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建云
【摘要】国际大变局背景下的欧盟,面临着政治、经济、安全、社会与生态环境导致的不确定性困境,欧盟主要大国的决策与执政精英乃至社会大众产生群体性焦虑和不安,可以用超级博弈论方法进行分析。国际大变局和不确定性困境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全球化背景下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在国际社会的竞争力相对下降,在外部大国博弈与内部成员国之间的博弈共同影响之下形成的对未来的不乐观预期和担忧。国际大变局背景下的全球性大国间的合作与发展竞争表现出动态超级博弈特征。欧盟克服全球性大国博弈导致的不确定性困境面临诸多挑战和风险。中国崛起过程中需要对国际大变局及欧盟面临的不确定性困境及其诱发的各种焦虑给予充分重视,承担大国责任,成为维护国际社会稳定并推动其持续发展的主导力量。
【关键词】欧盟 超级博弈论 不确定性困境 国际大变局
【中图分类号】D8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9.06.002
在激烈变化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中,欧盟的地位和影响力显示出持续下降态势,在地缘政治经济博弈特别是大国博弈中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困境,欧洲政治经济发展的未来走向已经成为观察国际格局演变的风向标,也是学术界和各国决策层关注的焦点。随着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的快速崛起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传统势力的相对下降,大国之间的博弈特别是中国、美国和俄罗斯三个大国之间的政治经济博弈已经成为影响甚至主导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变迁的关键因素,以欧盟为代表的整个欧洲国家(俄罗斯除外)面临着越来越严峻的挑战甚至危机。如何理解和解释当代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演变中的欧盟未来,需要以全球化视野把握国际政治经济变迁规律和趋势,从大国政治经济博弈和区域竞争合作角度进行系统分析。目前,国际社会正处于急剧变革之中,这次变革是欧洲工业革命以来乃至西方大航海时代以来最为激烈、影响最为深远的国际大变局,也可以称为百年不遇的国际大变局。在激烈的国际政治经济大变局背景下,各国、各种跨国社会行为体及相关政治经济单元处于大规模、持续不断的多元动态博弈之中,本文称这种博弈为国际政治经济超级博弈(Super Games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需要从超级博弈论(Super Game Theory, SGT)[1]的角度对此进行系统分析。事实上,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欧洲先后经历了主权债务危机、中东北非冲突及难民危机、英国脱欧、美国特朗普政府贸易及投资保护主义、法国黄背心运动、持续不断的恐怖主义活动及民粹主义等多方面危机和挑战,这些危机和挑战本身就是欧盟乃至整个欧洲发展面临的不确定性困境的反映。如果不能够正确理解或者解释欧盟乃至整个欧洲政治经济所面临的问题及未来演化趋势,则难于理解、解释和把握当代国际政治经济变迁规律和未来趋势,国际社会也难于找到应对各种风险和挑战的解决方案。中国作为新兴大国,如何承担大国责任、如何推动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构建和变革,也需要准确把握欧盟政治经济演化规律和趋势,唯此才能够制定和实施科学合理的国际发展战略并进行正确的科学决策。因此,使用超级博弈论方法,从国际大变局、不确定性困境角度分析欧盟的未来发展不仅具有理论价值,更具有现实意义。
当代国际社会正处于百年不遇的大变局之中,这种国际大变局很可能是三百年(西欧工业革命以来)乃至五百年(欧洲殖民者发起的大航海时代以来)一遇的大规模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调整与变迁。国际大变局的出现,是各国政治经济激烈博弈特别是主要大国之间乃至霸权国家参与的国际政治经济博弈的产物,不仅涉及全球范围内政治权力和经济财富的大规模调整与再配置,还涉及全球范围内的科学技术、生产力、制度和文化资源的大规模调整和再配置。因此,可以使用超级博弈论方法对国际大变局和大国博弈的结构和态势进行系统的理论分析。
本文中的国际大变局是指国际政治权力结构和经济财富配置出现的根本性的调整和变迁的情景和态势,洲际地缘政治经济单元之间特别是大国之间政治权力的根本性转移和重构是国际政治权力结构的根本性调整与变迁的核心,主要地缘政治经济单元之间特别是国家集团之间、国家之间的经济财富创造能力、获得能力、分配能力和再配置能力的转移和根本性变化则是国际经济财富再配置的核心内容。国际大变局的出现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根本原因在于国际社会中不同的政治经济单元在全球性政治经济博弈中的能力和地位的不对称变化与动态非均衡结构,大国之间政治经济博弈的动态非均衡演化达到一定阶段和程度后便会诱发国际大变局的出现。當前的国际大变局具有如下四方面特点。
