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忠阳
一
“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调到中心医院了,而且还没找人。”
“太好了,大妹,什么情况?”
“中心医院大海捞针,凡是四十岁以下的都可报名,我们矿医院的护士一下报了九个,全部录取了。”
“这回心落地了,赶上这艘大船。”
“用你常说的话还是大政策好啊!”
“回去好好庆祝一下,咱们也奢侈一回,争取在暑假的时候也九寨沟、乌镇什么的好好选选,游它一小圈。”
“好的,老公,你出去四五天了,想家了吗?”
“想了,主要想青苗了,这孩子学习太不认真了,马上要小升初了,还马马虎虎的,你可得盯紧点。”
“青苗的学习我肯定盯着,你就不用惦记了,老公,你还想什么了?”
“哦!他爷爷奶奶春耕应当完事了,有时间回去帮助他们侍弄一下菜园子,也好到时拿点青菜什么的仗义点。他姥爷的观赏鱼店最近效益好吧,我在省城发现几种观赏鱼,卖得特火,不知他的店进没进这种鱼?”
“你还挺操心,想得很全面啊,除了这些你没想起别的什么了吧?”余刺玫的语调暗了下来。
“别的,别的没有了。”谢震拿着手机作迷茫状。
“那好吧,要是只有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就不用滚回来了。”
“老婆,老婆,我想你了,能不想你嘛。”谢震赶紧求饶。
“晚了,不想听了。”
“真想了,每天都想你,想得天摇地动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啊。”
“这不要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嘛。”
“真的假的,我不信。”
“我真想你了,每晚睡觉前都想你,想咱俩那什么——”
“滚吧,我可没想听这个,哈哈。”余刺玫打断了谢震,终于笑了起来。
余刺玫打电话的时候,谢震正好参加省里的优秀教师培训班,虽然是收费项目,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来的,只有晋升高级教师职称后或近期要晋升高级职称的教师才有资格参加。参加完培训班,回单位评“优”,只要拿到这个“优”后,就可以正式享受高级教师的工资和待遇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凭资历往高中调转呢。调到高中当历史教师是谢震的理想,既然学得是政史专业,那么高中才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特长,特别是看到《百家讲坛》上纪连海和袁腾飞的成功后,谢震终于有了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那就是好好到高中教课,在人生的后半段,好好做一回学问。
放下手机,谢震从宾馆床上一跃而起,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对着房门,做拳击运动,仿佛真有个高手在和自己对战,对手显然太强大了,刺拳、直拳、左勾拳、右勾拳,拳拳落在了自己的腰上、腹上、胳膊上,自己不断后退、不断防守、不断晃头躲闪,终于被逼到拳台一角,自己愤怒了,瞅准对方一个空档,一个漂亮的直拳打得对手一个趔趄,对手马上做防守状态,自己又一个跨步勾拳,重重击打在对手右腮,对手双手抱头,匆忙后退,下颚被露出,自己集全身力量挥出一记上勾拳正中对手下颚,对手轰然倒地,裁判马上过来挡住自己,自己仍然保持着跳跃式的进攻,对手凭着坚强的意志在裁判数到八之前摇晃站了起来。比赛继续,这次谢震再也没有给对手机会,一上来就是一顿疯狂的组合拳,裁判再一次挡在了两人中间,对手在裁判插身的一刻,倒在拳台上再也没有起来,随后医务人员赶上台来,现场一片混乱紧张。拳台恢复平静那一刻,裁判举起了谢震的右臂。想到这里,谢震举着自己的右臂,来到房间的窗户边,对着窗下的风景作欢呼状。
这些年来,谢震最愧疚的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余刺玫。自己师专毕业,正赶上20世纪90年代末期,省里对师专毕业生的分配政策一刀切,全部先分到农村。尽管自己出生在农家,但谢震的理想是到城里教书,在城里安家,所以他拒绝了在农村的一切相亲活动,直到认识了在矿医院当护士的余刺玫。
机缘巧合,谢震的大伯父在矿上当矿工。一次矿上意外事故伤了双腿。谢震上学时大伯父没少资助,反正这时在学校住独身,谢震任职的初中离矿医院大概有近两小时的自行车路程。谢震晚上一有空就往医院跑,陪伴大伯父。余刺玫也刚刚参加工作,在矿医院做倒班护士。谢震的儒雅、细心、幽默,余刺玫的美丽、开朗、勤劳,青春的两人相遇,自然相互吸引。开始是有空去,后来是只要余刺玫夜班,谢震就去,几个月下来,谢震大伯出院了,两个人的事情也定了下来。
婚后,两个人在市区租房子住,双方父母都不富裕,主要靠两个人自己奋斗。家里添的第一个大件就是摩托车,方便谢震上下班。而谢震的那些同学一个个从农村调到城里,有的甚至转了行当。谢震政史系毕业,没事时好琢磨,愿意用历史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看待一切问题。自己没有背景、沒有人脉,如果往城里调,有两个条件是必须的,一个是必须业务好,这个他不担心,自己虽然教的是初中,也不是什么主科,但谢震年年都被评为“优秀班主任”,自己的课更是受学生们欢迎,专业论文也经常在系统刊物上发表,为此认识了市教育局的一些领导。第二就是无论认识谁,真想办事情时,都需要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这些年,谢震先是从农村初中调到了县普通初中,又由普通初中调到了市重点初中,今年又完成了高级教师的职称晋升。可以说,自己的每一次工作上的变动,余刺玫都大力支持。家里的经济状况始终很紧张,刚刚还完房贷,自己又评“优”。余刺玫常说,谢震是有梦想的男人,她愿意为谢震创造实现梦想的一切机会,她爱他,她愿意做这个男人背后的女人。
其实,余刺玫的矿医院隶属于矿务局,几年前矿务局就破产了,她的矿医院就划给了地方中心医院,虽说是全面接收,但还独立经营着,大家都担心不定哪天就变了社区医院,身份说变就变,所以陆陆续续总有人调往中心医院。两口子也知道,也想找人把余刺玫调到中心医院去,但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主要是谢震的工作不容缓。余刺玫就一直拖着这事。谢震心理一直过意不去,想着这回只要完成了评“优”,调到市高中的事情缓一缓,也要把余刺玫的事情办了。
谢震一个人打完了一套拳击后,来到卫生间准备洗漱,他哼着歌谣,随着节奏却将牙膏挤到了洗面盆里。真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他不单单替妻子高兴,更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件心事。
二
《悲伤的西班牙》古典吉他曲从卧室响起,这是谢震除了家人外的来电铃声,他喜欢忧伤、低缓的音乐,这像他外壳里装着的那个性格。只有对自己的家人,他才选择《老公,老公,我爱你》《时间都去哪了》等直白、欢快的铃声。
“谢大帅哥,忙完了吧,你要心疼钞票我就请你。”
“别介,唐大美女,你等我,我马上就到一楼大厅。”
唐丽是个神秘的女人,谢震这样认为。
