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智媒体对传统文学理论的影响
——智媒体对文学及传统文学理论的挑战之二

2019-02-10 21:27邓伟龙
关键词:智媒文学理论机器人

邓伟龙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笔者曾在本刊发表的《媒体变迁及智媒体对传统文学的影响》一文中,仔细对媒体变迁与智媒体的诞生以及人工智能出现对文学已经产生的影响进行了探讨,并就作为一般媒体的智媒体和作为互联网新媒体的智媒体以及作为特殊性的人工智能的互联网新媒体的角度探讨了其对文学及文学理论产生或可能产生的影响[1],但仍未涉及其对传统文学理论产生或可能产生的具体影响,因此,本文承接上文企图对此进行专门探讨。那么这种影响或挑战具体有哪些?如所周知,就传统文学理论而言,人们一般认为包含文学本质、创作、作品、接受批评和发生发展论等5 个方面(由于媒介论传统文论一般不提,在此也姑且不论),那么在笔者看来,智媒的出现和到来必将对包括文学本质、创作、作品、接受批评和发生发展论等5 个方面的传统文学理论产生巨大甚至颠覆式的影响或挑战。

一、对传统“本质论”的影响

就所谓的文学本质①这里所谓的“文学本质论”是基于传统文学理论而言的,主要探讨文学是什么及其文学的属性和功能作用等。随着后现代及非本质主义的兴起,人们多认为事实上并不存在所谓的本质或至少不存在一成不变的本质,因此学界多不再提倡提所谓的文学本质论,而主张以属性来替代所谓的本质(如王一川等)。而言,传统文学理论虽然对此表述不一甚至各有轩轾,比如讲文学的本质定义为“审美的意识形态”“语言的艺术”等等,但一般对据传为高尔基提出的、经钱谷融先生阐发的“文学是人学”观念大致是认同的。对于这点,正如有笔者在一文章中指出的那样:“虽然学术界对钱谷融先生的‘文学是人学’最早由高尔基提出的观点存在众多争论,但‘文学是人学’这一命题无疑抓住了文学的根本属性。人作为文学的表现对象、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贯穿于文学的全方位和全过程,故文学是人学或者说人学是文学的本质属性,而文学的人学特性,决定了文学必须立足人、观察人、思考人、表现人”[2]。应当说,这种对文学是人学的理解是全面而到位的,但事实上这种理解也只能是建立在智媒出现之前的包括互联网在内的传统媒介生态下对文学本质的理解。而到了“模拟人类的智能活动制造出类似甚至超越人类智能机器或机器人”并广泛运用于媒体或媒介的智媒时代,这种理解和解释就行不通了。因为在这样的媒介生态下,创作文学作品的可能是人工智能即机器人、阅读欣赏甚至进行批评评论的也可能是人工智能即机器人了(因为既然机器人能创作文学作品自然也可能批评和评价文学作品)。因而到这时的文学就可能是不再是人写的而是机器人写的;不再是写人的或是写与人有关的,而可能是写机器人的或是写与机器人有关的;不再是写给人看的而可能是写给机器人看的;阅读接受文学作品的不再是人看的、看人写的、看写人的或看写与人有关的,而可能是机器人看的、看机器人写的、看写机器人的或看写与机器人有关的;甚至连进行文学批评也不再是人评的、评人写的、评写人的或评写与人有关的及人评的和评给人看的,而可能是机器人评的、评机器人写的、评写机器人的或评写与机器人有关的及机器人评的和评给机器人看的……

当然,也有人会认为,建立在人工智能等基础之上的智媒,并不能改变文学是人学的本质,因为毕竟人工智能之所以是人工智能,是建立在人工的基础上,人工智能充其量也只是人的延伸而已。再说,每个人工智能的背后都是一个由大量专家和技术人员构成的团队,比如上文说到的谷歌AlphaGo 和写稿机器人“小南”就是如此,因此其本质还是人的或属人的,从这个角度而言,即使有所谓的智媒或人工智能创作出来的文学也不能改变背后的人的控制,因而机器人写作仍然是所谓的“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故文学仍然是人学。应当说这些观点不无道理,而且到目前为止也还确实没有制造出能完全像人甚至超过人类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但本文讨论的前提是承认强人工智能能够实现且超越人类智能的,而此时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也有着如同人类甚至超越人类一样的情感、知识、理智、思想等,也能像人类一样自主地、有意识地进行如同或类似人类的文学活动,那么,这样的活动还能不能成为文学活动?即使是,那这样的文学活动中的文学到底是谁的文学呢?它还是人的文学吗?它是不是“人学”呢?或者说“文学还是人学”吗?而这是对文学及其本质最根本的冲击或挑战。

