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源瑶语中的汉语借词研究

李 菁，赵卓婕

（韶关学院文学院，广东韶关512005）

乳源瑶族自治县位于广东省韶关市区西部，东邻韶关市武江区，西连清远市阳山县，南毗清远英德市，北与乐昌市接壤，西北角与湖南宜章县相依，是韶关惟一的少数民族自治县。截至2017年底，乳源瑶族人口为2.44万，占全县人口的11%。乳源瑶族所使用的瑶语是属于汉藏语系苗瑶语族瑶语支的勉语，有着本民族独特的语言系统。由于瑶族和汉族在长期杂居过程中，往来日益频繁，因此乳源瑶语中借入了不少汉语词汇。本文将对乳源瑶语中汉语借词的借入方式、成因以及影响进行讨论。

一、汉语借词的借入方式

在不同民族的交往中，语言接触的最基本反映就是词语借用。乳源瑶语中汉语借词的借入形式很直接，基本上都是借音的。主要有全借和部分借两种方式。

（一）全借

“全借”即全音译式，是指乳源瑶语在吸收汉语借词时，连同汉语的语音和语义同时借入的借用方式。采用全音借用的词可分为单音节词、双音节词、多音节词，其中以单音节词、双音节词居多。如：

单 音节 词：mai223买 、ʨwei21跪、tsɔ54捉、sjəu33收、njəu55拧、pai21拜、tsou21做、tsin33升、thu54毒、ai53矮、səɁ54色、wa21话、hɔŋ33汤、pa:i31牌、mei31煤、thei33梯子、tin33钉子、kwei21柜子；

双音节词：wa54wa54画画、in33gwai33应该、ȵuŋ21hei21容易、 tshi21kwai33奇怪、moi31thɔ31味道、phi21ʨhi33脾气、li31sit3利息、phin21kɔ31苹果、man31thəu21馒头、thjau21kaŋ33调 羹 、tsu53kwaŋ53主 管 、tshin33ʨa33亲 家 、thjen31sɿ31电 视 、ma21tsjo31麻 将 、khɔ31sei31教 室 、kut54ʨa33国家；

多音节词：pən21kɔɁ33seɁ54扮角色、nam31phəŋ33jəu21男 朋 友 、si33hɔŋ31sɿ35西 红 柿 、pɔ33li33pεŋ31玻 璃 瓶 、tho33la33ʨi33拖 拉 机 、kuŋ35tshaŋ434taŋ434共 产 党 、ɕe35fei35tɕy434ȵi35社会主义。

（二）部分借

“部分借”也叫音译合璧式，是指构词的语素，分别来自不同的语言或方言。这种由瑶语语素和汉语语素共同构成的词，我们称之为半借词或瑶汉合璧词。“勉汉合璧词，是一种特殊的借词，说明勉瑶族双语者的双语熟练程度很高，具有自觉的语言创新意识，同时反映出勉、汉语较高的接触等级，使汉语借用的影响向形态扩散。”［1］根据半借词的语素结构特点，可以分为以下两种形式：

瑶语语素+汉语语素的形式：ei33sεn33医生、mu21tsiŋ33眼 睛 、pu33tsauŋ35手 掌 、ʨa33tsin31价 钱 、dzui31wai53歪嘴、təm33tam55大胆、hwan21ʨin33毛巾、wəm33ni33水 泥 、dɔp31kau33摔 跤 、ʨei31ma223骑 马 、fa21khɔ31上课、dza21sin33洗澡、pɔŋ223/33ma21tsjo31打麻将、 pən21mɔ33sjoɁ54变魔术、khwat54təu223tsi33打火机；

汉语语素+瑶语语素的形式：khwai223kəŋ33开工 、tshwət54kεn31出 门 、jəu31wəȠ33游 泳 （ 游 水 ）、tshat25han21擦汗、kɔȠ33ʨeɁ54开玩笑、fan33ʨi31番茄、təp31lai33豆角（长条）、khoŋ33fin33lai33空心菜、ʨa33tsin31价钱 、moi31mjen31媒人、tan33tshi33单车、thɔ33heɁ31拖鞋 、tshiŋ33min31tset54清明节。