谢震之所以这样想,是不想去猜测那些关于唐丽的捕风捉影般的流言蜚语。关于女人有一个词很经典“秀色可餐”。如果说余刺玫是道家常菜“鱼炖豆腐”,经济适用,物美价廉。那么唐丽就是一道招牌菜“佛跳墙”,高档奢华,绝色珍馔。这样的女人,谢震只想离得远远的。不是说谢震有多清高,多年的历史研究,他清楚地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说,这样的美食自己根本无力消受,一旦陷入,自己的人生都无力自拔。在学校,一些相对年轻的男同事好和唐丽开玩笑,更多的还带点色彩,谢震也开玩笑,但大多适可而止,并且尽量保持着距离。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越想远离的生命中,同行的机会就越大。偌大的学校,百十多名教职员工来参加培训班的就唐丽和谢震。
据谢震了解,唐丽是很厉害的,虽然比自己小四五岁,但明年就晋升高级职称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年唐丽就来参加培训班。今年,整个学校就自己晋升高级职称,自己的“功课”也不曾缺项,没有特殊的意外,唯一的一个“优”也不会评给别人。
培训班一共七天,今天是第五天,一开始是省里的系统领导见面工作聚餐,后来是分赴各地的同学宴,同乡会等等,这两天才消停一点,谢震不愿参加这样的聚会,一是酒量小,二是不想走仕途,所以也不想太过招摇,但必要的参加还是得去的。作为一个学校一起来的同事,谢震觉得有必要请一下唐丽,不为别的,感觉这应当是做大哥也好、做男士也好的一种礼貌。
如果是唐丽推辞的话,那么也就算尽到心意了。然而,下午一散课,谢震一请,唐丽就答应了。还说如果你再不请我的话,就逼着我请你了,弄得谢震很是窘迫。
定好的晚六点,这会还差几分钟,唐丽就来电话了。
省城的夜景美丽异常。白天还看不出什么,街道、店铺、高楼、汽车,觉得和自己的县级市的市容差不多,可到了夜晚,省城显现出它的大气、高贵来。高楼处的灯光流光溢彩、美丽闪烁,随处可见的绿树、圃地,隔不太远就有类似公园气质的长廊、亭子、座椅供游人和市民休息,这是一般地方没有的。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谢震要找一家干净、雅致,最好有点特色的餐馆。正是盛春时节,杨柳吐绿、桃花芬芳。唐丽的高跟鞋踩在甬道上咔咔作响,长发里飘出的洗发露香混合着她的体香,经微风拂动直往谢震的鼻孔里钻,搅动得谢震有些气息混乱、慵懒、暧昧。谢震突然想到了余刺玫,他和余刺玫结婚十多年了,都不曾一起来过省城,更别说一起散步在省城的街道了。他要尽快结束这次晚餐。
有了上次邀请时的“交手”,谢震这次做得很大方,直接点了四个菜,当然是在唐丽的推辞中点的。谢震留了个心眼,不管你爱吃否,量上先占了上风。点酒时唐丽说:“随意吧,你喝什么我就随便陪你点。”谢震说:“那就来几瓶啤酒吧,我酒量不大。”
谢震知道唐丽的酒量只会比自己大不会比自己小,第一天聚餐时他就看出来了。但女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放开量喝酒的,自己也不想和唐丽喝太多的酒。谢震要了三瓶啤酒,原打算自己喝两瓶,唐丽也就喝一瓶算了,怎奈唐丽不放下酒杯,只好又来了三瓶。六瓶啤酒喝完后,谢震说:“我真喝不过唐老师,头晕了,让唐老师见笑了,咱们打车回去吧。”唐丽说:“看来谢哥酒量真不行啊,喝酒就饶了你了。”
谢震不敢看唐丽的眼睛,也不敢看唐丽的手,更不敢看唐丽的脚,既然酒上已经掉了链子,就伪装头晕结账回吧。八点多,谢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脱掉衣服,换上自己带来的睡衣裤,准备歇一会儿打电话给余刺玫,他要详细问问调到中心医院的情况。
三四瓶啤酒即使不至于喝多,但也足以让谢震迷糊,他觉得唐丽不是单纯的女人,自己能够抗住她的眉飞色舞,全是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信仰顶着。近二十年的职场生涯,使他看透了仕途的黑暗与龌龊,他觉得自己不适合仕途,如果想入仕途,凭着自己的实干和熟谙的职场规则,自己到了38岁这个年龄,是不会一事无成的。相对于仕途,自己更钟情于教学和做学问,即使达不到纪连海、袁腾飞的境界,也要出几本历史学术专著,弘扬社会正能量。首先,自己要够强大,只有自己够强大了,才能向外传递正能量,伟大的人格是由巨大的能量托衬的。在强大之前,不得不遵守规则,遵守规则是为了使自己的强大之路更快捷一些。
在够强大之前,谢震不允许自己掉进桃色的漩涡,历史上许多人都失败于此,以史为鉴,自己励志做一个真正的学者,怎能输于此。同時,自己也有责任让余刺玫幸福。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太珍视自己的内心了。唐丽也许只是性格开朗而致,自己控制不住身体的洪荒之气,倒把责任推到对方,想到这里,谢震觉得自己是不是自恋到了无耻的地步。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看了一下宾馆石英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个时间会是谁呢?谢震猜不出,走到门边,低声问:“谁啊?”
“我,找你有事。”谢震一听居然是唐丽。门开了,唐丽穿着自己的睡衣怀里抱着一些洗浴用品,散着头发,趿着拖鞋,吊着眼睛:“谢老师,我房间的淋浴器坏了,想到你这里洗个澡,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震一闪身,唐丽如进自己的房间般直接进了卫生间。如果说此前,是谢震的臆断,那么,此刻连傻子都明白了。今晚,唐丽是要把谢震当酒一样喝掉。
随后浴室传来的脱衣及水与皮肤交融碰撞声,谢震身体里血液翻滚,四处冲窜,不受大脑控制。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个不太成熟的理由。不成熟总比没有强,时间也刻不容缓,如果唐丽从浴室出来,自己不敢保证能够做了自己的主。他迅速换上衣服,穿上皮鞋,来到门口:“唐老师,你慢慢洗吧,刚才我的师专同学魏老师、曹老师来电话,说睡不着要找我切磋一下牌技,我答应去了,你洗完就帮我带上门,谢谢啊。”里面洗浴的声音停止了,还没有听到回答,谢震匆匆离开了房间。
不管唐丽出于什么目的,谢震都不能吃“这道菜”。女人秀色可餐,同样,男人也一样可以成为美食。自己年近中年,多少青春荒唐事早已随风飘去,对于女人,对于不明不白的美食,谢震骨子里开始生发出一种免疫力。
谢震在大约十一点左右才回到房间。唐丽已经不在了,他知道这对于唐丽来说,是个伤,但他不得不这样做,对唐丽不了解让他不能冒险。
宾馆的早餐从营养到味道,无一不显示着精致。粥有银耳莲子、黑米大枣、糯米绿豆、玉米碴等,饮品有红茶、绿茶、咖啡、牛奶、豆浆、果汁等,面食,小拌菜花样繁多,种类齐全。即使这样谢震从来都是豆浆、花卷加小菜,小菜也固定地选择几种,一是习惯,一是内心修行,觉得自己物质上的简单化更接近做学问的境界。
清晨,谢震来到宾馆一楼享用免费的早餐,在廊道上再一次看见了唐丽,他站在那里准备和唐丽打招呼。
“唐老师早。”唐丽面无表情地从谢震面前经过,视谢震若空气。
“唐老师,唐老师,”谢震紧追几步。唐丽猛地一回身,谢震几乎要撞到她身上,唐丽紧紧地盯着谢震的眼睛,谢震慌然无措:“唐老师早。”
两个人这样对峙着,谢震把目光收了回来,又望向别处。
“你真没劲。”唐丽一字一顿地说完后转身决然离开。此后的两天里,唐丽再也没有给谢震从语言到眼神交流的机会,包括回城同乘一辆大巴车。
三
余刺玫和谢震水乳交融,虽不至于干柴烈火,但也电光火石。此刻,身体上的语言比真实的语言更能慰藉相思。一切诉说都没有必要,只有酣畅淋漓的冲锋和搏杀,生命的呼喊和欢愉同时想起,奔腾的河水终于注入了大海,一束束礼花绽放在美丽的夜空。余刺玫躺在谢震的臂弯:“震,嫁给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
“大妹,我也一样。”其实,两个人都同年生人,余刺玫还大谢震好几个月,但“大妹”是谢震对余刺玫的特称。
“怎么样,新工作环境还适应吧?”
