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荣
旅游人类学的“多向度”思维模式——以北川羌族自治县旅游发展的“多向度”研究为例
赵荣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
面对我国旅游业迅猛发展的态势,国内旅游研究尤其是旅游人类学理论发展却陷入了困境。本文站在理论反思的立场上,针对我国旅游发展现状和未来趋势,指出“单向度”理论已经无法完全适用于分析我国特有的旅游现象,而应该突破既有研究模式的局限,以“多向度”的理论思维对旅游目的地和客源地、东道主、游客、中介系统之间的关系、互动和影响进行分析,进而重新讨论人们为什么旅游,为什么出现不同类型的旅游,以及旅游开发中的主体性问题和旅游过程中的文化涵化问题等,为推动中国旅游人类学研究本土化的发展提供一些思考和启发。本文以北川羌族自治县(以下简称“北川县”)近年来的旅游发展现状为案例,具体呈现了如何采用旅游人类学的多向度思维模式对旅游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发展趋势进行分析和讨论。
旅游人类学;“多向度”;主体性
中国现代旅游虽然起步晚,但已发展成为世界旅游大国,旅游业也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然而,面对中国旅游业迅猛发展的态势,中国旅游理论研究,尤其是旅游人类学研究却面临着与旅游发展无法匹配之困境:
首先,由于旅游人类学肇始于西方,中国旅游研究从起步之初到现在,一直沿袭着引介、学习、借用西方理论的模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旅游人类学在中国旅游研究领域的发展,但也导致了“研究滞后、深度有限”[1]“对国外研究成果消化不良……对社会文化变迁的描述性研究较多,解释性尤其是从较高的理论层次做出解释的较少发现,并且在众多文献中,相互“借鉴”和重复的内容屡见不鲜”[2];而且完全借鉴西方理论又无法准确、合理地解释中国许多微观、具体的旅游现象和问题,其“一元论”所具有的局限性也难以适用于中国多元化旅游(如:少数民族旅游、乡村旅游、红色旅游、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或民俗活动相结合的文化旅游等)。
其次,随着中国旅游本土化、特色化的形成,原创性理论不足、旅游人类学专业训练缺乏等问题凸显,而且旅游研究常囿于学科背景限制,加之受政府或企业支配等具体因素的影响,因而形成了我国旅游人类学理论发展无法突破单一思维模式,向多维度发展之困境。赵红梅在对国内旅游人类学理论发展进行研究时就指出:国内的旅游研究“通常只将旅游视为一种与旅行、到达、活动、购物、离开等相关的一系列无数孤立的事件,而旅游者则成为冷酷的‘理性经济人’”,理论发展“深度不够,缺乏多维视野的开拓”[3],在研究方法运用上缺乏跨学科的深度研究。向玉成则在对旅游人类学理论研究的反思中用“单向度研究取向”来概括了当前理论研究的问题所在。他认为,旅游人类学的“单向度”研究取向主要表现为对地域和范围选择、游客流向、文化影响三个方面研究预设,从而导致了对目的地和游客的研究偏向,而并未完成一个系统、完整的研究,并且过多地讨论旅游对目的地文化变迁的单向影响问题,而忽视了文化互动的双向、多向过程[4]20-27。
因此,借鉴当前国内对旅游人类学研究和理论发展反思的研究成果,本文以北川县特色旅游发展为分析对象,力图突破“单向度”研究取向,以“多向度”的理论思维模式对旅游目的地、旅游客源地、东道主、游客、中介系统之间的关系、互动和影响进行分析,重新讨论人们为什么旅游?为什么出现不同类型的旅游?以及旅游过程中的文化内涵化和旅游开发中的主体性等问题,为推动中国旅游人类学研究本土化的发展提供一些思考和启发。
旅游目的地、游客、旅游中介系统、客源地构成了旅游研究中多个维度,而这些维度需要相互联系进行整体研究而不应有单向度的偏重。尤其是当前对我国特色化的乡村旅游和少数民族精准扶贫旅游等进行研究时,强调运用宏观与微观结合的“多向度”思维模式对各个旅游要素、主体、文化影响与变迁、旅游的可持续发展等进行整体性透视。
