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雨 徐 彻述,许 可采访整理
(1.北京706厂,北京 100015;2.辽海出版社,辽宁 沈阳 110003;3.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文学系,北京 102488)
许可:您对伪满时期的父亲是什么印象?鉴于当时还年幼,事后又有哪些了解?
辛雨:我是1937年出生的。伪满时我老觉得父亲回家从来不说话,心情很郁闷,养活一大家子人,在伪政府里当一个统计官,像会计之类的职员。后来他就不干了,专门干艺文书房——在二马路对面的“国都电影院”。我小时候偷偷钻进去看,有电影李香兰的《卖大烟》。1987年,我老姑重游故地时,还回去看过我家那个楼,证明那时还在。
我父亲和我们不怎么说话,他回家就往他那屋一待,不是看书就是写,没有闲的时候。晚上就开始写作,一屋子烟。有一次我在窗底下闹,他在屋里写作,出来“梆”地踢我一脚。可能是打断他思路了——他这人就这么怪。张罗着孩子怎么长大都是靠我母亲,我母亲管我们。对于我们他也放任自由,挺放心的。
我父亲在奉天(沈阳)南满中学上学,学习特别好,后来考上北大。那次我见到他北大的同学甘雨霈,原来是中国法律委员会主任,他说他和我父亲当时住的是北大红楼九号宿舍,还说我和父亲长得“像”。
徐彻:他小学、中学都是在日本学校念的。俄语也会点,英语也会点,最好的就是日语。后来他在建国大学教文学。建国大学的中国老师很少,大概就一两个,一般都是日本人教。有一篇建国大学学生写的回忆性文章可以参考④徐德源:《我还记得徐长吉老师——先生百年冥诞怀忆》,2015年4月10日,未发表,资料由徐彻先生提供。。这个老先生还活着,现在88岁了⑤此话于2015年7月19日。,他是辽宁大学历史系教授。我们总在一起活动,他跟我主动说的:当年你父亲教我日本文学。他是1945年最后一届的学生,我父亲当年31岁,是讲师。他也姓徐,和我关系很好。我现在是辽宁省老教授协会的副会长,兼人文社科协会的会长,他是我们会的顾问,经常参加活动。前两天我邀他写回忆录,为纪念我父亲一百周年诞辰。他一口答应了,写完便用电脑发过来了。我父亲在建国大学讲课这段经历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用汉语讲的日本文学,学生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伪满建国大学是日本人创建的,有部分是中国学生,老师基本上都是日本人。这个学校大概培养了四五届、五六届毕业生。徐德源是最后一届毕业生……没毕业就解放了。父亲日语也非常好,好像教了三四年、四五年。父亲好像是1940年左右弃政从文,办了“艺文书房”,像今天的出版社一样出书。但是光这样养家也困难,所以他就应聘到建国大学当讲师。
我发现他的藏书里面有《圣经》,50年代的时候。我知道的就一本。他对《圣经》比较注意,研究过或者愿意看。咱们猜想,很可能是他小时候念日本学校,日本人讲的。我想,小时候他读的可能还是日文的,但是后来我们家有英文版本的《圣经》,好像有的。
许可:当时家里住在一起的有几个人?能简单介绍一下家庭成员状况吗?
辛雨:我的奶奶是被爷爷家买来的,是山东济南人。听说有火车了,邻居一个老太太说大姑娘我领你看火车去,咱们再坐上去试试,这一下拉到关外就给卖了。我的奶奶头一个生儿子就是我的父亲,下面四个闺女。但我奶奶特聪明,讲故事一套一套的,顺口溜也很多。她知道培养我父亲读书,给我父亲买各种各样的杂志、各种各样的课外书。
我爷爷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我们家挂一个大照片,下面一个留声机。我爷爷长得特别五官端正,像徐彻,大高个儿,穿着马褂,那大眼睛可好看了。我们家每天早上都用手摇的留声机放《渔光曲》,这是很进步的曲子吧?伪满时期我们家天天早上放这个歌,我父亲喜欢。
爷爷去世后,家里经济就他一个人维持。一个母亲,4个姑姑。我三姑长得特别漂亮,当时也嫁了一个军官,是吉林的,可能是国民党的①据徐彻:《徐彻自叙年谱》,古丁三妹“夫家姓盛,有钱人家,称盛半街。后来其丈夫盛允中被国民党军抓走,严刑逼问古丁的下落,盛允中被打成重伤。徐田(古丁三妹)闻之,吐血而亡。”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徐彻即古丁长子。。后来她嫁到吉林,我记着三姑得了肺病,我奶奶去了,也没有药。日本人有药,我奶奶就让日本的大夫看。那个日本人特别坏,给打石灰针,硬把她烧死了。我三姑夫在国民党接管后被抓走打残了,就说是共产党,这一家子就这么完了。
我听母亲说,她和父亲是我大姑介绍的。她看我母亲特漂亮。我母亲家里很穷,我姥姥给人当老妈子,我妈陪着小姐上学,好像是教会学校,上到初中,这样有了文化。我妈个子又高,不到一米七也差不多,长得又漂亮,上学后成了校花,穿的衣服都比较好。我母亲说,她姥姥穿过高桩鞋,叶赫那拉氏,那我就有1/8的满族血统。我妈有点像满族,大高个儿,肩膀也宽。我舅舅是火车司机,被日本人打了一个嘴巴,一生气就死了。
许可:当时家里生活条件怎么样?有没有让您印象深刻的事?
