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健
(1. 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210023;2. 常州工学院 心理中心,江苏 常州213032)
大众跑步锻炼这种健身生活方式在20 世纪初被引入国内(徐伟,2013)。实际上,由于健身涉及通过体育运动来强健身体,这就使得健身和体育从进入近现代中国的那天起,就具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导向的“身体国家化”特征(邵晓军,2014)。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于1952 年在中华全国体育总会成立时分别提出“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普及人民体育运动,为生产和国防服务”之后(伍绍祖,1999),这种特征就成了体育运动领域的主导话语。不过,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新兴的体育产业开始从“体质话语”向“健身话语”过渡(王斌,2016)。进入21 世纪后,《全民健身条例》(2009)、《全民健身计划(2016-2020)》等文件的相继出台,标志着国家对大众体育运动的全面干预逐渐转向了政策性引导。出现如此转变的原因,主要在于国家改革开放的深入,市场经济的效率原则和理性化逻辑影响了人们的生活观念,因时代发展而出现的个体化(individualization)倾向明显,体育运动所拥有的休闲、消费、娱乐等社会文化特征逐渐凸显。
近几年,马拉松长跑已经成了城市居民尤其是中产群体广泛参与的一种体育健身项目。据中国田径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2014 年中国马拉松赛事数量仅为51 场,然而截至2018 年11 月2 日,全国各地在2018 年已举办800 人以上路跑、300 人以上越野赛达1 072 场,参加人次达530万(北京青年报,2019)。关于马拉松赛事迅速发展的外在原因,2014 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以及2015 年中国田径协会取消了马拉松赛事审批,是显而易见的有力驱动。然而,仅仅停留于此类大的经济或者政策层面的解读,并不能深入理解这几年开始迅速流行的作为大众体育项目的城市马拉松所具有的丰富内涵。正如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所言,当代体育的社会意义是直接联系或者根本相互依赖于更广阔的社会变革之中,影响人们对暴力、身体习惯和情感表达的控制,体育休闲应被视为严肃的社会现象加以考查(Giulianotti,2004)。因此,马拉松长跑早已超越了单纯的身体锻炼范畴,已经转变为一种具有多种理论文化内涵的社会现象。对此,本研究通过质性访谈法搜集经验资料,把马拉松长跑作为透视社会与个体之间关系的“棱镜”,分析跑者如何通过城市马拉松运动重塑身体与自我,城市马拉松运动的流行又是如何间接反映了“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这种时代文化特征。
追溯历史,马拉松起源于古希腊的军事用途,一种体育运动意义上的马拉松直到1896 年才被正式纳入奥林匹克项目之中。今天的城市马拉松实际上与现代性的发展紧密相关。20 世纪60 年代之前,跑步主要是一些运动员为了提升比赛成绩而选择的一种赛前锻炼方式。20 世纪60年代以后则出现了重要变化,那时许多国家的政府开始把体育作为促进国民健康与福利的一种政策手段。由于易组织、对技术和设备要求低,长跑很快成为许多国家体育比赛中的主要项目之一。随之而来的变化是参与者的构成特征,在1896 年到20 世纪60 年代,从以专业跑者为主,逐渐变为了业余跑者占据更大比例,这也就使得马拉松之前所具有的精英运动特征不再突出,而是成了众多特征中的一种(Cooper,1992)。实际上,当代的城市马拉松运动已经与健身(fitness)一词紧密相连,成为一种大众休闲运动,中产群体的参与热情尤为高涨。这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体育竞技性已不再是马拉松的主导特征,中产跑者选择跑马拉松的主要目标在于增进健康、改善体型以及提升幸福感。换言之,马拉松长跑成了一种“治疗式休闲”(therapeutic leisure)(Caldwell,2005),可以预防或降低消极生活情绪,以更充沛的精力应对生活压力,对身体和心灵都具有治愈力量。根据这一点,城市马拉松就具有了“理性化娱乐”(rational recreation)特征。理性化娱乐强调娱乐活动应该对参与者有道德上的提升,对个体的身体有益处,对社会进步有广泛影响(Sassatelli,2015)。进而,在当代强调个人选择和自我责任的个体化模式中,“照顾好自己”的职责和乐趣也就成了马拉松长跑文化的重中之重,这体现在对抗城市生活的弊端及其生活方式中,马拉松长跑因此可以被视为社会体育发展过程中更大范围的个体化和商业化过程的一部分。
