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扶贫实践研究
——以P村“三区计划”项目为例*

2019-02-15 22:39周永康
关键词:社工村民发展

李 欢,周永康

(西南大学 文化与社会发展学院,重庆 400715)

在乡村振兴和“扶贫攻坚”的背景下,专业社会工作也开始更多地进入农村,开展了大量的乡村扶贫实践。2017 年8 月,民政部、财政部、国务院扶贫办联合出台了《关于支持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参与脱贫攻坚的指导意见》,这进一步为专业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扶贫提供了政策性根据和指导性方向。其中,“发展取向”理念逐渐成为扶贫攻坚各参与主体的共识。但在扶贫实践中,如何贯彻“发展取向”,存在诸多做法或模式路径,也存在诸多困境和问题。本文试图从微观层面出发,结合笔者参与的扶贫项目,从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角度来对社会工作介入乡村扶贫实践进行深入的探讨,以此来回应相关的实践问题和理论问题。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扶贫济困是社会工作的专业使命之一,在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演进中,关于扶贫的理念、目标、实践模式也在不断发展演变。这里可以大体将专业社会工作的扶贫分为两个历史阶段或两种实践模式,即救助型社会工作和发展型社会工作。前者主要目标在于协助贫困家庭生活处境的改善和基本生活水平的维持,后者主要目标在于帮助贫困家庭脱贫致富和自立发展。

格雷(M.Gray,2002)首次明确提出了“发展型社会工作”概念,米奇利(James Midgley,2011)在其《社会发展与社会工作——发展型社会工作的理论与实践》一书中则对发展型社会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含义进行了系统阐述。其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联合国提出的“社区发展”在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推进,“发展”就开始成为主导性的理念。同时,在西方国家的社会福利与社会政策的学术讨论和实践中,也开始出现“社会发展视角”。1968年,联合国提出了“发展型社会福利”理念;1979年,联合国通过《加强发展型社会福利政策活动方案》,重申了“发展型社会福利”的新理念。这之后,发展型社会福利或发展型社会政策便逐渐受到各国政府和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并不断完善和丰富。发展型社会福利注重协调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之间的互动关系,这种政策模式超越了“补缺型”福利模式和“制度型”福利模式。它具有社会投资或生产主义的取向,强调对社会问题的“上游干预”[1],重视中长期战略,具有持续性与长久性。从这种价值取向出发,它试图帮助福利接受者发挥潜能,参与经济活动并促使其自立、自强,使社会福利接受者更愿意参加生产性的就业,而不是依赖于福利补助,同时社会要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支援和帮助。此外,发展型社会福利倡导福利的多元参与,提倡整体性的思路和宏观视角,强调国家主义、企业化、平民主义思路的融合。[2]其关注的焦点是社区和社会以及更广阔的社会进步和社会结构,反对社会排斥。

发展型社会福利的社会投资取向,还促成了社会福利理论和政策的资产建设转向。[3]美国社会福利学者迈克尔·谢若登(Michael Sherraden)20世纪90年代初出版的《资产与穷人》一书明确提出了资产建设理论[4]。谢若登对“资产”概念做了解释,他指出“资产”概念适用于几乎任何想象到的有价值的东西,实在的或抽象的,包括个人的、社会的、文化的和政治的特性以及所有种类的有形财富。资产除了如存款、股票、房产或田地、有价值的首饰、家具和设备以及其他家庭私有的自然资源和可获利的产权等经济资产(financial assets)外,资产还可包括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等。

谢若登认为贫困者贫穷的原因主要是缺乏资产支持。贫困者只能依靠收入,收入链一旦中断,生活就会陷入困境,而非贫困者可以依靠收入和资产,当收入链中断时,可以依靠资产缓解一时之需,而且资产能够改变人们的思维和互动方式。总之,资产的累积具有多重福利效应:提升家庭的稳定性、提高成员对未来的正向期望、发展多元的资本、增强抵抗风险的能力和敢于冒险的精神、增加个人生活效率、增加社会影响(公民社会的参与者)、促进政治参与以及提高下一代的福利等。[5]

受上述社会福利政策理论与实践的发展变化影响,社会工作的“发展型”视角也得到政府和学界的关注。前面我们谈到的格雷、米奇利等学者的研究奠定了发展型社会工作的理论基础。基本假设是:[6](1)“发展”包括“经济发展”,是人的一项基本需求,也是社区重要的基础性需求;(2)人和社区都存在着经济发展与全面发展的动力和潜能,如果这些动力和潜能得不到有效发挥,就会导致发展受阻并产生关联问题;(3)社会工作专业应当且适合介入有关人与社区经济发展和整体发展的领域;(4)通过支持体现社会面向的经济发展行动,促进有关人群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的统一,可以有效解决某些社区和群体发展受阻的问题。总之,该社会工作理论模式立足于促进人包括经济发展在内的发展能力的释放和发展潜能的实现,支持其更好地满足自身经济发展需求和其他多样的发展需求。

