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研究现状及未来研究旨向

2019-04-19 03:01申淑华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9年6期
关键词:大学

【摘要】《大学》自宋儒尊信表彰以来,解说纷纭,莫衷一是。学界对《大学》研究的分歧主要围绕作者、成书年代、版本、篇名含义等问题展开。目前学界对《大学》的研究呈现两种态势:一是围绕某一个或某几个人物或某个历史时期对《大学》展开的研究;二是将对《大学》的研究置于四书学之中,缺乏像对《论语》《孟子》那样所进行的学术史的梳理。未来《大学》研究旨向有三:经典互释、同词异义、解在史中。

【关键词】《大学》   四书学  经典互释  同词异义  解在史中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9.06.012

中西方哲学发展形态不同,西方哲学以提出、解决问题的方式进行;而中国哲学的发展则是通过确立、解释经典的方式来实现的。在中国哲学经典诠释体系中,《大学》是不可忽视的一篇,它与《礼记》脱离独立成篇,与《论语》《孟子》并列升格为经,乃至后学围绕它展开的争论,都与汉唐以后学术史的发展密切相关,换而言之,《大学》是研究中国哲学史的一端,避开它,中国哲学则有所不见。

目前学界关于《大学》的研究方兴未艾,为了便于学者厘清与《大学》研究相关的诸问题,本文拟从研究现状、研究特点及未来研究旨向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大学》研究现状

《大学》自宋儒尊信表彰以来,解说纷纭,莫衷一是。学界对《大学》的研究分歧主要围绕作者、成书年代、版本、篇名含義等问题展开。

关于《大学》的作者及成书年代。关于《大学》的作者,李纪祥(台)梳理出四种说法。一是朱子分经传,认为经为孔子所述,曾子所作;传为曾子所述,门弟子所作。二是杨简主张《大学》非圣人之书。三是王柏、丰坊主张为子思所作。四是宋昰主张为刘歆所作。除这四种说法外,还有七种:一是班固“七十子后学”说;二是二程孔氏之遗言、遗书说;三是陈元德的戴圣所作说;四是郭沫若的孟子后学乐正氏之儒的典籍说;五是冯友兰的荀况派所作说,刘又铭(台)赞同此说;六是卫挺生主张为周文王所作;七是赵泽厚(台)认为是董仲舒所作。

此外,需要补充说明三点:一是关于《大学》的作者,在朱子之前,二程已提及;二是主张《大学》为子思所作,尚有黎立武、葛寅亮;三是主张《大学》非圣人之书,除了杨简,还有陈确(乾初)。

与对《大学》作者考证密切相关的另一问题是对《大学》成书年代的考证。关于《大学》的成书年代,李纪祥指出,梁启超、黄建中、胡适认为在孟、荀之前;徐复观以为在秦代;林政华主张成于战国晚期;武义内雄(日)认为作于汉武帝时期,傅武光从之;成中英认为作于孟子之后,劳贞一、陈盘、胡止归均从之。他们一致的观点是《大学》的作者属于性善一系。

需要补充的是,关于《大学》成书年代还有两种观点:一是冯友兰认为在秦汉之际,且属于荀学一系;二是罗华文认为在孔曾之后、孟荀之前的战国前期,即公元前五世纪左右。

关于《大学》的改本研究。在《大学》研究史上,二程最先对《大学》进行改动。程颢有《明道先生改正大学》,程颐有《伊川先生改正大学》。二程只对《大学》进行移文,程颐有改字。朱熹则对《大学》进行分经传、移文、改字、补阙,引起后学纷争不断。关于《大学》版本,刘斯源著《大学古今本通考》,辑录了汉以来至明代对《大学》的研究,并基于理学视域进行评价。朱彝尊《经义考》收录了汉代至清代学者对《礼记》或《大学》的研究,有二百四十之多。

此外,赵泽厚的《大学研究》主要罗列了二程至张履祥等十八人对《大学》的改本,且是粗略概说。李纪祥的《两宋以来大学改本之研究》以郑注、孔疏为参照,收录宋代九家、元代两家、明代十八家、清代十家、民国三家、韩国一家、日本三家之改本,并对诸版本的演变过程及学理根据进行了揭示,其收罗广泛,考证周详,为《大学》改本研究不可多得之作。刘勇的《变动不居的经典》主要对明代的《大学》改本进行了研究。岑溢成、叶国良亦分别撰文,对《大学》的改本问题及林之奇的《大学》改本进行了研究。此外,廖亦昌、许俊雅、程元敏、王大千等人分别对《大学》古本进行了研究。

关于《大学》的篇名含义。申淑华在《素位之学——陈乾初哲学思想研究》中,对《大学》篇名或“大学”一词的解释进行了梳理,概括为四种:一是杜佑的《通典》称“大学”为上庠,即“大学”是学校;二是郑玄的《三礼目录》认为“大学”是为政之学,孔颖达因此认为“《大学》之篇,论学成之事,能治其国”,周予同亦据此认为“大学”是研究治术教育的机关;三是朱子的《大学章句》提出的“大学”是教人之法;四是“大学”是大人之学,关于大人有两种解释,分别是朱子从年龄、王阳明从道德境界层面的界定。