在运动医学领域,相对于其他有助于身体健康的知识,大众很晚才知晓长跑所具有的健身功能。20 世纪中期以后,人们发现跑步锻炼对身体有益。还是Morris 等(1958)通过对英国运输工人的开创性研究,指出跑步锻炼有助于身体健康,进而成了锻炼科学和身体活动流行病学的发起者。之后,马拉松、奥运会以及公路赛就先于医学研究,最先促进了跑步运动的发展,跑步也最终被视为一种有益于健康的体育锻炼形式。在国内,马拉松运动在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社会环境的发展逐渐壮大,迎来了成长发展期(赵犇,2015)。受益于国家经济文化各方面的整体进步,长跑健身运动在城市居民生活中愈发流行,商业和消费经济领域也逐渐渗透其中,全国各级各类城市把能否成功举办马拉松赛事作为城市综合竞争力的指标之一。因此,城市马拉松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健身运动范畴,成为商业、旅游、消费等资本进驻的场域。在这种跑步经济的风潮下,马拉松跑者的身体自然就成了社会文化各个层面所聚焦的对象。
在社会学研究领域,身体却是被长期忽视的对象。主要原因在于:1)笛卡尔所倡导的身心二元论的科学哲学传统,导致了社会科学领域对人的理性精神方面的单方面重视,把身体或者肉体视为比精神心理低等的一种存在:2)社会科学领域中对生物还原论的避之不及,比如,在社会学奠基者之一的迪尔凯姆(1995)看来,一个社会事实只能由另一个社会事实来解释。由于身体首先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自然就会成为社会学者在解释社会现象时自动屏蔽的因素。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随着政治学、经济学和人口学等领域的发展,身体已经不单单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实体,而是一种具有多重内涵的社会存在。当前,体育社会学领域越来越重视具身体现(embodiment)的研究。从方法论的角度来看,具身体现假定身体不是一个与文化世界相关的研究对象,而是一个文化主题或文化的存在主义基础(Csordas,2002)。这种倾向实际上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法国社会学理论的影响。其中,布尔迪厄(2015)在对社会阶层生活方式的研究指出了身体的重要作用,“民众阶级在所有以身体为对象或赌注的实践中,表现出与自己身体的工具式关系,这种关系也表现在对体育运动的选择上,这些运动需要投入大量精力、体力甚或遭受痛苦(比如拳击),并且有时要求拿身体本身当赌注”。福柯(2016)明确了身体所具有的社会历史意义,指出对身体的规训能“使个体通过自己的力量,或者他人的帮助,进行一系列对他们的身体及灵魂、思想、行为、存在方式的操控,以此达成自我的转变以求获得某种幸福、纯洁、智慧、完美或不朽的状态”。由于马拉松是一种耐力运动,明显具有对跑者身体的规训作用,进而也就成了跑者施展规训权力的运动场域。同时,马拉松并非一般的娱乐活动,它需要长期、明确、系统的乃至专业的日常训练确保跑者的身体健康和成绩的维持和提升,这也让跑者因长期的跑步锻炼产生了布尔迪厄所谓的具有阶层区隔作用的身体惯习(habitus),成了具有“符码标识”的规训(高美琼 等,2013)。正如特纳(2000)所言,“身体同时是最稳固、最难把握、最不可靠、最具体、最抽象、曾经出现又永远不可及的东西——是一个场地,一件工具、一种环境,又具有多样性”。
城市马拉松正如其他大众体育项目一样,已经成为跑者对身体进行日常规训的场域。传统上,长跑更多时候是一种孤独的运动,然而当前马拉松爱好者人数多、热点城市马拉松比赛的场面隆重,马拉松俨然变成了跑者的一场“集体欢腾”(collective effervescence)。虽然已有研究者指出,马拉松是跑者对身体的重新掌控(曾远力等,2017),是身体意识的觉醒(宋庆宇 等,2018),但相对于城市马拉松运动所具有的丰富社会内涵,有关研究仍显不足,目前研究多从宏观经济与文化视角解析马拉松现象,鲜有基于经验资料上的审视与发展(孙高峰 等,2018;徐宇丹,2016;易强 等,2017)。