在国内,对发展型社会政策、发展型社会工作的本土实践和本土研究,是与党和国家的执政理念和治国方略的发展演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特别是进入21世纪后,科学发展观、包容性增长、以人为本、共享发展等新的理念推动了中国从单一注重经济发展、经济政策,到注重经济建设与社会建设的协调发展以及实施积极的社会政策的转变。张秀兰、徐月宾(2003;2004)较早探讨了发展型社会政策对中国发展的借鉴启示意义,并特别强调促进人力资本建设和社会投资的社会政策取向对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作用。王思斌(2007)明确提出在面临经济持续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双重挑战背景下,要“走向发展型社会政策”。郁建兴、何子英(2010)提出要破除城乡二元结构,根据普遍性、制度统一和系统性原则,加快构建发展型社会政策体系。方巍(2011)认为中国社会福利正在走向新发展主义的新阶段:在注重社会政策的投资和发展效应的同时,更为强调政策对福利对象基本生活的保障水平及其福利水平的提升。总的来说,这些研究均强调应将发展理念融入社会政策,并真正实现我国社会政策从“再分配”到“投资性”的转变。[7]

国内关于发展型社会工作的研究主要包括理论的引介、本土思考以及本土实践经验的探讨等。比较重要的如刘继同(1994)提出了“发展型社会工作教育”概念;向荣(2011)关于发展型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实践经验的研究;邓锁(2014)从“社会发展”理论出发,讨论了“资产建设”视角在社区工作中的运用等。在实践经验层面的研究,兰小伟(2010)在对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的社会工作介入实践的研究中,明确提出了具有本土化色彩的“发展型社会工作”概念。张和清(2007;2008)在云南平塞、广东从化等地开展的农村社会工作实践及相关研究成果也体现了发展型社会工作实践模式。

目前,发展取向理念已逐渐成为国家实施脱贫攻坚战略的重要指导思想。尤其是2018年9月印发出台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中,不难看出其发展特性:(1)“两不愁、三保障”(1)确保贫困人口不愁吃、不愁穿;保障贫困家庭孩子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确保有学上、上得起学;保障贫困人口基本医疗需求,确保大病和慢性病得到有效救治和保障;保障贫困人口基本居住条件,确保住上安全住房。。但要防止产生贫困村和非贫困村、贫困户和非贫困户待遇的“悬崖效应”,留下后遗症。(2)坚持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强调“正确处理外部帮扶和贫困群众自身努力的关系,强化脱贫光荣导向,更加注重培养贫困群众依靠自力更生实现脱贫致富的意识,更加注重提高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自我发展能力。”(2)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zhengce/2018-08/19/content_5314959.htm.(3)坚持调动全社会扶贫积极性。“统筹各类保障措施,建立以社会保险、社会救助、社会福利制度为主体,以社会帮扶、社工助力为辅助的综合保障体系”②(4)加大以工代赈实施力度,动员更多贫困群众投工投劳。同时,《意见》还强调健康、教育、生态等长效脱贫机制,更加注重帮扶的长期效果,确保脱贫攻坚成果经得起历史和实践检验。总之,我国当前反贫政策和行动逐渐具有发展取向,主张以贫困群体为中心,注重贫困者的能力发展以及长效脱贫,多元主体协同参与脱贫,与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理念相契合。

毋庸置疑的是,目前学界明确从发展型社会工作特别是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角度来探讨乡村扶贫实践的研究还比较少。因此,笔者试图结合自己参与的C市P村的“三区计划”扶贫项目,对发展型社会工作特别是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在乡村扶贫实践中的运用进行理论的深入探讨,总结发展型社会工作在乡村扶贫实践中的本土化经验教训,以期更好地为国家的农村脱贫攻坚事业服务。

二、资产建设: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扶贫的链合点

公共选择理论学派大都认为政府部门及其官员具有理性的“经济人”特征,即倾向于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个体理性最终会导致集体的非理性,政府在公共物品或公共服务的供给过程中难免存在着“失灵”现象。[8]扶贫实践中,虽然政府的主导角色不可替代,但在政策执行中往往由于工作人员思想意识和能力的滞后,行政管理事务繁多,“自由裁量权”空间较大等因素,资本积累与资产建设低效,“数字脱贫”,短暂性脱贫的现象严重。

