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繁荣的新范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2019-02-09 01:32:54宋建丽
东岳论丛 2019年3期
关键词:努斯鲍姆全球化

宋建丽,曾 晞

(厦门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厦门361005)

从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明确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以增进人类共同利益,到2013年习总书记的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中提到的“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再到习近平主席2018年新年贺词中所指出的“中国人民愿同各国人民一道,共同开辟人类更加繁荣、更加安宁的美好未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愿景日益清晰,即走出全球治理危机,实现人类共同繁荣和可持续发展。

一、全球治理的风险和挑战

伴随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发展和世界市场的扩张,全球经济似乎也日渐“繁荣”。根据联合国《2018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的年度报告,全球经济增长继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明显提速,再度刷新2011年以来全球经济增速的最高纪录,并预计在未来两年内全球经济增长率与2017年持平。显然,这份数据似乎以一种可预见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全球化带来的“繁荣”景象,然而,吊诡的是,未来的危机似乎也正是一场关乎“虚假繁荣”的全球化危机:数据显示,2010年至2017年七年间,全球亿万富翁的财富以每年高于普通劳动者6倍之多的增长率高速增长,全世界82%的财富流入1%的最富裕人群,而处于阶级底层50%的人口年均收入增长率却仅为2%①此数据出自乐施会在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期间发表的最新报告,该报告以占世界1/4人口的10个国家为调查对象,累计访问70000人。(参见乐施会:《请回报劳动,不要酬谢财富》,2018年1月22日,第6-7页,来源:乐施会-研究报告,http://www.oxfam.org.cn/download.php?cid=141&id=274&p=cbkw)。。马丁和舒曼早在《全球化的陷阱》中就已指出,新经济自由主义把非调控化(非国家干预)、市场自由化和私有化作为全球一体化的三个核心要素②[德]汉斯-彼得·马丁,哈拉尔德·舒曼:《全球化的陷阱》,张世鹏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版,第75页。,不可避免地将全球化导向一种赢者通吃、以强凌弱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式的征服。所谓现代社会的平等化进程,实质上是“获利的少数”与“失落的多数”之间的巨大不平等。在这种不平等的全球化自由竞争中,正义秩序的重建让位于利润至上的资本逻辑和无情牺牲弱者的权力争夺:“生产者本身只是一个成本要素,无权的棋子,可以随时被挤到一边去”。全球化的竞争把人们投入绞肉机,并破坏着社会的内聚力,不均衡和不公正显然已不单是当代全球一体化的世界经济特征,而且简直就是其内在目标本身①[德]汉斯-彼得·马丁,哈拉尔德·舒曼:《全球化的陷阱》,第85-87页,第158-160页。。

因此,日益扩大的不平等正在成为当今时代的严重威胁,这种长期由少数发达国家主导的旧的不公正的全球治理体系不但不能保证所有国家尤其是最不发达国家获得发展的机会,同时也不能保证所有参与经济全球化的群体获得同等受益机会。这种“发展缺位”的后果,也是当前一些国家出现逆全球化浪潮的主要根源。也可以说,反全球化、民粹主义抬头及地缘政治问题等危机正在成为潜藏在种种表面“繁荣”背后的危机。如果说逆全球化浪潮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全球治理的基础,那么,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抬头,则使全球治理面临的不确定性风险和挑战不断加剧。在国际层面,解决公共产品供给不足难题需要大国作出更多努力,然而,面对的却是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民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霸权思维改头换面,以“美国优先”“美国第一”的面目出现,漠视、损害其他发展中国家利益,使得全球性发展矛盾更加突出。美国已然成为全球复杂而混乱之局面中的“最终秩序因素”,这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宰制性权力,一种改装了的全球化话语霸权。此外,少数大国奉行以邻为壑的对外政策,大国之间的经济、安全冲突风险加剧,全球治理面临更加严重的危机。

