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培培,陈练军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流行语就是在某一时期、某一地域出现,并通过传播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流行,使用者数量较多,并且使用频率高、范围广的词汇(裴文倩,2006)。社会的变化发展突出地表现在语言上,语言又突出地反映在词汇上,而流行语及各种新词新语则集中地体现了当时语言词汇的特点,具有时代特征。因此研究流行语具有重要的社会与语言价值。前人对于流行语的相关研究做了大量工作,但对其知晓度与接受度的研究寥寥无几,且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一是针对某一年度的流行语的知晓度研究,二是围绕流行语某一相关方面进行研究,例如网络流行语、字母词等的知晓度研究;三是针对某年度的热词或新词新语进行知晓度研究,它们与流行语有所交叉,有的被归入流行语,而有的并未发展成为流行语。
综合以上研究,我们发现很少有人对流行语的知晓度进行以时段为整体的研究,这个问题值得我们关注并进行更加深入的总结与探讨。因此本文选取了自2008-2016年近十年的流行语为考察对象,分析人们对其的知晓度与接受度。因为随着网络及各类自媒体的兴起,网络流行语的兴替与传播速度越来越快。有的流行语在当年风行一时,可谓家喻户晓,但一两年之后便销声匿迹;有的流行语一夜间风靡全国,很快入心入耳,被主流媒体使用并收入规范词典。经过十年的发展,人们对早年兴起的流行语的知晓度如何?有哪些流行语已为社会所接受?影响流行语的社会知晓度和接受度的因素是什么?这是本文所要讨论的主要问题。
调查主要以问卷调查的形式进行。问卷调查样本抽取考虑的主要指标是不同年龄人群对流行语使用情况的差别。通过调查不同年龄层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的差异,观察流行语在传播中的影响因素。[1]本次调查主要在学生群体中进行,兼及教师、自由职业者等人员。
调查问卷由两部分内容构成:被调查者的背景和词表。我们选择了《咬文嚼字》发布的2008-2016年“十大流行语”作为考察对象,共90条,具体词目见表3。
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方式。由于被调查者可以自行填写问卷,所以采用访问员面访调查与自行填写问卷相结合的方式。本次调查共发出问卷250份,收回有效问卷237份,样本结构如表1。
本次调查对问卷的数据分析采用赋值定性的方法。流行语的知晓度分为三级:A表示理解,明确知道此流行语的意思;B表示听说过但不知道此流行语的确切意思;C表示不理解,从来没有听说过,A、B、C分别赋值为1分、0.5分、0分。接受度也分为三级:D表示经常使用;E表示偶尔使用;F表示从不使用,也分别赋值为1分、0.5分、0分。
为了更直观地衡量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我们根据被调查样本上得到的总分除以被调查者的人数,便得到被调查项的折合得分,作为知晓度或接受度的衡量标准。得分高者,就是知晓度或接受度高的流行语;得分低者则是知晓度低或接受度低的流行语。如表1,各年度流行语的排序,是根据当年度知晓度的总分除以237人折合得出的分数来排列,排序第一的得分最高,排序第十的得分最低。以2015年的流行语为例,见表2。
1.年度分群结果
(1)目标流行语的年度分群结果
参照表2的计量方式,统计各个流行语在当年度的得分,根据得分高低对2008-2016年度“十大流行语”的知晓度进行排序,见表3。
表1 问卷调查样本结构
表2 2015年度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分值结果
说明:黑体字表示该流行语被《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收录,斜体表示《现代汉语词典》收录该词目,但未收该词目在流行语中通行的意义。
表3显示,各年度排在前两位的流行语有:宅男宅女、秒杀、给力、亲、赞、点赞、你懂的、颜值、套路、山寨、纠结、神马都是浮云、吐槽、正能量、土豪、萌萌哒、宝宝、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些流行语都出现在口语中,且多为情感表达语,用于传达当事人对人对事的情感态度。
各年度排在后两位的流行语有:拐点、蚁族、围脖、Hold住、中国式、微xx、断舍离、创客、工匠精神、口红效应、被就业、帝、忐忑、元芳,你怎么看?倒逼、断崖式、获得感、供给侧、口红效应等。这类流行语可分为三类:一是政治性强的流行语,如倒逼、断崖式、工匠精神、供给侧等,此类流行语多与政治形势紧密相关,本次调查的主体是学生,他们对此类流行语知晓度不高;二是与社会事件紧密相关的流行语,如中国式(过马路)、被就业、蚁族等;三是外来译词或新事物,如围脖、微xx、Hold住、创客等。[2]