“别说了,工作量是早先的三倍都不止,还得学习电脑录入,最难受的是忙了一整天,还要写交班记录,夜班时要写到后半夜,早晨四点左右就有患者召唤,下夜班还要组织业余学习,太累了。”
“是否中心医院都是这样,毕竟是大医院,正规得很,别人都分到哪里去了?”
“我们一共来了九个人,有两个分到了急救中心,剩下的全部分到了病房,但病房和病房不一样,其他六个人都是老科室病房,只有我是新成立的肿瘤科,科里都是新招来的二十岁左右的临时工护士,连护士长都比我小两三岁呢,我一去就是业务骨干。”
“骨干还不好吗?你年龄也不大,总得进步吧。”
“家里有你一个人进步就可以了,我一个小护士,都奔四十了,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就可以了,最好还和矿医院一样,不至于太辛苦。我隐隐感觉到,这里边还是有事,我相信分到病房里的六个人至少有三个不会干太长就得调到别的部门。中心医院轻松又效益好的部门太多了。”
“放心吧!大妹,我会有办法的。”谢震在此刻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余刺玫的工作“功课”做到位。
在回家的第二天,谢震就投入到了紧张的班主任工作中。政史在初中是小科,要想在教学中做出些成绩,班主任是很出色彩的,谢震也愿意做这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他愿意看到孩子们在自己的关心和引导下进步。多年的教学实践和班主任生涯让谢震总结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经验。“班会”是凝结学生集体荣誉的法宝;“兴趣”是挖掘学生潜力的法宝;“老师关注”是学生进步的法宝。孩子们就是“小树”,老师倾注的力量越大,孩子們取得的成绩越大。谢震针对初中学生的心理特点,最终将他们引向认真学习的境地。比如多年前学生间流行看武侠小说,谢震没有单纯地抵触和没收,而是反过来向孩子们介绍“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梁、古、金”的区别,即使是金庸的小说也不必全看。同时告诉他们,无论你往后从事什么职业,“武功”都是最最重要的,而此刻学习就是修炼你的武功。现下,他也在浏览学生们喜欢的玄幻小说,以便更好地和学生们交流。每天清晨,他都会参加体育特长生的晨跑,课间领着男生扔篮球,哪个学生的作文好,他还负责向媒体和网站推荐。省里不允许初中有“快班和慢班”,谢震的班级向来就是“优秀班”的代名词,谢震本人就是初中班级的一个品牌。所以,就经常有各界人士往谢震班级塞学生,虽然这个谢震说了不算,但也因此积累了一些人脉,家长为了孩子能有个好座位不惜代价地讨好老师,对此,谢震既不贪婪,也不做清高,内心里依然对每一个学生都一视同仁。
余刺玫调入中心医院肿瘤科后,最大的变化是太忙了,家务变得一塌糊涂,谢青苗吃饭、学习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谢震不得不把工作的事情放一放,把精力转向家庭。而且,余刺玫的身体也吃不消了。假如再年轻十多岁,或者一开始工作就是这样的强度也许能顶下来。余刺玫开始反复不断地感冒,压力还源源不断而来。大约在两个月内,同时分到病房的七个人已经有四人调离了原岗位,有的调到了CT室,有的调到了护理部,有的干脆转了行调到了医保科。
余刺玫的情绪也变化无常,尽管谢震一再安慰并承诺要找各种门路调她到别的部门。但两个人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开始喋喋不休地吵架,连多年固定的每周两次夫妻生活都开始无规律起来。每次都间隔好久,好像相互惩罚一样。惩罚完后又甜蜜,甜蜜不到两天就开始吵架,又惩罚,又甜蜜,又吵架,周而复始,家突然之间变得“雷区”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谁会踩雷。
一切原因都是因为没有做好调到中心医院的功课,迫在眉睫的“补课”是当务之急。
谢震知道班级有个巩姓同学的家长正是中心医院某科的科主任,为了巩姓同学能有更好地提高,巩主任曾单独招呼自己和主科老师吃过一回饭。饭局谢震去了,但谢绝了家长给自己的礼物。那时谢震隐隐感觉这是个非常好的人脉。果然,谢震找到巩主任,巩主任很爽快,说弟妹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帮忙,她的调动归护理部管,护理部管理层眼下正在调整,如果运气好,自己正好可以帮上忙,但还是要预备好“补课费”的。
巩主任既然如此直接,说明余刺玫的事情一下子就找对了人,巩主任的能量还是很大的,说运气好是自谦的说法。
像许多男人一样,谢震也有自己的“小金库”,除了名牌“班主任津贴”外,谢震还利用假期和休息日担任“高考政史补习班”的“小课桌”老师。在市区谢震还是比较有名望的。
“小金库”倒不是有意和余刺玫藏心眼,只是想在关键时刻给余刺玫一个惊喜。“小金库”的储备有三个用途,第一是想在假期和余刺玫一起去旅游,第二是为了余刺玫的调动工作做储备,第三是为自己调入高中做储备。只是“小金库”还很单薄,不是顾此失彼的问题,是完成哪一项都有“缺口”。
四
正当谢震为余刺玫的“补课费”缺口烦恼的时候,一则消息如“重磅炸弹”一样传到耳边。谢震所在学校的翟校长要调走了。这就说自己此前为“评优”所做的“功课”很可能白费了。自己曾在优秀教师培训班结束后找到翟校长探讨为什么只有一个评优名额,而学校却安排两个老师去学习。那时翟校长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只要我翟某人在,你的“优”不会花落别家。现在看来,也许翟校长那时已经知道自己调离的消息了,所以说出的话很负责任,我在我负责,我不在我还负什么责!