辛雨:好像艺文书房时好一点。他不是官,是相当于统计的职员。艺文书房卖的书可不少啊。来的新书堆了一地,什么都有,我记得还有医学书。艺文书房里有六七个伙计,我老去那儿玩,设施还挺全,地下室住的工人和做饭的——我记得做饭那个屋特别暖和,有豆饼挺好吃的。
日本统治时期中国人不能吃大米饭,大米都叫日本人吃了,多有钱的人家都不能吃大米,吃了叫经济犯。我上学的时候我妈给我带的炒煎饼,或者高粱面的饺子,从来没有吃过大米,吃了就给抓起来②据(日)内海库一郎:《酒友古丁随想》,古丁家里在“满洲国”时期通过“后门”极有可能吃到米饭。内海氏在回忆1940年古丁全家因鼠疫隔离时,记录古丁称在隔离所“吃的全是高粱,我们平常不吃那玩意儿的,孩子们也哭闹着不肯吃”;“我郑重地意识到因为他们是中国人(满人),配给的不是米,也不是小麦粉,而是高粱。平时他们不吃那些东西,主食全部依赖于黑市。”该回忆录引自(日)冈田英树:《伪满洲国文学·续》,邓丽霞译,北方文艺出版社,2017年,第352页。辛雨此说可能基于事后的历史认识,而非当时回忆。。
当时“满洲国”的宪兵是最吓人的,好像有四五个人还是八个人一队,不带枪带匕首,还有个狼狗一起走在街上。有一个日本侨民看我玩单杠鼻子摔出血还把我送回家呢,可是宪兵就是坏。
我记得上小学时,那个日本校长每天早上从大礼堂后面走过来,我们都得低着头,他拿着“天照大神”卷举得高高的,走到前面后转过来念那个诏书。念的时候谁也不许动弹,咕噜咕噜念日本话也听不懂——每天早上这么一训。上学时老师好像也是亲日的。有一个学生因为穷没穿校服,我们都穿着漂亮的水手服。那个男孩子挺脏的,老挨打手板,后来就不来了。有个老师挺狠的,估计她也上过日本学校。一上她课,我就害怕得哆嗦。
我妈说我姐姐日语都会,我就会一两句,现在也全忘了。但是跳皮筋的儿歌我还记着呢。
原来我们住在日本街,那个院子好像特别大,挺高的台阶,周围好多房子。好像听说我爷爷给留了九间房子。我爷爷是商人,他比较有钱。有一天晚上拉警报了,看外边都是烟,来了一辆大卡车,把我们家人都给拉上了,不让我们住这个房子,说是有鼠疫了。我们被拉到一个学校大礼堂里,一家一个圈都在地上待着。那时我爹应该在政府里做事,那他们也不理你,只要你是中国人,就把你拉到里面。谁家孩子一发烧,就把他拉走烧了——这是听我母亲说的。我父母当时就怕哪个孩子发烧——我这个手指头两层指甲,就在那个厕所的门被掩的。掩了却没发烧,把我妈吓坏了。也就是说,他们对中国人不管你是谁,根本不把你当回事儿。那时候,我对日本人就挺恨的。他们自己人不会给烧了,他们不跟我们在一块儿,在哪儿不知道。那次鼠疫还闹得挺厉害的①这场鼠疫发生在1940年的新京(长春),古丁全家被隔离一个月。古丁以此亲身经历为题材创作中篇小说《新生》,1944年发表于《艺文志》第4号。。
我父亲请家里来的朋友不多,没有往家里请人,外来人很少见。就一个特务姓徐的老跟在我们家。我父亲上班他就跟着上班,下班他就跟着下班,有一段时间就是那样——我爸我妈都说那是特务。我们家老是那么提心吊胆的,没人敢惹特务。我8岁上学之前不知道我父亲去哪儿了,其实当时他去吉林了,参加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在日本还没投降的时候。这段经历让我觉得他积极参加革命,不畏白色恐怖。
许可:您母亲有讲过父亲之前在北京参加左联被捕,后来又被释放的经历吗②1933年8月4日,北方左联举办欢迎巴比塞反战调查团来平的筹备会,遭到国民党袭击,导致19人被捕,北方左联就此解体。据《左联回忆录》(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左联回忆录》(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已有6名“北方左联”成员点名指认是叛变的“徐突微”(此为古丁参加北方左联期间所用笔名)将特务引入,导致国民党袭击这场秘密会议。其中方殷、臧云远于会上当场被捕,是当事人与直接受害者;徐崙也因牵连于当晚九时被捕。?