从旅游产品的开发过程来看,政府、旅游企业或个体经营者、调研者是旅游资源开发的主体。其中,政府发挥主导作用,旅游企业、个体经营者是市场开发的主体,调研者则在旅游产品设计方面发挥主要作用——这几者的合力才能开发出规模化、合乎市场需求、遵循经济规律的旅游创新产品。近几年,北川县旅游业逐渐发展起来,遵行实施国家精准扶贫和建设美丽乡村、发展乡村旅游的方针政策,政府在旅游市场定位、项目开发、政策法规制定、资金扶持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起到了主导作用;而地方政府相关部门和文化旅游企业、个体旅游经营者作为主体参与到地方文化旅游产品开发、推广和经营的具体工作中,依托国家A级景区和羌城旅游区发展出由景区辐射至公路沿线,地震遗址、羌寨民俗文化、景观休闲多重融合的旅游模式。
不过,从主体间的互动影响来看,由于政府的影响过大,从旅游发展、市场监督、行业指导到开发、经营和投资,政府都在其中发挥着主导作用,因此,作为其他主体的旅游调研者、设计者包括参与旅游产品创新与推广运用的各个主体要素反而受制于政府,他们施予政府和投资者的影响和作用却显得微弱甚至缺失。由此造成的消极结果是:在旅游产品的开发过程中,更多注重的是经济利益和短期效益,而未对旅游中的文化和景观资源等进行深度调研与挖掘,存在着开发层次低、创新不足、模式和内容雷同、利益协调机制不完善等现象——成为地方旅游可持续发展的障碍。
从旅游行为进行的整个过程来看,“旅游者”作为主体贯穿旅游过程始终,客源地的基础结构决定了旅游的需求、模式、行为和体验,因此,以多向度思维来审视其旅游行为,既要讨论旅游者如何影响旅游目的地,还要讨论旅游目的是如何通过自己的文化反过来影响旅游者及其文化和社会空间[4]22。
在北川县特色旅游开发过程中,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吸引不同地域的人们前来旅游?因此,根据不同地域范围和层次的客源市场的需求,结合北川县地理景观、羌族文化、大禹文化和农业资源,以政府为主导,开发商、企业或个体、旅游中介、当地居民等不同主体积极参与——充分利用境内数个A级景区的地理景观资源,因地制宜地与乡村旅游结合起来,推出了一系列地方特色旅游开发项目;并综合考量客源地市场和游客的旅游需求、旅游方式、层次类型、审美情趣、消费水平等,在不同景区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多样化旅游项目开发①。
旅游者自身就是文化的承载者和传播者,当他们在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文化和地理空间中通过“旅游”体验完成身心转换而获得一个全新、完整的自我之后,在这个“自我”中已经融入了旅游地文化因子施与其的影响——因此,当他们结束旅游再次返回到原有的社会文化空间时,这些已经更新的“自我”必然会对既有的社会行为、习惯产生影响,甚至可能对原有的社会和家庭关系做出新的调整,形成新的连接。北川县的地方特色旅游正是在综合考量了客源地文化和社会特点之后,进行了多元化创意旅游项目的开发。
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这样一个现象,即“旅游者作为旅游主体,其自身的旅游心态、文化素养以及其对异质文化的态度直接影响到目的地文化的可持续发展”[5]。在目前旅游行为发生过程中,旅游者与旅游目的地居民之间的主体关系存在着“高与低”“先进与落后”“优越与劣势”等不对等的二元等级关系。尤其是少数民族文化旅游、乡村旅游和精准扶贫旅游,旅游目的地和当地居民往往被视为贫穷、落后的异质文化空间和人群,而旅游者主体往往以一种优越者的姿态,用一种文化猎奇的眼光对少数民族文化空间和乡村景观进行观赏、品味、体验。
在旅游过程中,导游和中介系统作为产品推介者、活动组织者和服务人员,他们在旅游各环节中以经济为中心发挥着积极的能动作用,且与旅游者、旅游目的居民、客源地和旅游目的地、政府和旅游企业等产生双向或多向的文化影响互动。他们不仅引导旅游者进行审美和文化体验,实现旅游目的;同时也作为桥梁,传达与沟通、协调旅游者与旅游目的居民、客源地与目的等不同主体间文化认知与交流,消除不对等的等级对立关系。而导游自身的职业素质、文化素养和服务意识也会直接影响到旅游者的旅游体验、旅游目的地的声誉,他们是否具有文化保护意识和旅游的可持续发展观对于游客资源、数量、旅游产品效益的持续与扩大以及旅游区的保护和文人景观资源的可持续发展等会产生直接的影响。从北川旅游发展来看,规模化、素质高的导游和中介系统存在明显缺失,是目前其旅游发展难以扩大规模、市场开拓艰难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外,由于文化旅游市场的不健全,现行的诸多培养体制、管理制度和激励机制等缺失,也导致了中介系统不完善、导游队伍整体素质不高等问题。