此外,关于《大学》的篇名含义还有第五种,即黎立武提出的《大学》为大成之学。黎立武受《礼记·学记》的影响,据《学记》所描述的古代教学阶段界定《大学》为高级阶段的大成之学。

《大学》研究特点

尽管《大学》的研究仅仅围绕《大学》文本等相关问题展开,但总体来看,呈现以下三方面特点。

断代研究。有学者注意到《大学》与学术史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大学》与清代学术之关联。涂耀威、周国林的《清代〈大学〉研究的新趋向》就指出清代《大学》研究有三个新趋向:一是重考据学方法;二是《大学》研究的经学化;三是《大学》研究的经世化。该文指出清代《大学》研究仍然存在大量“述朱”“述王”之作,从学术史角度而言,清人《大学》说仍是承宋明儒而来。该文仅就清代《大学》研究的特征进行揭示,并没有深入到解释层面。此外,陈群《明清之际〈大学〉诠释研究》主要对明清之际的《大学》深入到解释层面进行研究。

个案研究。学界对《大学》的研究多与人物研究结合在一起。前文提及,朱子改动《大学》,引起后学纷争。对于朱改《大学》的批判,以王阳明为最。由此,学界对于朱熹、王阳明的《大学》注解研究最为集中。赵泽厚就指出,朱子注解与《大学》原意颇多不合,已非古之原貌。唐君毅(香港)、陈荣捷(美)、冯达文、陈来、张学智、朱汉民、林政华、曾春海(台)等皆对朱子《大学》思想进行了研究;钱穆(香港)、戴君仁(台)、蔡仁厚(台)、陈来、张学智等都对阳明《大学》思想进行了研究。其次是对真德秀、丘浚、王艮、刘宗周、陈确、毛奇龄、王夫之、颜元等的研究。钟文荣对真德秀的《大学衍义》的成书时间、构成、版本等问题进行了梳理,陈永正的博士论文《从〈大学衍义补〉试析丘浚思想》指出丘浚思想总渊源是以《大学》《大学衍义》为中心的。蒙文通、钱穆、余英时、詹海云、申淑华等对陈乾初《大学》思想进行了研究,詹海云著有《陈乾初大学辨研究》。陈来、张学智、陈代湘、蔡家和(台)等皆对王船山《大学》思想进行了研究。

置于四书学中。“四书”得以形成,主要归功于程朱。《宋史》称程颢、程颐表彰《大学》与《中庸》,将其与《论语》《孟子》并行。二程于《大学》的最大贡献是将其提高到与《论语》《孟子》同等的高度,并且在整个儒学或道学架构体系中,给《大学》界定地位,即初学入德之门。朱子首次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置于一处,称为“四书”,并为其倾尽半生心血作注。此后,《大学》成为“四书”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目前学界来看,《大学》研究的最大特色是被置于“四书学”研究之中,比如费乐仁对毛奇龄的四书学进行了研究。陆建猷对宋代四书学进行了研究,他阐释了宋代四书学产生的历史动因及文化层的意义。肖永明主要对张载、二程、王安石、朱熹等的“四书”进行了研究,并着重揭示了“四书”与其思想的关系。周春健主要对元代以陈栎、胡炳文、倪士毅为代表的新安学派的四书学展开了研究。许家星围绕朱子四书学展开相关研究,他认为朱子四书学的形成分为启蒙、准备、形成、成熟和完善五阶段。张天杰从清初的“由王返朱”思潮出发,对吕留良、陆陇其的“四书”思想进行研究。闫春主要从古籍整理的角度对《四库全书》收录的明代“四书”著作及明清时期《四书大全》的传播特点进行了研究。在现实层面,武汉大学的郭齐勇一直在积极倡导把“四书”纳入通识教育,并作为核心课程。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对《大学》的研究主要表现为两种态势:一是围绕某一个或某几个人物或某个历史时期对《大学》展开的研究;二是将对《大学》的研究置于四书学之中。

《大学》未来研究旨向

《大学》全文仅1753个字[1]。不过,自郑玄、孔颖达后,对《礼记》《大学》作注解者代不乏人。总体来看,目前研究存在的问题是,对《大学》作为经典的学术史梳理不足,缺乏像对《论语》《孟子》那样的学术史的梳理。未来的《大学》研究旨向有三。

经典互释。中国哲学的经典以解释的方式存在,但不同时期,作为经典的著作并不尽相同,中国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及以后一個明显的学理特点是,以一个或几个经典典籍作为理论背景来解释其他典籍,我们称其为经典互释。《大学》研究势必要在经典互释论域下进行客观梳理工作。在《大学》解释史上,“五经”和《论语》《孟子》《荀子》等都可以构成其理论背景。比如,郑玄、孔颖达对于《大学》的注疏是在《礼记》的理论背景下进行的;吕大临、黎立武则是基于《中庸》展开解释;王阳明在《孟子》背景下对《大学》进行解释。可以说,以不同的典籍作为背景去解释《大学》,会出现不同的解释结果。所以,对《大学》的研究,一定要掌握解释者背后的典籍依据。