辛雨:是在一个喝茶的地方,特务看谁跟他说话,可坐了半天也没有谁跟他说话。他趁机溜了。回来后他说我也不能去了,家里四个妹妹,两个老人,我得养他们,不然都没有饭吃。
许可:您还记得光复时的情形吗?
辛雨:日本一投降,我奶奶说这回不叫新京了,该叫长春,我说你怎么以前不说呀,她说谁敢说呀。
苏联人来了也就乱七八糟了,来了以后没有纪律。我记得有一次还给了我一个苹果吃呢,那个红军挺好的,也挺喜欢小孩的。进来一大堆,叫“老毛子”。“毛嗑儿”④东北方言,意为瓜子。就是从这儿来的。在哈尔滨时卖瓜子的小脚老太太都会说苏联话。日本一撤,他们家属都没人要。她们没有生活来源,炸油条的,卖瓜子的,卖豆腐的,她们就跟他过。穷人都能娶得起日本媳妇,满大街都是“日本娘儿们”。
好像还有一段时间去卡伦躲原子弹⑤当时为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新京(长春)作为伪满洲国“首都”有危险,故避难。“躲原子弹”一说应基于口述者事后的推测与想象。,我奶奶带着我们孩子们去农村,寄住在她在集市上认识的一个地主婆家里。我记得是我妈妈生我弟弟还在月子里,吃的小米红糖稀饭,大家还偷着吃。我们从卡伦回来后,看二马路一条街上全给抢了,家里到处翻得乱七八糟。书都抢光了,就剩下一麻袋小儿书。旁边人家日本人用的榻榻米都抢完了。那叫“捡洋落儿”。是本地人,老百姓抢的。我们家门锁着,但是门靠大街的书房全给抢了。
有一年我也奇怪,我们家三个月没出去,街道房子门口都把门板子钉上了。我们家买了不少袋大米——应该是日本投降后,不然也买不到大米呀,还有黄豆。天天在家吃炸黄豆,那时候也没吃烦,挺爱吃这个豆的。那时街道上非常紧张,还有特务组织。但家里条件还好,吃穿都没事,我父亲还能养活我们,我自己就觉得中上等了。
那时候长春的窗帘是两个色的,外面是黑的,里面是红的,一定要两层。窗户上拿纸打的叉,每家都贴个“米”字,为防空袭用——因为一亮就暴露目标了。那阵总在屋里听见飞机嗡嗡的声音。
许可:当时国共两党开始在东北展开角逐,局势很不稳定。您父亲是怎样做出选择的呢?全家人的境遇是什么样的呢?
辛雨:大概1945年时有个叫赵东黎①赵东黎:(1914—1985年),辽宁省岫岩县人,原名赵兴奇,1938年参加革命,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3年被派往东北敌占区做情报联络工作;光复后任中共长春工委委员、宽城区605委书记、额穆县长;后任长春市委秘书长等职务。上述简介来源于赵永年主编《长春年鉴》,1990年版。的来找我父亲接头,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做了长春市委秘书长。他在我们家住来着,还被虫子什么的咬得够呛。国民党当时给我父亲买过机票,好像到香港,他没要。跑到中苏友协的地下外围组织当秘书,我那阵有好长时间没看到他。
在公路施工安全事故的发生过程中,可以发现施工中的各类因素都可能引发安全事故,本文分析的安全事故形成原因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好像我是8岁时从长春撤退时全家参加革命。全家走的时候很恐怖。我记得撤退那天白天飞机撒传单,红绿绿的满地都是,我在院里接到一看,好像上面写着抓住一个八路军或家属给多少钱,我拿到家里。我父亲那阵儿可能是已经准备要走了,就和母亲一块催“快走”。当时紧张到什么程度,我背着书包把一堆书都倒在桌子上,然后我们一家人就穿着一身衣服就走了。我记着我穿一个小短连衣裙。当时已戒严,大马路上都没有人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车站的,没有车。那时我8岁,姐姐9岁,徐彻、徐循②分别为古丁长子、次子。更小,我那小弟弟还抱着——一共6个孩子。跑到车站以后,就看见全是有钱人穿着长袍马褂,拿着小旗,欢迎国民党。因为当时共产党都撤完了,好像就没有人了。我父亲领着我们好像很着急,找不着车也找不着共产党联系人。后来有一个骑大马的八路军,问你们是谁,我父母说我们是八路军家属,想要找车一块撤退。这个骑大马的八路军就拿着枪逼着马冠车(即货车)带我们走,我们就全上去了。我们上车后走了七天七夜,觉得特别恐怖,到了佳木斯,那靠近苏联边境,撤到那儿比较安全。一路上父亲很高兴。他就乐乐呵呵地跟人家一块走,也没和我妈怎么拌嘴。