本研究主要采用质化研究中的序贯访谈法(sequential interview)对跑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与量化方法对代表性的要求不同,质化方法更能深入探究个体内心世界的典型性与丰富性特征,因此,成为体育社会学研究的常用方法(潘绥铭 等,2010)。比如,在体育休闲研究中,主要目标在于解释人们受到自由选择的休闲活动吸引的原因,表明个体在其中获得的益处,以及与工作或其他非传统休闲活动的不同。因此,质化方法在描述休闲活动的社会心理本质上效果更好(Wayne Major,2001)。罗伯特·殷(Robert Yin)在提出序贯访谈法时,区分了抽样逻辑(sampling logic)和个案逻辑(case study logic):抽样逻辑指研究者所需的样本数预先能通过计算设定,样本有统计代表性,目的是确保样本在某一特征上的分布和总体分布大致相似,即定量研究的基本要求;个案逻辑则强调个案能说明与之相似的个案特征的程度,目的在于揭示社会过程及其内部机制(Yin,2002)。在个案逻辑中,研究者直到研究结束才能确定所需个案数,所选个案不需要定量研究中的代表性、随机性,这是序贯访谈法的重要特征。当每个新的被访者所提供的信息,都是研究者基本已经知道的时候,研究至此达到目的:饱和状态(saturation),即研究者对于要研究的问题有了全面了解(Small,2009)。因为这种访谈法有时间顺序要求,所以称为序贯访谈法。本研究在访谈时主要以单独面谈为主,部分为电话沟通。访谈时间平均为1 h,访谈内容主要围绕跑步体验、跑步动机、身体监控和运动意义4 个方面。
通过熟人介绍,采用目的性抽样和非概率抽样中的滚雪球抽样方式,根据访谈所获信息的饱和程度,本研究最终访谈9 名城市中产马拉松跑者。有数据表明,中产阶层是构成当前马拉松跑者主体(爱燃烧,2019),当前国内学界对中产阶层的划分普遍采用受教育程度(大专及以上)、职业(企事业单位、公司白领、技术人员为代表)、收入(年均收入高于全国平均水平)3 个指标(李强,2010)①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7年中国城市居民可支配收入为36 396元,为突出收入典型性,本研究所选跑者年均收入均高于6万元。,本研究中的跑者均属于中产阶层的范畴。具体而言,由于“职业不仅仅是一种分类,个人的职业几乎塑造了生活的方方面面”(Auster Carol,1996),因此本研究进一步强化了被访者的职业特征的典型性。9 名跑者在职业方面大致分为4 类,事业单位人员、政府机关人员、公司白领、专业技术工人,确保了信息饱和原则所要求的异质性。此外,9名跑者分属3 个不同的城市跑团,且所在地区分别位于一二三线城市,其他人口统计学信息也有着明显区别和分类,这就进一步保证了被访人员信息的最大差异化(表1)。
对于跑者而言,马拉松属于Stebbins(1992)提出的一种深度休闲(serious leisure)方式,即“参与休闲活动的个体有系统地从事业余、嗜好或志工的活动,他们投入如事业一般的专注,并借此机会获得及展现特殊的技巧、知识及经验”。马拉松为个体提供了逃离日常工作生活焦虑、关照身体健康的一种空间,个体可以在业余时间把跑步作为一种带有事业感的人生规划。因此,马拉松也成了城市居民用“自然的”运动方式解决“不自然的”生活方式的途径。
表1 被访者基本信息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Respondents
在当代社会中,大众的身体已不再是单纯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而是具有多种社会文化功能的载体,是可以表现、修整和规训的对象。福柯等人强调了理性化身体的重要性,有利于现代性的关键机构组织,如兵营、工厂、监狱、学校及医院的发展。在这些机构中,身体顺服在一种积极的管理之下,身体活动通过规训而增强。同样,为了获得一个自我满意和他人认可的身体形象,马拉松成为跑者规训身体的一种有效方式。如希林(2011)所言,“身体不再是某种外在给定的东西,在现代性的内在指涉系统之外运作,而是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融入社会生活的反思性组织,乃至于我们要负责设计自己的身体”。因此,通过马拉松运动,身体成为跑者需要努力打造的一种客体,以下将着重阐述马拉松如何表现为跑者的一种特殊的身体技术。