笔者了解到(3)笔者作为Y机构的实习社工,参与C县“三区”计划项目,与乡政府工作人员同吃同住,在工作上也有一定的合作与交流。,P村以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并积累集体经济为主要任务,此过程中的获益者大多是能力较强者或“关系到位者”,而对贫困户、弱势群体的帮扶则以救助、慰问为主,在激发和提升这部分人的脱贫意识与能力方面鲜有涉足,进一步促进“马太效应”的形成。贫困者仅仅依靠个人力量难以建立起自己的资产,纵然政策文件中有关于贫困户能力提升、贫困群体能力建设、社区长效发展等要求,但基层政府在执行中却往往流于应付(4)在有关部门和领导前来检查验收前一周往往是乡政府的“非常时期”,在一周前的会议上,乡政府将检查所需资料清单列成表格。其中接近二十项工作,P村只完成了其中几项,剩下的都需要“现造”资料。他们一边向社工“借用”成果,另一边在网上复制粘贴或自行杜撰。最后关头,乡领导以协商加命令的语气,在上级领导可能会到地方的村民家贴标语、搞卫生……村民成了“观众”。。

当前我国反贫正处于攻坚阶段,贫困情形复杂,任何单一反贫困主体都无法独自完成任务,需要多元救助主体的合作。福利多元化的治理模式是可行方案,即责任主体和提供方式的多元化。通过非营利组织和基层政府的转型作为支点,来建设农村社会资本。[9]在社会管理体制变革之后,在党和政府的引导和支持下,专业社会工作作为社会福利服务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更多地参与到社会治理中来。社会工作参与反贫不仅顺应了“发展”的时代潮流,更具同构性。

第一,价值伦理上。如前所述,资产建设理论认为家庭想要长久地改善生活条件,就必须进行资本积累。不仅是积累资本,而且注重在资本积累过程中改变思维、提升能力,萌发希望,降低生活风险。而社会工作,尤其是在“优势视角”“社区发展”等价值理念下,相信人有解决自己问题的能力和潜能,相信每个人都应平等地享受权利,并提倡在尊重服务对象的前提下,发现其优势,激发其内生动力,同服务对象一起行动,培养能解决自身问题的能力,并影响更大的群体,达致一种普惠式的福利。这些社会工作专业伦理和专业价值理念,不仅与具有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理念链合,而且能在实践中助推资本的积累。

第二,干预过程上。社会工作运用个案、小组、社区、社会工作行政的专业手法,从调研、评估、计划,再到实施、评估,整个干预过程连贯一致,科学化且系统化。而且,实践团队结构平行,通常情况下,主管既从事一线工作,又从事管理工作,有益于具体实践的灵活性和适切性。社工团队中的全部成员明了项目的目标和计划,也能根据具体情况在服务中加以修正,在实践中完善,各环节紧扣,这种“自下而上”或“上下结合”的方式更强调服务对象的需求和主体性,有助于干预计划的有效实施,帮助村民建设资产,积累资本。

第三,目标长效性上。资产建设本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因为从投资到收益的过程需要时间,并非一蹴而就,立马能看到效果、收益。它追求的是长期目标,关注未来的发展。社会工作强调服务的短期、中期和长期目标之划分和达成,不仅要帮助服务对象解决“燃眉之急”,而且要在此基础之上注重长期目标的达成,即除解困、救难的功能之外,社会工作还注重个人能力的提升,达致发展的目的,不仅注重当下问题的解决,更考虑其对贫困者以后的益处。而非如部分基层政府的扶贫行动那般,只考虑自己任期的成效,忽视贫困者以后的生活和发展。

三、实践探索:社工助力贫困群体资本积累

梅志里(James Midgley)[10]谈到,当传教士和殖民当局将西方的社会服务(社会工作)引入发展中国家后,人们意识到许多基于城镇的、补缺型的工作方式,收容制度、心理咨询等措施不太适合发展中国家的需求,进而一些社工和管理者开始努力尝试一种可替代的发展型思路,由此提出了发展理念的社会工作。目前,在消极的社会救助向积极的发展型救助转变的时期,研究者们开始对资产为本的项目实践进行了探讨,但大多还停留在宏观政策改革探讨的层面上,真正的实证研究文章较少。[11]其中,陈涛和向荣对社工的资产建设实践作了相关分析,给予本文重要指引。陈涛(2011)指出发展型社会工作的理念是始终相信人的发展动力与潜能,并致力于以各种方法去释放这种发展的可能性,实现服务对象可持续的积极发展。[12]而向荣(2018)探索了既重视个人和群体福利的服务,又关注社群经济,同时积极推动政府政策改变及注重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的发展型社会工作模式。[13]本文基于实习所在“三区”计划项目点(P村)所开展的资本积累实践,展开探讨。

