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淑品
“劳动”是一个普通而又神圣的字眼,在马克思眼中,它是研究唯物史观的逻辑起点,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立论基石,而搭建唯物史观这座大厦的“主干”则是“生产方式”。马克思天才地将“劳动”这一“基石”与“生产方式”这一“主干”有机地结合起来,对古典经济学家劳动创造价值的观点进行扬弃,并以此为基础,创立了科学的劳动价值论。众所周知,尽管古典经济学家对劳动与价值的关系问题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他们甚至部分正确地认识到了劳动创造价值,但是,他们不能正确认识劳动属性与商品属性的关系,因而古典经济学家也不可能正确地揭示到底什么样的劳动真正创造了价值这一问题的实质。他们创造价值的观点不能充分、精准地说明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只有马克思站在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基础上,将劳动区分为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才把传统政治经济学对人与物关系的研究提升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高度。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的关系,因为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的出现而被异化成物与物的关系,而劳动异化论则是破解资本主义社会虚假之物与物关系的一把钥匙,是物与物的关系回归到人与人的关系的一个阶梯。
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马克思明确地认识到了“物支配人”问题的存在,他说:“他个人的创造物表现为异己的力量……他支配物的权力表现为物支配他的权力,而他本身,即他的创造物的主人则表现为物的奴隶。”[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5页。这种物对人的支配现象,在马克思看来,就是拜物教的一种表现。拜物教产生于古代,当时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人们缺乏相应的科学文化知识,对外界的神秘与未知感到茫然,这就产生了对物的崇拜——拜物教,是指把某种物(比如自然界)当作神来崇拜的原始宗教。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借用这个概念来比喻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关系被物化,以及这种物化的经济关系在人们头脑中的表现。由于古代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人们缺乏相应的科学文化知识,对神秘的自然界认识不足,甚至对其感到无力和茫然,这就催生了对物的崇拜以寻找寄托的现象,这是早期的拜物教。而商品拜物教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由于私有制的普遍存在,受生产资料私人占有方式的支配及其关联作用,人与人的关系被颠倒为“物与物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自由自在的劳动也不可避免地被异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先提出“异化劳动”概念,又称“劳动异化”。马克思以此来分析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同他的劳动产品及劳动本身的那种颠倒关系。劳动异化是商品拜物教形成的基础。马克思通过调查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发现,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可占有和支配的产品却越少,“甚至连劳动本身也成为工人只有通过最大的努力和极不规则的间歇才能加以占有的对象”。[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10卷),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7页。马克思在占有了大量感性材料的基础上,完成了对异化劳动的分析,这就为他后来提出“拜物教”思想奠定了基础。
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的经济关系并不是直接表达出来的,而是往往通过物与物之间的关系表现出来,商品与商品生产者之间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本来应该是商品生产者支配商品,现在变成了商品支配商品生产者这样的一种奇妙的倒立关系,并且这种倒立关系被商品以及商品的这种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所掩盖,好像“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9页。本来,商品作为价值,只是人们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即彼此交换劳动的关系,但它又以一定的使用价值为依托,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关系的虚幻形式,本来应该是商品生产者支配商品经济的真实的关系,现在被掩盖、被遮蔽了。马克思把这种被掩盖、被遮蔽的虚幻的关系称为商品拜物教,“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我把这叫作拜物教”,[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0页。表面上看似简单而又平凡的商品“充满了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8页。商品与商品生产本来是息息相关的,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商品生产者决定商品经济活动,但是因为人们的劳动成果需要被社会接受才能卖得出去,成为商品,而资本主义社会的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并不是统一的。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商品生产者的劳动具有双重性:一方面,私人劳动是生产者的私事,决定着自己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劳动;另一方面,由于社会分工的存在,私人劳动也是社会劳动的一部分,需要被社会劳动所承认。在这种条件下,为了能够使私人劳动被社会所承认,生产的产品具有社会价值,能成为商品,人们就把这件产品(即将成为商品)当作神一样膜拜。在这一过程中,卖出去的产品就是商品,而卖不出去则意味着劳动没有被社会所承认,这件产品就成不了商品。祈求成为商品的过程也就是祈求自己的个人劳动被社会劳动承认的过程,这就是商品拜物教的一种表现。资本主义私有制使得劳动既是私人劳动又是社会劳动,这为商品拜物教的产生提供了可能。
