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滕宗谅

2019-02-22 08:14:48陈可凡
绥化学院学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岳州宋史公费

陈可凡

(河北大学历史学院 河北保定 071000)

学界关于滕宗谅的讨论已有不少成果,但大多数著述仅仅局限于滕子京的“泾州公费案”,已有对于滕宗谅的研究也没有谈及滕宗谅的完整生平。笔者认为,历史人物的研究需在已有的史料的基础上,全面涉及其生平事迹。本文将引用收录在《范文正公文集》中的《天章阁待制滕君墓志铭》(以下简称《滕宗谅墓志铭》),并结合《宋史·列传》及《涑水记闻》等史料,综述滕宗谅的生平事迹,并讨论“泾州公费案”等问题的以此为基础试析其人物特点。

滕宗谅的仕途较坎坷波折,先是由于“坐言官禁事不实”[1]而“以言得罪”[2]第一次遭贬谪,又由于泾州公费案再遭贬谪,最后仍背负贪污骂名,迁官苏州不久便病死任上。滕宗谅本是宋代宦海中的区区一粟,但由于范仲淹曾为其写《岳阳楼记》并与欧阳修等“庆历新政”人士在“泾州公费案”中力保滕宗谅,使得滕宗谅成为一个颇具争议性的人物。

一、滕宗谅行迹考

根据《滕宗谅墓志铭》和《宋史·列传第六十二》所载,滕宗谅的生平重要事件大致如下:

《滕宗谅墓志铭》:

与范仲淹同护海堰之役

禁中灾,上疏论灾异,言明肃太后还政

(言宫禁事)以言得罪

西戎犯塞,知泾州

请去“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中“招讨”二字

因“泾州案”移知岳州

《宋史·列传第六十二》:

禁中火,言章献太后还政

坐言宫禁事不实

坐亲善范讽被贬

知泾州

去“招讨”二字

泾州案

以上除了“移知岳州”一条只有《滕宗谅墓志铭》有载和“坐亲善范讽被贬”一条只有《宋史·列传第六十二》有载外,其余关于滕宗谅生平的重要事件两类史料皆有记载。在本章节,笔者将着重论述发生于宋仁宗明道元年七月的“禁中大火”和滕宗谅与刘越借此事上疏章献太后还政于宋仁宗和滕宗谅知泾州抗击西夏入侵以及滕宗谅请去“招讨”称号三事,以讨论滕宗谅的性格特点。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一载:

“是夜,大内火,延燔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八殿。上与皇太后避火于苑中。”

在大火之后,滕宗谅与秘书丞刘越并“上疏论灾异,明非人之所能为”,并言“国家以火德王,天下火失其性由政失其本”,“因请太后还政”。《宋史·列传六十二》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一皆载滕宗谅所言:

“伏见掖庭遗烬,延炽宫闼,虽缘人事,实系天时。诏书亟下,引咎涤瑕,中外莫不感动。然而诏狱未释,鞫讯尚严,恐违上天垂戒之意,深累两宫好生之德,且妇人柔弱,箠楚之下,何求不可!万一怀冤,足累和气。祥符中,宫掖火,先皇帝尽索其类,属之有司,明寘以法,欲申戒于后人。若患可防而刑可止,岂复有今日之虞哉?况变警之来,近在禁掖,诚愿修政以御之,思患以防之。凡逮系者,特从原免。庶几咎灾可消,而福祥来格也。”[3]

滕宗谅认为此次大内的失火是上天垂戒,不是两宫妇孺的过错,向皇帝建议避免大兴刑狱,并言及祥符年间的大火处理方法不能根本防治火灾。他认为,应通过整理庶政来消弭上天的垂戒。滕宗谅借大火言及朝政,又由朝政言及章献太后还政之事,足见滕宗谅的机敏和刚直敢言。笔者认为,刚直敢言是滕宗谅性格特征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庆历初年,定川寨之战宋军作战失利,西北边境危在旦夕,时滕宗谅知泾州。

《滕宗谅墓志铭》载:

“西戎犯塞,边牧难其人,朝廷进君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知泾州,就赐金紫。及葛怀敏败绩于定川,寇兵大入,诸郡震骇,君以城中乏兵,呼农民数千,皆戎服登城,州人始安,又以金缯募敢捷之士,出夜探伺,知寇远近及其形势。君手操简檄关白诸郡,日二三次,诸郡莫不感服。予时为环庆路经略部署,闻怀敏之败,引蕃汉兵为三道,以助泾原之虚,时定川事后,阴翳仅十日,士皆沮怯,君咸用牛酒迎劳,霈然霑足,士众莫不增气。又泾州土兵多没于定川,君悉籍其姓名列于佛寺,哭而祭之,复抚其妻孥,各从其欲,无一失所者。”

《宋史·列传第六十二》载:

“元昊反,除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知泾州。葛怀敏军败于定州,诸郡震恐,宗谅顾城中兵少,乃集农民数千戎服乘城,又募勇敢,谍知寇远近及其形势,檄报旁郡使为备。会范仲淹自环庆引蕃汉兵来援,时天阴晦十余日,人情忧沮,宗谅乃大设牛酒迎犒士卒;又籍定州战没者于佛寺祭酹之,厚抚其孥,使各得所,于是边民稍安。”

康定元年(1040)九月,元昊大举攻宋。滕宗谅擢升为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任泾州(今甘肃州泾川北)知州,开始了四年防御西夏入侵的斗争。庆历二年(1042年),“葛怀敏败绩于定川,寇兵大入,诸郡震骇”,滕宗谅先是动员农民以补充兵力,又招募勇士去刺探敌军军情。《滕宗谅墓志铭》还提到:“君手操简檄关白诸郡,日二三次,诸郡莫不感服”。可见滕宗谅为御边事业殚精竭虑,不畏辛劳。由于败绩和天气阴晦,当时守城士兵士气低落,滕宗谅为了安抚士气,“咸用牛酒迎劳”,使得“士众莫不增气”。为了进一步安抚边境少数民族的民心,滕宗谅“悉籍其姓名列于佛寺,哭而祭之,复抚其妻孥,各从其欲,无一失所者”。范仲淹时为环庆路经略部署,引蕃汉兵支援泾州,目滕宗在泾州所为,评之“非常之才”。

《滕宗谅墓志铭》和《宋史·列传第六十二》皆载:

“朝廷命韩公琦与予充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兼知庆州,君奏言今既置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而诸路经略亦带招讨之号,称呼无别,非统制所宜,请去招讨二字。朝廷以其知礼,诏从之”

滕宗谅从政制大局出发,认为“招讨”二字不合统制所宜,主动要求去之,笔者认为滕宗谅在这件事中表现出一种“知礼”和正直。

以上,通过滕宗谅直言章献太后还政、泾州御边和请去“招讨”之号三事,笔者认为,滕宗谅是一个刚直敢言、实心任事的人,他的性格特点具有宋代士大夫精神的共性——以天下为己任[4]。在讨论滕宗谅的是非功过之时,不能孤立的看待滕的言行,应将之置于宋代士大夫政治的历史大环境中。

二、“泾州公费案”浅析

以下就史料中着墨较多的“泾州公费案”做一个简单的探讨。《宋史·列传第六十二》载:“御史梁坚劾奏宗谅前在泾州费公钱十六万贯,及遣中使检视,乃始至部日,以故事犒赉诸部属羌,又间以馈遗游士故人。宗谅恐连逮者众,因焚其籍以灭姓名。仲淹时参知政事,力救之,止降一官,知虢州。御史中丞王拱辰论奏不已,复徙岳州,稍迁苏州,卒。”就是由于滕宗谅在泾州任上过度使用公费一事遭到御史的揭发,并且滕宗谅还“宗谅恐连逮者众,因焚其籍以灭姓名”,这就给了滕的同僚以及后来的历史观察者们一个批评其好大喜功,贪污,更甚者还包藏祸心(因公费案后来还牵涉到了庆历新政人士的朋党问题)的理由和证据。

但也有人认为滕宗谅使用“公使钱”过度事出有因,并非所谓贪污,如于章《为滕子京辩诬》一文。[5]从史料上看,滕宗谅获罪确实是由于使用公费无度且违反规定而获罪,但这件事为何会引起朝廷的震动,以致于仁宗亲自派人下去调查。实际上,仁宗皇帝当时并不是一开始就对这件事情十分在意的。所以就在宋廷接到地方官员的弹劾并按例派出官员调查此事件时,“仁宗曰: ‘边帅以财利? 蕃部,此李牧故事,安可加罪! ’”[6]但由于后来反对庆历新政的一派人士如王珙辰等的放大(时值范仲淹庆历新政,滕宗谅传统上也被认为是庆历新政一派人士),仁宗起了提防之心,所以才有了“及遣中使检视”一事。