跟着八路军撤退时发的军装,我们是小孩穿着大人的大皮鞋,扎上腰带,带着帽子一块儿走。走到一个地方发饭了,就是白菜豆腐汤,放个大洗脸盆,没有筷子树上揪个树枝,走了好长时间。穿着春秋的大衣,应该是五六月份,挺冷的。走的时候还捡了个日本孩子,十四五岁,被他爸爸剌了脖子。那日本人可狠了,把自己孩子都杀了——爸爸撤退回国了。八路军给他缝上治好,带着一块走了。现在想起来那时走得也挺浪漫的,挺好玩的,走哪儿吃哪儿,都是白菜豆腐。
在佳木斯住下后,那儿什么东西都没有,后来组织上发了一床兰花被,中间还有一摊血。母亲把被拆了又洗了洗。当时5月份挺凉的,也不知道怎么睡的。组织上又发一大卷子黑布,一大卷子白布,发点棉花,让我妈给孩子们一人做一身棉袄棉裤,再做一身大衣准备打游击。我妈也不会做活,当时和房东学的,粗针大线,每个人都跟球似的,白天也穿,晚上也穿,炕凉得孩子都尿炕。生活也很艰苦,发的苞米面,腌了一缸萝卜咸菜,每天起来一人一个,还觉得吃得很香。大概在佳木斯待了一年多,东北一点点解放,我们就出来了。
从长春出来的时候,一家人什么都没带,等于抛家舍业,追随了八路军。我奶奶舍不得家产,就留下来了。后来特务来了,问我奶奶你儿子去哪了。我奶奶说,我哪知道,你上哪儿去,你妈知道吗?你妈都管不了你,你还管我。后来我二姑从西安回来陪我奶奶住。他们吃饭都是半夜吃,白天被国民党看见生火,会过来抢——那阵都饿得不得了。出卡子不让出,偷着出来拿枪打死的都有,人都饿飞了③这段描写的应为长春围困战时期,即1948年5月23日至10月19日。期间因军事围困和经济封锁,城内粮食等生活物资极度缺乏,很多平民饿死,最终以解放军进军长春结束。。我奶奶拿金子买通了,有个通道就出来了。出来后,我看奶奶怎么这么小,饿得没有以前大了。
许可:解放战争时期,东北的大后方实行了土地改革。当时您一家人有哪些经历?
辛雨:那时在哈尔滨道里道外都住过,道里区住的是中苏友协的大院,我记得日本人种过好多西红柿。院里招待苏联专家。道外住在一个酒店,楼下是结婚的,楼上几个屋随便住。吃饭上饭馆,给报销,记得那时候总吃坛肉,非常腻。
我记得我父亲土改的时候心情特别好,不像以前整天又急躁又烦。他写作是每天半夜,白天睡觉。晚上看他又是烟又是痰,一地都是烟屁股,一写就是一夜。土改时他心情特别不一样,很兴奋,教我唱歌(唱):“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中国共产党我们愿你生长,你的生长就是我们的力量。”后来他就心情不好了。
徐彻:当时父亲参加土改,写过一些小说,在《东北文艺》上发表过,在张毓茂编的文学大系里收录了一篇《井》。笔名史从民,史是他母亲的姓氏。这部大系短篇小说负责人是白长青,他是马加的儿子。其他的土改小说不知道写了多少,我没有认真研究我父亲,我估计可能还有。这篇发表时间在1947年,可能在佳木斯或哈尔滨。他参加过土改,我们家1945年后全家参加革命,都在农村。我们六个孩子,供给制,父母参加革命,从1945年在哈尔滨一直待到沈阳解放——1948年11月。我在佳木斯、哈尔滨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那时才开始念书。当时住在中苏友好协会院里面,现在想起来也是个作家大院。我记得当时有个著名翻译家叫金人的,翻译了好多俄文长篇小说,他就和我父亲住一个院。
许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家里的状况呢?