随着个体主义和预防医学的发展,人们对大众身体健康问题的关注逐渐从政府的职能扩展到个体自身的责任领域。克劳福德(Robert Crawford)所谓的“健康主义”(healthism)道德秩序,即一种相信通过个人努力和对身体的规训,自身健康可通过改变生活方式而获得,个人对自身健康负责的信念逐渐兴起,这种健康观是“自我控制”,包括“内在定向和自我创造价值观的内在化”,是工业社会中产阶级的特征(Kirk,1989)。跑者N09 所在地产公司的健身文化理念就是让跑步成为传递正能量的一种轻松、有效的塑身方式。公司有专门的跑步爱好者协会,N09是包括跑步运动在内的多项健身活动的负责人。跑步协会定期召集喜欢跑马拉松的员工,进行专门的日常耐力训练,还会不定期请其他跑团的更有经验的跑者来公司给大家做指导,具体内容包括不良跑姿的纠正、跑量的控制、核心力量的训练以及如何提升身体各个肌肉群的力量等。此外,跑步协会也会通过线上和线下多种途径为大家宣传跑步健身技巧方面的知识,并积极带动公司其他成员参与进来。对于国家发展和身体健康理念之间的关系,这名跑者认为,随着国家体育健康产业的发展,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健身的重要性。大众的观念正逐渐转变,运动的意义更加凸显。
由于我国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久坐不动的状态和生活方式成了以城市办公一族为代表的常见现象。一项调查报告指出,“不良的生活方式,尤其是愈来愈多久坐不动的生活方式显然是致病的元凶之一。体重超重和肥胖已经成为中国新式快节奏城市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弗伦奇等,2012)。在当代,由于大量的印刷品和电子媒体,尤其是广告,已经使得“身份成了外部表演中所体现的面貌,肥胖,标志着懒散、缺乏控制”(特纳,2000),因此,肥胖与体型问题逐渐成了大众主要是中产阶层尤为关注的问题。以马拉松为代表的长跑健身运动恰恰提供了一种良好的解决之道。女跑者(C01)自述其属于易胖体质,学生时代体型略显臃肿,内心经常有种自卑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10 年前选择加入了小区附近以减肥促进健康生活为主要组织目标的跑团。跑团在日常的长跑健身外,尤其重视对成员进行合理膳食方面的指导,通过女跑者之间的相互交流与学习,强化了长跑运动与全面营养摄入的重要作用,让她更深入地明白了单纯的节食反而不利于健康体型的维护。因此,通过跑步来减脂塑身就成了她最初跑马拉松的主要动机。所以,针对跑步对身体的改变作用,她说道:“体育锻炼有助于体内过多脂肪的消耗。长跑是一项非常健康有效的燃脂运动,在追求体型美的过程中还可以提升耐力。”
城市马拉松运动也可被视为跑者进行身份彰显和自我展演的方式。自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体育健身往往是那些处于一定社会阶层或者具有一定经济地位的人的身份标志,这群人不仅有闲暇生活,而且能用运动消费手段来证明自身的成功。进而,马拉松就可以视为中产阶层的一种身份“装饰品”。凡勃仑(2016)曾经指出,休闲长时间以来被用于作为证明人的地位和声望的一种手段。对于马拉松跑者中的一些人而言,身份彰显的舞台已经从现实自己拥有多少物质财富,转向了如何展示自己的不凡气质,传达着如何既懂得“出尽风头”,又懂得更好地生活。正如费瑟斯通(2000,2009)所言,“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无拘无束、现实已在后现代、分裂、无深度的文化中转换为符号的地域当中”,“我们对商品的享用,只是部分地与其物质消费有关,关键还是人们将其用作一种标签”。在由鲍德里亚(2000)提出的消费社会中,跑者消费的“不是物,而是价值。需求的满足首先具有附着这些价值的意义”。换言之,物品本身的功能并非消费者的主要关注点,物品所具有的象征性符号价值才是最大的魅力。由于“人有两种身体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身体既是一个事物,又是一个符号标志”(特纳,2000)。因此,跑者的身体就可以视为一种符号,成了跑者可以向他人展示自我的符号载体。
作为深受“一切为了职场人身心健康”跑步健身理念影响的跑者(N09),他认为身体形象在生活和工作中非常重要。他从自身的经历中深刻体会到一个良好的外在身体形象,会给人传达一种正能量,让自己和他人都能从中获得一种人生感悟,认为当前的马拉松赛场就是各色跑者的身体“秀场”:“每当看到一些老年人进行负重跑时,感觉这是一种自我成全和自我磨练。虽然每个人获得成就感的方式不一样,跑步却是一种有效的途径。羡慕那些身材匀称的跑者,这也成为了我坚持跑马拉松的一种动力。”