(2)知晓度的年度分群结果
根据各年度流行语知晓度的得分高低,可排序见表4。
表3 2008-2016年度“十大流行语”知晓度排序
表4 各年度流行语知晓度的得分结果
按照一般的理解,最近年度的流行语应当知晓度最高,时间越早的流行语知晓度越低,但表5的统计并不合乎预期,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观察到的情况是,2014年的流行语知晓度最低,是由于该年度政治性流行语所占比例最高,占比50%,如失联、新常态、打虎拍蝇、顶层设计、断舍离、断崖式。其他年份的政治性流行语占比相对平衡,但也出现了两种相反的发展趋势:2010年之前的流行语知晓度呈升序排列,即年份早的知晓度低;2010年之后的流行语知晓度呈降序排列,即年份早的知晓度高,该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我们的初步看法是,此现象与调查组的年龄和受教育程度相关。在14岁以下的被调查者中,多为小学六年级学生和初一学生,这些人群的出现年份大约在2005年之后,2008年的流行语对于当时三四岁的儿童而言,其知晓度之低是可想而知,所以这部分受调查者对2008年的流行语的知晓度会偏低,参见表6。2009年的得分高于2008年的得分,是由于儿童年岁渐增,语言能力增强,与社会的接触也越来越多,所以对流行语的接触也会增多,但总体还是处于较低水平。这样也就解释了2008-2010年的年份数与流行语知晓度呈正向相关的关系。
除去2014年,2011至2016年的年份数与流行语的知晓度基本呈反向相关的关系,即年份早的知晓度高,年份晚的知晓度低。为什么?我们的看法是,在2011年之后,2005年左右生育的孩子已到入学年龄,已具备较强的语言学习能力,社会交往不断扩大,接触流行语的机会就越多。但流行语的传播和接受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可能的情况是,出现越早的流行语传播面越广,知晓度和接受度就越高;相反,最新出现的流行语因传播时间有限,其知晓度和接受度短期内达不到很高的程度,参见下文表6。
2.不同年龄层对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年龄因素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的影响比较大。我们选择2008年、2012年、2016年三年中不同年龄段的人对90个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进行统计(见表5),结果大致呈现为平行的波峰状,如图1。
表5 2008、2012、2016年不同年龄段的人对90个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得分结果
图1 不同年龄层对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横向看,同一年度内,14岁以下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处于低水平,14~19岁人群的流行语知晓度呈上升趋势,20~29岁人群到达最高值,随后30~45岁人群的流行语知晓度开始下降,45岁以上人群的知晓度降至最低。这明显反映出年龄因素对流行语的社会知晓度影响比较大,因为14岁以下的人群与社会接触不多,接触流行语的机会少,所以知晓度偏低;14~19岁的人群开始接触社会,使用网络的时间也较之14岁以下人群有较多增长,所以这一人群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呈上升态势;20~29岁的人群是最活跃的,上网时间多,对流行语的习得与使用最有热情,所以他们对流行语的知晓度最高;30~45岁的人群与20~29岁的人群相比,工作、家庭的压力较大,对流行语的习得与使用在态度上略趋保守,所以对流行语知晓度呈下降趋势;45岁以上人群接触网络及现代媒体的时间更少,所以对流行语的知晓度最低。
纵向看,14岁以下人群对2008年的流行语知晓度最低,2012年的知晓度水平上升,2016年又呈下降趋势,其他年龄段对这三个年度流行语的知晓度变化趋势与14岁以下人群基本一致,具体情况见表6。这种变化的原因上文已提及,也就是流行语的传播需要一定的时间,早年的流行语(如2008年)对被调查者而言,可能错过了在直接语境中习得的机会;最新的流行语(如2016年)又可能因为兴起的时间不够长,在社会各层面传播范围和影响力还未达到一定程度,或许仍处于变化中,所以民众对最近年度的流行语的知晓度也较低。
同一年度内,不同年龄层对单个流行语的知晓度是否存在明显的分布规律?经调查,我们没发现各年龄层对整组流行语的知晓度的高低存在规律性分布,以2012年的流行语为例,如表6。
3.不同学历人群对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学历因素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存在明显的影响,学历越高,知晓度越高[3],见表7。