辛雨:那阵儿我们家住东北作家大院,后来挪到大西城门里了。在沈阳故宫旁边,有个“东北文学艺术家联合会”,我们就住在那个院里面,院里净是老革命。我们家和舒群住对面,另一边是塞克,楼上就是罗烽白朗——他们非常讲究,穿的吊带西服,那时候就这样,打克朗棋。塞克能打腰鼓,还能跳舞。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组织上觉得我母亲的孩子小,先不让她工作,然后她就在家练字,好像还学点英语。感觉我妈一辈子和我爹一样,心情不好。可是我妈上班挺高兴的,在家里不太高兴。后来她当上了剧场经理。我家住在戏院后院,看戏随便进。她一上班,我们都跑剧场去。有时候看京戏,底下人看得可乐了。那些演员都听她的,韩少云、夏青、曹克英都围着她转,像韩少云就是她自己去唐山选的。
徐彻:刚到沈阳时我们家住在作家协会大院里,叫东北文艺家协会。院里住的全是作家,一部分是延安来的,一部分是沦陷区的。那时,我上小学二三年级,见过好多作家。像延安来的塞克,长得特别漂亮。他当过演员,演过话剧还懂俄语,做过翻译,还是诗人。歌词写得好,和冼星海合作了很多次。最近经常唱的歌曲《二月里来》,就让我想起小时候就见过的他。歌词就是塞克写的。见过舒群是在1948年到1951年左右。那时候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也没搞什么运动,大家心情都非常好。罗烽白朗当时都特别好,穿得也好。作协每个礼拜六都举行舞会。我看跳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延安时代从毛主席开始他们就跳交际舞,然后把这个习惯带到东北来了。那个地方是个银行的旧址,叫“东北人民政府文化部”,也叫“东北文协”,两个牌子一个地方。部长是刘芝明,副部长是罗烽。我们家在那一直住到1950年左右。后来抗美援朝战争爆发,由于沈阳离哈尔滨太近,便转移到哈尔滨去了。在哈尔滨待了一年左右又回来了。住到第三中学后边一个作家宿舍,生活都挺好。
那时候记得白朗写的《为了幸福的明天》,主人公叫赵桂兰,是大连一个工厂的女工。工厂失火了,她便奋不顾身地抢救国家财产,自己却被烧伤。白朗便去大连一个工厂去体验生活。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她写得最好的一篇小说。我记得她在写作过程中,把原型赵桂兰本人还请到了沈阳,她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女工界的一个劳模,非常有名。大院里为她举行了一个欢迎会,我见过她。罗烽和白朗夫妻俩都非常漂亮,他们的孩子是我们辽宁省实验中学的同学,在一个院里玩,大儿子叫傅英,女儿叫傅华(后改名白莹)。
许可:以您当时年幼的视角来看,周围的人际关系如何?
辛雨:我和其他作家的孩子不在一块玩儿。他们谁也写不过我父亲,有个东北文学联合会的头,他的讲话稿都是我父亲给写的,不久他调到北京去了。
我父亲的性格直来直去,毫不遮拦。他是那种文人脾气,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但若好起来,他对同事能下厨亲自给做饭。
徐彻:我父亲和当时延安来的作家住在一个院。后来想起来,共产党对沦陷区作家还是不错的,待遇和延安来的作家差不多,都在一个院里住。后来逐渐就分开了,是上面的指示,待遇不一样了,他们从延安来的作家级别都很高。那个大院逐渐变成政府机关了,有一批人进北京了,像罗烽、白朗、舒群、塞克。塞克虽然1938年就到延安去了,但不是共产党员,什么运动都没涉及他。后来他到北京成为中国歌剧舞剧院的顾问。记得他家原来收藏了好多从延安带来的武器,那时候没人管,他有时候拿出来在院里摆弄,都是真枪真刀。1948年时他42岁,长得很精神,很有派①派:东北方言,形容人外表美观精神饱满,侧重于气质方面。疑为来源于日文“立派”。,个儿有一米八左右,夫人比他小七八岁。他有个小女儿,我有时和她在一起玩。后来他们都转到北京去了。
父亲和其他人不怎么熟,因为我父亲这个人不擅交往,不太爱说话。我和其他孩子们也不怎么熟。虽然偶尔是在一起玩,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隔阂。当时就知道人家是从延安来的,我们是东北的。当时也不知道东北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们是从延安来的老干部,还是有差别的。后来,我念实验中学的时候,罗烽的长子比我高一年级,他的妹妹比我低一年级,我和他们在实验中学很少说话。我初中、高中都是在实验中学念的,当时属于高干子弟学校。我虽然也在那儿念的,但在学校里也很少说话,我想可能也是有点自尊。好像山丁也在那儿住,说不准。他也是像我父亲那样不太出名,从沦陷区出来的大概有的话就他俩,没有别人。外文后来好像上北京了,赵孟原他们好像参加革命都比较晚。我父亲好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和伪满时期的作家基本没有接触——干脆没联系。我父亲那时候也比较慎重,他可能生性就比较谨小慎微,不敢过多怎么样。
许可:您对父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创作有哪些了解呢?