P村村情:社工进村之后,对全村进行实地调查,调研中发现:首先,“三留守”人员占全村80%,并且呈现以空巢老人居多,留守儿童次之,留守妇女最少的现状。其次,建卡贫困户均已享受“三不愁,两保障”政策,家庭收入状况以及生活情况已得到“兜底”,多数建卡贫困户3年帮扶时间即将结束,但建卡贫困户对政策依赖性较强,政府一旦停止扶持,大部分建卡贫困户将再次陷入贫困,即返贫率较高。最后,贫困人口经济参与度低。自主生计发展能力相对欠缺,调研中发现全村有5户贫困户发展养殖业(养山地鸡、养猪),其余建卡贫困户因缺资金技术,缺经营能力,发展养殖业受阻。贫困人群、弱势人群的内生动力被忽视,“能人”占据村中大量资源。

面对村社现状和基层政府扶贫方式的片面,社工弥补其不足,从“发展”视角出发,通过培育社区互助组织,开展“三留守”人群保障、生计支持、文化发展等服务,助力村民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建立与积累,以增强村民文化自信,激发村民内生动力,盘活社区力量与资源,进一步促进资产建设与积累,抵御生活风险,促进福利的提升。

(一)文化资本积累:本土精髓的挖掘与发扬

韦伯(Weber)从社会学角度出发提出文化资本理论,认为每个人所处的文化地位决定其享有的报酬和特权,其观点着重强调了文化是决定社会分层的主要因素。[14]农民因识字少,知识不足,在社会结构中处于较低的文化地位,但由此就用“愚笨”“无用”去标识他们是不公平的。生活在乡土社会里,必然有他们特殊的语言和知识,而这部分知识往往蕴含优秀的本土智慧。立足于“地方性知识”,将本土文化和村民智慧挖掘与发扬,转化为资本,提升村民文化位置和价值,促进村民自信与认同感的提升,进而带来价值和效益是社工的实践路径之一。

文化建设一直是与生计发展并行不悖、相互促进的重要工作。Y机构在市民政和地方民政的支持和引介之下,在C县P村建立社工室,开展农村社会工作,以挖掘与发扬社区本土文化精髓与资源为抓手:

通过组建“心”时代老年学堂,首先开展精神文化活动,社工激发学员的潜能,发掘学员的特长和才艺,构建起浓烈的文化娱乐氛围。在学堂中,村前任会计LCD写得一手好字,常常为学堂写标语,退休小学教师LDY十分了解村庄的历史、传说和故事,通常会做一些记录工作以及“文创”方面的工作;村民LMC虽识字不多,但诙谐幽默,会自编笑话,逗得大家笑;村民WZM、ZGX、LYZ热衷唱山歌和舞蹈......在社工的激发、鼓励和带领之下,几位骨干依据本土文化,重新编词,甚至改曲,创造极具本土趣味,饱含本土风俗和情感的文化产品,带领其他组员传唱、表演。在此基础上,社工充分利用社区舞台,举办节日演出,用村民最熟悉的语言和表演形式,在舞台上具有仪式感地表现出来。这种以农民自娱自乐为主的文化形式与专业表演断然不同。

从C县“三区”计划的实践来看,社会工作在反贫服务中的重要角色之一是文化资本的建构者,即克服贫困文化社会排斥,挖掘其文化资本,这里用“挖掘”而不是“重建”,布迪厄指出文化资本一般以三种形式存在:以精神或肉体的持久的“性情”的形式存在;以文化产品的形式(图片、图书、词典、工具、机械、歌曲等)存在;以体制的形式存在。[15]在P村,前两种形式的文化资本是存在的,只是此前处于被忽视,甚至被藐视的状况。而社工在实践中基于相信与尊重,注重引导与激发村民,发掘其背后的文化精髓与优秀智慧,同时引导价值观念的积极转变,构建既符合本土优秀文化传统又符合现代公民社会的价值体系。

随着学员潜能的发掘,加上P村大力发展的乡村旅游,社工据此培养农耕文化的本土传播者,讲解农活器具的来历、文化,并带领游客体验等。此外,社工以学堂老人为主要群体,吸纳更多有才艺的村民,欲打造有偿演出,将部分收益作为学堂的公共基金,另一部分作为学堂成员的收入,促进村民参与经济活动。文化资本的积累为发挥社区互助、经济合作等功能奠定良好的基础,达致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协调一致。