除了外在身体的曲线轮廓可以作为符号外,马拉松长跑所拥有的内在精神和道德价值也可以作为通过身体来传达的一种无形符号。跑者S06 从大学时代就坚持长跑,至今完成了多项国内外赛事。他是自己所在跑团的忠实成员,经常参加跑团组织的专业训练,训练主要是强化平时的拉伸练习、核心力量的提升、呼吸节奏的把握等,并喜欢在跑团里和其他跑者对如何更好地备战国内外各项赛事进行交流。他很认同自己所在跑团所秉持的跑步让自己更快乐和自律的理念,也由此养成了很好的自律习惯,拥有了超越身体的更多精神收获,这些收获也成就了他作为一名马拉松跑者所拥有的独特气质和精神标签。正如其所言:“跑步圈里流行一句话:自律给我自由。这里的自由不是指的生理层面而是心理层面。有规律的马拉松训练需要严格的自我管理。这种自我管理包含个人计划、练习课表,然后需要完成相应的任务。对于不爱跑步的其他人而言,课表似乎是一种束缚,但对于跑者则是一种自由的自律,最终是一种心理上的自由。换句话说,当很多事情变得规律起来,自己就不会受到无关琐事的干扰。当跑步成为一种习惯后,一些压力也会随之消失。”村上春树(2015)也认为,“跑步对我来说,不单是有益的体育锻炼,还是有效的隐喻。我每日一面跑步,或者说一面积累参赛经验,一面将目标的横杆一点点提高,通过超越这高度来提高自己。……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重要”。
身体管理和身份区隔联系在了一起,马拉松跑者凭借自身对跑步的坚持与规律的投入,将一种道德伦理赋予了跑步,坚定、克制、努力、执着等道德品质已经成了马拉松跑者的精神符号。因此,面对竞争,由于上流阶层在资源的占有上优势明显,中产跑者对身体的规训成为一种变相的身份符号的累积。跑者C05 选择跑步健身之前曾经体形肥胖,通过加入纯粹以跑步健身为目标的跑团,经过多年的长跑锻炼,体重下降明显。这期间,除了定期有规律的长跑锻炼外,她还会在饮食结构、营养均衡等方面经常请教自己所在跑团中的更有经验的朋友,平时还喜欢自学相关科学知识,并积极应用于马拉松实践。不过,相对于外在体型上的这种明显变化,她更自豪在长跑健身过程中,尤其是在正式的马松松赛场上所拥有的永不言弃和坚韧执着的精神:“在跑步过程中,我不断挑战,发现原来我的意志也很坚强。”
对于马拉松跑者而言,一种健美的身体是一个充满能量的身体,是一种有用、可拓展的符号资源,具有道德审美价值。外表(身体及其附着物)也是衡量这个主体价值的重要指标。具备清晰轮廓、硬朗线条的身体被个体认为是一种具备能量、活力、美德的“标志”,传达着有关主体想展现给他人的信息,身体因此就获得了一种符号象征价值。
马拉松热潮兴起的大环境在于消费社会的来临,人们正经历着鲍德里亚所言的从生产型社会向消费型社会的转变,或者说从生产方主导的福特主义(Fordism)转向了消费者为主导的后福特主义(Post-fordism)时期。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生产率的提高使得大众有更多的收入和闲暇用于体育锻炼。正如“符号消费”是指在消费过程中,消费者除消费产品本身外,还消费这些产品所象征和代表的意义、心情、美感、档次、情调和气氛,即对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意义”或“内涵”的消费(周晓虹,2005)。马拉松不同于其他大众健身运动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对参与者的时间投入和意志力或耐力的考验。马拉松对于个体时间和金钱上的要求,是这一项运动能成为中产阶层广泛参与的健身项目的原因之一,间接反映了运动健身领域中的消费区隔。
对于跑步装备,跑者所在的跑团也具有一种分享购买和评价各种装备优缺点的交流平台的作用。跑者C01 经常在跑团微信群中获取关于如何正确选择跑鞋、手环和速干衣等方面的知识。由于C01 更注重跑步数据对身体锻炼的参考价值,所以对运动数据记录设备有更高的要求。通过和其他跑友交流有关手环的性能和辨识度等方面的问题,她最终会选择价格更高、质量更好、外观更时尚的品牌。跑者C05 结合多年的跑步感受,认为跑鞋是马拉松长跑中最重要的装备,需要结合自己的身形、足形、跑步类型等特征,选择不同功能(如缓冲减震、稳定支撑、控制型等)的跑鞋。
健康的身体是有组织的工具性体育活动的产物。业余马拉松爱好者虽然也重视自身成绩的提升,比如完赛次数和PB 成绩,但是还会对自身的装备进行对比和筛选,比如哪个品牌的跑鞋更适合自己,哪种运动衣更有利于保持自己的良好状态等。由于“消费者追求某种特定的商品和品牌,以此为基础建构自己的身份标识,这成为日常生活的基本特征”(吉登斯 等,2019)。因此,马拉松的流行让跑步锻炼的运动实践逐渐演变为了一种体验式消费。跑者S06 除了热衷于参加各地重大比赛外,平时也会投入很大精力寻找最适合的运动装备,这一过程充分体现出了体验消费在马拉松运动中的作用:“标准就是自己觉得舒服。我会换不同的鞋子,直到找到自己感觉舒服的那个,然后会一直买这个品牌;另外跑步圈里很多人会提供体验的鞋子。在跑步装备上基本上没有很追求一定要买品牌,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正如希林(2010)所言,“在高度现代性的境况下,社会系统让不管处在什么社会位置上的个体,都暴露在越来越多的环境风险和技术风险之下,身体因此就越来越成为现代人自我认同感中的核心要素,对于身体的关注也出现了全球化的趋势,有越来越多的人愈加关注自己身体的健康、体型和外表,视之为个体认同的表达”。