此外,基于经典互释基础上对《大学》的研究,一定要充分注意到解释者个人的理论背景。从解释学的角度看,解读者对于文本的理解,永远受被理解的前结构影响,对于《大学》的解释亦如此。研究者个人的理论背景的不同是影响其解释《大学》不同的深层次原因。对《大学》解释史作一客观梳理,就需要充分解读每位《大学》解释者是在什么样的理论背景下、在何种典籍视域下进行的研究,是沿袭旧说还是提出了个人见解。同时,在《大学》发展史上,诸家的作用、地位如何的问题亦应予以关注,等等。

同词异义。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通过建立各自的概念体系提出不同的思想观点。中国哲学不甚注重概念体系的建立,而是基于权威,在不触及概念的前提下,通过对概念的不同诠释来表达其观点。所谓同词异义,是指中国哲学不同学派甚至于同一学派的不同学者之间,使用的概念虽然相同,但表达的内涵不同。中国哲学的解释恰恰是通过同词异义表现出来的,而不同学者的学术观点也是通过这一点体现出来的。比如同样谈道,儒家的道与道家的不同,圣人概念亦是如此。这一点在《大学》研究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大学》的同词异义情况分为两种。一是在对《大学》文本的解释中,针对相关概念,不同解释者提出不同含义,“格物”解就是明显的例证,刘宗周称:“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七十二家。”[2]二是《大学》中的明德、亲民、至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末、慎独等概念越出《大学》文本,构成宋明以后中国哲学的基本范畴,有的学者把《大学》中的相关概念作为构建自身理论体系的表述语,这个时候对《大学》相关概念的解释主要考虑的是其构建理论的需要,而非以《大学》文本为中心。比如,王阳明对《大学》的解释多少体现了这一倾向。这体现了中国哲学解释史“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交织并在的情况。

当然,同词异义情况的存在也给中国哲学概念外文翻译工作带来了困难,因为对于同样的概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有的解释甚至南辕北辙,但这并非说同词异义使借助翻译的交流变得不可能,而是说,在翻译过程中,这一现象要引起重视。

解在史中。纵观宋元明清儒学史,其可谓一部《大学》纷争史。对《大学》进行解释史的研究,要紧密结合中国哲学学术史的发展及流变。在这过程中,不同时代的思想特征是影响《大学》解的深层原因。比如,中国学术史分别体现为汉代的天人感应、唐代的佛学、宋明理学和心学、近代的西学东渐等明显的阶段特征,这就决定了郑玄的《大学》解是从天人感应视域下出发的,韩愈、李翱在与佛学论辩中对《大学》进行挖掘,程朱及后学的《大学》解受理学影响,陆王及后学从心学背景下解《大学》,近代西方哲学传入中国后《大学》与科学知识相结合,等等。此外,纵观《大学》解释史,其与佛学传入中国、儒学排击及融会佛老、理学内部纷争、理学到考据学转向、经世致用实学等问题也是息息相关的。

基于上述原因,在《大学》的研究过程中,一定要针对每位研究者,注意做好问题域的区分,即《大学》本身存在的理论问题、《大学》解释的纷争、以《大学》为表现手段而进行的背后学理的论争,在《大学》解释中,这三个层面的问题是杂糅在一起的。不过,在《大学》的诸多解释中,尝试寻找一个固定答案的做法是不现实的。正如黑格尔关于花蕾、花朵、果实的比喻,《大學》正解就体现在史的流变中,而试图寻找《大学》解的定论只能陷入循环论争。所以,《大学》无定解,解在史中。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倾向性地认为,以《礼记》为背景来理解《大学》最接近《大学》本旨。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大学》解释史研究”和辽宁省社科基金项目“为政以德:习近平的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分别为:16AZX008、L18BWT098)

注释

[1]朱熹认为经的部分205字,传的部分1546字,合计应该是1751字。两字之差在哪里,有待进一步研究。

[2]刘宗周:《刘宗周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57页。

责 编∕刁 娜

Abstract: Since it was commended and advocated by the Confucian scholars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Great Learning has been interpreted freely with varying opinions. The academic disputes over this book are focused on issues such as the author, the publishing time of the book, the editions and the meaning of the title. At present, there are two trends in the study of The Great Learning: one is the study surrounding one or several people or a certain historical period; the other is the study considering the book as part of the Four Books, lacking the sort of academic history review as has been done in the studies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and Mencius. In the future, the study of The Great Learning will focus on three areas: classical mutual interpretation, different meanings of the same word in different contexts, and finding answers in the history.

Keywords: The Great Learning, the Four Books, classical mutual interpretation, different meanings of the same word, find answers in the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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