其一,国际经济财富创造能力的大规模跨国与跨区域转移。工业革命以来,以美国和欧洲为代表的西方市场经济发达国家始终是全球经济财富创造力的代表,美国和欧盟主要国家始终是推进全球经济增长的主导引擎。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与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以来,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逐渐成为全球经济财富创造的新兴代表和推进全球经济增长的新兴引擎,中国先后超过德国成为全球第一货物出口大国、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制造业大国,2013年开始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货物贸易大国,东西方之间的经济财富的相对创造能力出现了此长彼消的演化态势。最为典型的便是现代交通通信和信息技术发展的东西方相对地位变化,铁路与轨道交通技术由西方国家最早发明和推广应用,西方国家长期占据全球铁路及轨道交通领域技术的先进位置,但这一状况已经出现彻底改变的态势,2018年中国高铁通车里程超过2.9万公里,占全球高铁总里程的比重约三分之二,成为全球第一高铁运营大国和高铁建设及技术大国,而2019年2月美国加州建设的美国首条高铁则因为各种原因大幅度缩短甚至被舆论称为“高铁建设烂尾”现象[2]。另一个典型例子便是在通信技术领域,中国高科技公司已经成为全球5G通信技术的主要引领者,欧洲和美国的通信技术公司的市场竞争优势日益丧失。国际经济财富创造能力的相对优势正由西方国家向东方国家大规模转移,这是引发国际经济大变局的主要原因。
其二,国际政治权力结构出现大规模的调整与重组。近现代以来,西方国家依靠强大的物质生产能力、科技与军事力量,成为国际政治权力的主导者和一定程度的垄断性使用者,广大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在国际政治权力结构中长期处于弱势地位,一些小国与弱国还长期被西方国家殖民、压迫和奴役,西方主导型国际政治权力结构成为国际政治秩序的基本特征。但随着以中国、印度为代表的新兴大国及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崛起和发展,西方主导的国际政治权力结构出现了松动和变迁,新兴大国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地位持续上升,国际政治话语权也日益提高,西方国家对国际政治事务的干预力和影响力整体呈现持续下降态势,最为典型的便是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以“美国优先”“美国再次伟大”为口号从多家国际组织退出,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在叙利亚战争中的干预能力和政治影响力的衰减是另一个典型证据。国际政治权力结构的大规模调整与重组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美国作为西方主导大国和典型霸权国家在全球的政治影响力持续下降,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干预全球事务的能力持续下降;二是欧盟作为西方的主要政治经济单元,其对全球事务的政治影响力随着英国脱欧事件的出现和演化持续下降,最为典型的便是欧洲地区出现的大规模的民粹主义运动及其极端政治意识形态;三是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维护自己的发展利益和在国际社会中的政治利益的能力相对上升,特别是由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南非五国共同组建的金砖国家组织(BRICS)的全球政治影响力越来越大,美国牵头的“G7”的全球政治影响力持续下降;四是具有独特地位的中等国家和特殊小国在国际事务中的政治影响力持续存在并出现增长态势,例如墨西哥、阿根廷、土耳其、印度尼西亚、尼日利亚、韩国、伊朗、沙特阿拉伯等非西方中等国家的全球政治乃至经济影响力持续上升,一些特殊类型非西方小国例如朝鲜、古巴、委内瑞拉、越南、新加坡、卡塔尔等在国际政治事务中的影响力持续存在并发挥着特殊影响。国际政治权力结构大规模调整和变迁的根本原因在于西方国家在国际政治体系中影响力的整体性下降、非西方大国在国际政治体系中政治影响力的整体性与持续性增长。
其三,国际组织体系的大规模变迁和演化。国际组织,无论是全球性还是区域性的政府间组织还是非政府组织,其组织结构和权力体系都反映了各国在全球体制中的政治经济地位和影响力,国际组织体系和结构的变迁既是国际格局演变的产物,也是国际格局演变的推动因素。国际组织体系及其内部结构的变化不仅反映了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也是国际话语权和制度影响力变化的反映。