辛雨:我父亲有好多作品都被篡改了。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我父亲当时总是像被监视,《小女婿》这个剧本是我父亲写的,而电影演出来时写的是曹克英。像《小姑贤》《王贵与李香香》《牛布衣》。舒群的爱人夏青就说,老徐的剧本写得又快又好,特别有水平。我父亲会几国外语:俄语、日语、英语,好像还会点法语——听我母亲说的,但我也不知道是哪几个。我父亲生不逢时,他要是现在生,可不得了。
徐彻:我父亲参加革命以后除了参加土改,还从事评剧改革工作,他的《习曲笔记》写的都是评剧改革的事。好像有一段时间他在《东北文艺》当过编辑。我1939年生,1945、1946年在哈尔滨时念小学一年级。1948年11月沈阳解放,干部便从哈尔滨转移到沈阳。那时比较著名作家罗烽、白朗、舒群、马加都从哈尔滨过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过去的作家们都不能搞创作了,像沈从文、老舍、曹禺,他们最好的作品都写于民国时期。民国以后的创作,像《龙须沟》《王昭君》等奉命之作,就和前期比差得很远了。沈从文干脆进故宫博物院研究古代服饰了,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父亲当时也感到自己再写小说也写不出来了。土改时写了一个《井》,你可以在《东北文艺》上查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②据笔者初步查找,古丁在解放战争时期公开发表的作品有小说《第一批货》《井》《星星》,报告文学《天响晴了》《5号发电机》5篇。。
“徐汲平”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其含义他自己没说过,或者他说了我没看到,应该有点喻意。“古丁”这个名字好多人研究这个问题,纪刚说他愿意作“中华民族古老一园丁”,就在李春燕所编作品选附录中。像《艺文志》《明明》杂志这些中华古老的名字,有向当时日本政府对抗的意思,像有论者说,是一种“精神抵抗”。春风文艺出版社所出作品选《平沙》中的插图是他自己画的,他有点绘画天赋,像漫画似的,非常有意思。
但是他进入了戏剧改革这个领域,做了不少事。他也不会唱,但是他能写。后来,他也创作了一些剧本,改写了《王贵与李香香》,根据中国古典话本写了《牛布衣》,当时上演了,都不错③据徐彻、赵孟楣:《旅外日记》,“徐汲平”创作的剧目有《折聚英》《恩仇记》《洪青青》《新双婚配》《娘娘梦》《洋钉记》《王贵与李香香》《新蓝桥会》《气贯长虹》《喜迎春》《新马寡妇开店》《啼笑因缘》《小姑贤》《牛布衣》,京剧《新丁山甲》共15部。出自《旅外日记》,辽海出版社2008年版,第120页。据本文辛雨,《小女婿》实为徐汲平创作,纳入统计共16部。。作为新文艺工作者进入旧文艺行业改造他们,成就也挺大的。
这和从延安来的一批人有关系。他们原来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像张僖等带来了新的文艺观念,将旧剧进行改造。当时说的“平剧”其实是北平的京剧,延安的京剧叫“平剧”,带言字旁的“评”剧是东北的。东北这个“评剧”是从河北发展来的,原来叫“落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改叫“评剧”。这个“评剧”和延安时期所说的“平剧”不是一回事。
那时我们家就住在剧场后面,我父亲是哈尔滨评剧院的院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共产党接管了评剧,于是便把他派去当院长了。我母亲也参加评剧改革工作,是评剧团的干部,后来当沈阳青年剧场和人民剧场两个剧场的经理。在东北最早,改革得最好的还是评剧。当时舒群到了东北以后和著名评剧演员小葡萄红(即夏青)结婚。她父亲是老葡萄红,是评剧当中演旦角的。小时候我们家就住在剧场大院里面,一演剧我们就可以随便看剧去。对他们特别熟。到沈阳后她改名叫夏青。后来她随舒群一块到北京去,在北京演评剧。
评剧最早演得最好的是在哈尔滨演的《小女婿》,当时红得不得了。后来沈阳一解放,干部们转到沈阳,又在沈阳演《小女婿》,基本演员都是从哈尔滨过来的。这个热潮一直持续到“文革”前。《小女婿》《小二黑结婚》《小姑贤》当时都是非常热门的。评剧在东北地区比京剧热,延安时期也有一批戏剧改革老干部,最著名的是张僖,他会唱平剧,那时就对平剧改革了。张僖在沈阳时和我们在一个院里住,当时就知道他是搞京剧的,后来转到北京了,参加一些京剧的改革。