(二)社会资本积累:社区支持网络的搭建

社会资本是实际或潜在资源的集合,这些资源与相互默认或承认的关系所组成的持久网络有关,[16]能在需要时给予个人以帮助。拥有较多社会资本的人更容易获取资源以面对各种危机。[17]社会资本的增加与积累对贫困群体的保障和发展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因而是反贫的重要内容之一,也是社工参与反贫的实践重点。

Y机构在村民社会资本建立中,除自身暂时充当其支持网的一部分,还通过社区自组织“心”时代老年学堂,将分散的单个人联结在一起,构建起社区社会支持网。在此过程中,社工一方面注重“自助”理念的点滴渗透,主张大家互帮互助,学堂成员在节日晚会上的相互鼓励与团结合作;在学员生病时的探望与关心;在学员遭遇不幸时的“捐助活动”,都是社会工作者长期影响与传递“自助”与“助人”理念的成果。同时社工也注重村民主体意识与社区参与感的提升,塑造其公共参与意识与行动力。如在临近中秋佳节之际,社工将这“自助”到“助人”的实践想法与学堂成员交谈商议之后,一拍即合,共同谋划了“心时代老年学堂中秋送温暖”活动,为村中的高龄老人、身患重病的贫困家庭、中风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送去节日的祝福,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务。从打扫卫生到关心日常生活,再到物资慰问(社工出资),他们延续着党组织关心群众日常生活冷暖和疾苦的助人逻辑,社工更是充分尊重他们的智慧和习惯,发挥其优势和力量,推动整个社区支持网络的建设。

经过一年的发展,学堂从最初的康乐小组,到自助互助小组,再发展成社区志愿服务组织,达致“自助助人”的目的,这种社会资本所带来的支持与帮助大多是情感和精神上的,也是贫困群体不可或缺的。

(三)经济资本积累:生计支持计划

对于经济资本的建立,目前主要依靠政府组织,社工大多因机会、资源等原因而稍显无力。但政府组织在扶贫中往往以整体效益为主,弱势群体被排斥在外,或是“强势”扶贫,忽视贫困者能力和需求。在P村,乡政府就出于效益考虑,更倾向于将资源和机会给予外来商人。在笔者几个月的实践观察中发现,基层政府落实“发挥贫困户主动性和内生动力脱贫”效果差的原因主要有三:一是大部分工作人员以问题导向看待贫困户,不相信,更看不到贫困群体的潜能;二是激发、挖掘和培养贫困户或弱势群体的能力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政府工作人员忙于行政,无暇顾及;三是面对“千疮百孔”又“乖张无理”的贫困户,他们无以应对。

专业社会工作与政府组织各有所长,在反贫实践中,社会工作参与可以作为政府组织反贫的补充。与基层政府不同,社工更关注弱势群体的利益,强调其主动性与优势潜能,因具专业知识和相对充裕的时间而能有针对性地、系统地开展服务。在P村,与当地政府资本积累不同的是(5)乡政府也链接了外部资源进行职业培训,比如厨艺培训、美容美发、汽车美容等,惠及一批村民。但这部分人通常是有能力的年轻人,或者已是经营户,贫困户、其他普通村民被排斥在外。,社会工作者不排斥,反而更多地吸纳“三留守”人群、贫困户,相信并培养他们的能力,发掘并培育“领袖”带动组织,尽可能多地盘活和利用村中人力、物质资源的活力,充分结合了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两个方面,促进两者协调。

P村村民大多靠小农经济自食其力。一些患病而不能下地干重活的村民以及留守在家要照顾老小的妇女,不能远离家乡打工,赋闲在家,部分家庭基本生活需求不能满足,抗风险能力弱,经不起变动,担较大风险的创业行为已经不再适合,同时她们也已经受不起市场规律的筛选。

在一段时间的深入调研之后,社工发现大部分村民自家的竹制品都是自己编织,而且本村还有一位竹编艺人刘叔,以前是“篾匠”,主要以编售竹编用品谋生,但因收入不及打工所得便放弃了,(6)竹编制品作为普通家用品出售,价格非常低,如一个筲箕的售价是在15元左右,而一个筲箕的制作,从砍竹、裁篾到编织再到简易打磨,需要花大半天的时间。现由于身体大不如前,便回到家中。原生态纯手工的绿色竹编工艺品正符合当今“返璞归真”,追求自然和原生的热潮。再者,作为旅游村庄的P村旅游产业单调,缺乏具有代表性的旅游产品,竹编产品是历史变迁的见证者,是一种物质文化。于是社工团队便基于学习“一村一品”成功经验,因地制宜,将旅游、扶贫、本土资源与文化相结合,成立“鑫满艺竹”竹编坊,培训当地村民竹编技艺,并另请专业老师提升工艺品质量,使其更为精致,打造成一种文化产品,其价格便更高。最后通过“巴山工艺”协会有偿回收;CW大学生创业平台“怡口城市”出售;当地农耕博物馆和民宿展销这三个渠道销售。