货币拜物教产生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私有制,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商品生产者能否把自己的劳动成功地转换成货币则是货币拜物教产生的直接动因。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我们必须要弄清楚到底如何衡量商品的价值,究竟是工人通过劳动生产出来的产品更值钱,还是农民通过耕种生产出的产品更值钱呢?古典经济学家未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只说明了劳动创造价值,但是到底什么样的劳动创造什么样的价值,没有人进行说明。马克思把生产商品的劳动分为两个方面,即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具体劳动和使用价值联系在一起,抽象劳动和生产商品的价值联系在一起。马克思劳动二重性理论解决了这个困惑人们的难题,他说明了在商品交换中工人生产的产品和农民耕种出的粮食,因其具体的劳动形式不同,谁的劳动更有价值无法进行量的比较,这时候只有抛开具体的劳动形式,将具体劳动抽象成无差别的人类劳动——抽象劳动,才能在质的同一性或统一性基础上进行量的比较。也就是说不管工人生产的产品还是农民耕种出的粮食,都同样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和汗水,衡量他们的劳动只能通过商品的价值(即由抽象劳动决定的)来进行比较。但是具体劳动能否还原为抽象劳动,在根本上取决于社会劳动与私人劳动能否实现统一。这就是马克思劳动二重性理论,也是他对政治经济学理论的重大贡献之一,为创立科学的劳动价值论奠定了基础,更是后期剩余价值理论得以发现的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
资本主义社会是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社会,资本主义的私人生产往往表现为以疯狂地追求利润为目的的生产,而不考虑社会的需要,这就导致私人劳动往往不被社会所承认,这样就必然会造成生产的商品卖不出去,私人劳动的有用性也就不能被社会所承认,因而具体劳动不能还原为抽象劳动,商品的使用价值与价值的矛盾不能解决。商品的内在二重性矛盾具有对抗性和不可克服性,私有制使这种二重性矛盾在一定条件下越来越激化。假如说,商品的内在二重性矛盾使经济危机成为可能,而资本主义私有制则使可能变为现实。
其次,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生产资料私有制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社会分工进一步扩大,商品交换和商品生产越来越频繁,偶然的、个别的商品交换行为变成经常的、普遍的活动。人们开始依赖市场,而且这种依赖愈来愈强烈。劳动者的个人劳动千方百计地寻求得到他人和社会认可的办法,因为,只有自己的私人劳动被他人、社会承认才能表现为价值。这样,随着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不断地发展,表现为价值的等价物也发生着变化,依次从最初的个别等价物发展到特殊等价物,再从特殊等价物发展到一般等价物、最后发展到货币。在商品交换过程中,金、银开始也是作为一般商品而存在的,后来人们逐渐发现金银有便于携带、易于分割、不易变质这些天然的优点,它比其他商品更适于充当一般等价物。这样,金、银就被从商品世界中分离出来,而成为固定的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因而,马克思说:“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08页。
作为货币,黄金和白银是特殊的商品,它们有双重使用价值:一种是由自身自然属性决定的使用价值;另一种是由社会功能决定的,作为一般等价物的使用价值。由于货币的出现,商品经济中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被物与物的关系所进一步掩盖。货币似乎可以用来购买所有的商品,这些商品最初是人创造的,反映了某种社会关系,但现在却被认为是自然形式的货币本身所固有的,这就产生了一种幻觉和假象:金和银本身似乎是所有人类劳动的直接体现。货币出现之前是商品和商品直接(进行)物物交换,商品生产者能否成功地交换他人的产品取决于商品本身,货币出现后则取决于能否成功转换成货币。于是,商品之谜发展为金钱之谜。人们觉得,黄金和白银自身就具有主宰人们命运的自然和神秘的力量,任何力量都必须在货币力量面前屈服。这时候本来对商品的膜拜发展成为对货币的膜拜,商品拜物教转换成货币拜物教。“因此,货币拜物教的谜就是商品拜物教的谜,只不过变得明显了,耀眼了。”[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13页。马克思在1843年的《论犹太人问题》中说明了犹太人对金钱的重视,说明了他们对金钱的膜拜。“金钱是人的劳动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异化的本质;这种异己的本质统治了人,而人则向它顶礼膜拜。”[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页。随后,马克思分析了犹太人如何解放的问题,就是必须甩掉上帝与金钱两根拐杖,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
商品内在二重性矛盾在资本主义社会本来就是很难解决的,随着商品交换和货币拜物教的形成进一步加重了商品内在二重性的矛盾。
商品二重性矛盾在由货币拜物教发展到资本拜物教的过程中,进一步促进了资本与劳动关系的转化。
1.资本与劳动关系的转化
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大纲》中描述了人们由货币拜物教向资本拜物教的转化心理,他说:“人们还有一种幼稚的看法,以为金银就是财富,因此必须到处从速禁止‘贵’金属出口。各国像守财奴一样相互对立,双手抱住自己珍爱的钱袋,怀着妒忌心和猜疑心注视着自己的邻居。”[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页。恩格斯在这里说明了人们最初认为有了金银就有了财富,因而小心谨慎地守着自己的(货币)财富,但是后来,“他们意识到,放在钱柜里的资本是死的,而流通中的资本会不断增殖。于是,人们变得比较友善了,人们开始把自己的杜卡特当作诱鸟放出去,以便把别人的杜卡特一并引回来” 。[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页。恩格斯用诙谐幽默的语言说明了资本与货币的不同,资本是能够把“自己的杜卡特当作诱鸟放出去,以便把别人的杜卡特一并引回来”[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页。的,“诱鸟”在这里指的是什么?就是指资本家用自己的“杜卡特”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那这部分被引出来的“杜卡特”是什么呢?实际上就是工人创造的超出劳动力价值的价值——剩余价值。那么,工人为何心甘情愿地被资产阶级榨取自己的劳动呢?这是因为:首先,资本家的剥削行为是隐蔽的,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剥削,而是千方百计地让工人意识到是他们在养活工人;其次,工人贫困潦倒,一无所有,不得不到资本家的工厂去打工,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生活。劳动力和劳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马克思对此做了严格区分,他明确指出工人出卖的是自身的劳动力而不是劳动。但工人为资本家劳动,资本家付给工人工资,在表面看起来是很公平的。工资似乎是工人劳动的报酬,是工人出卖劳动的所得,好像并不存在资本剥削劳动的问题,工人与资本家的关系是平等的交换关系。但是,马克思的工资理论指出工资的实质是劳动力的价值或价格,而不是劳动的价值或者价格,资本家与工人之间是一种存在剥削的雇佣关系。劳资关系又称为雇佣关系,资本和雇佣劳动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在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中被反映得淋漓尽致。从交往关系角度研究生产关系,以便于我们能够辩证地认识到资本与雇佣劳动之间的关系在形式和实质上的不同,从而能够拨开现象紧紧抓住事物的根本,洞悉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所在。