旅游目的地居民是文化的创造者和拥有者,是旅游地文化的主体。但在旅游过程中,政府、企业、投资商、旅游者等主体与旅游目的居民实际上形成了一种等级化的序列关系。由于当前旅游发展和旅游人类学研究缺乏“多向度”思维,加之发展乡村旅游的地区多为少数民族地区和保持传统农业形态的乡村地区,而单向度思维模式往往将这些地区刻板化为贫穷的、落后的、需要被扶持发展的对象,例如北川的乡村旅游发展就与扶贫旅游、少数民族文化旅游紧密结合。由此形成了旅游目的居民的文化主体地位削弱甚至丧失的局面。
王建民在扶贫开发与少数民族文化关系的研究中,以“少数民族主体性”为核心,谈到了我国民族文化旅游目前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如何利用“主体性”来开发民族文化旅游、解决贫困问题同时又保护好少数民族文化传统。首先,他提出了导致贫困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行为主体丧失了处置自身发展的主体权力”[6]51。对于少数民族来说,当主流社会漠视少数民族文化的价值,忽视少数民族主体性的发挥时,必然会限制当地家庭和村落凭借本土的社会文化知识和自身实际情况来实现因地制宜的发展。因此,王建民强调要重视民族地区文化主体的主体性,并提出“参与式行动研究模式和参与式扶贫和发展途径将外部干预和内源发展相结合,力求有效发掘贫困者作为发展主体的潜力”[6]53-54,这就需要在民族地区的旅游发展中尊重和鼓励文化实践主体参与到当地旅游和文化保护的具体项目中,让旅游开发和经营变成一个“文化自觉的文化实践过程”和“文化自我理解和阐释的过程”[6]53-54,这样不仅有助于本土文化资源和知识系统得到更好地保护、传承和发展,也可以实现当地文化实践者和外来旅游者之间的交流。
北川县将旅游扶贫、乡村旅游、民族文化旅游相结合进行开发的过程正是关于“民族文化主体性”理论的具体实践,因此,他们的一些做法和经验对于我们进一步进行旅游主体性研究具有一定的借鉴和启发。例如,以政府担当开发引导者、资源和权力配置的调控者和政策制定者的角色,进行景区社区化的改造;通过精准扶贫政策争取资金进行基础设施和公用设施的改造、修建、维护和提升,保证了当地居民和外来游客共享交通、休憩、生活、安全等方面的资源和服务;为了让当地村民的主体能动性能得以切实有效地发挥,避免盲目性、随意性,政府还结合扶贫工作的平台,成立了四川省少数民族旅游人才培训基地,对合作社成员进行专业培训以建立专业的旅游中介系统;对于当地文化实践者代表、归乡的“城市白领”、创业大学生来说,他们则作为本土的知识和文化精英,对北川的羌族文化和产品资源进行挖掘、开发和提升,从而对发挥当地居民的主体性作用起到了最为基础的影响。
本文以多向度研究取向和思维对北川县地方特色化旅游发展的诸要素、环节和互动关系进行了分析讨论,从中可以总结出一些值得借鉴的经验。但是,面对飞速发展的社会和复杂多元的文化交流与碰撞,根据地方特色旅游未来发展的趋势,我们还应该以多向度的视野审视在我国旅游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如,根据旅游方式和市场需求的变化发展,需要我们对地方化旅游如何进行深度开发、文化内涵挖掘、特色品牌打造、创意开发、体验质量提升等进行深入研究;老年人群体已经成为国内旅游客源市场构成的主要部分之一,如何做市场细化,把老年群体的旅游需求与当地乡村旅游的特征结合起来,进行旅游产品的多元化发展也将是我国旅游人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移动互联网普及的时代已经到来,信息的海量和多元化交互方式的便捷正在改变人们的旅游行为和旅游方式,因此,一方面,我们需要加强对如何利用互联网和信息技术来发展旅游的课题研究;另一方面,在旅游人类学研究中,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以传统乡土文化和民族文化为核心的乡村旅游,应该如何与信息时代的网络文、以及与现代商业社会的大众商品消费文化进行交流、对接与融合?而以多向度的研究取向和思维对客源地社会与旅游地社会、游客与旅游地居民进行深度研究是一个有效的解决途径。