综上,我们大致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滕宗谅获罪确实不是简单的使用公款违制那么简单,其中更复杂的一个大的政治背景就是滕的“新党”立场,之所以“仲淹时参知政事,力救之”。范仲淹说:“防秋及时,主帅未有显过,而夺其事任,将令下狱,若遇贼兵寇境,未知令何人卒然处置?”[7]这里也透露出范仲淹对边疆防御局势的担忧,而不是因为一党之私的没有原则辩解。范仲淹凭借自己所了解的滕宗谅管理泾州、庆州的情况,滕宗谅无腐败行为。而从其时所表现的情况来看,也没有能说明滕宗谅有贪污行为的证据。实际上,有关滕宗谅事件史料,都没有提到滕宗谅在这个事件中有贪污行为。焕力在《范仲淹集团朋党问题辨—以腾宗谅事件争议为例》一文也持与笔者相同的观点。[8][9]再来读《宋史》对滕宗谅的评价:“宗谅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与,及卒,无余财。”这段话给范仲淹的辩辞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佐证。因为,一个多年供职于地方的朝廷要员到死居然余财甚少,又怎么能说他“欺隐入己”呢。“贪污”与“公钱使用太多”这两者具有本质的区别。范仲淹言明假使查明滕宗谅“欺隐入己”属实,不仅滕宗谅难逃牢狱之灾,自己也会因为其辩白而受牵连负上刑责。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的是,滕宗谅获罪不仅是由于“朋党问题”,也是由于他在任上的不检点以及在面对东窗事发,却“恐连逮者众,因焚其籍以灭姓名”。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他可能是受新政反对派诬陷的,这件事给了反对派们以口实,被借机放大了。其次,滕宗谅“好大喜功”也似乎确有其事,虽不能完全对他置以否定,但立足目前的史料,不能不说滕的做法是违反常规的。

三、“岳阳楼修葺事”浅析

关于修葺岳阳楼一事,虽然《宋史·列传第六十二》未言片语,《滕宗谅墓志铭》中也只有“君知命乐职,庶务毕葺”一语,然而笔者认为,要讨论滕宗谅的生平必定不能忽略修葺岳阳楼这一事。《涑水记闻》载:“滕宗谅知岳州,修岳阳楼,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但榜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楼成,极雄丽,所费甚广,自入者亦不鲜焉。州人不以焉非,皆称其能。”[10]在被贬岳州之后,不到两年,就政通人和,还修葺了岳阳楼,这明显有些不合常识,且不说滕子京是否能在短时间内将岳州治理的风调雨顺,就他到任不久就兴修岳阳楼这种大工程一事,是否又恰巧印证了上述其“好大喜功”一说,这也不得不让人质疑范仲淹《岳阳楼记》所说是否有夸大溢美之嫌。根据《岳阳楼记》和上述司马光的记述,我们不难想象当时重修之后的岳阳楼有多么宏伟壮观。再者,虽然滕宗谅有了泾州的教训之后在这次修缮工程中使用了一种巧妙的方法去集资,收集民间的债务,但归根结底还是从百姓手里收取钱财,收民脂民膏的性质没有改变。

关于滕宗谅修岳阳楼一事引发的争议,有如下几点:1.滕宗谅知岳州,岳州时是否如《岳阳楼记》所说的“政通人和,百废待兴”?2.滕宗谅修岳阳楼所使用的收集财货的方法以及数量是否验证了人们对他“好大喜功,热衷于粉饰功绩”的评价?3.范仲淹为滕宗谅写《岳阳楼记》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争议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条条直指滕宗谅的为政品格以及人格,并且与上述“泾州公使钱案”相关,可以互相佐证。

