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句法启动的内外因素研究

刘丹丹 丁 琼

一、研究背景

句法启动又称结构启动（structural priming），指语言使用者倾向于重复最近接触过的句法结构的一种心理现象。如果说话者最近听到或产出过双宾结构（The girl sent her friend a letter yesterday），在接下来描述一个无语义关系的传递事件时，就会更倾向于使用双宾结构（The man gives his wife a present），而不是使用可以表达相同意义的介宾结构（The man gives a present to his wife）。句法启动首先在自然语言中被发现，随后的实证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现象的存在。在多种语言多种句子类型中，言语产生、理解及对话中均可以观察到句法启动现象。句法启动的研究能够反映出理解与产出中语言使用者是怎样表征和加工语言的，对语言习得具有指导作用，为研究语言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国内外大量研究证明了句法启动的稳固性和普遍性，但是关于句法启动的理论机制问题仍存有争议，主要存在三种机制假设：残留激活说认为句法启动是词条以及组合节点的激活导致的，效应短暂；内隐习得说认为句法启动是内隐的无意识的加工过程，具有持续性；而双重路径机制认为句法启动涉及内隐与外显两种机制。上述每一种说法均有相应的实证研究支持，这一争议有待进一步考察。

目前关于句法启动的研究已经从验证启动现象是否存在转向启动效应的影响因素。研究多次发现一些主要因素会对句法启动效应的大小造成影响。这些因素包括外部因素：句法偏好，累积和动词重复，以及学习者内部因素：语言水平和工作记忆容量。本文旨在综述句法启动的主要影响因素，为了解句法启动机制以及二语教学提供一定参考。

二、影响句法启动的外部因素

（一）句法偏好

每种语言中都有一部分句法结构为人们所熟悉、偏好使用，而有一部分句法结构则掌握不充分或较少使用。对语料库和实证研究分析结果表明句法启动有反向偏好效应，使用频率低的句法启动效应反而更强。例如，一些研究发现英语中被动结构有启动效应，但主动结构没有启动效应，或者发现主动结构的启动效应小于被动结构（英语中，被动结构使用频率偏低）。在荷兰语中，双宾结构的启动效应比介宾结构大（荷兰语中，双宾结构的使用频率低于介宾结构），在德语中，介宾结构的启动效应大于双宾结构（德语中，介宾结构使用频率比双宾结构的使用频率低）。特定动词对句法结构的偏好也影响句法启动，某个动词在某个结构中出现的频率越低，启动效应就越大。隐性习得说可以解释反向偏好效应：语言使用者对使用频率低的结构期待更少，所以伴随着更大的预期错误，被隐性习得的机率更大，语言使用者使用所有可获得的信息（包括先前知识和最近经验）为他们创造预期。一般来说，习得应该与学习者目前的知识状态有关，知之甚少的知识会经历更多的习得，学习效果也更强。

（二）累积

语料库的分析和实证研究结果表明句法启动具有累积效应，即句法启动量随着语言使用者接触启动句的数量增多而增大。卡斯查科（Kaschak，2007）以本族语者为受试，使用句子补全和图片描述任务展开系列实验，探究受试在训练阶段接触不同比例的介宾和双宾结构是否会影响后续产出中这两种结构的使用，结果发现启动效应受最近经验的影响，有累积启动效应，而且这种影响具有持续性，间隔一周的后测实验中仍然能观察到累积的影响。与卡斯查科的结果一致，国内王敏、魏行（2018）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结构启动同样受到累积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足够稳固，当训练阶段与启动阶段使用不同的实验范式时，累积的影响依然可以被观察到。西格尔特、惠尔登等人（Segaert&Wheeldon，et al.2016）发现在口语产出中，与接触一个被动启动句相比，受试在接触三个被动启动句之后，产出的被动结构明显增多。法恩与耶格（Fine&Jaeger 2016）发现理解中的启动效应也是累积的，而且在有动词重复和没有动词重复的条件下，启动量大小相似。累积效应是句法启动作为内隐习得的有力证据，如果句法启动是短暂的残留激活，那么就不会有累积效应，因此累积效应证明句法启动至少部分是习得的结果。每加工一个特定的句法结构，隐性习得就会发生，句法编码所建构起来的程序性知识就会得到更新。钱格、德尔等人（Chang&Dell，et al.2006）用基于错误的隐性习得说来解释句法启动机制，他们认为语言理解和产出处在一个简单的循环网络中，句法习得是由于基于错误的隐性习得实现的，语言使用者预测即将接收到的结构，预期的和观察到的之间的偏差作为一个信号，通过调整循环网络中的权重，从而更新程序性知识。句法启动的实证研究已经证实多次呈现某个结构会改变该结构的相对偏好，每接触一个句法结构，该句法结构与言语意图的匹配关系就能得到强化，在循环网络中的权重就会变大，所以在后续的产出任务中，语言使用者更倾向于使用这种结构。综上所述，累积启动效应反映出句法启动在本质上是内隐的，语言表征和加工会因为近期的使用经验而得到强化和扩张。