可以说,当今世界全球治理危机的根源是双重因素叠加的后果。一方面,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弊端集中显现,另一方面,作为对这种弊端的反弹,反全球化或逆全球化浪潮出现,更加剧了全球治理的困难。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当今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弊端早已显露出端倪: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不断恶化,环境污染、全球变暖、失业危机、文化霸权、地区战争等等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全球问题。在资本主义主导下的全球化危机日渐成为人类社会发展桎梏的背景下,西方率先掀起了一股反全球化运动,以发达国家为主的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学者们从政治、经济、军事、生态等维度揭示了全球化危机的根源,认为全球化是世界市场无节制扩张的结果,并完全否定全球化带来的积极成果。然而,需要指出的是,逆全球化或者说反全球化,恰恰是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的突出表现,旧的全球治理体系下普遍性的经济发展危机,经济上的失败转向对外的排斥和不宽容,大多数人都不再相信社会中的赢家仍然把输家当作命运与共的群体,全球一体化的凝聚力面临挑战,社会分裂加剧。不断加剧的各种社会矛盾和冲突不可避免地产生社会性自我防卫效应,而这种效应又带上贸易保护主义的、以本国为本位的特征,战略上的自我收缩,对开放市场的限制等等,甚至走回头路,所有这些正是我们今天从美国对外政策中所看到的。因此,旧的全球治理体系下普遍性的矛盾如权力分布失衡、经济发展失衡和全球治理失灵正在集中爆发和呈现,当前全球化进程正处于一个转型的关键期。

从历史经验教训中不难知道,在全球互联互通、经济依存度如此之高的当今世界,一个国家无法自行其事地摆脱世界市场的不景气状况。采用贸易保护主义这种急刹车的办法,重新挑起贸易战、货币贬值战,只会导致世界各国更大的经济混乱和福利损失。面对逆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困境,我们不能从根本上否定全球化及其积极意义,而是要检视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所带来的恶果,摒弃霸权思维和零和思维,积极地推动新型全球化和以公平、开放、包容、民主、可持续性为核心内容的新型全球治理。毕竟,世界范围的经济一体化蕴藏着无数的机遇,生产力的可持续增长同样可用来让越来越多的人免于贫困,因此,问题取决于如何将世界市场上迄今为止的自杀性角逐纳入社会和民主都能承受的轨道上来,并将不合理的全球化进程转变为全球性的均衡发展②。[德]汉斯-彼得·马丁,哈拉尔德·舒曼:《全球化的陷阱》,第85-87页,第158-160页。

著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早在2002年的“如何评判全球化”(How to judge globalism)一文中,就以对“全球化”概念的深度剖析为切入点,重新定义全球化危机的问题实质,对全球化危机的实质给出了相对客观的评价。森认为,全球化是一把双刃剑,它推动全球经济繁荣的同时,也激发了一系列全球性的问题。他指出: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更关注扩展市场关系领域,使经济、技术在短期内获得了巨大成效,然而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公平的利益分配制度,导致人与人、群体与群体、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愈加严重,使富人更富,穷人更穷①参见[印]阿玛蒂亚·森,[阿]贝纳多·科利克斯伯格:《以人为本——全球化世界的发展伦理学》,马春文、李俊江等译,长春: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3-12页。。归根结底,全球治理的危机根源不在于全球化本身,不是总体的经济增长是否使人类从中获得好处,而在于国际与国内的不平等,在于人们是否都得到了公平的份额和机会,简言之,在于这种全球化是否促进了人类的共同繁荣。

二、全球治理的“能力路径”:人类普遍繁荣论证及其局限

通过对“全球化”的界定,森实际上是将问题指向了不公平的全球利益分配制度,致力于通过能力路径消除国际与国内的不平等,化解资本主义主导下的繁荣危机,使全人类共享全球化时代的积极成果。早在1979年斯坦福大学的一场名为“什么的平等”演讲中,森就提出以能力为核心的人类发展路径,有别于从经济或效用角度出发来衡量人们的生活质量,能力路径更关注人们是否拥有过上自己所珍视生活的实质性自由(即能力)。具体而言,发展经济学以GDP为信息起点和最终指标,用以评估个体或国家的发展状况,因其可计算性在很长一段时间得到了广泛应用。确实,GDP作为衡量一个国家乃至人类繁荣的发展路径似乎更容易测算,但是关于“繁荣”这一议题实际上颇为复杂,以单一的数值衡量人类的繁荣程度不仅忽视了主体间的差异性和多元化,也难以关怀到每一个人,那么,“繁荣”的实质是什么?人类的真正繁荣又将如何可能?森及其发展者玛莎·努斯鲍姆(Martha Nussbaum)在《生活质量》中开宗明义指出:当我们探问世界上某个国家或地区是否繁荣,其居民的生活质量之类问题的时候,我们应当进一步思考,什么标准与人类的繁荣真正相关?除了关注总体经济的增长,我们至少还需要明确资源的分配、作用以及有关人们更好生活的方方面面(如预期寿命、医疗和教育情况等等),而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对“人们能够做什么和成为什么”,即对能力的基本内涵做更为全面而丰富的描述②参见[美]玛莎·努斯鲍姆,阿玛蒂亚·森:《生活质量》,龚群、聂敏里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页。。