有研究指出,压力和焦虑对中产身份认同产生了负面影响,让许多人尽管在物质条件方面具备了中产外壳,内在却缺乏相应的中产心态(李春玲,2016)。结果,个体必须对其基于知觉到的风险、焦虑、不安以及不确定基础上的自我认同(self-identity)做出选择。风险社会与消费主义文化逐渐聚焦于自身以及身体。那么在当代社会中,在许多作为传统形式的社会资本,如家庭、宗教、工作越来越不能凝聚人心的时候,作为一种积极休闲活动的跑步,便可以在现代社会中作为寻求社会认同和团体精神的渠道(Stebbins,2001)。例如,本研究所有被访者的跑团都会定期组织以跑步为主题的集体活动,活动形式多样,包括节日跑、公园跑、公益跑,还有以聚餐交流为主的跑团年会等。被访者都非常认同自己所在跑团的组织文化,会积极参与跑团的各项活动,并在其中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
跑者N08 从大学时就开始在操场和学校周边公园跑步,不仅收获了更加强健的身体,还增进了同学间的友谊,对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关系定位都更加清晰,所以工作后还一直在坚持。他认为日常工作之余还能拥有长跑热情的原因在于公司所营造的良好跑步健身氛围,公司跑团跑友之间的互相鼓励与支持是他最大的跑马动力。比如,平时的约跑活动都会有一些热心跑友主动做后勤保障工作,中途的补给让人感觉很暖心。当有跑友报名参赛中签的话,跑团也会在赛前为参赛者提供更多的专业指导和饮食建议。因此,他感觉有跑团组织的长跑活动“具有很强的交流特征。由于在跑步过程中,跑者需要独自面对外部情境,感受自己的心态,进而使得跑步具有孤独的特征。不过,跑步也是自我和世界进行的一种交流方式。比如在跑团里面,跑者可以明显感受到来自他人的鼓励、知识的交流与分享等,这些都能够让自己体验到一种归属感。”
跑者N09 通过多年的马拉松比赛的经历,为马拉松赋予了更大的意义。他通过马拉松反观了自我和人生价值,认为马拉松给予了跑者更客观的人生定位:“很多跑者之所以乐此不疲地参加赛事,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能找到和自己配速相似的人。在参赛过程中,每个人的前后一般都有人在跑,自己就会感觉一直处于中间位置。这可以类比人生,不同的人在你身边经过,至多一面之缘。换句话说,通过跑马拉松,跑者能感受到和人生历程相似的体验。同时在跑的过程中也会接纳和释怀一些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之事。”
在当代社会流动和急速变迁的背景下,消费主义和商业化运作已经深入到马拉松跑步的各个层面。随着移动科技和智能穿戴设备逐渐进入到大众生活的各个领域,城市马拉松跑者的跑步健身运动也逐渐表现出科技化、理性化特征。在长跑运动中积极采用移动互联网、智能科技等手段是跑者主动选择的一种自我赋权方式。移动科技和智能设备对个体跑步健身领域的渗透,不仅没有让跑者产生任何不适,还大有助力马拉松爱好者的热情之势。因此,量化自我(quantified self)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现象,人们开始用技术设备辅助训练,如采用运动手表、手机APP 监控跑步状态和成绩。那么,在当今社会经济的市场化、社会管理的科层化、个体认知的理性化的影响下,跑者为了更快更好地实现身体所具有的各种功能,逐渐走向了身体管理的“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即美国社会学家乔治·瑞泽尔(2014)所提出的“快餐店诸原则逐渐支配美国以及世界的越来越多的层面和领域的过程”。这一过程中所表现出的高效率、可计算、可预测、可控制的特征,也在当前的马拉松运动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
对于想尽快达到锻炼效果而又不想牵扯更多精力的个体而言,长跑就提供了一种最简洁的方式来解决健身需求问题。跑步所具有的简单高效的特点,快速满足了当代城市居民尤其是中产阶层对于便捷性和增进健康的需求。
相对于游泳、骑行、登山等其他体育健身运动,马拉松的便捷性与高效性尤为显著。跑者C04 平时工作繁忙,在没接触跑步健身之前,一直在寻找更有效的健身方式,尝试过很多其他运动项目,但往往因占用大量时间且受地点所限都未能很好地坚持下去。目前她所在的跑团每周都有多种形式的约跑活动,这就让跑团中的成员基本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长跑时间,通过参与马拉松健身,她充分体会到跑步运动的简洁高效。跑者C05 在选择跑步健身之前,更倾向于多人运动项目,但由于大家平时很难聚齐,所以在接触马拉松长跑后最终把跑步作为了一个主要的健身项目,“原因是跑步简单方便,随时随地、一人或多人都可以跑。”