《箱根风云录》是著名翻译家刘迟找我父亲翻译的,很多苏联片都是他翻译的。我2001年在长春电影制片厂拜访过他,后来他去世了。他和我父亲感情非常深,我见他后临分别的时候他说有个要求,说让我把戴的帽子送给他——是顶帆布帽子,新买的。我想他是想留一个念想。像《心》《悲哀的玩具》都是我父亲年轻时自愿选择翻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翻译的只有《生活在海上的人们》,上海译文出版社邀他翻译的。他1957年翻译完以后就要出版了,他也非常高兴,后来突然被打成右派了。当时便不能出版了,就给来信说“徐汲平先生”,那时一叫“先生”就完了。他被抓起来了,这本书也就不能过问了。这个书稿就在上海译文出版社稿库里搁着,一直到1979年经历了22年。1979年“平反”以后,上海译文出版社翻他们自己的稿库,发现了这本译稿,就到处寻找徐汲平。没有找到徐汲平,几经辗转就找到我这儿。我当时在辽宁大学读研究生,责编与我取得了联系,说我父亲这本书翻译得不错,可以出版,就这样便出了。
现在我就想,我们老一辈的人真是没赶上好时候。像罗烽、白朗、舒群、萧军都非常有才,结果他们的东西都不怎么多。包括我父亲,非常有才的一个人,外语也好,字写得也好,搞啥像啥,但是最终我父亲也就100万字——那时候在伪满时期就算不错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评剧也有20来部,翻译东西。其实他不如后来搞翻译就好了。他不如到高校去,到日本研究所——他没想到这点,他搞研究其实也行。他在东北大学也待过一段时间,在资料室当研究员。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共产党有一个东北大学——不是原来那个,是解放战争时期从延安来的那帮人在沈阳也打个牌子叫“东北大学”。他作为哈尔滨那个东北大学资料室的研究员。后来东北大学分到东北师范大学和吉林大学前身——东北人民大学了。
许可:能不能简单谈谈您个人的人生经历?有没有受到过父亲的影响?
辛雨:其实我挺喜欢文学的,那时候我们家孩子横一个竖一个在那儿睡觉,我在脚底下,我父亲写剧本,我就看他写的书。四年级我就挺愿意看的,他看我老看他书,他就想让我跟他学,我倒想学,但是害怕没前途。我父亲当时总被批评,由于他有伪满时期的影子,有些人给他戴上眼罩,总说他不好——那是1951年左右,我们家还在吃大灶。
我13岁左右考进沈阳市辽宁省实验中学,之后很少在家住,基本上和父母不在一起生活。实验中学是高干子弟学校,那时候同学们都有汽车接,我没有。那会儿我不叫“徐辛雨”,而叫“辛雨”,我姐姐叫“陆一”,这两姓到实验中学我妈就给去了,那时许多作家的孩子都这样,不随父姓。就这样一直叫到现在,我姓“辛”,我姐姐姓“陆”。那阵才1949年。后来其他的子女就没有改名。
1952年从供给制改成薪金制,那时我父亲挣150元,挺高的——但那也不行,要养6个孩子。我和我姐在航空工业学校(现在是哈尔滨航空航天大学)”改为“哈尔滨航空工业学校(已于1969年停办),我们校是按大专培养——还有苏联专家呢,当时专家帮助布置教室。老师都是名牌的:清华、北大。我后来学的喷气式发动机专业,是保密中的保密。可是分配的时候却被分到北京十局——就是无线电厂,现在的工业信息部。我在天津待了17年,结婚生子。1971年支援“三线”建设,我也不想去,想我一直出身不好,怎么一吃苦又变成“好人”了?
最可笑的是我小时候,抗美援朝的时候,都得疏散,还往中苏边境走。我母亲说让我和父亲留在这儿,跟着学校走,把我姐带走,因为她身体不好。我礼拜天回家看我父亲衣服没洗,我就写个小条,说:“要注意劳动改造,把自己的衣服洗了。”现在想起来特别可笑。
徐彻:我是辽宁省实验中学毕业的,初高中都在那里念。1958年正好高三毕业,虽然我品学兼优,在班里当团支部书记,是学生当中数一数二的,但考大学也没要我。辽宁省实验中学对我还挺负责任,就给我分配工作到一个农场,算是干部。
在农场待了4年,1962年有一次考大学的机会,一下考入了吉林大学。1962年那年中央有七千人大会搞甄别,总理陈毅有讲话,要给知识分子摘帽,承认知识分子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陈毅还在大会上脱帽行礼,向知识分子道歉。1962年,我母亲加入共产党了,我还是共青团员,就一下考上大学了。考上大学后我是学生干部,后来当上系学生会副主席了,大学过得很平静。
毕业分配当了一段中学老师,先到齐齐哈尔,后来调到沈阳了,在沈阳二十中学。二十中学是辽宁省重点中学,我教语文,两年以后就当语文组长了。后来恢复高考,我1977年被调到省里,辽宁省的高考语文题是我给出的。后来我便考入了辽宁大学念研究生。
念了3年研究生,毕业以后先到办公厅,后到了出版社①现在叫辽海出版社。,一直到退休。
许可:您父亲的作品到20世纪90年代才陆续重新出版,能说说出版的过程吗?