二、对传统“创造论”的影响

与此相关,智媒的出现对文学创作的冲击也将是巨大的。在传统的文学理论中,人们一般将文学创作看做是人类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其创作主体是具有审美意识的体验者、判断评价者和美的创造者的具体的社会个体的人也即作家或诗人;创作客体则是经过主体体验的而成为情感化了的社会生活;而文学创作就是创作主体按照其“内在的尺度”和客体的尺度对创作客体进行的一种能动的、审美的、客体主体化和主体客体化双向的、并最终创作出对主客体双重超越、具有审美意识形态性、“真善美统一”和富具独创性的文学作品也即产品的特殊的精神生产的过程。但是到了智媒时代,我们就很难甚至不可能再这样认识文学创作了。

第一,就创作主体而言,原本具有审美意识的体验者、判断评价者和美的创造者的具体的社会个体的人也即作家的主体地位就会被装有全部人类知识与智慧和具有人类同样情感、思想、意识甚至超越人类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所代替,那么这还是我们此前对创作主体的认识吗?

第二,就创作客体而言也存在同样的问题,通常我们认为对于具体作家而言,虽然全部的社会生活都有可能成为文学创作的客体或对象,但事实上由于作家自身经历、知识、才能、素养等各方面的原因,真正能成为创作客体的只是作家感受体验过的那部分社会生活而已。而到了智媒时代,由于创作主体已经是具有全部人类知识与智慧、情感思想与意识甚至超越人类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那么原来因作家创作主体自身的不足而导致对创作对象即客体的局限也将不复存在。不仅如此,如果到时候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有着像人类一样甚至超越人类的想象力、思维能力和逻辑能力等,那么其还将可能是创造或表现不同于人类社会生活的创作客体。

第三,对于传统理解的文学创作过程而言,虽然也有以马正平先生等现代写作理论中主张的“非构思写作”[3],但一般可以分为积累、构思和物化或传达3 个相对独立的阶段,而且每个阶段都是需要创作主体为之付出大量的心血和努力。但是对于智媒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创作而言,这个创作过程的3 个阶段将会完全突破且情形也不一样了。虽然现在还未能完全预见将来强人工智能的创作情形,但从现有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成为事实。

据欧阳友权先生介绍,目前世界上最长的网络小说是紫峰闲人的《宇宙巨校闪级生》,该小说文件大小超过340MB,换成中文计算多达1.7 亿汉字。这是一部用VB 语言编写并自动完成的超长篇小说,全书至少描写了1.7 万个有着不同姓名、不同容貌、不同特长的人物,描述了2.7 万中造型新奇、行为怪异的怪物。而据报道,完成这部超长小说只用了37 个小时(不包括编程时间)。作品极具创意和想象力,无论是故事情节、人物塑造、环境描述,都可以用怪妙绝尘、难寻对手来形容。[4]当然以上评价有无夸张,这里只是作为引用,在此不论。但请注意,这还是现在不太强大的计算机程序完成的,而且这部超长小说机器完成的时间仅37 个小时,那么当强人工智能实现时,其创作的能力和效果将无法想象。试想,如果该小说让人工来完成其情况将会如何?即使作家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仅其为创作这部作品而进行的素材积累和生活体验将是多么的漫长艰辛;①如柳青为创作《创业史》扎根基层14 年、路遥为写《平凡的世界》而体验生活等。而接下来的艺术发现、创作动机的形成,构思中的谋篇布局、情节的安排、人物的塑造、环境的描绘,表达或物化阶段遣词造句、表情达意、技巧手段的运用等等,都将是何等的困难和艰辛(如曹雪芹数易其稿,古人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等)。而这些问题在智媒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创作面前将不复存在,一切无论是发生积累、还是构思深入和物化表达等都将完全是自动生成且迅速完成,因而这必将导致此前的文学理论对文学创作的认识失效。不仅如此,此前我们对文学创作过程中的心理认识,比如灵感、直觉、顿悟等等,也将成为遗迹。可以说智媒的到来,文学创作将会完全打破作为创作主体的人的各种局限,创作对象或客体、表现手段和技巧等也必将超乎想象的丰富。