准确地说,这一生计支持计划是通过人力资本的积累达致经济资本的积累。通过实施该计划,以前无事可做的村民学会了一门手艺,并且在创收之后,更加自信。创收是竹编坊的目的之一,但同时经济资本的积累与社会网络的建立不可分割,单个农户独立生产交易成本太高,要想抵御市场风险,走得更远,只有大家齐心协力,必要时候舍弃个人小利,而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年的努力。在接下来的阶段,社工应进一步优化产品,同时促进团队的自助发展,让组织成员自我组织、自我管理、自我运行,培育成合作社形式,使其能长久发展,在此方面,“绿耕”(7)广东绿耕社会工作发展中心致力于成为集社会服务、行动研究和人才培养三位一体的实践基地和社会创新平台,有效推动中国城乡社区发展和城乡合作的事业。绿耕从2001年开始实践农村社会工作,2007年确立“城乡合作”的项目框架。和“源心”(8)沧源佤族自治县源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其刀董村养鸡合作社是经济资本建立的典范,同时也提升了农村村居环境、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支持农村基础组织建设、提高农村公共服务水平。合作社最初组建生态鸡养殖产业小组,后期养猪、蔬菜种植、互助资金管理小组也陆续成立。的长期实践经验值得学习和借鉴。

布迪厄指出,不同的社会资本是可以转换的。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三者紧密联系,相互转化。如前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在P村,三种资本形式相互促进、交织:文化产品以及个人能力的提升等文化资本能够为村民带来一定的利益和价值,即转化成经济资本;在社区社会支持网络的搭建与村民的互动中,能够积累文化资本,而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均能够一定程度地促进经济资本的积累;从长远角度来看,经济资本的转化在长时间里能够强化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的积累。

四、结构与能力:社工参与乡村贫困群体资产建设的困境

在当前的反贫形势下,党和政府赋予了社会工作参与乡村脱贫与发展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并且在激励和培育社会组织、拓宽组织发展空间方面进行了一些新的行动,但社工在得以“显身手”的同时,也面临一些困境。中国一直以来是靠行政体系开展社会工作,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存在“历史缺位”,因此,社会工作势必是在政府体制框架之下开展服务,目前主要通过政府购买开展服务项目。这种结构体制下,研究者普遍发现承担政府购买服务项目的社会组织呈现出非常鲜明的嵌入性特征[18],在此结构背景之下,扶贫服务的开展、与基层政府扶贫工作的协调只能靠一线社工摸索尝试,其过程难免遭遇许多“冲击”和阻碍。

(一)与行政工作的区隔:“低”地位与话语权缺失

南杰(Najam)使用目标、策略两个维度对政府和非营利组织之间的互动进行交互分析,形成四种模式:相似手段和相似目标、相似手段和不同目标、相似目标和不同手段、不同手段和不同目标,四种模式相对应地导致四种结果:合作、冲突、互补和笼络吸纳(黄晓星,2015)[19]。社工组织与当地行政体系倾向于相似目标和不同手段的模式,其可能导致互补关系,但这种互补关系在现实中显得极为不平衡,表现为专业和行政的区隔:社工处于弱势地位,对于资源分配或合作方式鲜有话语权,也不能与政府体制进行平等对话,有时是想与行政系统合作,但行政体系会根据其利益等考量而决定是否与社工合作,“狐假虎威”和“委曲求全”是对中国社会工作在行政体制之下开展实践最贴切的描述(杨团,2018)。对于这一点,Y社工机构一线社工均持赞同意见。

这一“区隔”使得社工在帮助村民积累资本的过程中不畅,行政体系更倾向于让社工帮忙分担任务,而非“招揽”任务,社工所期望的合作或协助被漠视或搁置:社工期望其抽出时间参与并商议旅游服务协会“大巴山森林人家”的成立和发展,但终因不赞同社工的发展方案而停滞;在“竹编坊”运行方向、村民参与旅游发展方面受到乡政府的较大干预;在需要乡政府以及“村支两委”合作的时候,以“忙”为由拖延。