（三）动词重复

动词重复是启动研究中一个重要的部分，用来探讨句法启动的机制。一部分研究表明只有当启动句与目标句动词一致时，才有启动效应，但另有一部分研究发现无论动词重复与否，都有启动效应，还有一些研究显示动词重复不是启动效应出现的必要条件，但有动词重复时，启动量更大，这就是词汇增强效应。近年来，国内外不少研究证明了动词重复在句法启动中的促进作用，针对儿童、本族语者、二语习得者的研究均发现了词汇增强效应。词汇增强效应支持句法启动的残留激活说，体现了句法与动词之间的紧密联系。动词的词条节点与表征动词句法结构的组合节点相连，语言使用者在接触一个启动句时，启动句中的动词与该构式之间的关联被激活，这种激活会随着时间衰退，但是不会马上消失，所以在之后的言语产出和理解任务中，该关联更容易得到激活，从而启动量更大。动词重复不是句法启动的必要条件，但是对启动有增强效应。然而，一些研究发现，没有词汇重复的句法启动是长期的，而词汇增强效应会快速衰退，这给句法启动背后的机制问题带来了挑战：残留激活说可以解释短暂的启动和词汇增强效应，但不能解释长期的基于习得的启动效应，而内隐习得说可以解释长期的抽象句法启动，但不能解释词汇增强效应，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当前的句法启动研究者提出包含这两个因素的机制，钱格、德尔等人（2006）提出了双重路径机制，认为启动的长期效应是基于错误的内隐习得机制，而词汇增强效应是对特定词汇的显性记忆。

三、影响句法启动的学习者内部因素

（一）二语水平

国外学者关于语言水平对句法启动的影响研究较少，国内主要通过探究二语水平对跨语言启动效应的影响来挖掘母语与二语表征从分离到共享的过程，为进一步研究双语句法表征问题提供新的窗口。李荣宝（2006）发现低年级英语学习者跨语言句法启动效应明显比高年级英语学习者强，认为随着二语学习的不断深入，二语加工效率提高，更加独立和自动化，语言学习者逐渐摆脱对母语的依赖，句法启动效应逐渐减小，但是启动效应还受题元与语义因素的影响，并不是单纯的句法启动。姜琳（2012），雷蕾和王同顺（2009）等人以不同水平的中国英语学习者为被试探究跨语言句法启动，研究发现，他们一语与二语的句法表征并非完全共享，只是部分共享。总的来说，关于二语水平对句法启动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语言加工和句法表征可能与学习者对二语的熟练程度有关，随着二语水平的提高，母语与二语表征间的关系是逐渐由独立到完全共享的动态过程，而不是静止的。

（二）工作记忆容量

无论是内隐还是外显加工过程，都要占用一定的认知资源，需要工作记忆来承载。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工作记忆容量对于启动效应有一定的影响。在实证研究中，陈岩（2016）的研究发现汉—英跨语言句法启动对工作记忆容量有影响，而工作记忆容量对英—汉方向的跨语言启动没有明显影响。赵婧和王金铨（2012）的实验使用句子补全任务探究工作记忆容量对中国英语学习二语结构启动的影响，研究显示高低工作记忆组间无显著性差异，结果表明句法启动不受工作记忆容量高低的影响。福尔茨与乔纳斯（Foltz&Jonas，2016）以4—6岁儿童为受试，发现工作记忆容量影响句法启动，工作记忆容量越高，产出的复杂结构越多。除此之外，工作记忆还具有抑制前摄干扰的功能，对目标相关信息维持激活并阻止与理解无关的信息进入工作记忆，桑格、厄姆等人（Sung&Eom，et al.2018）发现产出使用频率低的结构比产出使用频率高的结构难度更大，而且需要更多的工作记忆容量来承载。使用频率高的结构在句子产出的早期阶段被激活，但由于实验范式的原因，语言使用者不得不产出使用频率低的结构时，他们需要更多的工作记忆容量抑制自动激活的高频结构的干扰，产出低频结构。综上所述，工作记忆容量对句法启动的影响并没有一致的结论，出现不同实验结果的原因值得进一步探究。

四、对二语教学的启示

对句法结构重复并不是对表层结构的机械模仿，而是抽象的信息与句法匹配在不同语境中扩展的结果（王敏、魏行 2018）。高频接触和使用某种结构后，抽象的语言表征会得到强化和扩张，特别对于学习者不熟悉的结构来说，这种效果更加明显。教师可以通过设计句法启动活动来增加学生对新结构的接触与产出，增强学生的学习兴趣，提高教学效率，促进学生对语法和新结构的习得，同时要关注学生个体差异，注意因材施教。

二语习得研究与二语教学之间的关系应该得到重视，无论是对于二语教师还是二语学习者而言，了解母语与二语之间的内在联系，认识两种语言之间的差异，探讨母语对第二语言句法迁移的影响，解析语言学习的规律是至关重要的。只有将二语学习者如何表征加工存储信息的理论知识运用到二语教与学的实践中，努力创造语言交流环境，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