在谢震的印象里,翟校长不像是要做学问或者是教书育人的人,他更像个企业家。翟校长翻新教学楼,修橡胶跑道,建图书室,建实验室,改变学生食堂职能,对外经营,定期更换学生校服,私底下支持教师开补习班授课。对上能够伸手要项目,对学生家长能够伸手要赞助,对内教职员工的“评优”“升职”“开班”则雁过拔毛,一方面能力超群,一方面贪得无厌,好说这样的口头禅:“钱可以一个人挣,但不能一个人花。”
谢震所信奉的历史唯物主义表明,任何人都有可能机缘巧合登上历史舞台,也许他的能力很差,也许他的人品很糟,但一切皆有可能,在舞台上能否赢得掌声先不用说,关键是能否在舞台上露过脸。何况翟校长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在自己所认同规则的圈子里也算如鱼得水,对于学校和学生来讲,这不知算是幸事还是悲哀。
消息很快被证实了是真的。翟校长即将调到市重点高中任第一副校长。学校民间的欢送宴会就设在了翟校长自己所支持的学生对外食堂里。说是民间,来的大部分也都是学科主任级别的人士,谢震是作为和翟校长个人关系不错的最普通教师代表被邀请的。席间,充满了谄媚的歌功颂德和虚情假意的祝福,轮到谢震敬酒时自然不能免俗,翟校长说:“谢震你的事情我会和新任校长说的,好好干,你是学校的良心,无论是做教学还是做学问,你都是令人敬佩和前途无量的,也许我们不久的将来还会成为新同事。”除了自己为评优的事找过翟校长外,并没有和翟校长有过多的接触,内心也没有瞧不起他的为人。没想到翟校长对自己有如此高的评价。谢震有些感动并且对翟校长夸奖自己的话心里十分受用。但他隐隐还是痛,更多的是心疼自己的“功课费”。翟校长的话令在座的人纷纷点头,有的甚至开始向谢震敬酒。官员在离职时对曾经的下属所说的话,更多的是安慰,其实这时半点实际作用都没有,这点谢震很清楚,他只是“评优”的事,和那些试图走仕途的人比起来,失望心理还不是很大。
主管业务的副校长比谢震大不了几岁,没少往谢震的班级里塞学生,对谢震还算是尊敬和友好,这次没能如愿提到正校长的位置上。民间欢送宴会结束第二天,谢震被叫到副校长办公室,副校长交给他一台很新的山地车。说这是翟校长听说你爱运动,特地叫我转送给你的。很显然,这是翟校长对自己评优“功课费”的补偿,谢震甚至知道这价格不菲的山地车是去年三个评优老师中一位老师的“功课费”。大家心照不宣,谢震说那就请领导带我谢谢翟校长吧。
谢震把山地自行车暂时存在了办公室里面的一個小储物间,正好遇见自己学科的党主任,党主任五十多岁,是个老愤青,似乎看不惯所有的一切,特别对当政的校务层领导,当面敢顶撞,背后敢辱骂,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奇葩”。虽然还只是个中级职称,但学校没什么人敢惹他。翟校长曾想让谢震代替他任学科主任,但谢震坚决不受,一是不想当官,再就感觉党主任并不是什么邪恶之人,相反在教学和专业论文上还保持了较高的专业水准。看到谢震躲躲闪闪的样子,党主任假装没看见,但嘴里却大声地骂,谢震也不敢答言,甭管他骂什么,骂的是谁,谢震感觉在他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谢震的人脉除了本系统、本行业的同学、同事外,更多的来源于学生家长。山地自行车尽管很新,使用率也不高,但和大部分商品一样,买到手了,价值就会打折扣,谢震自然不会忍心自己消受这台含着余刺玫心血的自行车。一位学生的母亲正好也从事销售山地车的行业,谢震找到她让她帮忙看看能不能换成现金,哪怕十成的原价换回一大半也好,学生家长很干脆:“这样的商品,使用期也算很长了,尽管使用率不高,但要换成现金,连一半都是不可能的,能回来三成就不错了,那还得是自己的老板答应帮忙。”
“那就拜托姐姐了,尽量帮帮忙。”
五
同翟校长的脑满肠肥相比,许校长更显得清瘦一些,一副眼镜更显儒雅,这让谢震第一感觉很亲切,觉得更像是做学问的。
许校长的欢迎宴会谢震级别不够没能参加,但就职演说全校教职员工基本悉数到来。同翟校长的高谈阔论、粗声大气的套话、官话相比,许校长的语速平缓,语音也不高,内容更简洁凝练,教学实用性、可操作性都很强。谢震听出一些和原来不一样的地方。例如: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所以认真做好教学最重要,要保证较高的重点高中的升学率,除了做好日常教学外,还要做好特训生的挖掘与培养,还要加强学生学习以外的各类兴趣,加强体育锻炼包括教职员工,同时坚持在课堂讲述教学重点,坚决制止课后收费辅导,严格执行国家关于中小学生课后和假期不得增加作业的意见,走读生不得入校晚自习等规定。学校以后将不支持教学以外的任何经营。
这些措施同谢震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谢震感觉身体里有某种力量蓬勃而生。果然,在接下来的学校管理中,先是关闭学校食堂的对外经营功能,然后关闭了大礼拜和夜间走读生的自习课,初三也不例外。开办了校长教学和校长听课制度,开办了学生晨跑,特长培训等,加强普通学生的体育锻炼。并且要求老师不得私下参加各种名目的收费辅导班,一经查处,立即上报上级有关部门。
谢震的毕业班作为“优秀”班级,被许校长格外关注,接触多了,谢震感觉这是个不错的领导,语言谦卑态度中肯,意见得当,措施有力,是典型的“学者型领导”。在一次教育局举办的义务献血过程中,学校报名的男老师有好几个,但到真正献血时,男教职员工总共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谢震,一个是许校长。一同出来时,谢震认为两个人好像有些相惜的感觉。回来后,谢震悄悄推掉了高考补习班的课程。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尽管多年来自己已经很少遇到这样充满正力的人了。“小金库”原本没有这项用途,“评优”费再次提到“眉梢”是因为校长人士的变动,这次自己不能去“污浊”清洁的人。自己能做的回报是自己强大时也一定做个清洁的人。这是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方向。谢震用这样的理由改变了原来的与许校长单独沟通“评优”的想法。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时间。谢震收到两个好消息。
好消息全部来自学生家长。一个来自中心医院的巩主任。说中心医院的护理部管理层调整已经完成,余刺玫身体不好可以先请病假,缓冲一下,一个月后,可以调换部门。一个来自五金器材当营销员的大姐,说山地自行车可以兑现了,但是原价的四成。
休假中的余刺玫恢复了往日了温柔与贤惠,几个月来家庭的混乱和争吵渐渐休止了,换来的是整洁干净、饭菜飘香,使谢震深深地感觉,许多夫妻间不是缺少爱和温情,是生活的压力压迫了这一切。同女人相比,男人更有責任减少这种压力,更有责任让家人幸福。
四成虽然比预计的要少得很多,但谢震知道这已经是家长最大的努力了,自己应当知足,只怪自己的运气不好,翟校长调走真不是时候。没办法,虽然事情没有办,但翟校长也算给了说法,再说没准这家伙真会成为自己日后的领导。这笔钱正好补上余刺玫的“补课费”。当天,他就背着余刺玫把钱交到了巩主任手上。
中心医院是市最大的公立医院,医疗服务全面,设备先进,科室众多,医务人员众多,仅护理人员就好几百人,有正式的,有招聘的,有合同的,有临时的,身份不一,部门就更多了,有清闲而且效益好的,如映像室、五官科,有责任大、繁忙但效益好的,如手术室、120等,有相对清闲一些,只得平均奖的,如医保科、输液室等,而此前余刺玫负责的病房是最辛苦而效益一般的新成立的诊疗科室,护士以招聘的临时人员为主,余刺玫们经此一遭,更觉岗位来之不易,不得不佩服做此决定领导的高明之处。映像室、医保科是各层领导家属的聚集地,普通人员难以入驻,繁忙的地方余刺玫不愿意去,最大的可能是输液室,集聚了有些技术含量但都年龄偏大的护士,这是余刺玫最好的选择。
六