三、对传统“作品论”的影响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传统文学理论的作品论中。一般而言,传统的作品论通常介绍诸如现实型、理想型和象征型等传统文学类型,描述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传统文学体裁,探讨文本层次和文学形象,讨论各种文学风格等。而这些建立在传统纸媒基础上的文学作品论到了智媒时代也将可能彻底颠覆。

首先,上述所谓的文学类型是“根据文学创造的主客体关系和文学作为意识形态对现实的不同反映方式”而进行的划分,其中“现实型文学是一种侧重以写实的方式再现客观现实的文学形态。理想型文学是一种侧重以直接抒情的方式表现主观理想的文学形态。象征型文学是一种侧重以暗示的方式寄寓审美意蕴的文学形态”。[5]180事实上这种划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传统文学创作中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决定的,由于任何作家都是具体的现实的社会的人,也是受到各种诸如经历、情性、知识、学养和表现手段与技巧等各种局限的人,再优秀的作家(包括那些所谓百科全书式的作家)也不可能凡事皆历、无所不能,因而能成为其创作客体即对象的必然只是那些为作家感受体验并能通过特定的艺术技巧和手段审美物化或外化的社会生活,所以这就决定了传统的文学作品必定是各有侧重的不同类型。但到了智媒时代,由于文学创造主体不再是具有各种局限的具体的人,而是集人类所有知识和智慧甚至超越人类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虽然以后的文学作品也可能仍会在反映现实、书写方式和寄寓意蕴等方面有所侧重,但就现在已经实现个性化定制和订制的人工智能看来,以后的智媒完全可以突破传统及现在任何作者的局限性,其体验和感受的社会生活可以无所不包,表现或物化的技巧或手段无所不备等,因而那时的作品正如上述所介绍的人工智能作品《宇宙巨校闪级生》那样,就很难用所谓的现实、理想或象征型来归类了。

再者,正如智媒时代的文学作品不仅已经很难用传统的文类来归纳,同样传统的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也就难以概括那时的文学体裁了。事实上,关于这点,有学者早在论述网络文学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大量的网络原创文学使传统的文学艺术类型划分悄然发生着变化在网络写作中,不仅纪实文学与虚构文学、文学创作与生活实录、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被逐步抹平,而且传统文学类型中诗歌、小说、散文、剧本的‘四分法’,或者中国古代的文类‘二分法’韵文与散文,抑或西方传统文类的‘三分法’叙事类、抒情类和戏剧类都已变得模糊或被淡化。……再从网络技术的优势和本性上说,网络创作从单媒介走向多媒介,从线性结构走向超文本链接是数码技术影响艺术的必然结果,网络文学向综合艺术发展将是它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由于多媒体技术对于创作者充分表达和接收者全方位观赏的诱惑,越来越多的网络作品开始从单一的文字表达向光色声像的多媒体综合表达靠拢,甚或把网络小说做成电脑游戏……这显然己经是网络多媒体艺术而不仅仅是‘文学’了”。[6]116-117

可以想见,这种难以用传统文学体裁来界定文学作品的现象将在智媒时代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常态化。同时,由于网络新媒体出现以来,“在感知视觉化的媒介社会里,语言为图像所替代,虚拟现实为图像真实所替代,文学的权威被消解,文学不再仅仅是语言的艺术”,而且更由于新媒体时代的文学文本是“用媒介‘辞片’(lexia)和‘超链接’(hyperlink)打破了传统文本的时空关系和叙事格局,建构了一座意义不断发生变化的电子化超文本(hypertext)迷宫”。[7]因而用传统文学理论的“言、象、意”或英伽登的语音、意义单元、多重图式化、再现客体以及形而上层[8]30等文本层次的观点或理论就不复适应了。欧阳友权先生曾预测:“未来的文学,更多地将是作为综合性的电子艺术的组成部分或附属品而存在,如电视剧的脚本、电子游戏的说明词、多媒体艺术的文本等。随着计算机科学的迅猛发展,负载网络作品的人—机界面,将从‘键盘—屏幕’体制发展到超文本的‘视窗’体制。这就不仅给单一的文字作品增设了多媒体的视听美感效果,还能借助图形界面或标识语言,将丰富的文本系统资源以层次或网络方式包装起来,造成‘文本中的文本’或‘文本间的文本’,这些都是传统的硬载体书面印刷文本不可能做到的”。[6]116这些还只是对网络文学发展的预测,而在智媒时代文学文本的复杂性可能远非这些所能概括。

