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文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伤逝》是鲁迅先生唯一一篇以男女爱情为题材的短篇小说,小说通过涓生、子君始以争取个性解放婚姻自主终却落到悲剧结局的描写,集中反映了当时个人与社会的冲突、西方个人主义与小资产阶级婚恋观带来的虚无和迷惘。文章在此探讨鲁迅先生想要借《伤逝》一文来传达的个人的爱情观以及对当时代青年男女的启发。
主人公涓生和子君有着强烈的个性解放意识,他们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追求自由、开放的恋爱婚姻。他们不顾封建传统的讥笑、猥亵和轻蔑,毅然与亲朋好友断绝了关系,来到吉兆胡同搭建起两个人的家。爱情与婚姻的自由是当时新青年男女所追求的,涓生和子君就是代表,代表着那些希望获得爱情和婚姻自主的青年男女们,代表着在封建礼教统治下叛逆的青年男女们。旧的封建的礼教是吃人的,封建纲常伦理来压制人们的个性,在封建卫道士眼里,男女之间没有爱情与婚姻的自由,有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涓生跟子君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是子君的思想启蒙者。为了爱情,当街上的行人投以讥笑、轻蔑的眼光,他即刻提起“骄傲和反抗”来支持,并且还跟朋友绝了交。……“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无疑是那个时代女性追寻婚姻自由的时代最强音,这彻底的思想启迪着子君与胞叔断绝关系,毅然决然地与涓生生活在一起。在那个时代,男女自由恋爱甚至未婚同居是万不可有的,他们不仅受到人们的冷眼、猥亵、嘲笑,还在找住处和工作上受到刁难。
旧的婚姻模式是父母包办婚姻,鲁迅也有过一段包办式婚姻,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脚妻子朱安站在他面前时,他在精神和肉体上都不能接受,他十分厌恶封建礼教熏陶下的小脚女人,但是当时的鲁迅想到奋起反抗,却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深知母亲操持整个家庭的不易,为了母亲,尤其是孤苦中的母亲,为了“孝”,他不能撕碎这婚姻。“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的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这是鲁迅对好友徐寿裳说的,足以体现他对朱安毫无感情,只有供养的义务。鲁迅一方面碍于母亲妥协着,一方面又对封建式婚姻深恶痛绝,鲁迅自此心中烙下了伤痕,这便是日后提笔写《伤逝》来抒发内心的不平与厌恶的原因。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句话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从子君的嘴里说出,这是她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反对封建势力对她恋爱、婚姻的干涉、束缚的时代最强音。“这彻底的思想就在她的脑里,比我还透彻,坚强得多。半瓶雪花膏和鼻尖的小平面,于她能算什么东西呢?“在某种程度上,子君都可以说是涓生的启蒙,涓生跟子君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是子君的思想启蒙者,让子君追求个性解放。当面对路人讥笑、猥亵、轻蔑的眼光时,子君却是大无畏的,对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而涓生“一不小心,便使我的全身有些瑟缩,只得即刻提起我的骄傲和反抗来支持”。由此看来在追求个性解放方面,子君比涓生更坚定、更坦然。为了追求个人婚姻的自由,子君断绝了和家里的联系,和涓生来到吉兆胡同生活了下来。婚后琐屑的生活,让子君沦为平庸。她勇敢地从父权家庭走出来,却又步入了夫权家庭。子君的功业,仿佛就完全建立在这吃饭之中,每日操纵着那四只小油鸡、一只叭儿狗,这便是婚后子君的全部生活。所以说子君的解放是不完全的,是半新半旧的,她争取到了个性和婚姻的自由,却在婚后显示出传统女性相夫教子的不自由。归根结底,还是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束缚着她,束缚着她没有去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倘若她有一份工作,倘若她不是整天待在家里,她就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新鲜事物,她就可以和涓生有“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她和涓生的婚姻就有可能维持下去,抑或在离婚后可以依靠自己活下去。简言之,子君个性解放却不经济独立,这是导致他们婚姻破裂以及她最后逝去的最重要的原因。
另一方面,封建社会“吃人”,封建势力和卫道士们将这一对青年男女逼上了绝路。“那雪花膏便是局长的儿子的赌友,一定要去添些谣言,设法报告的。”别人的闲言碎语导致了涓生的事业,当时的社会并不认可自由恋爱甚至是没有父母之命的结婚,封建势力视其为“反叛者”,认为这些反叛者们道德上已经违背了纲常伦理,因此局里不愿意留涓生,也没有人原因出租房子给他们。当时的社会也不可能给予子君一份工作,传统观念里的女性是在家相夫教子的,不可能外出工作的,并且社会环境也绝不允许女性工作。这便是当时社会的畸形与变态,鲁迅先生早在《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指出。妇女要解放应该用“剧烈的战斗”去争取经济权,“如果经济制度竟改革了,那上文当然完全是废话”。鲁迅在此表明,要想获得真正的独立与自由,青年知识分子和妇女同胞们就应该奋起反抗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探求婚姻自主的新出路。
“全世界都象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紧的是救出自己”。涓生便是受了易卜生个性主义的思想来救出自己。个性主义追求个人的解放和幸福,子君在涓生的启蒙下显现出一个坚定地反抗旧社会的“新”女性形象,这一点是涓生十分欣赏的,涓生对自己的喜欢,大概就是喜欢她这种天真、敢于反抗、追求自我的精神。但是这种欣喜感和新鲜感很快就逝去了,“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子君整日“碌碌无为”让涓生觉得子君“怯弱”了,涓生认为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涓生失业以后,家庭生活难以为继,他认识到“人必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在爱情与面包之间,他选择了面包,错误地认为“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随着他们爱情裂痕的逐渐扩大,涓生决然地对子君说出“我已经不爱你了”的话,以致造成爱情的破裂和后来子君的逝去。在涓生看来,“救出自己”就必须抛弃子君,并且自欺欺人地说“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涓生抛弃子君,这是他自私虚伪的表现,是资产阶级小知识分子内心懦弱的表现。
子君的离开和死亡,并没有使涓生找到一条“新生路”。他说:“有时,仿佛看见那生路就象一条灰白的长蛇,自己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看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
涓生一方面失去了子君,另一方面又找不到“新的生路”,所以他内心感到愧疚和谴责,并说自己要“为子君,为自己”,“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子君走了,涓生一个人回到了吉兆胡同,剩下的只有寂静和空虚。“寂静”、“空虚”、“寂寞”、“虚无”,在文中频频出现,当子君死后,涓生感到内心的无比空虚,他怀着愧疚,因为子君的死跟他不无关系;他歉仄自己,因为子君走了,他的境遇并不因此而改善。空虚和寂寞传达出涓生人生的荒芜,个性主义的梦破灭了,一切归于虚妄,空耗了自己的生命还葬送了他人的一生。
鲁迅先生写下《伤逝》,不仅为了让广大青年男女奋起反抗压在自己身上的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更重要的是启示广大青年摆脱个性解放和个性主义的束缚,探索新的道路。鲁迅在小说中所表达的爱情观是与时俱进的,是结合当时特定历史背景的,其内涵的丰富性和深刻性需要在今后不断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