一个劳动力之所以能被资本家看中,是因为劳动力是一种特殊的商品,他不仅能创造出相当于自身的价值,还能创造出超过自身的价值——剩余价值。他的使用价值——劳动力的使用,即劳动——是价值的源泉。正是基于这一点,资本家为了实现由货币向资本的转化,为了实现资本增殖,才决定购买劳动力商品,这样必然造成劳动和资本的对立,“劳动和资本的这种对立一达到极端,就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72页。因而,马克思指出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关键就是劳动力成为商品。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应该是劳动占有资本,因为劳动的主体是劳动者,劳动者占有了资本,才能更好地发挥资本“物”的作用。而现实中这一逻辑却被异化为资本占有劳动者,劳动者被物化并成为资本的附庸。劳动者和资本在流通领域本应是等价交换关系,现在却转化为资本占有劳动者的关系。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与资本关系的实质被马克思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剩余价值无偿占有是资本主义独特的剥削方式。”[注]陈岱孙:《从古典经济学到马克思》,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35页。
2.资本强制劳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社会
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中,资本家用货币来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如果不能实现价值的增殖,资本家决不会再组织这项生产,因而资本家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后,通过各种手段让劳动力创造出高于自身的价值,这就是剩余价值。资本家把剩余价值分为两部分,资本家自身的消费占用一部分,用于继续扩大再生产的再投资占用一部分,这种用于扩大再生产从而继续带来剩余价值的剩余价值就转化成了资本。因而资本是工人创造剩余价值的物质载体,它在剩余价值创造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资本家千方百计要把货币转化成为资本,尽其所能地发挥作用。在工人创造剩余价值的生产中,“生产资料立即转化为吮吸他人劳动的手段。不再是工人使用生产资料,而是生产资料使用工人了”。[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59页。这说明资本对劳动的占有不是工人自愿的选择,而是被迫的选择。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通过暴力掠夺和殖民政策剥夺了工人赖以存活的生产资料,工人在没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前提下,只有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给资本家来求得生存,表面上看资本家用货币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并付给工人工资,这是平等自由的交易,其实不然。工人的自由选择权只能表现为向什么人出卖和如何出卖劳动力,但是他却不能选择不出卖劳动力,也没有办法选择不受剥削,因为无论工人选择把劳动力出卖给哪个资本家,资本对工人劳动的强制和剥削都是避免不了的。“劳动产品和劳动本身的分离,客观劳动条件和主观劳动条件的分离,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事实上的基础和起点。”[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58页。因此,工人虽然出卖了劳动,但是,却并不拥有劳动产品,工人出卖的劳动越多,拥有的劳动产品却越少,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也是劳动异化的必然结果。
由此可以看出,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是由两种相对抗的力量产生的,“一是推动生产力系统不断扩张与发展的社会关系动力”,二是“由资本扩张悖论所产生的阻力”,两者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相互斗争,由此构成了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形成资本主义生产的历史发展规律。资本主义社会是商品生产和交换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商品之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充分发展,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产物;在商品生产的过程中,人们为了追求商品的社会价值,必须把商品卖出去,获得货币;资本家把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货币重新收回来并赚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这样就使得货币变成了资本。由货币到资本的转化,为资本拜物教的产生提供了深厚的土壤。马克思在分析货币转化为资本时指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922页。马克思认为,资本不是以单纯物的形式表现出来,还表现为一定的社会关系,就像“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723页。在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只见物不见人,资本这种物统治人的特性,表现得特别突出。
