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春 张耀芹
摘要:本文意在对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人物形象塑造上所使用过的陌生化手法进行探讨,分析菲茨杰拉德是如何通过陌生化手法将盖茨比、黛西等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一一呈现,引导读者自发深入思考菲茨杰拉德在书中表达的对当时社会历史境遇以及文化思想的揭露与思考,以及在人物塑造过程中呈现出的爱情、理想、信仰、忠诚、背叛等价值观。本文采用陌生化理论,从陌生化的两个层次,即语言层次和结构层次入手,分析小说中人物的陌生化这一现象,试图为分析《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价值提供一个新的研究角度。
关键词:了不起的盖茨比;陌生化理论;盖茨比形象;黛西形象
中图分类号:G648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2-1578(2019)03-0001-02
1.陌生化理论及其文学审美效用
陌生化理论又称“反常化”,主要通过语言的变形或技巧的处理,有意把熟悉的东西描绘成陌生的事物,使人产生新奇感,并以此激起审美的强烈欲望,从而引导读者对失误的本质有更深一层次的理解和对作品本身有更形象的把握。
文学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对生活的感觉。生活中,习以为常会让我们无法发现身处环境之美。就像“不是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一样,对于读者而言,文学作品的吸引力和新奇感往往来源于陌生的语言表达方式和全新的叙事手法。“文艺创作的根本目的不是要达到一种审美认识,而是要达到审美感受,这种审美感受就是靠陌生化手段在审美过程中加以实现的”[3]。“陌生化”的一个突出效果即是对现实和自然进行创造性的变形,使之以异于常态的方式出现于作品中,从而为读者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使其身心得以超越习以为常的知觉经验,进而获得前所未有的审美享受[4]。
陌生化思维正是这样一种全新的视角。当读者运用陌生化理论去审视《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小说时,读者将能够从一种全新的视角出发,通过自身的存在,洞悉《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艺术张力以及故事当中的腐朽、悖谬、虚伪、罪恶和苦难等,从故事中繁华的场景中中看到故事人物虚空的内心。
2.从语言层次角度审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人物形象陌生化
小说中,故事的发生地被放置在纽约长岛,毗邻大海,远离闹市的环境设定使得读者的注意力能够更加集中地聚焦于故事主人公本身。作者巧妙地运用了第一人称内聚焦的叙事方式,从而在故事开篇打破了读者的传统思维。作者通过尼克的视角,从他的回忆开始铺陈整个故事。尼克这个叙事者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这种“陌生化”手段的运用,为读者创造出了一种符号经验,一种与前在经验全然不同的特殊经验。从通常的读者视角去看,在人们的认知中,一部为人称颂的小说的主人公,势必会让作者在开篇运用华丽的辞藻,繁杂的修辞方法来铺垫人物的出场,展现故事的矛盾点。而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并未为按照常规的处理手法描写主人公盖茨比的出场,并且在整部小说中有意减少点缀与有意润色的痕迹,打破传统语言叙述方式的常规,大量采用第三人称描述的方式,逐层铺垫主人公盖茨比的出场,超出了读者的文体期待和接受定势。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缺与期待感,在保持主人公的神秘形象的同时,也深深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
从环境的塑造上看,盖茨比的奢华公馆与长岛的自然环境形成一种反差对比,作者在小说第三章中运用了大量笔墨描写盖茨比家舞会的视听场景,一系列的声音与画面交相呼应。盖茨比在这里每天都有宴会举行,作者甚至运用大段文字去描述盖茨比奢华宴会的准备过程和奢華程度,却唯独没有交代举办盖茨比日日笙歌的目的以及财富的来源,读者只能从小说中其他人物对话中的只言片语去猜测。在故事第二章中,极少运用大段文字进行描述的作者在这里运用了整段的长句描述黛西的丈夫汤姆的情人居住的环境。灰蒙蒙的土地、尘土飞扬的空气、肮脏的垃圾场、浑浊的小河……随后,作者又极为罕见地运用大量修饰性语言描述了黛西的丈夫在纽约为他的情人准备的住所,通过尼克的视角和语言描述,读者不难从中感受到汤姆的情人的粗俗。作者在这里再一次运用陌生化语言手法,通过描述黛西的居住环境和表现,以及汤姆的情人的居住环境和表现,让读者更直观地感受到二者的差别。