① 例如,在九皇山景区开发溶洞探险,高空滑道、绝壁栈道、滑草(雪)场、高山矿物质温泉等;药王谷景区开发中医药养生旅游项目;将维斯特现代高科技农业生态观光园定位成“休闲农业旅游”;寻龙山景区的喀斯特地貌和砾石岩群为特色国家地质公园,以及具有民国生活风貌的龙隐古镇。
[1] 孙九霞. 旅游人类学的社区旅游与社区参与[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341-342.
[2] 杨霞. 旅游人类学发展述评[J]. 民族论坛,2013年(6):11.
[3] 赵红梅. 旅游人类学理论概谈[J]. 广西民族研究,2008(1):37.
[4] 向玉成. 旅游人类学“单向度”研究取向之反思[J].思想战线,2015(1):20-27.
[5] 张春霞. 少数民族文化旅游可持续发展的主体性制约因素——基于主体间性的视角[J]. 新疆财经大学学报. 2011(2):52.
[6] 王建民. 扶贫开发与少数民族文化——以少数民族主体性讨论为核心[J]. 《民族研究》,2012(3):51.
The Mode of Multi-dimensional Thinking in Rural Tourism Research——Taking the“multi-dimension”research on Beichuan tourism as an erample
ZHAO R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Arts,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Mianyang 621010,Sichuan,China)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s tourism industry,domestic tourism research has fallen into a difficult situation. Based on the position of theoretical reflection,in this article,it will be pointed out that the “Single-dimension” theory has not been fully applicable to the analysis of China’s unique tourism phenomenon,but should break through the limitations of existing research models. The theoretical thinking of “Multi-dimension” analyzes the relationship,interaction and influence between tourist destinations and source areas,hosts,tourists,and intermediary systems,and then re-discussing why people travel,why different types of tourism occur,and tourism development. The subjectivity problem and the cultural acculturation in the tourism process provide some reflections and inspirations for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tourism anthropology research in China.
Tourism Anthropology,“Multi-dimension”,Subjectivity
F590.31
A
1672-4860(2019)06-0052-04
2019-09-12
赵荣(1978-),女,四川北川人,讲师,博士在读。研究方向:文化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