再就文学作品的文学风格而言,传统文学理论一般认为是作家的创作个性在文学作品内容与形式的有机整体中显示出来的艺术独创性,它既是一个作家创作成熟的标志也是作家进行下一步创造的桎梏。但到了智媒时代,由于原来具有个性同时又具有各种局限性的个体作家为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所取代,因而即使到时候还有所谓的风格的话,那么这将是谁的风格?它还将是创作成熟的标志吗?如果人工智能或智媒能随时按照需求或自己随时自动调整并完成不同风格的文学创作,那么风格还是创作的桎梏吗?总之,在智媒时代传统文学理论中包括文学风格、文本层次等等在内的文学作品论必然和已经正在接受巨大的挑战。

四、对传统“批评鉴赏论”的影响

就文学批评而言,由于传统的文学是“人学”,因而传统文学是人写的、写人的或写与人有关的、写给人看的,故传统的文学批评就是评人写的、评写人的或评写与人有关的,同时也是人评的、评给人看的……但是到了智媒时代,随着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取代以往作家也即文学创造者的位置,同样也就有可能甚至必将取代文学欣赏、接受与批评者,因而传统文学批评论也势必不再适合智媒时代的文学批评了。

黄鸣奋先生在谈及网络传媒革命给文学批评所带来的巨大影响时曾这样预言:“(1)在不远的将来,互联网会成为真正的世界电子百科全书,各种数据都将像网页一样易于访问与链接,不论作家或批评家都能从中汲取无穷的知识。(2)在线资源将能够根据用户的请求进行跨浏览器投递,网络文学作品因而可以随时根据需要显示出其不同侧面(从代码、框架、链接到实时访问情况)。(3)高度智能化网络可望通过大规模开掘文学网站的数据(如作品题材、体裁、风格、手法)与访问量之间的关系来预测未来的热门作品。(4)未来的网络传媒将以可被计算机理解的方式描述事物(语义网)。借用心理学的术语,它将建立基于学习的‘神经联系’(语义链接),具备学习能力,我们所输入的文学作品都将为计算机所掌握。由网络应用造成的问题,也将由网络发展来解决。以杜绝抄袭为例,将来网络传媒会自动告诉您所输入的文本哪些要避嫌,重复性言论将被抵制,以免浪费大家的时间与精力。(5)网络传媒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把地理信息映射到文学作品中,为所提到的每个真实地名提供对应的空间数据和属性数据。(6)未来的网络传媒可能是全视频的3D世界。如果用户喜欢,以语言为手段所进行的文学描绘随时可以自动转换为3D 场景。(7)歌德所说的‘世界文学’将拥有更丰富的含义,不只是既成作品的集合,而且是参与性活动。任何一部大型文学作品的开发者都可通过网络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全球性实时文学协作将成为可能。(8)打破文化界限、在科技与文艺领域都游刃有余的新型作者成长起来,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不再存在清晰的界限。(9)统一网络、普适计算、按需媒体等理念将成为现实,文学作品将可以在许多媒体上自由流动,并允许用户根据授权进行自定义”。[9]

其后,黄鸣奋先生在谈及数码诗学也即智媒出现前的后产业诗学时又将其与古代诗学即前产业诗学和现代诗学即产业诗学比较时,他指出不同于以往批评的9 个主要特点:“(1)持论者来自社会各阶层,呈现出草根化等特点;(2)接受者主要是新媒体用户,参与积极性高;(3)传播者由持论者、接受者交替扮演,网管在幕后作为把关人;(4)网络、移动通信等是相关信息的传播途径,相关服务和通讯工具层出不穷;(5)在内容上突出时尚(特别是与信息科技应用有关的)话题;(6)成果虽仍有长篇大论,但更多是适宜通过即时通信工具传播的只言片语;(7)起作用的方式主要是双向或多向互动;(8)环境扩展到全球信息基础设施,基本不受国界约束;(9)不乏兴风作浪的推手,却以每个人似乎都得以自由发表意见的表象呈现”。[10]应当说,这些因传媒的变化而带来的文学批评的巨大影响已经产生并存在了,但在笔者看来,到了智媒时代,其对文学批评的影响可能远不止如此。

一是从文学批评的主体来看,正如智媒时代文学创造的主体可能由原来传统文学创造的具体个性的作家变为人工智能或机器人一样,文学批评的主体也就有可能由原来作为文学欣赏接受的具体的时代的社会的具有各自个性与局限的欣赏者、接受者和批评家变为具有和人一样拥有人类一切知识、智慧和思想情感的甚至超越人类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因而原来文学批评中因批评主体的各种诸如经历、学养、情感、兴趣、精力、时间、阅读甚至阶级阶层等局限而导致的对文学文本的理解、阐述的局限和偏向偏见将可能不复存在(当然也可能对文本的误读或误解将更加严重),批评主体可能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也无处不在。