在努斯鲍姆看来,“能力不只是栖息在个人体内的能力,还是由个人能力和政治、社会以及经济环境在结合后所创造的自由或机会。”③[美]玛莎·努斯鲍姆:《寻求有尊严的生活:正义的能力理论》,田雷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页。在这里,努斯鲍姆所强调的是在追求人类繁荣发展的过程中一个公正的社会应当履行的任务:培育人们的内在能力和为人们提供实践其内在能力的机会与条件。努斯鲍姆为此提出了“底线正义”的理念,她表明,任何一个正义的社会都应当保证其民众拥有最低限度的社会权益,这些社会权益包括生命、身体健康、情感,对外在环境的控制等在内的十种人类核心能力,它们之间互不通约,在最低限度的意义上共同为人类繁荣的实现提供实质性的普遍规范④在努斯鲍姆看来,十种核心能力都应当得到保障和保护,尽管在实践过程中,由于社会现实状况可能迫使人们面临“悲剧性选择”——牺牲一种能力以换取另一种能力的实现。努斯鲍姆主张跳出“悲剧性冲突”的窠臼,主动创造一个使民众不需要对核心能力进行取舍的环境。(参见[美]玛莎·努斯鲍姆:《寻求有尊严的生活——正义的能力理论》,第24-28页。)。简言之,能力路径要求社会建立一种体面的制度安排,将每个个体的道德责任让渡给各种组织机构,保证公民实现能力的最低门槛。然而问题是:在一国之内我们也许可以轻易地界定谁来承担公民具备核心能力的责任,进而通过国家的政治结构、制度设计和义务的分配来解决不平等,但当我们转向全球领域,这种责任的界定就变得模糊,我们似乎不得不讨论一个世界国家的可能性,但在能力路径看来,世界政府的构想存在显而易见的问题①努斯鲍姆认为世界国家的设想存在以下三个显而易见的矛盾:(1)世界国家直接负责世界公民,不同的文化、语言和过于宽泛的任务可能导致无法对其公民具有体面的责任;(2)缺乏约束世界国家的外部力量;(3)国家主权与制度统一的内在冲突。(参见[美]玛莎·努斯鲍姆:《正义的前沿》,朱慧玲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0-221页。),因此努斯鲍姆提倡一种薄的、去中心化的全球性制度安排,它由全球性结构的不同部分进行责任分配,不存在任何压迫性的政治结构,仅仅具有道德意义。为进一步规范世界秩序,努斯鲍姆列出处理全球结构的十个原则②参见[美]玛莎·努斯鲍姆:《正义的前沿》,朱慧玲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1-226页。,旨在寻求全球化语境下普遍存在的“重叠共识”,使现有国家在尊重多元文化、尊重国家主权和差异的基础上,确保世界上所有公民跨越十种核心能力的最低门槛,探讨一项解决全球问题的制度方案并对所有国家加以规范。在现阶段,这种方案不仅要求国家确保本国人民的能力安全,还要求富裕国家承担起对贫困国家的义务。