徐彻:我是当时辽宁古籍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我就跟春风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刘烈恒说,给我个书号,我要给我父亲出书,他便一口答应了。春风社专出文艺书,正好出我父亲作品。当时李春燕编完此书。我便个人出资,自己编辑,并指定了春风社一个编辑任责编。李春燕搜集了大部分作品,我加入了《鲁迅著书解题》。我在辽宁大学念研究生时,图书馆有位老先生兴振芳研究员听说我是古丁的儿子,便告诉我馆里有我父亲的一本书《鲁迅著书解题》。我觉得这本书很重要,就把它复印了下来。
有些书稿是我找出来的,像《谭》已经散佚了。辽宁大学教授张毓茂以研究萧军著称,他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当时在辽宁大学中文系当讲师。他听说我是古丁的儿子,就给我从书架中找出了《谭》。经过多年,他还保留此书,实属不易。他编的《东北现代文学大系》的过程我都熟悉。后来,他调到沈阳市当副市长,再后来成为辽宁省政协副主席。他是个很好的人,对于访客很热情。他对文学研究依然很感兴趣,现在继续研究萧军,是萧军研究专家,也与萧军有过直接接触。
我也见过萧军本人,在1979年,是在辽宁大学的一个报告会上。他那时刚刚复出,到各地方做报告。他到辽宁来时,我听他做报告。我想单独见他,他并没有表明态度。我看他没回话,以为他不想见我。他就在辽大招待所住,当时很忙,我也没去找他。那时我父亲刚“平反”,他与萧军曾有过直接接触,但是不熟。那是在1945年到1949年,在哈尔滨或佳木斯那段时间。后来,我给他寄过一封信,问他为何不见我。他用毛笔回了一封信,解释当时繁忙,但没有故意拒绝之意,如果我当时找他便也见了②该信原文收录在徐彻:《徐彻自序年谱》,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14页。大意是:我(萧军)对尊父了解不深,且至今(1979年10月23日)连自己也未得到官方“昭雪”,因此无能也无力为尊父新出版的译著写序并为其“昭雪”。。我想我当时也是年轻,怎么写出这样一封信——不过也不年轻,已经40多岁了。
从事出版行业的我知道,沦陷区作家想要出全集,甚至出选集都是很难的。虽然政府没有明确要求,但像春风文艺出版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出版的都是延安时期的老作家选集,像舒群、马加、罗烽、白朗等。像东北沦陷区作家只给山丁出过书,但也不是全集。当时都付稿费,发行量不大,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当时出版社为他们出书是赔钱的,他们要给作者稿费,千字一般30块钱。那时拿到稿费就已经算不错的。那些书也走市场,但卖不了多少。一般都是高校图书馆、省级图书馆买了,市图书馆都很少,图书馆经费也很有限。
《古丁作品选》当时出了800册,虽然写的是1 000册。由于是我自己花钱印的,上市卖了点不多,最终只放在重要的图书馆。台湾来的柳书琴、蔡佩均,带了三四个研究生,我一人送了他们一本,现在所剩不多,不是研究文学的人就不送了。我不是文学工作者,是研究历史的。我从吉林大学历史系本科毕业,是辽宁大学研究生。对于我父亲的作品,我也不太熟悉,只是道听途说一些。现在大部分资料都有了,全集可以出了③至2018年11月20日止,该全集并没有出版。,译著不包括在内。其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稿子都已经编完了,包括主要的短篇、中篇、长篇,还有《浮沉》。
说起《浮沉》,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李春燕、华侨大学的黄万华①黄万华:现为山东大学教授。都曾四处寻找。后来,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她(李春燕)叨咕,恰好同桌上一位所内研究员说他家中有这本书,原来是他哥哥保留下来的,于是便从家里拿来了。李春燕便宣布这个大好消息,并复印给了我。
我在日本见到冈田英树时,便把这个复印件给他了,并和他说您作为日本人,是第一个得到这本书的人。那是出版社组织的代表团访问日本,全国古籍出版社“古联体”组成的代表团,有二十四五个人访问日本,我便事先和冈田联系了。到大阪以后,便拜访了他。我们代表团有一个日文翻译,结果冈田会说中文。这个人很好,很温和,并注重时政研究,并不是很“左”或很“右”的人,而是看实际情况。他的《伪满洲国文学》我还没看到。作品选上的古丁手记便是他买的。在东京古旧书店市场买了两幅,另一幅是外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