二是就文学批评的客体而言,传统文学批评的客体一般就是纸质印刷媒质传播的传统精英的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文本,但到了智媒时代,文学批评客体的情况就远复杂得多,它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文本,而且可能是文字、图像、声音、视频、3D 世界甚至是虚拟现实和临场或现场场景。因之,以往的文学批评方法和标准也可能随之失效,虽然我们仍可能从社会学、心理学、语言学、文化学等角度或层面对以后的文学文本进行历史的美学的艺术的解析,但由于文本本身的变化,因而此时的文学批评可能更多的是要考虑文本往前所不同的真实、临场现场性或“超真实”,而这种“超真实”,“它不再是造假问题,不再是复制问题,也不再是模仿问题,而是以真实的符号替代真实本身的问题;这是通过重复操作制止每一个真实过程的行动……超真实不再被意象所遮蔽,也不再被任何真实和意象的区分所遮蔽,只是为模型的重现和被模拟的差异的产生提供空间”。[11]187因而在这点上以往的关于文学的真实性、虚拟性、情感性以及艺术性等标准就可能不在适应了,而诸如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以及以往的精神分析和文化批评等也就可能无从谈起了。

随之而来,这种由媒介变化而引起文艺生产的变化必然也会引起审美经验即审美活动中主体对审美生成性的感知、体悟及其结果在人们心理中形成的凝定性精神积淀的变化,虽然说,“在手工制作时代的媒介生产是促成‘静观’式审美经验形成的重要力量;19 世纪到20 世纪上半叶的大规模机械印刷和电子媒介对文艺生产的强力干预,使‘静观’经验受到了挤压和消解,‘震惊’式经验逐渐凸显为文艺审美经验的重要范式;20 世纪下半叶以来,电子媒介发展到数字化时代,‘融入’式经验范式诞生”,[12]137但真正能使由“静观”到“震惊”发展而来的“融入”式的审美经验成为范式的则只有到了智媒时代才能实现。因为这种沉浸和交互性的结合带来的被称为临场感(telepresence)的“超真实”只有到了人们真正摆脱传统审美中灵与肉、心与身的二元对立,同时避免只是来自视、听的片面感官体验实现包括视、听、嗅、触、味、肤等全部感官共同参与的以及整个身体临场沉浸融入的智媒时代才能真正实现。

不仅如此,这种“融入”还不只是我们作为欣赏者主动的结果,很大程度上还来自于智媒对作为主体的欣赏者的“刺入”,因而“如果说以往各类技术是对人的身体的改造和融入的话,那么以互联网和虚拟现实技术为基础的技术就是以一种刺入的方式进入身体和社会文化的。”并且,这种“以刺入和入侵的方式展现出来,这必然产生文化不适”[13]而这种审美经验范式的改变也势必会影响建立在审美欣赏基础之上的文学批评及其方法、标准和范式。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智媒时代,由于智媒的出现,此前我们称为“把关人”的角色这时也可能完全由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所取代,当然那时候的文学作品还需不需要把关以及如何把关仍需讨论。因而,那时的文艺生产可能就是这样的图景:文学作品先由具有全部人类知识智慧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即智媒创作出来,然后经由同样具有全部人类知识智慧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即智媒把关,最后再由同样具有全部人类知识智慧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即智媒进行批评评论。

五、对传统“发生发展论”的影响

就传统文学理论中的文学发生与发展论而言,虽然智媒的出现不可能改变和影响此前学界大致认同的文学起源于以劳动为中心的人类活动的文学起源或发生论,但却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甚至改变此前我们大致认为的文学作为一种更高悬浮于经济基础的审美的社会意识形态最终会随经济基础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其中也有艺术生产和物质生产的不平衡性)文学发展论。但随着智媒的出现并是实现媒体自身自我进化、自我完善、自我发展的智媒时代,则有可能使原来最终决定于并随经济基础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文学不再为经济基础所决定,而是为人工智能的智媒所决定,并更可能是随智媒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了。

当然,从生产工具或科学技术的角度而言,媒介或媒体本身完全可以看作是生产工具或科学技术的一部分,而生产工具或科学技术最终是生产力的表现或标志,更由于生产力在社会存在中又表现为与上层建筑相对而言的经济基础,因而从这个关系上而言,仍然可以说在智媒时代,文学的发展仍决定于经济基础。但如果将眼光放长远一点来看,从理论上说人类社会及其经济基础的发展应该是无穷尽的,但就我们现在能理解的甚至是对人类社会的展望而言也似乎只是到所谓的共产主义而已,共产主义之后呢?我们没有展望,也似乎不可想象了,因而人类社会及其经济基础就此而止也不得而知,而如果智媒真能自我完善、进化和发展的话,那么那时我们是否对文学发展的理解可以如上所说?