余刺玫的事情有了眉目后,谢震自然把时间和精力更多地放在毕业班的管理上了,这阵子耽误了很多,内心过意不去,觉得只有这个才是自己的正道。中考倒计时是谢震传统的手法之一,他认为十六七岁的孩子更多的是引导和鼓励,也许老师的一句话会影响学生的一生,所以他对全班五十七名学生全部做了单独心理辅导,并全部和家长做了沟通,这个工作量很大也很细,需要细致入微观察和正确判断,才能摸准学生的心理走向、学习状态,尽管五十七名学生条件不一样,家庭境遇不一样,但谢震心里还是“一碗水端平”,体育生、文艺生、重点生、偏科生、差等生对每个学生都有不同的要求。这也是谢震和其他班主任不同的地方。
学校关闭了走读生晚间和休息日的自习室,谢震就全程陪着学生早晨和下午自习,有时间还进行家访和学生家长沟通。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很少用单独辅导,学习成绩差的学生谢震还担任“全科”辅导老师。在倒计时十六天的时候,班级的原差生谢小强没有来,经了解学生,谢震得到一个坏消息。
谢小强的父亲谢敬党出生就右腿残疾遭父母遗弃,是在市孤儿院长大的,名字也是院长给起的。初中毕业后跟随街头修鞋艺人学艺十分用心,成年后凭借高超的修鞋手艺自立生活,勤恳努力,后来在街道的帮助下娶了一个有些“迟钝”的女子为妻,就是谢小强的母亲。近年来修鞋、擦鞋、翻新手艺更是精湛,也攒下不少收入,现在已经在闹市区拥有一家小门市,经营擦鞋等项目。谢小强的学习虽然很差,但一家人也其乐融融。谢震刚刚接手毕业班时,对学生“摸底”家访时,谢敬党很是高兴,不叫老师偏偏叫“他叔”,看谢震穿的是皮鞋,按在座上就扒鞋,把谢震那双半旧的皮鞋收拾得如新的一样。完后,还愣是灌了谢震一顿“大酒”,谢震本不想站,但谢敬党劈脸放狠话,说“他叔”不站下就是瞧不起这个“本家大哥”,谢震在心里怜悯、敬佩这样的汉子,便不再客气。以至于又有几次“扒鞋”的事,于是谢震每次经过鞋店的时候,不是穿旅游鞋,就是绕道走,谢敬党的热情真是不能消受。在“家叔”的关照下,一年来,谢小强的成绩有了很大提高,重点高中虽不能保,但全校排名提高了两百多名,甩掉了差生的帽子。
就在一天前,谢敬党晚上横穿公路时,左腿被一台飞驰而过的吉普车狠狠地刮了一下,人也飞到了空中,落地时又被重重地摔了一下,肇事司机停车看了一眼,匆忙驾车逃逸,谢敬党被行人和邻居送到了医院,谢小强的母亲凡事不能自理,谢小强自然也不能来上课了。
当谢震出现在谢敬党病床前时,一家人正在一边悲悲切切、一边狠狠咒骂肇事司机呢。
谢敬党说:“他叔,你来得正好,既然认了你这个倒霉的大哥,你就帮帮忙吧,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啊!”
“大哥,说的哪里话,报案了吗?”
“已经报案了,哥哥我还有点积蓄,不至于上不起这个泡,你看看能不能托托关系,找找交警队的人,查查这个挨刀的司机,我知道现在兴这个,能抓到他最好,就是抓不到也没办法。你把家里的钱拿着,雇个人照顾我,千万别耽误你侄子的中考。”
“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吧,交警队那边的事我一定会处理的。我打听过医生了,你的骨头没断,比较麻烦的是大腿韧带被拉长,这个得需要手术,术后恢复时间稍微长些,不过恢复得好,应当没问题。我答应你,小强不会耽误中考。你安心养病就好,等待手术,手术的医生我再联系,不行就去省城。”
“好兄弟,哥哥能认识你,是哥哥这辈子的福分,小强替我给你叔磕头。”
“使不得,哥哥见外了。”谢震马上拉住要跪下的谢小强。此刻,谢敬党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扭向一旁。
社区工作人员解释:“谢敬党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太实际的忙,车祸属于意外事故,算外伤,没有补助和报销一说,一切要以找到肇事司机为主。”
交警队负责此案的交警说:“您学生家长的事就是我们份内的事,由于天黑,附近没有摄像头,肇事车辆逃跑的路线不明,几个关键路口都没有找到肇事车辆信息,也没有现场目击者,所以很难找到有用线索。”
医院的主治医生说:“谢老师,您的精神令我感动。如果想取得较好的术后效果,还是去省城把握些,我的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可以推荐、介绍。”
正当谢震为谢敬党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许校长找到他,说你哥所在的管理区一把手是我的老同学,听到你哥的事情后,我找到我的老同学,他答应帮忙,你哥是残疾人士,可以靠住某个政策,他已经指示社区,无论是养病还是手术,白天社区可以派两名志愿者轮流照看你哥,晚上由社区出钱雇护工,直到你哥能出院为止。管理区还联系了媒体,对此事关注,争取早日抓住肇事司机。
谢震感觉一种久违的东西往眼睛外涌,眼眶湿湿的,紧紧握住许校长的手说:“感谢领导,我替我哥一家子谢谢您,谢谢您的老同学,你们都是好领导,是我们老百姓敬仰爱戴的好领导!”
七
谢小强在谢敬党成功手術的第五天,也顺利地参加了中考。
同样顺利的还有余刺玫的工作,终于被调到了输液中心,不倒班不说,一周还有两休,上班的话也就一上午的活,对于护理工作经验丰富的余刺玫来说,能够轻松胜任。余刺玫的事情让谢震所研究的历史唯物主义课题再一次证明,存在就是道理,无论是明文的规定还是潜在的规则。
中考成绩出来后,随之出来的还有全市初中班级重点升学率排行表,谢震担任班主任的班级名列第五,这是谢震三年担任该重点初中毕业班主任来首次滑出前三,谢震多少有些失落和自责,这几个月自己课外东西太多,许多学生的潜力没有完全挖掘出来。这些在以后的教学生涯中一定要引以为戒。
接下来的事情也是谢震最期盼的事情——评优。只有顺利拿到“优”,才能享受高级教师的工资和待遇,每个月多开一千多人民币啊,一年就一万多,够和余刺玫旅游一小圈的了,谁不想谁真傻了。
就在这当口,谢震和唐丽再一次不期而遇。
自从结束省城的教师培训班后,谢震和唐丽很久都没有真正说过话,尽管谢震担任着毕业班的班主任,唐丽还担任着该班的英语科任老师,但两个人从不主动交流,见面也是简单地客气一下。离远的时候,唐丽目光怪怪地看他,走进了目光变成了不屑,这一切谢震自然看在眼里。谢震有时会想,应当找个适当机会和唐丽解释一下上次的事情,又一想,解释什么,毕竟没有挑破那个事,又不是大学生谈恋爱赌气呢,解释更是多此一举了。谢震对历史研究得还算可以,但对女人还是看不透,所以,他也不敢去招惹。金庸的小说《天龙八部》中有个叫康敏的女人是狠角色,只因为大侠萧峰没能正眼瞧她,没有像别的男人一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便处心积虑,千思万劫,设计陷害,致使萧峰一生悲苦、颠沛流离。老版的电视剧谢震没有注意,但胡军版的《天龙八部》电视剧中,那个饰演康敏的女演员却把康敏演活了,那个幽怨、愤恨、狠毒、妖艳的眼神,给谢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许女人的得失占有心理更疯狂。而此刻,唐丽的目光竟和那位“康敏”极其相像。这个念头在谢震的心头一闪而过,自己怎么能和萧峰相比,当然唐丽也不会是康敏。
为了感谢巩主任办成余刺玫的事情,在谢震的一再邀请下,巩主任、护理部主任、谢震两口子及谢震的几个朋友坐到了一起。饭店是市区中档偏上的档次,一楼大厅除了宽敞的吧台、酒柜外,巨大的水池里鲤鱼游曳着,各色菜品蒙着保鲜膜摆在点菜台上,大幅广告立在菜案后边,服务员身着统一服饰微笑服务。谢震虽然酒量不高,好在当下也没人相互斗酒,谢震也尽力把自己的酒量发挥到极致,在朋友的周旋下主客尽欢。酒宴过半,谢震去卫生间小解。酒店的卫生间整洁宽敞,进门右侧是高低水池,明亮的大壁镜从顶棚垂到水池,化妆小凳子由高低到高排了一溜,左侧是女性标志的几间单门女厕,对面整体是男厕。谢震痛快地撒了一大泡尿,整理完衣裤,刚走到大门,门就被一个匆忙的人给撞开了,居然是唐丽,唐丽也看见了谢震,但她顾不上谢震,直奔离门最近的水池呕吐起来。谢震不好再走,也不好上前帮忙,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唐老师,怎么喝这么多酒?”唐丽呕了一会儿,转过身,谢震忙用纸杯接了杯清水递了过去,唐丽没有接,而是直接嘴对嘴用冷水管的自来水漱了漱口,然后转过脸用手撩了撩头发:“谢震,你别以为你有多高尚,你和其他男人都一样,你装什么装?”