刘德宽《范仲淹徇私写<岳阳楼记>当时岳阳民不聊生》一文认为范仲淹是私为滕宗谅写的《岳阳楼记》。[10]显然,刘先生此文立足点乃是基于司马光的“自入者亦不鲜焉”这一猜测,为什么说是猜测?显然司马光即使是与滕宗谅同时代的人,也不能有确凿的证据说明滕宗谅通过修岳阳楼所获的巨额款项中饱私囊,且这一猜测也与《宋史·列传第六十二》的记载相冲突,“及卒,无余财”,还是回到刚才论述“公使钱案”的思路,如果滕宗谅真的以修楼款中饱私囊,那为什么《宋史·列传第六十二》却说“无余财”,所以《涑水记闻》的猜测明显是有所偏差的。但当时的岳州是否真的如《岳阳楼记》所写的真的“政通人和”,还是有疑问的。但目前由于史料有限,很多学者也只是停留在猜测阶段,并不能拿出证据加以说明。猜测的理据也只是纯逻辑的推敲。

那么,滕宗谅修岳阳楼所使用的收集财货的方法以及数量是否验证了人们对他“好大喜功,热衷于粉饰功绩”的评价。也许滕宗谅是受了泾州的教训,在集资修岳阳楼时没有使用朝廷的公费,也没有直接从百姓手里搜刮,而是采取了一种巧妙的方法,尽管这样,滕宗谅还是给后人留下了诟病他的话柄,即自理修楼巨款,且在泾州案后不久又旧错重犯,用巨资修岳阳楼。总的来说,滕宗谅在兴修岳阳楼时留下的经济问题,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后世诟病他“好大喜功”的口实[11]。

最后,范仲淹到底是出于何因书《岳阳楼》也是论证滕宗谅性格特征的重要论据。

范仲淹玄孙范公偁在《过庭录》中载:“滕子京负大才,为众忌嫉。自庆帅谪巴陵,愤忧颇见辞色。文正舆之同年友善,爱其才,恐后贻祸;然滕豪迈自负,罕受人言,正患无隙以规之。子京忽以书抵文正,求《岳阳楼记》,故记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意盖有在矣。戊辰十月,因观《岳阳楼记》,遂言及此耳。”在这里,范公偁大致叙述了范仲淹书《岳阳楼记》的原因,大致如下:1.滕宗谅是范仲淹的同年好友。2.“恐后贻祸”,熟知滕“尚气,倜傥自任”的范仲淹担心滕宗谅因泾州案忧愤难抑,又生事端,故劝之要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不要因为当前的仕途坎坷而颓糜。

且范之所以作《岳阳楼记》也不是突发奇想,由于滕宗谅的《求记书》,因滕宗谅的文集没有保存下来,我们现在可以通过岳州的方志找到,这篇《求记书》篇幅近于《岳阳楼记》的两倍,不但表达了滕宗谅希望范仲淹能以其出彩的文笔为岳阳楼题记,并且还在信中具体介绍了岳阳楼的历史和现状,还附了一幅图给范仲淹做参考。据李伟国《范仲淹<岳阳楼记>事考》所说,滕宗谅并不只是给范仲淹发了《求记书》,还给尹沫求《岳州学记》,一封给欧阳修求《堰虹堤记》,时间都在庆历六年。[12]范仲淹、尹洙、欧阳修三人的文章都求到了,而滕宗谅给尹洙、欧阳修的信则已佚失。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滕宗谅似乎真的是对彰显政绩一事特别热衷,这也再一次又印证了滕“好大喜功”的评价。

结语

“宗谅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与”这是《宋史·列传第六十二》给滕宗谅的评价,认为他做事有魄力,有才干,但自负,且出手大方,颇有豪杰气概。笔者认为《宋史》对滕的评价还是比较客观的。从“直言章献太后还政”、“泾州御边”和“请去‘招讨’之号”三事表现出了滕宗谅的才干和刚直敢言。但“泾州公费案”和“修葺岳阳楼”则表现出滕宗谅的性格中有一些不合时宜之处,如行事不拘泥于细节。这也注定了他难为宋代士大夫所容,也不能为宋代政治环境所容,最后落得病死谪途的遗憾结局。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诟病滕宗谅的一个根据,黄仁宇先生在《中国大历史》中反复强调,要用理解和包容的心态去解读历史,将历史中的人物与事件置于历史背景中去讨论。历史人物是鲜活的,他们既是历史时代的产物,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笔者希望通过这篇小文的赘述,能有助于广大读者更好地认识滕宗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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