资本的价值增殖本来是通过工人创造剩余价值实现的,但是很多人认为是资本本身即物本身所带来的,资本好像具有一种魔力,这就是资本拜物教。资本既有物的自然属性,但又不是单纯的物,而是被物与物的关系掩盖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这是资本的社会属性。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的社会属性通过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表现出来,所以,把资本增殖看作资本本身的产物,就会忽视和遮蔽最重要的价值创造者——导致资本增殖的工人劳动的作用。马克思分析了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三者之间的关系,指出:“在论述商品和货币时,我们已经指出了一种神秘性质,它把在生产中由财富的各种物质要素充当承担者的社会关系,变成这些物本身的属性(商品),并且更直截了当地把生产关系本身变成物(货币)。一切已经有商品生产和货币流通的社会形式,都有这种颠倒。但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和在构成其占统治地位的范畴,构成其起决定作用的生产关系的资本那里,这种着了魔的颠倒的世界就会更厉害得多地发展起来。”[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936页。资本这种拜物教的形式使资本而不是上帝成为现实社会中的最高统治者和判断者,并成为万物的尺度。完全未意识到的是,资本实际上是一个反映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剥削与被剥削关系的范畴。资本拜物教忽略了资本是可以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货币、生产资料、商品等物质形式是变幻莫测的资本在流动过程中采取的形式,通过这些形式,资本在持续流通和周转中为其所有者带来利润和收入,而人们误以为货币、生产资料或商品本身就是资本,它们自然具有使价值增殖的魔力。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总体过程中,资本被视为物并被神秘所笼罩的错觉愈演愈烈。可以看出,资本不是“个人力量”而是“社会力量”;但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资本背后所潜藏的社会关系,资本通过其掠夺和征服已开始主宰世界。“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5页。资本凭借它的魔力,创造了一个资本主宰的世界,“从地球的各个角落攫取并复制了它的生产方式,并借助资本的逻辑而扩张到全球”。[注]梁树发、丰子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4页。因为从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来考察,资本从一开始就表现为神秘的东西,似乎劳动的一切社会生产力,并非劳动本身所有,而为资本所有,是资本自身生长出来的力量。
马克思通过对拜物教发展三个阶段的考察与批判,表达了他对资本主义社会把人与人的关系异化成物与物关系的愤懑。
商品、金钱和资本,这些人们自己创造的东西,已经成为主宰人们的神秘力量。商品、货币和资本的命运主宰着商品生产者、货币持有者和资本所有者的命运。
马克思根据人的发展状况,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正式提出“三大形态”论,把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划分为依次更替的三大形态:人的依赖性社会、物的依赖性社会、个人全面自由发展的社会。他指出:“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2页。从马克思这个概括可以看出,三种社会形态是依次递进的,其中物的依赖性社会是“三大形态”理论的核心,也是必经的中间环节。在“物的依赖性社会”,人与人的关系被“物”与“物”的关系所遮蔽,人的劳动产品被异化,人受制于“物”,是“物”的奴隶,劳动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受制于“物”。资本主义社会就是“物的依赖性社会”,在这种社会里,工人是为资本家劳动,劳动没有自由,也并非出于自愿,因而他们的劳动被物化、异化,而物化劳动是资本逻辑产生的根源。资本在社会实践关系中本来应是被人所使用,是实践的客体,现在摇身一变而成了实践的主体,这样必然表现为物统治人,这种方式间接反映出资本对劳动的强制。“资本发展成为一种强制关系,迫使工人阶级超出自身生活需要的狭隘范围而从事更多的劳动。作为他人辛勤劳动的制造者,作为剩余劳动的榨取者和劳动力的剥削者,资本在精力、贪婪和效率方面,远远超过了以往一切以直接强制劳动为基础的生产制度。”[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59页。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不可能有劳动幸福。
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把“人与人”的关系颠倒为“物与物”关系的社会,如何能将这样一个颠倒了的社会颠倒过来,让人们过上真正的人的生活呢?我们必须意识到资本主义社会作为“物的依赖性社会”,是在“人的依赖性社会”解体的基础上产生的,它的发展趋势是通过否定自身而过渡到未来的“个人全面自由发展的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是如何否定自身的呢?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说明,资本主义社会培养了自身的掘墓人,因而马克思选择了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夺取资产阶级政权这条革命实践的道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革命的实践方式把人们从私有财产、奴役制等束缚中解放出来。
中国通过1953—1956年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消灭了私有制,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唯恐出现商品、货币、资本拜物教思想,为此,消灭了商品经济。在所有制形式上片面追求“一大二公三纯四平均”的社会主义模式,急于向共产主义社会过渡,越过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初级阶段;在生产建设上违背社会经济发展规律,急于求成。但是由于片面地追求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公”,在生产关系中片面追求平均分配,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平等,错误地提出“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种做法虽然保证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但这却是建立在贫穷基础上的平等,这种行为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错误地认为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是水火不相容的。1978年邓小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思想,指出“两个凡是”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并由此在学术界展开了真理标准的大讨论,邓小平在思想领域进行了“拨乱反正”,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解放了禁锢人们多年的思想。