尽管乳源瑶语的汉语借词大多借用汉语的部分或全部语音成分，但由于受到乳源瑶语自身语音系统的制约，有很大部分的汉语借词植入了瑶语的固有元素，融入了瑶语的语音特点，因而并不完全等同于汉语的读音。如：tsuɁ54粥、thwai21袋子、phjen33hei31便宜、li55tjen33旅店、ʨəm21tjəm53差点儿、tshin33tshjeɁ54亲戚 、si33hu21时候、sεn33ei21生意等。

二、汉语借词的影响

汉语词的借入，丰富了乳源瑶语原有的词汇系统，影响了乳源瑶语的语法构造，使得瑶语的表达更加完善，满足了瑶民现代生活交际交往各方面的需要。

（一）增加了乳源瑶语的词汇量

汉语词的借入，填补了乳源瑶语词汇系统的空缺，是乳源瑶语增殖新词的重要途径。引进的任何概念或物件都拥有一个名称或标签，所以，在用另一种语言表达这个概念或物件时,简单地借用外来词显然是第一选择［2］。同样，乳源瑶语也向普通话、客家话、白话（粤方言）等借用自身词汇系统中所没有的词汇，尤其是涉及政治、经济、教育、科技等方面的现代词语、专业术语，如 ɕe35fei35tɕy434ȵi35社会主义、koŋ33nje35工业、ʨau54jiu35教育、tsi54su35技术等。同时，在乳源瑶语词汇系统中，存在着大量表示种概念的词，但与之对应的表示种属概念的词则相对较少。例如，乳源瑶语中有 tshəu21床、tje35桌子、taŋ21凳子；si54红、jwaŋ31黄、tɕi54黑；pjaŋ31花、mje33草、djaŋ52树等表示种概念的词语，但没有 “家具”“颜色”“植物”等表示种属概念的词语。因而，乳源瑶语的这类词也就从汉语中借用过来。

除了借用自身系统中没有的新词之外，乳源瑶族还向汉语借入了一大批同义词。这些借词与乳源瑶语固有词语的含义相同或相近，并存并用。如：跑步、拖鞋、唱歌、杯子等。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某些同义汉语借词与乳源瑶语固有词在用法和意义上存在细微差别，两者间不可以相互转换。如瑶语固有的“sjəu21烟”，是专指炊烟、烟气的烟；而汉语借入的“ien33烟”，则特指抽烟的烟。与乳源瑶语固有词相比，同义汉语借词更受年轻一代的喜爱，使用频率更高，使用范围也更为广泛，有逐步取代固有词的趋势。

（二）丰富了乳源瑶语的语法结构

毛宗武在《瑶族语言简志》中写道，借词是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以“全借”方式进入瑶族语言的汉语借词（包括一部分词组），有一部分与固有的构词方式和词的组合形式有所不同，因此就引起了该语言语法构造方面的变化［3］。在借用汉语词汇时，瑶语也吸收了汉语中的部分结构规则以及结构要素。乳源瑶语语法结构的变化主要表现为构词语序的变化以及汉语虚词的借用。

1.构词语序的变化

在乳源瑶语中，原有的修饰式合成词的次序一般是修饰语在被修饰语之后，如bjai6-2ga:i33干笋（笋-干）、o31tɕiai21瘦肉 （肉-瘦）、ti33ka:m33甜酒 (酒-甜)、loi33hu231破衣服 （衣-破）、hou31naŋ52短裤 （裤-短）wən31naŋ35冷水（水-冷）、kwa33in33苦瓜 （瓜-苦）、mjen31kai21骗子（人-骗）等。在汉语借词的影响下，乳源瑶语也产生了修饰成分在被修饰成分之前的偏正结构的合成词，如、tshi33tshan55车站（车-站）、səu33thwai21书包 （书-袋）、sjaŋ33loi33新衣 （新-衣）、pu223thau31手套（手-套）、tɔ:ŋ31wəm35糖水（糖-水）、tsoŋ33tshjəu33pin53月饼 （中秋-饼） 、kwa33in33瓜籽（瓜-籽）、jaŋ31mwei31djaŋ35杨梅树（杨梅-树）等。