六、余论:智媒时代的文学与文学理论

笔者从本质、创作、作品、接受批评和发生发展论等5 个方面简单探讨了智媒对传统文学理论已经或可能的影响或挑战(事实上可能还远不止于这些),同时这些影响或挑战不仅全面深刻甚至是颠覆性的,而且可能越来越快。故就文学研究而言,我们不能忽视或无视这些影响或挑战。不过正如有作家指出的那样:“人工智能已经被引入文学创作,比如日本、美国就有人尝试用机器人写诗和剧本。这有何不可?特别是对那些配方化的、套路化的、类型化的写作而言,眼下的不少‘枪手’——以前叫作‘文匠’的,差不多就像肉质的机器人,为什么不能用机器来替代他们?为什么机器人不可以干得更好、更快捷?机器人既然可以下棋,干掉一个个棋手,当然也可以生产文学,干掉一个个作家。也许可以相信,在各个生产领域,大部分中低端劳动将来都可能逐步被人工智能接管,文学没理由例外;但事情有另一面,人类各个生产领域都永远需要高端劳动,需要创造性奇迹,文学同样没有理由例外。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如果机器人不能活得像人一样丰富,不能像人一样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恩怨情仇,那就没法提供这种源泉,就只能‘聪明’地翻新一些二手货、三手货、四手货,永远停留在快餐化的低端产能。经验和学养这两种资源意味着特定人生的充分蓄积,是生长某种精神奇迹的长期功课,是文学领域里高端劳动的必备前提。至少到目前为止,机器人对此还力所不及。而人之所以区别于机器人的最终价值和最高价值,用任何逻辑程序不足以模拟的价值,也许正是在这里昭然若揭”。[14]因而或许笔者在此探讨的智媒对文学及传统文学理论的影响或挑战真是杞人忧天,因为现在的人工智能包括机器人毕竟还“不能活得像人一样丰富,不能像人一样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恩怨情仇”,而“文艺创作不仅需要智能,更需要情能,即在人类的文艺创作活动中,不仅需要知识积累、生活积累,更需要情感积累。”况且“个性化是人类文学艺术创作的生命,而已有电脑创作系统尚无个性可言,仍不过是对已有的艺术质素的模仿、复制与重组”[15]等等。

但是,这些情况不正发生着如上文所说的改变吗?从某种程度上说,科学史的发展不就是专门实现那些当时看似所谓的不可能的历史吗?故又有谁能断言强人工智能不能真正实现,智媒时代不可能到来呢?并且作为理论而言,除了对实践的总结和提升之外,本身就应该有前瞻性,文学理论及其研究也应该如此。当然,就智媒对文学及传统文学理论的影响或挑战而言,笔者也并不赞成有学者认为的会导致艺术或文学的终结。但米勒的观点或许也适合当下笔者关于智媒时代观点及文学研究包括文学理论的思考,那就是:“艺术,包括文学这种艺术形式在内,也总是未来的事情,这一点黑格尔可能没有意识到。艺术和文学从来就是生不逢时的。就文学和文学研究而言,我们永远都耽在中间,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没有合乎适宜的时候。”“文学研究从来就没有正当时的时候,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文学只是符号体系中一种成分的称谓,不管它是以什么样的媒介或者模式出现,任何形式下的大学院所共同的、有组织的、讲究实效的、有益的研究都不能把这种媒介或者模式理性化。文学研究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它会继续存在,就像它一如既往的那样,作为理性盛宴上一个使人难堪、或者令人警醒的游荡的魂灵。文学是信息高速公路上的沟沟坎坎、因特网之神秘星系上的黑洞。虽然从来生不逢时,虽然永远不会独领风骚,但不管我们设立怎样新的研究系所布局,也不管我们栖居在一个怎样新的电信王国,文学——信息高速路上的坑坑洼洼、因特网之星系上的黑洞——作为幸存者,仍然急需我们去‘研究’,就是在这里,现在。”[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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