从人物形象塑造上看,盖茨比在小说中的人物设定是一个富豪,作者却从不从正面去描述他的富裕程度,而是从他人的间接描述,甚至是环境细节的语言描述,比如描述他宴会的频率,宴会用的材料的品质和数量,宴请宾客的数量和随意性等等。与传统美国富豪的形象不同,盖茨比在小说中被作者塑造成一个沉溺于个人想象中的人。盖茨比对爱情有着极强的浪漫主义情怀,他为黛西回到长岛,买下她家对面的别墅,却不直接向黛西表白。他精心筹划了五年,完成财富的积累和阶级的转化,却在五年后第一次见到黛西时,紧张到手足无措。他单纯、简单,真诚地与他的邻居尼克——一个身份与财富都与他有极大悬殊的人交朋友,与黛西的丈夫汤姆的世俗形成鲜明对比。但是,反观黛西,这个盖茨比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这个在盖茨比以为的纯洁、高贵、优雅的女人。作者在小说中运用了大量笔墨描述盖茨比对黛西的深情,为黛西付出的种种努力,已然在读者心中为黛西塑造了一个一场完美的女性形象。但是,从尼克的描述和后来的情节中,我们不难看出,黛西并不是盖茨比想象中的形象,而是一个物质至上的女人,她周旋于老情人盖茨比和丈夫汤姆之间。曾经的她为了金钱背叛了纯洁的爱情,后来又为了添补婚姻的空虚而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她精神极度空虚,甚至极度自私冷漠的人。作者通过黛西口中说出她既爱盖茨比,也爱汤姆这句无情、真实的话,与盖茨比对黛西五年的执着之爱进行比对,反衬黛西并不纯洁的形象。所以,黛西最终没有遵守承诺离开丈夫,也没有给盖茨比打电话,即使盖茨比被谋杀,她也没有任何表示。盖茨比的形象与黛西的形象额再一次形成对比:一个深情偏执,一个无情冷漠。
男女主人公的人物形象设定都与读者先入为主的形象反差巨大。这样的人物形象显然与传统意义上主人公形象不同,而这恰恰是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运用语言陌生化的一种表现形式,能给人以语言奇异化的效果。在这部小说中,此类用法非常准确地表现了书中不同人物的身份与思想性格,也准确传达了作者的思想与态度。相对于读者而言,则自然而生一种陌生感,激发他们用心的眼光去赏析作品,体会其中的滋味和意趣。
3.从结构层次角度审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人物形象陌生化
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中最重要的两个概念就是故事与情节,当陌生化写作手法在两者之间运用得当时,作品的艺术性就凸显出来了。对于熟悉的事物,我们习惯于机械化地感知,经过反复实践,这些机械化的感觉方式就会变成无意识的行为。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指出:“如果我们对感觉的一般规律作一分析,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动作一旦成为习惯性的就变得带有自动化了。这样,我们所有熟悉的动作都进入了无意识的、自动的领域。如果有谁回忆起他第一次手握钢笔或第一次讲外语时的感觉,并把这种感觉同他经上千次重复后所体验的感觉作比较,他便会赞同我们的意见”[5]。而一旦实现了“自动化”,人们对艺术作品的感受也就会丧失了丰富性与诗意性,从而无法充分领略作者在作品中运用的艺术创作手法原本想要带给读者五彩缤纷的感觉,而“陌生化”便是同这种“自动化”呈相反的趋势,能够帮助读者摆脱感觉的“自动化”,以此来推迟读者的审美快感到来的时间,增加读者感受的时延。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故事情节设定中,作者巧妙地运用了陌生化手法来设置故事进程,引导读者追索艺术意蕴、展开审美体验。什克洛夫斯基本人也说过“故事不断被打散,又不断重新组合,都遵循着特殊的,尚未为人知晓的情节编构规律”[1],矛盾越尖锐,陌生化的程度也就会越高,作品的艺术效果也就会越强烈。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作者通过对盖茨比为了爱情追逐财富,却死于非命的故事的叙事,成功打破了读者在传统固定思维中建立的美国中产阶级成功男性形象和他们对爱情的态度等既成性思想观点和自动化理解,并使它们呈现出引人注目的艺术魅力。