2.汉语虚词的借用

乳源瑶语固有的虚词并不多，绝大多数的连词、介词、副词基本上都是从汉语借用而来，如jin33wei21因 为 、so23i434所 以 、 lin33ŋwai21另 外 、liεn31连、pei434比、tshoŋ21从、tu33都、tsui35最、thai33太、juɁ21又等，它们的语音跟汉语相近，用法也与汉语基本相同。例如：

“因为他， 所以我们赢了”：jin33wei21nʨ31，so23i434i33bu33hin31ε33

“连小孩子都喜欢他”：liεn31fu33ʨwei53twan33tu33hɔ31ŋai31nəŋ31

“你比我高”：mwei31pei434i33ɬaŋ33

“你从哪里来”：mwei31tshoŋ21haŋ223si21tai31

“他的力气最大”：nəŋ31je33tɕha54tsui35ɬu11

“牛犊又生病了”：ŋəŋ31twan33juɁ21mai31pεɁ21ε33

不同语言的接触，在语言功能的升降上具有两面性，始终处于矛盾和对立之中，主要表现为固有成分与借用成分的并用与竞争［4］。乳源瑶语通过汉语借词，丰富了自身词汇系统，增强了表达能力；但在与普通话、客家话、白话接触的过程中，瑶语处于弱势地位，部分核心词汇在汉语借词的冲击下已变得不够稳定，使得一些固有成分被汉语成分替代，使用的频率降低，从而出现弱化。然而，一种语言要想发展必须与其他语言接触，在接触的过程中不断吸收其自身发展需要的积极成分才能变得更加丰富生动，表现力更强，更有生命力，这是语言存在的保障［5］。因而，我们要以科学、积极的态度来对待汉语借词及其在乳源瑶语中发挥的作用，既不能对其持漠视态度，也要注意避免出现保护语言纯洁的狭隘倾向。

三、汉语借词的成因分析

（一）民族融合的结果

随着各民族之间经济的发展与融合，民族间的语言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词汇是语言系统中最具开放性的语言要素，也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部分，在民族交往中语言接触首先涉及的总是词汇系统［6］。乳源瑶族自治县虽然是瑶族自治县，但以汉人居多。与汉人相比，乳源瑶民的生活水平一直相对落后。由于汉族经济文化相对发达，瑶民在向汉民学习先进文化的过程中，逐渐地在自己的语言里吸收了大量的汉语词汇（普通话、客家话居多），所以瑶族勉语中存在着大量不同时期的汉语借词。

（二）瑶语自身创词能力不足

虽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瑶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但是一直以来缺乏文字依托（拼音瑶文并未普及），导致乳源瑶语自身发展活力不足。当一种语言所固有的构词方法及其自身造词能力无法满足表示新事物和新观念的需要时,便习惯性地从外来语借用现成的词语来解决这一问题。因此，在语言发展的各个时期，乳源瑶民在与周边汉人交往接触时，都有从普通话、客家话、白话（粤方言）中借用汉语词汇的现象。

（三）多语言的使用与语言态度

乳源瑶族的语言使用情况和对本民族语言的态度也是促成汉语借词出现的因素。一方面，在普通话、客家话、白话、瑶话四种语言共存的复杂语境下，乳源瑶语的语言纯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绝大部分的乳源瑶民已不再只是单语人，他们能够熟练地掌握和运用普通话、白话、客家话等，为乳源瑶语吸收汉语借词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乳源瑶民对于自身的语言文化没有采取固守态度，对待外来文化的宽容度较高，能够以积极、开放的态度接纳汉语借词，并将其融入瑶语词汇的系统中。

四、结语

瑶语不但是瑶族文化的载体，更是瑶族情感的纽带，是我国语言多元化发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尽管语言接触是民族交流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是面对汉语词大量借入瑶语的现象，我们应重视乳源瑶语的语言生态环境，以科学的态度对待乳源瑶语中的汉语借词，思考瑶族语言的未来和发展问题，促进乳源瑶语的传承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