目前,国际组织及其体系的大规模变化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组织内部权力结构发生变化,非西方国家在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组织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上升,西方国家的主导性和影响力持续下降,最为典型的便是西方国家主導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WB)内部权力结构的变化,例如中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份额不断上升,2016年10月1日人民币正式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Special Drawing Right, SDR)货币篮子,人民币逐渐成为全球主要的储备、交易与结算货币,中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得到了显著提升;二是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组织的全球影响力下降,最为典型的便是美国主导的世界银行(WB)给发展中国家提供的信贷安排,不仅带有苛刻的政治条件,而且其规模难于满足发展中国家的需要,而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的金融机构,例如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对亚非拉广大发展中国家提供的信贷安排越来越受欢迎;三是一些非西方国家主导建立的国际组织的全球影响力持续上升,例如中国主导发起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金砖国家发起建立的新发展银行(New Development Bank)等金融机构的全球影响力持续上升,甚至对西方主导的国际组织产生某种替代效应;四是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推进,仅仅依靠西方国家支持的国际非政府组织(NGO)面临着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积极吸引新兴大国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资助或者参与成为这些国际组织保持国际影响力的重要努力方向,例如,2017年6月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将退出《巴黎协定》(The Paris Agreement)后一些跨国环保组织积极寻求发展中国家的支持和参与。
其四,国际规则体系的大规模调整与演化。国际规则体系是国际制度安排的重要构成内容,也是国际格局演变的重要标志。本文中国际规则体系是国际社会中协调跨国关系和跨国行为体行为的规则和制度安排的统称,其构建者或者提供者在国际社会拥有规则与制度安排的制定权、修改权及相关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的话语权。根据不同的标准,可以把国际规则体系区分为不同的类型,例如国际贸易规则、国际金融及货币流通规则、国际合作与市场竞争规则、国际气候与环境治理规则、国际安全与冲突解决规则等。现存国际规则体系主要由西方国家制定和构建,也主要维护西方国家的整体利益并主要反映西方国家的价值观和伦理意识。国际规则体系的大规模调整和演化在两个方面表现最为显著:一是国际自由贸易规则体系遭到了大规模的破坏,美国特朗普政府执政以来,发起以中国为主要对象的全球贸易战,成为全球自由贸易秩序和规则体系的破坏者,特朗普政府对以欧盟为代表的西方盟友也毫不手软,发起了一系列争夺盟友的关税贸易争端,世界贸易组织(WTO)所倡导的全球自由贸易秩序和规则体系不断被弱化,中国则采取针锋相对并灵活应变的应对措施,使得特朗普政府发起的贸易摩擦不能够实现预期目标,不得不与中国继续进行贸易磋商与谈判,中国已经成为全球自由贸易秩序的维护者,国际自由贸易秩序和规则体系的主导者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逐渐取代西方国家成为全球自由贸易规则体系的捍卫者;二是国际金融及货币流通规则体系的变迁,美国主导下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Bretton Woods System)虽然在1971年崩溃,但美元仍然是国际社会的主要储备货币,美国的金融及货币霸权持续存在至今,1999年发行并于2002年正式流通的欧元虽然对美元的霸权地位产生了冲击,但美元的霸权地位并没有消失,根本原因在于美国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第一军事大国和科技大国提供的霸权国家信用支持,但随着美国发起的针对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国家的贸易与货币金融制裁的持续进行,特别是随着美国特朗普政府发起的对华贸易战和科技战的影响发酵,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出现动摇迹象,美元在国际金融及货币市场的地位正处于持续波动式下降之中,人民币和欧元在国际储备、交易、计价与投资中的地位正处于持续波动式上升过程之中。随着人民币在国际金融市场和货币流通中的地位的提高和影响力的上升,国际金融市场和货币体系必然发生深刻的变革,加之中国在全球经济与贸易体系中地位的持续上升,人民币将成为美元霸权地位和美元霸权货币体系的主要终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