这涉及社工与行政干部的地位不对等和双方错位的需求期望问题。从“管理型”政府到“服务型”政府的转型由于“路径依赖”的影响,转型过程不易且漫长。现今,基层政府、“村支两委”仍以经济发展为目标,以效益为主,导致两者期望不一致,出现分歧。

“刚进村的时候,支书就问我们:“你们带了多少资金来嘛?”我们就说我们没有直接投入到村里的资金,但是我们带来了人,为村民提供服务。然后他后面也不大跟我们接触,只是村妇女主任和我们接触较多。”(社工ZY访谈记录)

此外,社工也不能满足“村支两委”关于社工是“帮手”的角色期望。社工所期望的合作和“村支两委”所期望的“帮助”是错位的。而且从现实情况看,社工对当地行政体系的需要期望大于行政体系对社工的需要期望,因此,作为“新生物”和“外来物”的社工便呈现出委曲求全、低姿态,通过尽力完成行政体系的要求来拉近双方关系。但P村的实践表明,似乎无法达致政府对社工真正的支持与合作,如何促进社会工作与政府的有效合作,双方既密切合作又能给社工留一些专业空间,以更好地发挥反贫的作用和功效是值得进一步思考的。

(二)知晓度与公信力的缺乏:资源链接的窘境

在助力村民资本积累,尤其是经济资本积累的过程中,需要多方支持与协作,资源链接与整合是社会工作者开展工作的一大“法宝”,当地政府组织作为资源的集中者,但基本无法向其寻求到资金帮助。一方面作为深度贫困地区,地方财政吃紧,当地政府本无固定资金配套做额外服务用途,(9)“三区”计划是落地到中西部省份的中央项目,资金由中央财政资金和地方(即相关省一级)配套组成,但没要求西部省份配套。C市通过政府购买服务形式实施“三区”计划,除2017年无市级配套资金外,其他几年(2013-2016、2018)均有市级配套资金,但在实际用途上,一般仅限于社工的生活开支。另一方面,社会工作者对此毫无话语权,并且若是接受了当地政府的资金帮助,其服务必定受到其干预与控制,所以社工主要通过向外部企业、组织协会(残联、妇联、其他富裕地区党支部、慈善组织)等链接资源,促进各方的力量协作,共同助力乡村扶贫。

但实践中,资源链接并不容易。笔者实习阶段,在为生计支持计划寻找企业支持的过程中便遭遇了不被信任:在生计支持计划筹备时期,得知邻镇一手编工艺品企业生产手编工艺品较为成熟,并且有专业老师义务培训。笔者与项目主管便前去商议合作事宜。社会工作者作了相关介绍,并跟随其负责人了解其企业现状,交换了相关意见,最后表达来意并希望合作,对方则委婉拒绝,表示不愿与“不熟悉”的人合作,无论社工如何澄清解释都不为所动。后来社工恳请他向当地政府求证了解,再考虑一下。几天之后,得到反馈,其意是相信H政府,与乡政府X书记也认识,愿意重新谈合作。

“哎,真的是,我们辛辛苦苦跑一趟还不敌乡政府一句话。”项目主管ZY感慨道。

的确,社会工作的非政府身份不具权威性与公信力,在与其他组织合作时,若不打“政府”的招牌,单靠社工团队,想要链接到合适的资源很为艰难。当前,社会工作处于初期发展阶段,而且社会工作的发展是政府“自上而下”推动的,基层民众了解较少,社会知晓度低,在农村更是如此。虽然国家对社会工作的推动力度越来越大,认识也越来越清晰,但社会工作迅猛发展不过十余年,其知晓度远远不足,公信力是建立在知晓度之上的,在P村,对社工的知晓和信任范围仅限于社工服务的村庄以及所居住的社区,但大部分村民都将社工与政府“混为一谈”,于是便造成在资源动员方面的无力或对政府的依赖。总之,面对社工知晓度公信力不足的状况,需要社会工作者以及地方政府进一步努力,提高其社会知晓度与认可度。

(三)资产建设中的工作者能力

除此之外,社会工作者的能力在助力村民资产建设方面也非常重要。同“补救性”“治疗性”工作不同,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更关注贫困者的意识和能力,更注重持续性、长久性的获益,因而对工作者的要求也更高,需要具备专业知识、沟通协作、谈判商议等能力的复合型人才,要求广博的文化知识和较高的实践能力。