“唐老师,你真是喝多了,和谁一起来的,快回去吧。”
“谢震,我告诉你,何云能得到的,我唐丽也一样能得到,别说是你,你算什么?”
谢震的心这回真是一大震,唐丽怎么会知道何云?“看来唐老师你真没少喝吧?”谢震不想再在这里纠缠。推门要走。
“谁让我难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姓谢的,你等着,没有那么简单!”唐丽拉开一间女厕的门进去了。
谢震再次回到酒桌前的时候面色苍白,他的朋友和巩主任认为谢震太实诚了,没什么酒量还很热情,酒宴在诚恳、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窗外是一轮下弦月,夜色朦胧而寂静,偶尔传来一声火车的汽笛声,那是老矿山重组后运输部的夜班货车。当余刺玫、谢青苗都进入梦乡的时候,谢震披衣站在阳台上,那一声声汽笛像时光穿梭机一样把谢震带到了多年前的村庄、校园。
何云对于谢震来说,既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近年来“大妹”在谢震心里所占的份额越来越多,但何云在内心总有她特殊的位置。
谢震祖父是个地道农民,家里穷到了一定程度,哥儿三个年龄间隔都不是很大,谢震父亲排行老三,在他们都到了适婚年龄时,却无一能娶上亲,好在谢震的大伯赶上了好机缘当兵跳出了农村,复员分到矿山做矿工,自己没有娶亲,而是先帮助两个弟弟说亲,谢震的二伯也谦让三弟,倒是年龄最小的谢震父亲先娶了亲,谢震的父亲和谢震祖父一样是纯粹的农民,因为要照顾谢震的祖父,连外出打工都免去了,一家人守着十多亩薄田耕种岁月,谢震是谢家第三代唯一的男孩。家里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唯一能叫得出去的是这男孩的功课永远是同村同龄人中最好的。
谢震从小内向、瘦弱,也不敢参加同学们之间的体力游戏,所以只有学习好一些才能得到更好地尊重。
初中开始,谢震就住校,但那时没有什么好吃的,谢震唯一觉得好吃的是大伯的“矿上班中餐”,有白面馒头、蛋糕、炸鱼、红烧肉、肉丸子、油饼卷香肠,所以谢震最喜欢的是大伯来校看他。到县城念高中后,离大伯家更近了,大伯也时不时来看他。高中的伙食比农村更规律、更营养,谢震这几年个头突飞猛进,但体重却没有增加,1米81的个头体重还不到120斤,“旗杆”称号由此得来。
当这“旗杆”晃荡到师专的时候,谢震还是个内向且自卑的农村朴实孩子,填写专业时他也不甚明白,就是服从分配,就这样成了政史专业。师专的伙食可比高中强多了,谢震把多余的力量消耗在操场和篮球上,仅仅一年,体重增加到145斤,其高超的篮球技艺、匀称的体型、朴实的面孔竟然赢得了很多粉丝,其中有不少女粉丝,何云就是其中之一。在篮球场上得到的欢呼,也让谢震的自信心逐渐强大起来。
现在的大学社团数量之多、分类之细令人咂舌,而90年代末期师专里的社团寥寥无几,其中又以音乐和文学社最有名望,何云就是音乐社的社长。用今天的话讲,何云是个典型的官二代,父母都是地市级政府某个部门的官员,何云也不在师专的学生宿舍住,而是在外面租房子住,经常在其居室搞什么“音乐沙龙”,不仅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而且在社会上都小有名气。
当谢震这个毛头小伙入了何云法眼的时候,谢震已经大二了,何云大三。能得到何云的垂青几乎是全师专男生共同的梦想,时尚、性感、妖娆、漂亮、火辣、富有、先锋、前卫,几乎所有形容女神的形容词用到何云身上都不为过。当下流行的白富美和校花都不足以形容何云在师专的传奇色彩和影响力。何云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俘虏了谢震。那几个月,谢震跟屁虫似的跟着何云,参加音乐社校内外的各类活动,即使有课也不上,何云一切都能摆平。谢震的视野和天地一下宽阔起来,他不知道人生可以有这些欢乐和疯狂的事情。他疯狂地迷恋何云的一切,不仅仅是何云的身体。他像何云忠实的保镖一样不离何云左右,即使聚会上有别的女孩子,谢震也绝不旁视,即使何云鼓励他、怂恿他,他也从一而终、抱定了嫁鸡随鸡的念头。如果那时何云让他为自己去死,谢震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他很快发现,何云不止有自己一个男朋友,她还和别的男人有着说不清的暧昧,甚至还有学校的老师。当这暧昧终于被他目睹成现实的时刻,谢震的心都碎了,他理想中的恋爱不是这个样子,他想到了要为何云去决斗,哪怕在决斗中死去也在所不惜。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怀着这样悲壮的心情,谢震闯进了何云的居室。男生是音乐社的一个歌手,也是谢震的一个学长,看到谢震喷火的目光,知趣地拿着衣裳离开了房间。“为什么,姐?姐,为什么?”“姐”是谢震此前一直对何云的专称。
“不为什么,谢震,你离开吧,这不是你应当进的圈子。”
“不,我不离开你,不!”
“滚,你凭什么不离开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为什么你当初来找我?”