众所周知,全球化的议题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激起了巨大的争论,当极为不同的文化规范、价值和实践相互碰撞时,如何言说全球化议题一直存在众多不同的理解。大体说来,言说跨越边界的道德不一致和冲突大概有两种哲学路径,一种称之为世界主义,致力于发展出一种能够超越某种单一的形而上学世界观或宗教基础,同时又能够容纳多元视角的普遍主义的道德理论;另一种称之为民族主义或社群主义,否认发展一种单一的普遍标准的既能足够“厚”以有用又能足够“薄”以支持合理多元主义的繁荣计划的可能性。这两种通往全球治理的伦理路径往往陷入争辩的僵局:社群主义坚持道德规范总是地方性的并且对某个特殊的社群内在地有效,指责世界主义有冒文化帝国主义的危险;普遍主义者则认为社群主义者没有提供有用的方法来解决跨越边界的道德冲突。努斯鲍姆认为她的能力理论解决了这一僵局并提供了一种通往全球治理的可行路径,它既提供了一种普遍的人类繁荣的衡量标准,同时也尊重了地方性的文化差异和文化传统③Martha Nussbaum,“Beyond the Social Contract:Capabilities and Global Justice”,Oxford Development Studies.Vol.32,No.1,2004,p.13.。努斯鲍姆重拾被罗尔斯搁置的全球正义问题,以全部人类的繁荣发展和世界共同体的观念向我们表明面对全球治理危机时,能力路径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当然,我们也应当看到,能力路径对于全球治理仍有许多未解难题。正如森本人对全球化的阐释,全球化是一把双刃剑,它带来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引发一系列全球化危机,然而能力路径只是将全球治理危机的解决诉诸制度设计和道德约束力而忽视了资本的嗜血本质。所谓“嗜血”,就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援引的一段对资本的理解: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④参见《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71页。。因此,当人类核心能力的保障与资本逻辑相冲突时,对正义的诉求与对资本利益的追逐二者之间的博弈究竟如何解决?其次,当一个世界国家的提案无法站稳脚跟之时,仅仅基于道德意义的责任分配未免过于理想化,富裕国家是否有义务并自愿援助贫困国家使全球资源获得合理分配?由于能力清单的开放性和难以量化,各国有权对本国人民的能力进一步细化,基于保障本国人民的能力安全的优先性,富裕国家甚至可能降低贫穷国家最低能力门槛的合理阈值。最后,尽管努斯鲍姆的全球结构原则旨在于纠正世界性的贫穷,增进人类普遍繁荣,呼应了马克思有关人类解放的观点,但她没有同样对待马克思有关异化的论述,同时对不正义的结构性原因也缺乏论述,这可能有脱离挑战根本性的全球经济治理而谈人类繁荣实现的嫌疑。

此外,如果能力路径想要在全球范围发挥作用,就必然要求人们超越限定的情境以及狭隘的利益,将关注点集中于人们在任何时代任何地点都共享的那些合理性内核(rational core)的抱负⑤Fred Dallmayr,“Cosmopolitanism:Moral and Political”,Political Theory,Vol.31,No.3,2003,pp.426-427.,就此而言,能力路径与伦理普遍主义之间似乎很难划清界限。当然,在一个被多种冲突撕裂的世界中,重新提醒我们对共享人性的普遍性诉求无疑有其积极意义,但即便是一种假定被广泛接受的普遍规范,一旦面临向政治实践转换,其道德普遍主义仍将不可避免地遭到如下质疑:谁有权利解释这一普遍规范?在冲突的情形中,谁有权在两种不同的解释中进行仲裁?在缺乏明确的政治代表或政治授权的情况下,这种权利或能力不能只是留给“普遍性的”理论家。这些考虑意味着在道德和实践基础上把普遍性的规则加于人类而又没有同时关注公共论辩以及政治意志形成的过程。这种质疑在全球化时代特别重要,因为道德普遍主义常常隐含在霸权政策和类似文化帝国主义的权力之中①FredDallmayr,“Cosmopolitanism:MoralandPolitical”,Political Theory,Vol.31,No.3,2003,p.434,p.438.。因此,毫不奇怪,努斯鲍姆没有“太多谈论民主”,然而,在全球化背景中,在霸权结构可能利用抽象的普遍主义或道德主义作为一种终止“潜在的民主承诺”的情况下,这种对民主的沉默显然是不利的②FredDallmayr,“Cosmopolitanism:MoralandPolitical”,PoliticalTheory,Vol.31,No.3,2003,p.434,p.438.。

