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有如候鸟》是著名作家周晓枫的一本散文集,该书收录了周晓枫近两年来十余篇散文新作,其中包括自序《寄居蟹式的散文》及后记《关于写作》,谈了作者对自己散文写作的反思及对当下文学创作的看法,另外十篇散文《布偶猫》《初洗如婴》《恶念丛生》《耳语》《浮世绘》《离歌》《禽兽》《石头、剪子、布》《一只名叫snowy的狗》《有如候鸟》,通过对两性、疾病、善恶、动物等的描写,展现人生的挣扎、矛盾,以及对人性、生命的思考,饱含对生存的理性思辨色彩。
关键词:周晓枫 写作 人性 思辨色彩
一.语言特色——多种手法的借鉴及综合运用
周晓枫的文字华美繁复,她在每篇文章中常常糅合多种表现手法,比如,在《恶念丛生》中少年杀死女老师后的的环境描写:“黑夜的裹尸布上,月亮就像一只被打肿的眼皮,半睁着”,写战争年代触目惊心的人性之恶和陷阱:“这些黑黢黢的敞开的洞,就像随时吞噬生命的墓穴。人们依然盲目地、在坑坑洼洼的弹坑之上完成优美的芭蕾跨跳”,写善对恶的喂养:“善良之辈始终散发着自身的肉香,召唤应约而来的刀叉”。在《耳语》中,作者连用比喻:“……贴合着我,那海豚一样灵活跃动的脊背。在海浪般的拍击下,我是你的一千零一夜。你让我像电鳗一样,致命地颤抖;或者蚌一般打开,献给你我的珠粒。”周晓枫对语言的运用自如而松弛,信手拈来、云谲波诡的比喻,绚丽而具有乐感,绵密粘稠又不失率性。《禽兽》中对蜻蜓细致入微的细节描写,以及蝴蝶撞死在汽车玻璃上所呈现的悲壮的美:“那些密布的撞击痕迹。像羽扇。像帆影。像墨滴。像金字塔。像果断的叹号。像海豚。像乌贼。像鸟意。像水母。像燕子。像风筝。像甲虫。像彗星。像泪痕。”作者以极其独特的写作方式,运用繁多且连续的比喻、极其短小的句子,使语言富有一种紧凑的节奏之美,它蕴含着生命戛然而止的悲壮,又将蝴蝶与世间万物联系起来,生命的伟大和多样性由此凸显。文字在作者笔下流动自如,在动感和变化中带给人内心深处的震撼。周晓枫以独特的语言风格、天马行空的文笔、超越了我们的习惯思维模式的言语,给读者带来陌生化的审美体验。但这种层层叠叠近乎铺陈的表达方式并非徒有其表的文字躯壳,作者并没有用精湛的修辞技艺来表达人性的唯美和温暖,而是撕开事物表面华美的衣袍,直抵破损的真相,通过揭露那些尖锐的、疼痛的、我们不愿直视的东西,展现生命的伤痕和晦暗,表达人性的复杂和萧索。
二.风格技巧——“向下的写作”与向上的升华
传统散文关心的是宏阔、伟大、远方的事物,常常忽视身边那些具体、卑微、细小的事物,周晓枫打破散文的模式化,打破久已形成的散文写作秩序,她着眼于身边的小人物、小事情,对细微之处进行隐秘描写,使我们视而不见的事物焕发出生机。在《布偶猫》中,作者写女孩“小怜”面对暴力时病态的宽容,辅以心理上的深入剖析,引领我们看到亲密关系的最底部;在《初洗如婴》中,作者写了埃尔茨海默病患者与记忆的分离;在《离歌》中,作者写自己的朋友“屠苏”漂泊不定的一生,透视了个体生命在时代变换中的无力与渺小……随着现代传媒的发展和文化教育的下移,底層民众拥有了更多话语权,他们在社会舞台上扮演者属于自己的的角色,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进入大众文化的视野,作者将自我体验融入到这样的群体当中,她试图越出自我的边界,皈依于独特的自我的生命体验,通过对自我、类群及其他生命景观的观察、感受和想象,看到世界的细枝末节,呈现主体的真实面孔,表达对生命本我的思考和感悟。在她的笔下,散文不再是关于“真善美”的自我抒情,生活的真实、希望、幻象、疼痛被毫不掩饰地呈现出来,普通人的挣扎与苦难进入读者的视野,与读者产生共鸣,这样的写作方式在拓宽了散文的边界的同时也开拓了散文创作新的疆域。
周晓枫在《有如候鸟》的后记中写道:“在理念上泾渭分明的美与丑,事实上存在融合而难以言明的巨大交集。”作者对一切完美的人和事都保持深度怀疑,她乐于站在普遍意识的反面去思考问题,喜欢书写喧哗之后的喑哑、焰火之后的沉寂,她写在打斗中抢食的海鸥,写它们平和的仪态下隐藏的“凄厉的野蛮”,写宗教对众生的仁慈哺育与可怕威胁的两面性,写文明背后血液与罪恶的持续灌溉……周晓枫坚持“向下的写作”,追求感觉的真实和对表层美好的颠覆,“强迫自己直视镜子,面对痣、刀口和羞于启齿的欲望”。当处于身心浸润于感觉的写作状态,身体和生命的真实被凸显出来,正因为没有过多地顾及“完美”,她笔下的人生百态得以葆有生命粗糙的质感。
周晓枫的散文常以碎片化的方式将多个片段交接在一起,把看似没有联系的事物通过一些细微的线索进行有意味的关联。但这些片段的插入并没有打扰阅读的节奏,也没有漂浮在叙事进程的表面上,一切“叙述手段”都悄然拧结在整体叙述之中,看上去融为一体。“我”对屠苏种种回忆片段的插入,不仅展现了屠苏坎坷的人生经历,也是对自我心境的映射,当“我”走一路,看一路,被死亡背后惨烈的真相灼伤,千疮百孔的人生百态赤裸裸地呈现在“我”和读者眼前,“向下的写作”得到了向上的升华。周晓枫善于“对话题的突然脱水处理,在小说情境的进行中,穿插哲学命题的论证”,她的视野由具体可感的事物,延伸到人的内心世界,从具象的人生百态中抽象出形而上的哲学,展现充满矛盾的复杂灵魂,表达细腻而精深的思想内涵。