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时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强调要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随着改革的深入,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明确把经济体制改革当做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并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把“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与“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写入党章,为各级党员干部,尤其是政府官员行使行政权力划定了明确的红线。改革也是一场革命,它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不过,改革开放中也出现了个别不好的新现象,比如出现了“一切向钱看”的拜金主义思潮,对此,我们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利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清除极端个人主义、拜金主义等错误思潮,自觉抵制拜物教思想的影响。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通过自己的劳动实现利益最大化是每个人理所应当的期望,但是,当传统文化观念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付出、承诺和信任的道德伦理观念逐渐被金钱和利害关系取代,人民群众对国家和集体的奉献精神被认为是愚蠢的、难以理解的,为人民服务的意识逐渐被为金钱服务的意识代替,劳动就变成了谋生和用金钱交换使用价值的手段。这些问题的出现,一方面在于市场规则中的利益交换的计算理性主宰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关系,另一方面在于拜金主义思潮的影响使传统道德伦理观念受到颠覆。从历史上看,资本主义社会的伦理规范曾经有力地推动了历史的进步和发展,使人从封建王权和宗教神权的枷锁束缚之中解放出来。但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家不满足于现有的资本积累速度,为了追求更高的利润,在市场等价交换规则至上的掩护下,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纯粹物质交换关系。现在中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的经济基础是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我们要协调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既保证公有制的主体性地位,又要保证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但是,我们也要在发展市场经济过程中注意到一些可能严重颠覆中国传统道德准则的行为,否则有可能极大地制约中国社会的协调、稳定和发展。
我们现在虽然进入了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基本国情依然没有变,还是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但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发生了变化,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矛盾。既然社会的主要矛盾依然是由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引起的,我们的主要任务依然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因而,目前我们还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作用来发展生产力。但是,不管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还是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都具有市场经济的一些共性,就是都有资本存在,都受到资本的影响,可能会带来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与资本拜物教的一些不良影响。富士康的集体跳楼事件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这些不良影响的存在,这说明我们的一些私营企业主还缺乏对劳动者的尊重,没有充分考虑到劳动者的需要。在社会主义社会,我们要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自觉抵制拜金主义错误思潮对人们的影响,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改造错误思潮,逐步消除劳动异化现象。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根据工人产出价值的多少将劳动者分为三六九等,作为一种商品进行售卖。而在社会主义社会,人们各司其职,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们通过努力去实现自身的人生价值。通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引领是可以抵制拜金主义思潮的。
而随着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到共产主义社会则是彻底消除拜物教思想,实现劳动幸福的必然阶段。
马克思认为,只有到了“三大形态”理论的第三种形态即“个人全面自由发展的社会”,才能彻底消除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现象。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资本逻辑语境下造成劳动消极方面根源的分析,说明了只有超越作为谋生手段的资本主义劳动分工,到了使劳动成为个人自我实现和体现人的生命活动本身的内在目的、成为生活第一需要的未来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极大富足,生产力高度发达,商品消亡了,拜物教也消除了,才能实现“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7页。这样的自愿、幸福的劳动。“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435—436页。马克思这段话说明了生产力的发展以及私有制的废除和自由劳动是一脉相承的,到共产主义社会生产力得到极大的提高,消灭了私有制,劳动就变成了一种自由的需要,而不再是奴役劳动、异化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