但现实情况是,社会工作者数量缺口较大,流失量更大,由于社工薪资待遇、职业前景以及农村生活条件等原因,农村项目点普遍存在招人难、留人更难的问题。在此状况下,招到专业能力很强的社工则更不容易。实践中发现,农村社会工作者中非社工专业占比较高,但出于人才紧缺,社工机构都会纷纷将其“收入囊中”。在P村长期驻扎的有两位专职社工,都是C县本地人,但其中一位也即将离开社工行业,另一位也有其他打算,项目点陷入招不到人的困境。

另一方面,除自身原因,工作者能力与督导所发挥的作用有较大联系。首先是符合实际要求(较丰富的实务经验和较强的理论内核)的督导在中国大陆较少。其次,督导次数和时长往往因督导忙碌而大打折扣。在偏远的农村,由于地域原因,督导往往更少前往,而与其电话或网联较多,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若工作伙伴不上心或不合适,也容易产生“孤军奋战”的感觉,不仅能力提升缓慢,无力感与倦怠感也随之而来。

在我国,社会工作是在体制框架下运作的职业,专业社会工作尚处于发展阶段,农村社会工作领域的政策制度更是寥寥,无论是人才培训制度、评议制度、激励制度都有一定欠缺,而且社会制度层面存在一定的非整合性,成为专业社会工作发展的不利因素。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基层政府的执行政策的思路、方式和角色都还存在滞后的情况,应当注意转型和能力提升。同时我们也应该更多关注基层政府与社会工作的“分歧”和“磨合”,上下合力,共同创造良性的多元参与大扶贫格局。

在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进入质量引领的新阶段之际,有关政府部门、高校以及社工组织应该做出努力,推动完善制度安排并深化各自的角色,在新的历史起点思考更广范围的理想和追求,补齐短板,发挥长处。

五、结论与反思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视角下的社会工作在乡村扶贫实践中确实发挥了独特作用。这种实践模式将协助农民构建或积累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三大资本作为核心目标,立足于农民的真正脱贫,实现乡村社会的可持续发展。[20]可以总结出发展取向的资产建设视角下的社会工作介入乡村扶贫实践模式的三个基本特点:第一,改变了传统的救助性社会工作或“问题为本”的扶贫模式,而是以村民的自我发展和自我赋能为导向,通过资本(产)积累,充分发挥村民的主体性和潜能。第二,从“发展”视角出发,通过培育社区互助组织,开展“三留守”人群保障、生计支持、文化发展等服务,助力村民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建立与积累,以增强村民文化自信,激发村民内生动力,盘活社区力量与资源。第三,以社区为本,注重扶贫各个参与主体的合作,在扶贫实践中倡导多元主体合作参与,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乡村社区治理体制的建立。这种强调合作治理的治理体制,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了扶贫工作的有效开展。

但正如我们前面谈到的,资产建设视角下的社会工作扶贫实践还存在结构与能力两方面的困境。结构层面主要表现为政府行为的行政体制逻辑对社会工作在乡村的扶贫实践形成某种程度的牵扯或阻碍,理想中的多元主体合作治理的乡村治理格局难以真正形成,这必然会影响社工扶贫的成效与可持续性。另外,社工往往在村庄缺乏充分的“话语权”,这也导致难以有效地进行资源链接,因而存在诸多困境。能力层面主要表现为真正的专业社工还比较缺乏,即使是专业社工,也还存在诸多能力缺陷。

因此,从长远来讲,国家应进一步明确和提升社会工作在农村扶贫体系中的角色和定位,充分发挥其独特的专业优势;为了保证社工参与乡村扶贫和乡村建设的可持续性,除了大力培养村民自治性的社会组织外,可以考虑设立制度性的“驻村社工”;在发展理念的指导下,促进村民自身潜能的有效发挥,培养村庄脱贫和自我发展的内生动力,保证村庄经济社会发展的可持续性;进一步完善乡村治理体制,充分发挥各个主体的能动性,以形成村庄脱贫的多方参与力量的充分聚焦整合的格局。此外,一线社工和相关研究者应更好地嵌入到精准扶贫和脱贫攻坚的行动体系中,以自己的专业理念、专业精神去不断影响相关行动主体,同时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总结经验教训,以更好地发挥专业社工在乡村扶贫实践的独特作用。

猜你喜欢
社工村民发展
定点帮扶让村民过上美好生活
青春社工
迈上十四五发展“新跑道”,打好可持续发展的“未来牌”
张存海: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
能人选出来 村民富起来
砥砺奋进 共享发展
改性沥青的应用与发展
此“社工”非彼“社工”——对社区工作者和社会工作者概念的澄清
蒋虚村村民为何没有获益感
医务社工的昨天和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