从故事结构来看,作者对故事节奏的陌生化处理也使得整个故事格外出彩。作者并没有按照正常的叙事速度平铺直叙,小说在开篇对尼克的叙述颇为详细,强调尼克受其家庭影响对事物的判断非常中立,通过描述尼克的生平、家庭背景,建立起读者对尼克的这个故事的叙述者的信任,认同叙述者讲述的真实性。在第一章最后一段,作者让小说主人公盖茨比在尼克的视角中出现,以一个身影的方式,让主人公显得异常神秘,故事就以这样徐徐展开。“他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朝着黑茫茫一片的大海伸出双臂”[6],作者在这里用一句话一笔带过,凸显主人公盖茨比的不同寻常,为下文尼克继续对盖茨比产生好奇打下了伏笔。紧接着,作者又将话锋一转,开始描述尼克的生活,描述尼克与黛西的来往细节,将整个故事节奏变缓。
随后,作者用了一章的内容描述黛西丈夫与情人的事情,用一章内容描述盖茨比家无休止的奢华宴会,直到第四章才点出重点,盖茨比之所以在长岛买别墅是为了离他的表妹黛西近一些,引出盖茨比对黛西钟情五年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叙述本身的节奏在尼克带盖茨比与黛西见面时速度加快,渐渐地读者的注意力跟着盖茨比与黛西的爱情故事缓缓地向前推进。这种减缓显然是必须的,因为伴随着叙述者的描述,读者的感受上便出现了细微差别,这是源于故事节奏陌生化导致读者的心理上守旧和创新这两股力量的冲突构成的张力美。这种张力美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读者的兴趣,从而能够更加专注于人物在这种特定空间中的细微的变化,事物也因此在读者眼中更加具体化。盖茨比和尼克拜访黛西,盖茨比邀请尼克和黛西来盖茨比家中的场景被加倍细致描述,将故事推向高潮。而黛西驾车撞死汤姆的情妇,盖茨比因此被误杀则为故事整段平和的音乐敲出了重音符。盖茨比在小说中的出场、离场都毫无征兆,作者对盖茨比的描述,让读者看来,他似乎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追求爱情。他遇见黛西、爱上她,为了她变成有钱人,回来找她重温旧梦,结果却因为黛西的自私冷漠而死于非命,连葬礼都显得异常冷清。这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在作者的笔下却被描述得迂回婉转,令人回味而不为小说中每一次人物会面的详尽过程感到厌烦。陌生化的节奏中所形成的张力美让读者可以用用新奇的眼光去关注作者希望读者关注的故事人物本身,让读者已经钝化的审美知觉复活。
4.结语
文学创作的艺术宗旨不在于审美目的,而在于审美过程。文学作品只有通过不断变化其表现形式,才能改变读者的感受方式。而“陌生化”技巧的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人物形象塑造中的应用,正好改变了读者的感知方式,使读者对作品的感受方式从自动感知变为审美感知。作者通过“陌生化”手法的运用,从语言层面、结构方面、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使得读者可以冲破审美惯性,超常出新,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和震撼,改变打破了读者已然习惯的“旧形式”认知方式,还之以新鲜感,从而调动了他们的审美注意力,使得读者在审美张力中,理解了文学形象所赋予的寓意,并跟随作者简洁凝练的叙述,欣赏到文学艺术中所存在的美感。
参考文献:
[1][苏]B.什克罗夫斯基.散文理论[M].刘宗次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2004.
[2][苏]B.什克罗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M].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Z].北京:三联书店,1989.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2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4]张冰.《陌生化诗学:俄国形式主义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5]方珊.《俄国形式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
[6]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邓若虚译.海南:南海出版社,2012.
[7]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8]杨向荣.陌生化[J].《外国文学》(1):61-66,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