“没有什么当初。”
“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根本无法靠近我,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说完何云进到卧室,把门使劲关上。
“好吧,好吧,我早就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是傻子。”谢震颓然坐到沙发上,坐了半天,又站起身:“我早就知道,我应该早就知道。”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他回到了学校操场,发疯地跑了起来,直到筋疲力尽,倒在了操场上,夜黑得不能再黑了。倏忽,操场上发出了手电的光芒,同宿舍的曹、魏两位同学来到操场,把谢震背回了宿舍。
谢震也不去上课,没事就在宿舍坐着,要不就到操场跑步,篮球也不打了,除了和同宿舍的人简单交流外,谢震始终一个人独处。有一回偶然看到一个电视体育节目《重量级拳击》,他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节目,没事就模仿比赛,一个人分演两个角色,把自己累趴蛋为止。他知道自己这种状况大概就叫失恋了吧,他很想尽快走出这种状态,但心理和生理都无比思念何云,他偷偷在夜里跑到何云楼下,自卑和自尊又让他踟蹰不前。回来就练拳击,他甚至想,自己把拳击练好了,到了一个特别时刻,一拳一个把去何云屋里的男人们全部击倒。
当谢震再一次偷窥何云的时候,发生的那一幕令他终生难忘。月明星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何云的居室还黑着灯,谢震确定何云不在房间,一定又去什么地方“沙龙”去了,他一定要等她回来。就是看看她,哪怕背影也行。不到一刻钟,何云和七八个人,男男女女东倒西歪地进了单元门,谢震这个恨啊,恨何云也恨那些人,更恨自己。他痴痴地站在角落里,看房间里的灯光依次明亮、又依次变换着镭射光,不时传来嬉笑和听不清猜不透的声音。就在谢震疑惑的时候,楼前突然转过两辆面包车,急促的刹车声在夜里分外响亮,车上跳下来五六个身着警服的人,踹门、惊叫、呵斥,一连串的声音传到谢震耳边,随后何云等一个个被带到了面包车上。
刑事处罚结束后,学校的处理也相应出台,两名在校男生因聚众吸毒,被开除学籍。何云和在校的另外两名女生参与吸毒,情节较轻,留校察看,一名在校老師参与吸毒,被辞退。
事情发生不久,何云离开了学校。
大三,谢震第一次拿到了奖学金,也学会了打工。图书馆的各类正史、野史使他感到政史专业真是个不错的专业,非常适合自己。他依然淳朴、正直、真诚和善良,但他不再单纯、幼稚、迷茫和彷徨。他不再恨何云,相反他更感激何云,是何云让自己更加地看清了自己,光怪陆离的荒唐岁月他不后悔。实践证明,年轻时的特殊经历所引起的思考,会让年轻人成长、成熟得更快,这也变相解释,特殊的经历会让有思想的人变得深邃。
谢震在毕业前夕,辗转辛苦地找到了何云。何云已经在地区级市的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啊,谢震,你是不是一直在恨姐?”
“恨姐,我就不会来找姐了,谢震纵使愚钝也知感恩,是姐让谢震变成了真正的男人,又在关键时刻保护了我,使我没有偏离自己的方向。”
“难得你这样想,我真没有看错人,有什么需要姐帮忙你说。”
“没有什么需要姐帮忙的,我就是来和姐告个别,来和自己的大学告个别。
“谢震。”
“姐。”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脸庞,又被对方的唇吸干。
“你要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
八
天色渐渐发白,好在是星期天,余刺玫和谢青苗都不必早起。谢震准备直接去晨练,慢慢整理思绪。唐丽在这时提起何云是什么意思?当年师专的事少有人知,少有人提,她又如何得知何云的呢?
谢震参加工作后,父母还没怎样,大伯母、二伯母很是热心,不久就向谢震推荐女青年,怎奈他们的圈子很有限,不是农村的代课老师,就是矿上的临时工、集体工,最让谢震心动的一回,是有个大伯母介绍的一个国营纺织厂的女工,眉眼有点像何云,然而一接触天差地别。再往后,谢震尽可能推脱,她们也不怕被拒绝,仍乐此不疲。直到遇到余刺玫。余刺玫满足了谢震所有关于未来妻子的一切想象,从地域、家庭、职业、容貌、亲密度还有性。
谢震最后一次去看何云是他调到市重点初中后。何云已经是南方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两个人的圈子和生活轨迹彻底不同了。“姐,这次我是彻底和你告别来了。”
“怎么?弟弟得什么病了,姐给你治。”
“我没得病。”
“那为什么?”
“为了我心中的梦,我要做一名学者,此前的机缘我不后悔,此后的决定我深思熟虑,我知道姐能理解我。”
“认识你,是姐一生最大的幸事。”随后,两个人去了云南大理,谢震一直想要去的地方游玩了三天,洒泪而别。
回来后,谢震删掉了何云所有的联系方式。谢震知道无论怎么删,也删不掉自己内心里的何云,他这一生不死是删不掉了,但在形式上还是要做个彻底的了结。
初夏的风,一早晨就燥热,跑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谢震的心也一片燥热。现在市里能知道自己师专往事的,大概能有十多个人,但谁也和唐丽没有交集,而知道自己和何云十多年事情的市里只能有一个人,当年的时副科长,现在的时副局长。想到这,谢震的脚步慢了下来。这么说,何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随即又否定了,如果何云有麻烦了不会通过唐丽才传到自己这里。那么说,麻烦很可能是自己,自己能有什么麻烦呢?唐丽说何云能得到的她也能得到,又说不会让自己好过,言外之意是不是说能得到的就能抛弃、甚至毁灭。自己非福非贵,当初何云偏爱甚至偏袒自己,或许是她的某种冲动,不应当含有什么目的,何况人家后来对自己也没什么伤害,可唐丽是不是想和何云一较高下,还是单纯寻求感官刺激,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难道真就像《天龙八部》里的康敏一样,得不到的男人就要去报复、去毁灭。自己下决心离开何云后,在女人的问题上不再有其他想法,余刺玫将是自己终身所依。千万别把余刺玫卷进来,余刺玫是自己人生的港湾,也是自己以后生活的唯一港湾,在确定人生目标后,谢震更加呵护和坚守这个港湾。猜不透一切先不管它,等忙完了这阵子,“评优”完毕,和唐丽正面接触一下,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评优”工作如期进行。“评优”是全校教职员工投票,差额选举产生,对于这种既不实名也不唱票的投票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走程序,说好听了是领导班子平衡,其实就是一个人说了算。谢震之所以没有首次做“功课”,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以至于有人提醒他,是否拉拉票,打个电话什么的。谢震说谢谢了,不用,自己的一切都在那里摆着,指标虽然一个,但今年晋升高级职称的就自己,不会有错的。
投票分两轮,第一轮确定候选人。因为只有一个名额,所以候选人为两人,第一轮投票下来,谢震和唐丽均以高票当选。谢震这时感到有些异样。
果然第二轮投票,全校正式职工119人,有4人因事未来,唐丽以58比57一票之差取得“高级教师评选优秀”指标。
随后许校长发表大会评委会意见,对取得“优”的同志表示祝贺,对没有取得“优”的同志也提出了表扬,同时指出要正确看待问题。
知道第二轮投票结果后,谢震迅速离开了学校会场,回到办公室,呆坐了一会儿,怕大会散时遇到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迅速离开了学校。
这次自己糗大了,囧大了,丢人丢大了,自己虽然是个普通老师,但在本市教育系统也算是有点名气的人,这次学校就一个人晋升高级职称,所以“优”就一个,显然应当是自己,但事情没有顺理成章,不管哪里出现了差错,最磕碜的都是自己。是自己的业务水平不行,还是自己的人品不行?不出几日,整个教育局都会笑话自己,自己还指望调到重点高中去,让人笑掉大牙,自己还怎么在单位混?自己太大意了,谢敬党的事情出了后,许校长明明知道自己和谢敬党的关系,但一口一个你哥,自己就应当警醒,哪里有免费的午餐,乌鸦有白的吗?自己也低估了唐丽,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难道这是唐丽不会让自己好过的一部分,自己年轻时的荒唐,这时也结下了恶果?开会前,还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分析了余刺玫的事情,怎么轮到自己就大意了呢?亏自己还学習历史的,研究历史的,还以史为鉴呢,真是诸葛亮大意失荆州,关羽走麦城,拿破仑遭遇滑铁卢,又想想他们是什么人物,自己哪能和他们相比,自己就是个垃圾。想到这里,谢震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车站的人此刻稀少,但还是有人在买票。
当谢震终于从悲伤和自责中稳定了情绪后,他已经坐在了开往北方一座城市的列车上,他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身心,找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谢震拨通了教务处党主任的手机。“党哥,说话方便吗?”