因此,在当代的城市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个体化生活方式逐渐成为主流的时候,跑步能有效减少健身设备、人数要求、场地环境等方面的限制,可以更方便、高效地满足个体的健身运动需求。
如果身体是消费者投资的场所,那么管理企业式的身体就需要使身体可量化和可计算。在通常情况下,个体需要知道如何测量他们的身体质量指数(BMI),休息状态和目标心率,以及身体活动速率的卡路里消耗。这些普通的测量结果不仅向跑者提供了曾经被医学和体育专业人员所垄断的身体知识,而且鼓励跑者采取自我监控和计算的态度(Maguire,2002)。健身因此可以被视为一种“精心计划的快乐主义”(calculating hedonism)技术(Featherstone,1987)。跑者C07 在跑马拉松的同时,也会定期去健身房锻炼,会拟定日常跑量的标准以及健身房锻炼形式,最终是为了更好地跑马拉松,提前做体能上的准备,他就提升耐力训练方面说道:“跑量约每个月100~200 km,同时在健身房进行有氧锻炼。”跑者N08 会在日常跑步锻炼时有意寻找身体的舒适点,会对距离和时间进行合理划分,做好锻炼前的饮食和训练的准备。
马拉松运动中的可计算性还集中体现在运动过程中的科技化装备上。跑者C02 很早就有跑步习惯,但当时没有发达的移动记录设备,目前他则对丰富的科技装备和APP 表现出了对运动定量化功能的兴趣和依赖。跑者C04则表现出了对自身运动状态的数字化和定量化的极大依赖:“我使用跑步软件主要是因为可以记录跑步数据”。跑者通过使用这些科技装备和手机应用,对每一次练习进行精准的记录,并为下一次的跑步做好饮食、营养、身体状态上的规划,尤其是在备战一场正式比赛、赛前训练和比赛中对身体的掌控等环节,都很好地体现了马拉松运动的可计算性这一特征。
由于“在社会等级结构中,中产阶层是最为敏感的群体;在社会变迁中,它又往往是最为脆弱的群体,这一切都成为中产阶层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性和对社会地位的焦虑之源”(周晓虹,2005)。马拉松运动提供了一种可预测性,可以保证跑者在不确定的世界中获得一种确定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中产跑者何以能成为城市马拉松跑者的主力军之一。跑者S06 自述由于平时工作很忙,付出也很多,但是结果有时会不尽如人意,他认为在马拉松中的努力能让他更确定以及更快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跑者N08 也表达了对跑步所具有的付出就有回报这一特征的钟爱:“我觉得健身和跑步都带给我一个很大的感受就是,只要你付出,肯定就有回报。不管是健康、生活、形态都会有帮助和提升。”
此外,跑者在比赛中计划好自己的配速,只要不出意外,就能大致推算自己能跑出何种成绩,自己能否在比赛中PB。在当代竞争与风险不断增加的社会里,承受着事业发展和家庭重任的中年人尤其喜欢这种一切似乎都可以预测与确定的感觉,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中年阶段的跑者成了马拉松爱好者的主体之一。跑者N09 结合自己经历,认为30 岁之前的年轻人更喜欢富于变化且新颖的事物,相对不喜欢跑步的单调性,但是经历过更多人生风雨的中年人,则更能从跑步这样一种看似单调的运动中体会出更丰富的人生。
马拉松的可控性特征首先表现在对身体状态的自我感受上。跑者N08 经常通过自己所在的跑团与其他跑友交流学习调控身体的知识,并且乐于把自己从各种自媒体所获得的专业知识分享给大家。对于跑步的可控性,他更多的体会是对自身生理状态的监控和调适。他认为“跑步既简单也很难,以跑步姿势为例,其实很多人是不标准的。借助于可穿戴设备的数据反馈,长期坚持科学地练习,跑者基本上都可以纠正错误的跑姿。同时,自己对肌肉的状态也会有很好的调节。”进一步,由于跑步锻炼的灵活和便捷性,使得跑者对跑步运动的自主性增大,跑者基本不会受到像其他健身活动所面临的时空和他人的限制,可以充分行使自己的身体主权,这就让跑者在选择跑步的整个过程中体会到一种完全的控制感,进而满足了个体的自主性需求。跑者C07 认为:“跑步投入相对小,不受场地限制,对天气要求也不太高,相对于其他体育运动的花费较小”。
