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中
我们没有百年孤独
2007年3月6日,时值哥伦比亚作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满80岁之际,西班牙皇家语言学院决定为《百年孤独》出版40周年和借该书荣获诺贝尔文学奖25周年良机,将再次发行100万本纪念本。
“我有时也扪心自问,在我们那样的国度里,写作是不是一种唯我独尊的奢侈?毕竟那里读者稀缺,穷人和文盲充斥,不公正所在皆是,文化则是少数人的特权。但这种迟疑从未令我的热情窒息,相反我一直笔耕不辍,即便是在为温饱而奔波几乎占据我全部时间的那些岁月里亦是如此。”——这出自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巴尔加斯·略萨之语,今天再温习它,我的脸上和初读它时一样,无地自容:我拿着奉禄,饱食终身,却无病呻吟,碌碌无为。
我想文学只有被当作事业的时候,才可能像只有五百多万人民的哥伦比亚国家和人民,拥有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儿子。要知道,那时他所在的国家和人民,不比现在他们的国家物质富裕多少,也没有因为他是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便让他有足够的花销和安宁来供他在笔墨与纸张间折腾。然而,他仍然以良心和民族精神在为同胞们孤独地争扎。他18岁开始写这本书,看了福克纳的作品后,他撕毁了初稿,重新写它,用了近20年的时间,一边白天为生存奔波,一边半夜过后写《拉丁美洲的孤独》。在他的国家,百年来有过29次战争和三次重大的军事政变,他没有借着我要养家,我还有妻子和孩子等俗世凡人皆有的口实,用以美化自己的丑陋行为,而是几乎处在半饱半饥饿状态,还艰难地向前走着。
试想,如果我们用实用主义的目標面对的实际情况是这样,我们的思想先生们和自诩的小资们会怎样去面对,去作为呢?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侵略和掠夺血洗时,再来一次“抗日”或“抗美”或“抗西方列强”的进攻的时候,请想想我们自己会怎样有所作为呢?我们能把这些“忧郁”转化为“孤独”的历史吗?
所以智利拥有巴勃罗·聂鲁达,墨西哥有个奥克塔维奥·帕斯,乌拉圭有个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墨西哥又有了巴尔加斯·略萨,古巴拥戴的阿莱霍·卡彭铁尔,秘鲁坐拥了卡洛斯·富恩斯特,更多的拉丁美洲崛起了一批又一批懂得孤独与忧郁的作家。
奥克塔维奥·帕斯在他的作品中说:我们的美洲大陆不是被文明的欧洲用野蛮的征服发现的;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用事实和真理在《火的记忆》中细数着,早于哥伦布以强盗思维的先遣发现前,几千前年就有记载并已存在所谓“新大陆发现”铁证;阿莱霍·卡彭铁尔在《光明世纪行》更是毫无掩饰地直接揭开了,近几百年来欧洲先进的工业制造弹药与掳杀和掠夺的发现背后,祭起财富的“民主、自由”阴谋论实质……拉丁美洲文学所以集体崛起,思想的孤独绝非偶然。
马尔克斯是魔幻现实主义吗
马尔克斯何曾怕自己是什么吗,他不怕,怕就怕把错误的定位定义。
我们所看到的马尔克斯文学作品的定义和归类,不外乎是“爆炸文学”和“魔幻现实主义”两种。后来大多数人知道“魔幻”一词时,又是在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沉寂几乎被人遗忘的时候,时间转眼进入到了21世纪,因这位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名字及其《百年孤独》作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重新再次浮上水面出现在世人面前。至此,他“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定位身份和作品,与他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很有点意思的是,人们看到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名称中关键的“魔幻”二字,最早在中国上个世纪的70年代后期出现的时候,它并不是被定名为“魔幻”一名的,而是在经过了一些年后才转换过来,叫着“魔幻”的。
不叫“魔幻”之前,那又叫啥呢?
这必得先说到“爆炸文学”一词首次公开地在汉语中的出现。据我所知道的情况是,它较早出现在我国公众纸质媒体上,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此前,我们常常听到“爆炸新闻”却没听说过“爆炸文学”,它的出现不仅是点明了它的文学崛起和出现的方式,那更是代表了拉美一个文学新时代。但在中国文坛上,那个年代里似乎并没引起多少人对它的关注,人们更乐意停留在大谈“比较文学”的引入和对“意识流文学”的模仿和学习,还没意识到“爆炸文学”的革命对世界现当代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也没有更进一步引起人们重视它的作品和它的作家,出现在眼前的意义。
取代“爆炸”用“魔幻”大量出现在报刊上,很少再用“爆炸文学”一词,是因直接和马尔克斯精确的名字和作品,成为“魔幻现实主义”代名词分不开的。当说到“魔幻现实主义”就会想到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一书。马尔克斯和《百年孤独》可以互相代替,三位一体的“魔幻现实主义”,也就是说,马尔克斯是“魔幻现实主义”的,“魔幻现实主义”就是“百年孤独”或马尔克斯本人,他是“魔幻现实主义”主张者和代表作家。
毫无疑问,我们一直是这样给马尔克斯定位定义。只不过,把马尔克斯放在“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位置,他本人的心里并不感到很爽。定义“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为拉美一个整体的文学形式或风格,没问题,若要站在作为整体中把他定位成“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和作品,也没问题。且慢,我们硬要说马尔克斯就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家,他的作品就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他从来就没有同意过。他在《番石榴花香》一书中专门说过此事,他说,只要我的母亲一看我的作品中出现的人和事,她就会会心地笑起来,把书中的主人公和事情,从生活现实中一一给找出来,所以,他承认自己是“现实主义”的作家不错,但决不认可作品是采用了“魔幻”制造和风格创作出来的作品。对此,他一直都非常在乎自己究竟是“魔幻”现实主义,还是别的什么现实主义。
时间到了1981年春天,接受著名的《巴黎时评》专栏记者彼得·H·斯通采访时,他不失时机地再次否定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他给采访者讲了一个典型例子,说到了《族长的秋天》创作过程,当时他还是住在西班牙没有离开拉美,作品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无法续写下去,以此来证明说假如他要是个“魔幻”作家的话,身在何处何时不可以创作呢?可那时他相当苦恼,有一天他突然顿悟,终于找到了写不下去的原因,是他离开了哥伦比亚他最熟悉的环境,和找不到现实的空气里“番石榴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了”,旋即决定举家搬回哥伦比亚途中,当他正欲穿过加勒比时又闻到了他熟悉的气息,这部他最喜爱的作品很快完成了。没有想到,人们把他定作“魔幻现实主义”这件事,有一段时间里,还的的确确真给他的创作带来了一些暂时的困扰。
要说他的创作,就连“乌托邦”理想式都算不上,怎么可以是凭空“魔幻”得出来呢?那么,他给自己归类为哪一种作家呢?他是这样说的:“许多人认为我是一个写魔幻小说的作家,而实际上我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写的是我所认为的真正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设若马尔克斯一直是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家身份,阔步走到我们面前来,轰轰烈烈进入我们的阅读视野,他的作品会受我们热捧吗?
(作者系重庆市和四川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