“谢震啊,我在家,方便。”
“党哥,我这两天家里有点事,要休息几天,麻烦哥哥跟领导那头给我告个假。”
“好的,谢震,好好休几天,不要想太多,这样的事早先也有过,你不是特例,你要想开些,事情不在你,在上面。”
“谢谢老哥哥的安慰,这次我是真丢人丢大了。”
“凭你的名气,到教育局鬧一闹,一定有他们的好看,不过老哥毕竟长你几岁,劝你还是不要这样,毕竟你还年轻。”
“是的,哥哥,我还是年轻了些,把问题看简单了,把人看简单了。”
“你的功课没做好,其实这方面我提醒过你,但当时你没引起注意,这帮玩意,哪他妈有好饼。其实,补课班一直都开着,就你傻傻地还退了,你看谁被举报了。这次你就算有个经验吧,你要相信你的日子比他们长,你追求的东西比他们更阳光,更有意义。”
“太谢谢哥哥给我的安慰了,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你就和我比比,到现在我还是中级呢,他们那套把戏我太了解了,不想和他们扯,再有几年我中级到年限了,就自然晋升高级了,这些年不也过来了嘛。”
谢震没想到,最失落的时候是平日里阴阳怪气的老党给了自己最大的安慰,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里,这时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自己应当一生引为朋友。
谢震的心情随着这次谈话平复了很多。随后,他打通了余刺玫的电话。
“老公,你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啊,评优完事了吗?”
“评优的事情还得几天呢,我下午接到教育局一个通知,说有个省研讨班,需要我去一下,大概三四天吧。”
“老公你走得真不是时候,人家那个刚干净,看你这些天有些累,要好好慰劳一下你呢,你怎么还出差了?”
“说你是小母狼,你就真翘屁股,等我回来收拾你,很快的,就几天。”
余刺玫的通话让谢震轻松了很多,他暂时还不想告诉余刺玫“评优”的事。
九
谢震之所以要到这个城市来的主要原因不仅仅是这里有座很有名的高山,在网上还有介绍说,这里还有个不错的拳击俱乐部。谢震要在运动中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比找人倾诉、借酒消愁更能化解心中的郁闷,这是他多年来一直采用的方式,只是这次他走得更远一些。
第一天,谢震选择了登山,从上午8点到下4点,除去中午在山上午餐、小憩外,谢震一直行进在登顶的山道上,谢震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绝对是个体育棒子。即便是这样,也把谢震累够呛,山太高了。山顶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站在山顶,脚下已有浮云绕动,城市的高楼、低矮的山峰、远处的河流,一览无余、亦真亦幻,顿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谢震心情大好,江山如画,英雄如流,历史的天空星光璀璨,普通人高山仰止,又有多少人能达到一定的高度,实在应当在有限的生命中做些有意义的事情。那些跳梁小丑终将被历史淘汰和遗忘。想到这里,谢震一声长啸,声音在山谷回荡良久。
第二天,谢震来到传说中的拳击俱乐部。简单地浏览了一下顾客须知,有会员收费标准,有临时顾客收费标准。自己当然是临时性质的,有教练指导性训练一天收费50元,有真人陪练的一次收费一百元,模拟比赛一次收费一百元,再往后是一些安全和保护方面的协议,谢震没有细瞅。大堂经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颊俊朗清瘦,身高一米八多,一件传统的功夫汗衫遮不住浑身健壮的肌肉,一看就知道是此中高手。上午,谢震选择了训练,尽管自己喜欢观看重量级拳击比赛,没事也挥舞拳击动作,但从未真正带上过拳击手套,教练简单地介绍了几项拳法后,谢震就投入到了训练中。训练中谢震舍得下力气,拳拳击中目标,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教练直夸谢震是个拳击天才。下午,短暂训练后,谢震选择了一场模拟比赛,比赛共十个回合,一个回合三分钟,休息一分钟,俱乐部根据顾客体型、体重安排相应的选手、场内裁判和场外裁判,十个回合内顾客可以选择任意打几个回合。一般初学者,打三四个回合就没劲了,这时模拟裁判就会宣布哪位获胜,因为在模拟比赛中,俱乐部不允许自己的工作人员有效击打顾客,这当然是为了顾客高兴,也是为了经营,而一般的顾客也不知道这个情况。谢震的对手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体型比自己小了一号。谢震开始还比较谨慎,两个回合下来,感觉对手不过如此,开始全力进攻。但毛头小子显然经过专业训练,谢震怎样努力,也很难有效击打对手,更不用说击倒取胜了。毛头小子的拳只是象征性地掠过谢震,这使谢震更加无所顾忌,谢震的体力是惊人的,尽管每一回合都累得不行,但下一回合又生龙活虎起来。毛头小子胳膊和腰腹没少挨拳,趁着裁判不注意时,也击打谢震几下,使谢震不敢太放肆。八个回合后,两个人都有些累,相互搂抱增多,不过谢震还是坚持了十个回合,当裁判宣布谢震以点数取胜时,谢震认为真的是自己赢得了比赛。信心满满,心情大好起来。
第三天,谢震想今天要找个更强劲的对手,昨天的比赛虽然赢了,但总感觉不过瘾,想和水平高一点的选手对阵,哪怕输了,也能尽兴。甚至想找一找被迎头痛击的感觉。上午训练,下午比赛,回来好好在宾馆休息一下,明早就打道回府,一切不愉快都将消散无形,自己仍会是一名好丈夫、好父亲、好老师。余刺玫一定会理解自己,支持自己,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是自己多年来最大的安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从妻子哪里得到了最温暖的安慰。今天就要把一切不痛快的事情全部还给拳击。
上午的训练一切顺利,下午当谢震提出要换一个体重级别大一点的选手模拟比赛时,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说要先交两百元模拟比赛费。谢震说不是一百吗?怎么你们还坐地涨价,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解释说顾客须知里有一条是根据顾客专业实力水平,可适当调整模拟比赛收费标准。谢震说你这是店大欺客。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说如果感兴趣,可以参加“拳击真人秀”,如果顾客能坚持五个回合以上,俱乐部不但退回比赛费用,另外还有奖励的。谢震问什么叫“拳击真人秀”?
“拳击真人秀,就是顾客选择和自己体重级别一样的俱乐部队员,进行实打实的比赛,如果能打满五回合,而不被裁判强制停赛,还有实力比赛的话,俱乐部根据回合数量有不同的奖金奖励,但要做好体检和伤责协议。”大厅经理这时走过来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