这样的价值和理想,显示思想境界的高远,自我建构一种充满光辉的吸引人的形象,并以此获得更多的关注和赞誉,实际上却过着一种分裂的生活。可是,我在老师身上看到了生活世界和价值世界相统一而没有分裂的状态,这应该是我的追求。我愿意把那天我送给学生的话同样送给我自己。还是那句话:我愿意和我的老师一样说真话,求真知,做真人,在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研究中去完成我的人格。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但是,我愿意和我的老师一样,去承担这样的命运。谢谢我的老师!谢谢大家!
叶立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小叶老师讲得非常好。我这个“老叶”老师肯定讲得没那么深刻。就简单说一下我的“追星”历史吧。(笑声)因为我知道昌切老师的粉丝特别多,有一类“学术型粉丝”追随他的思想,还有一类就属于真正的“追星族”,就觉得这个人长得帅,学问做得好,我大概就是这种追星族。老师所有的文章、所有的著作,我几乎都读过。因为在1995年我就成了他的学生,在课堂上听他的课,真的是印象特别特别深。我和我自己的学生开玩笑讲,我二十多年前跪着听老师讲课(笑声),然后到今天我发现自己依然在跪着听他讲。(笑)真的是高山仰止。老师对后辈的提携,尤其让我们感动。我走上学术道路,发表论文,很多东西都得到了老师的指点。特别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在《大家》上面做一个三人谈,我还是在读的博士生,另外一个是夏可君,现在也是鼎鼎大名了!我们三个做了一个全球化的讨论,我当然是充数的,但是因为《大家》是非常好的一个刊物,所以这件事给了我很强的学术自信。这应该是我学术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我对老师一直感恩在心。那么后来成为同事之后,对老师的敬畏就淡了一些啊……(笑声)然后就喜欢和老师聊天较劲开玩笑啊,很有意思。我前两天发朋友圈,就说在九区的东山头食堂(现在拆掉了),我们两个遇上了,一聊就聊五六个小时。有一次早餐遇到,聊完以后我们直接吃了午餐。(笑声)印象太深刻了。另一件事就是,有一年高考命题,我和老师同时被关起来了大概四十几天。那四十几天当然是朝夕相处,讨论学问,接下来我们一起打乒乓球啊,打台球啊,还有华师的那个张岩泉教授,我们三个经常玩在一起。我非常骄傲的是,老师的乒乓球球技大家都知道,远近闻名啊,老师也很认可我,我们共同拿下了冠军,(笑)这个是我觉得特别光荣的事情。杂七杂八,讲了很多学术以外的事情,因为学术上的事情小叶老师讲得太好了,我讲些趣闻吧。相信还有很多人都想借这个机会表达一下对老师的感情,我就说这么多,谢谢大家!(掌声)余蔷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老师,您好!我是一零级的博士,我把您的信息在我们一零级这个博士群里发了之后,很多同学都非常感慨,都让我代他们向您表达敬意,非常感谢老师这么多年来对我们的教诲。我今天就和小叶老师说,你不要太难过啊,因为,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要落泪了。所以非常感谢您。谢谢!(掌声)邹小娟(武汉大学外语学院教师):
现在我确实也找不出更好的词来表达我的心情,从开场给昌切老师一个拥抱的时候,我自己就已经感动得……(哽咽)最后我就说两句话。老师荣休其实是人生一个非常美好阶段的开始,我也坚信老师会过得更灿烂。以前他的舞台是讲台,和我们一样,他荣休以后他的舞台是社会,他对社会的担当,对人的关注,会继续下去。(掌声)吴宝林(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师):
我从本科一直读到硕士,都是昌切老师带,我们相识很多年,当时他对我影响特别大。我以前写诗,想做文学创作方面的。后来,跟老师接触之后,就想走学术之路,走上这条路之后,他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老师的学术思维方式有属于他自己的鲜明特点,比如他从历史和他的研究对象中去提炼一些概念。我觉得他身上确实有很强烈的求真求知的精神。只有真,你才能撇开世俗的一些偏见。老师的思辨能力很厉害,相信大家都深有体会。他说:“行思辨,做材料,未尝不可以做出漂亮的东西来。好的选题应该是既有做的价值又能发挥所长,见出功夫和实力的选题。”这是我觉得特别棒的一段话,然后我在博士论文后记中引用了。我这里引用一句我在北大的博士导师——高远东老师的话——我发了朋友圈以后,高老师对昌切老师有一个评价,我也特别认同。高老师说他是“毫无卑俗之气,绝不乡愿而有骨气的学者”。我觉得非常准确。王健(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
我第一次见到昌切老师是在开题的时候,老师给我很重要的提点,对我帮助非常大。有一次跟他一起散步,他的谈话围绕德国神学、德国启蒙展开,他博闻广识,漫谈之中传达了很丰富的学术内容,让我受益良多。我跟老师相处久了之后,我的U盘里就多了一个东西,就是搜集老师文章著作的文件夹,老师的所有文章包括最近写的几篇文章我都看了。某种意义上,我一直在模仿老师的写作,模仿他的思维方式,但我也发现其实老师的思路、对社会现实的关怀、对社会历史脉络的分析是特别需要深厚的学术功力作为支撑的,不是能够简单模仿的。虽然我现在达不到,但是通过阅读老师的文章,我有一个方向,我知道标杆就在前面,知道我应该怎么做!谢谢!(掌声)荣光启:
感谢各位。我们最后请昌切老师再说两句话。昌切:
在上研究生最后一次课的时候——实际上没有讲课,我说了一句话:“重新出发”。我知道我做得非常差,有好多东西没有做出来,已经形成的一些想法还没有形成文字。补一点刚才漏掉没说的。现代学术有一种是为学术而学术,这是洪堡原则之一。学术无禁区,学术自由,学术无权威。巴黎高师举世闻名,出了不少大人物,校内却找不到一张名人的像。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相信权威,不认为这些人是榜样。学术无禁区体现了学术的本义。学术就是求真,这是知识分子的天职,知识分子就是干这个的,一旦偏移,就成其他人了。为学术而学术不等于不预流。预流是介入潮流,介入当代,介入现实,介入社会,在介入中建构自我。这种学术是很有趣的。我会“再出发”。好,谢谢诸位!(掌声)荣光启:
好的,我们非常期待昌切老师的“再出发”。最后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来感谢老师今天的演讲。这个演讲也是给我们的教导,也希望这个演讲能给在座的各位的学术、工作和生活带来极大的祝福。谢谢大家!(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