马拉松中所体现的可控性,还表现为外部的组织安排上。根据田径协会的要求和比赛地的实际承载力,赛事主办方会对参赛人数进行控制与筛选,以保证各种参赛类型的跑者都能获得一定的参赛比例。具体表现为报名、有限的中签率(尤其是热门城市的马拉松比赛)、参赛资格的要求等方面。跑者C07 就针对近年来马拉松赛事的井喷现象,结合自己的参赛感受,认为要想更好地发展马拉松运动,就需要对赛事进行更加规范的管理和控制,对跑者的资质也需要有一定的要求,所以他对马拉松赛事的发展与调控有着明确的看法:“大赛的组织越来越好,跑者的参与基数大,努力的跑者确实很多,而且我国这几年的马拉松成绩提高得也非常快。”实际上,由于中产阶层普遍拥有和推崇追求卓越和自我奋斗的特点,使得这种限制具有了类似消费时尚领域中的限量版所具有的吸引力。能在热门城市的马拉松报名中顺利中签,个体仿佛获得了官方对自身跑步能力和跑者身份的认可,成了可以在跑友圈秀出来的一种文化资本,进而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
马拉松跑者更多展现出了长跑健身中的理性化,马拉松爱好成了一种可以去发展的事业。为了获得更多的进步和成长,个体必须制定好长期的计划和日常安排,以满足必要的训练和其他活动。这些理性化的安排还包含对相关书籍、杂志、网络以及跑步团体交流知识的学习。如跑者N08 所言:“我会把微信群看作是一个平台,你能在平台上接收到更多碎片化知识,我个人喜欢它们的一点就在于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关于这项运动,就是从健身所演变的一种习惯。因为健身会调动全身各种肌群,大家训练的方法都很多,需要不断去看,不断实践,不断寻找。”
在当代焦虑和风险并存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个体的精神、自我和身体三者之间的平衡早已受到了现代不良生活方式的威胁。想认识自我以及了解我们应该成为谁,导致人们普遍对身体的兴趣越来越浓。这不能被简单视为一种偶然的文化现象,因为人们普遍存在一种想在短暂世界中寻求本体论安全的需要(Davies et al.,2004)。身体管理的理性化和跑步健身的商业化意味着马拉松长跑成了跑者的自我控制感和消费主义欲望表达的一种方式,并在其中突出了个体化策略。在当代的工作和家庭生活中,个体的身心几乎每天都在不断积累紧张和压力,大脑和理性被过度利用。因此,当代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会让个体对身体的自然需求出现了“选择性遗忘”,跑步锻炼就成了城市居民尤其是中产阶层对抗这种遗忘的“运动处方”。通过长跑,马拉松跑者清楚表达了自我对自然和平衡的理解和寻求,用来对抗现代城市生活对身体和心理造成的种种不良影响。于是,马拉松为跑者提供了自我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暂时空间,身体可以在这种相对自然的环境中被自由唤醒。
由此可见,马拉松的重要价值之一就是工具性。跑者根据自己的健身需要选择长跑运动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马拉松跑者就成了一个具有特定目标的自主主体,达到目标的最佳途径则是采用学习专业知识,在跑团等类似团体中交流跑步心得,积极参加比赛等此类理性的活动。因此,跑者在马拉松长跑中体验到的自主性,在当今时代成为一种稀缺的自我价值。马拉松跑者以耐力和毅力的增强来维持这种价值感,使自己的身体能够更好地被计算和调控,进而把自我当作现实世界中诸多不可替代价值的源泉。对于马拉松跑者而言,健康已经不仅是没有疾病,还应包括个体所具有的多种身体能力或者品质。具备了这类能力或者说积极品质的人,才能知道如何科学有效的关照自己的身体,才能对自己的选择真正负责,才是具有能动性的合格跑者。实际上,由于马拉松很好地体现了中产阶层诸如自我控制和自我决定等这类传统的价值观,跑者因此可以借助跑动中的身体展示自己所认同的生活价值与道德审美,进而让健美、驯服、苗条的身体成了传达时代美德和品格的重要符号和标志。除此之外,跑者的身体也成了一种构建跑者认同的时空场域,在当今这样一个充满竞争风险的社会中,跑者就可以在这种运动场域中让自己的身体边界得以扩大,进而把握和提升自己的生活效能。
马拉松跑者秉持着只要有足够的努力,任何人都可以获得一个更加自律的身体和社会成功的信念,把具有活力、健康、硬朗的身体视为自我控制的最佳指标,成了一种传达自我满足感的统一体。马拉松运动凸显了跑者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上的自主性和个体化。跑者明知马拉松长跑会带给自己诸多的身体伤痛和本能上的约束,却仍然主动进行着日常的训练和学习,让跑步成为个人生活世界的一部分,目标乃是让自己的身体和生活世界相协调,从而最终获得一种来自社会与内心的真实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