三.内容思想——女性关照与人性审视
周晓枫曾说:“我觉得女性的直觉、对疼痛的敏感、甚至戏剧化倾向,如果能够良好地运用,会使文字呈现别样品质。”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周晓枫对女性的成长与心理状态有着发达的直觉和感觉,她通过对女性生理、心理和两性遭际的书写,来展现女性“真实的成长、疲倦、爱和痛感”。在《布偶猫》中,作者以隐喻的手法将家暴受害者“小怜”同玩偶一样的“猫”联系在一起,同时穿插毕加索和他的妻子的例子,展现女性在失衡的两性关系中的“悲戚、恐慌和屈服”,甚至于对施暴者近乎病态的依赖。在《有如候鸟》中,作者将鸟类迁徙与“她”的迁徙相互呼应、彼此关联,展现“她”的成长历程、疼痛和挣扎,“她”一路迁徙,努力用时间消化世间的“恶意”,寻回爱与温暖。周晓枫的文字带着锐利与机警,她既没有过度讴歌女性人性的美好,也无意于哗众取宠地对女性的杂色负面做展览,她不惧怕揭开结痂的伤疤,让读者看到“优美背后,隐藏秘密的残忍与不堪”。周晓枫从女性的视角,以客观而灵敏的眼光真实地呈现了女性成长的经验,表达对爱情、婚姻和女性命运深层次的思索,以对待身体的关注完成了对女性内在生命的审视。
《有如候鸟》中对女性、动物、健忘症、神、死亡、黑暗的叙写,无不与“身体”有关,身体被放置在了整个生命过程中去观察和书写,成为通向心灵的通道。如《耳语》中充满爱意的生命书写:“诺亚方舟载着幸存者远离,而自己被留在洪水之中……看着和你彼此紧握的手臂,好像神迹,让我看到最后的桨。”作者把身体的真实感受作为核心,强调“回到身体的写作”,对身体的体验并没有停留在表层的具象记叙或回忆,而是以细如发丝之心,柔韧而尖锐地探寻至内核,对世间万物诸多存在做出个人化的思考和解读,充满自省的文字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和久久的思索。作者的思想是身体体验的外延和扩张,也是身体体验的凝结和升华,在人与万物之间,作者回到内心,审视自我灵魂的黑暗和不堪,发现人性的矛盾和两面性,并且将它呈现与文本。“蜜蜂以甜和养分喂养人类,同时密集蜂刺也能带来致命的恐惧,如同宗教对众生的仁慈哺育与可怕威胁。”“其实,所有人一生不过如此,芭蕾脚尖一样,试图以优美弹跳掩盖狼狈,在生与死、欢与苦之间”“有时候,谎言比真理更像真理,真理比谎言更像谎言”……大量象征和隐喻手法的运用,使情感细微纷繁,隐藏着人性的矛盾与挣扎,让我们感觉不是在看文学作品,而是直接观看生命本身,仿佛透过生活的皮毛触及到它内在的肌理,生活的苦难、真实、希望、幻象、疼痛通通扑面而来,众多复杂情绪挤压着我们。
周晓枫善于撕掉美丽的谎言,打碎虚拟的幻象,通过回到身体的写作,营造出真实感觉的世界。世界在她的笔下展现出另一种丰富性,轻盈和沉重相互交织,让读者游移在生活真实的悲喜之中,感受生命本真琳琅满目的存在。在《恶念丛生》中,周晓枫写道:“每个魔鬼都以为自己站在天使的行列里,满脸的天真、无辜和正义。”她对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看似“真善美”的东西葆有警惕和怀疑,并通过对这些“美好”事物的颠覆,揭示出了所谓的“真相”掩盖下的黑暗,展现黑暗下无比真实的部分。她对阴暗面始终保有客观的态度,可以恐惧,但绝不回避、掩盖和粉饰。
身体是一个作家面对真实内心的一个渠道,她以身体的真实体验为中心,通过回到身体的写作,以此来书写那些由身体感受带来的思考,在带着自我批判、自我审视和自我旁观的思考中展现人生百态、世间万物的复杂和真实。《浮世绘》中的“我们”在或大或小的利益里,其实是在他人点点滴滴的损失里,谋求生存之道,我们始终需要对置身的时代保持或轻或重的敌意;《有如候鸟》中漂泊他乡的灵魂,最终骨灰装进饼干桶,才得以归乡,这是一个无处不牢笼的世界,但总有人渴望越过现代社会锈迹斑斑的网,如候鸟般于高空潜行,又受命运所迫于中途折返;《离歌》中那个“领了屠苏酒的少年”默默离席,消失于喧哗的众声,人生不过梦一般的走马观花,绊倒在时间的坎上,那是失意者的掙扎、旧时代的挽歌,以及每个人面对岁月流逝的无力与妥协……周晓枫不虚美、不隐恶,她还原了生活的本真,呈现了对生命的另类思考,以繁复华美的语言特色、与众不同的风格技巧、深邃独道的思想内涵,超越了以往的定式思维、定式文体,引导我们对外物、对个体进行更深层次的反思,同时使我们对散文文体的认识得以拓展,也为散文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作者介绍:张宇辰,山东大学文学院2016级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