4.不同性别人群对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性别因素在本次调查中也显示出差异,男性对流行语的知晓度要低于女性,且二者相差较大。
此外,不同人群上网频率的不同对流行语的知晓度也会产生影响:上网频率越高,对流行语知晓度越高,本文不详论。
5.对流行语接受度的分群结果
调查结果显示,人们对近十年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大体上呈正相关分布,知晓度高的流行语,通常接受度也比较高,总体上二者的匹配度很高,波动不大,如表4、表8。
表2是对同一年度整组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进行比较,会发现二者不完全匹配,有一定程度的波动,往往是前后位次之间的波动。我们对比了9个年度整组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匹配情况,发现最大波动也是处于前5位之内或后5位之内,整体上是比较匹配,即知晓度高的流行语其接受度也比较高。
表7中,高中学历的接受度低于初中学历,这不合乎我们的预期。仔细比对之后,认为这是年龄因素和学历因素同时作用的结果。因为有部分高中学历的被调查组是45岁以上人群,这部分人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偏低,所以影响了统计结果。
民众对流行语的接受度与辞书收录情况不是一回事。《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收录的流行语有:宅男、宅女、山寨、雷、和 、拐点、蜗居、钓鱼、裸、蚁族、被就业、秒杀、纠结、低碳、吐槽、给力、达人、气场、悲催、接地气、赞、正能量、点赞、土豪、颜值、失联、新常态、女汉子、中国梦、逆袭、光盘、倒逼、顶层设计、断崖式、创客、供给侧,其中很多是政治性强的流行语,在我们的统计中属于接受度不高的一类,这类流行语被收入权威性规范词典,主要考虑的不是其普遍的接受度,而是现实的政治生活对这类词存在特殊需求。[4]有些社会知晓度和接受度很高的流行语也未被规范词典所收录,如囧、亲、卖萌等,相关问题值得进一步探讨。
表6 不同年龄层对单个的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表7 不同学历人群对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表8 不同性别人群对流行语知晓度的分群结果
总体而言,影响民众对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的最主要因素是年龄和受教育程度。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目标流行语本身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少目标流行语具有临时多义性,会对受调查者的词义理解造成误导。如“任性”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是:放任自己的性子,不加约束。但在2014年11月,某社交聊天软件留言板上出现的一条留言:喝酸奶只舔瓶盖酸奶直接扔掉,我就是这么任性;家里很冷拿美金烤火取暖,我就是这么任性;开直升机给城市下美金雨,我就是这么任性。其中的“任性”含有明显的炫耀义,这是“任性”一词原本不曾具有的临时性语用义。同期《钱江晚报》报道了这一事件:江西曾有一位老伯在网上买保健品被骗,接二连三地给骗子寄钱,发觉受骗后,不但不报警,反而继续寄,总共被骗数十万元。老伯最后还语出惊人:“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骗我多少钱!”有网友调侃:“有钱就是这么任性。”这里的“任性”含有明显的嘲讽义。“任性”一词经由这一社会事件迅速传播开来,成为一时热度很高的流行语,出现了类似“有权就是这么任性”、“颜值高就是这么任性”等用法。随着相关事件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任性”一词的新兴用法最终未能固化为一个稳定的义位,其在流行语境中蕴含的嘲讽、炫耀等语用义逐步在消逝。时隔两年多,我们再对“任性”这一流行语的知晓度和接受度进行调查的时候,被调查者对“任性”的流行语身份已经不太敏感,依照“放任自己的性子,不加约束”这一理解来填写问卷,这与本文的调查目的存在很大的偏差,此类统计结果将对本项研究的可靠性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存在类似问题的流行语有“宝宝”、“套路”、“围观”、“穿越”等,调查中如何规避此类问题有待今后进一步地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