三、实现人类共同繁荣的必由之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共同体(community)来自于拉丁文“communio”,本意指“被一起共享的某种东西”,迄今为止,它已经被通过众多理论的和政治的棱镜来审视,因此成为一个“远比人们最初预想要更为复杂或更具差异”的概念③John Buschman and Dorothy A.Warner,“On Community,Justice,and Libraries”,Library Quarterly:Information,Community,Policy,Vol.86,No.1,2016,p.2.。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是与其类本质的概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马克思不但申明“物种保存”在其首要的历史前提中明显的根本重要性,而且也在其第二个历史前提中指出满足人类需要的核心性。作为一种类意义上的存在,对作为整体的我们这颗星球生态系统的考虑自然也需要被包括在内。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不仅能够持续地提供对资本主义问题的批判(特别是在单极世界中),而且也能够支持生态平衡、经济正义、人权以及人类繁荣等全球性价值。

马克思的类本质以及共同体等相关论述始终与其异化思想相关,马克思表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扭曲了人类关系并使得生产者非人性化。马克思之所以称资本主义是“虚幻共同体”,就在于它造成了全面的异化关系,剥夺了本来属人的社会性,而“真实的共同体”一定是扬弃了异化关系和资本逻辑的共同体,是人的社会性的真正复归。正因如此,马克思视人类本质为有意识的社会性活动,但伴随异化劳动的发展,人类本质畸变为只不过是对我们的本质而言的一种手段。他谈到丧失自由的工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被贬低为机器”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28页,第364页,第297页。,这个隐喻反复出现在《共产党宣言》以及《资本论》第一卷中。尽管异化的根源在于劳动力的买卖,这种痼疾却并不只限于劳动世界。毋宁说,人类潜能的倒错是通过货币这个中介而实现,货币被抬高到无所不能的地位,作为“颠倒黑白的力量”而出现,是“一切自然的品质和人的品质的混淆和替换”,“从而是颠倒的世界”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28页,第364页,第297页。。不只是工人异化在这种货币经济的专制之下,而且整个社会都是如此。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就是要引导社会远离这种异化,从而使得我们基本的人类潜能能够得以实现。共产主义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28页,第364页,第297页。。

正是从这种对人的类本质以及共同体的观点出发,马克思不仅反对把自由个体视为自我界定的完全的唯一者,以及把所有社会关系排除在自由个体之外,同时也警惕所有那些声称具有普遍权威的利益、理想和原则,因为它们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思想统治”,是错误地强加于人类自由之上的虚假的东西。由此,一个超越阶级对抗的社会将会是一个个体在其中可以作为真正的人类个体自由行动的社会,人类解放只有当个人作为真实的个体,在他的日常生活、工作以及各种社会关系中,他才真正成为类存在,他才可能将他自身的能力承认并组织为一种社会能力,而不再把他的社会能力和政治能力分开。简言之,人只有在共同体中才能获得其“类存在”,也只有随着一个真正有效的人类共同体的确立,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解放。马克思认为人类历史从更深层次上来说是人类合作的历史,而不是这种合作所呈现出来的对抗形式。“正义所关注的不是永远无法扭转的过去,而是创造未来的福祉与繁荣”①Martha Nussbaum,Anger and Forgiveness:Resentment,Generosity,Justic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p.3.。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从马克思有关人的类本质和共同体的思想出发,包含三个关键要素:经济上的绿色发展和成果共享;政治上的平等尊重和对话协商;文化上的彼此承认和多元包容。

首先,改变不合理的旧的全球政治经济体制,建立公平正义的国际政治经济机制,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人类共同繁荣的核心。如果没能看到资本主义所主导的旧的治理体系下不公平的国际政治经济体系所带来的恶果,没有把全球的贫困者包含在意在建构的跨国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中,没有能够充分关注分配正义问题的话,人类在共同体中的持续繁荣终究是不可能的。大量的实证性研究表明,某种地区性的治理表面所呈现出来的是种族多样性的难题,但深入探究的结果却揭示出造成该地区社会分裂的真正原因实际上是与剥夺和不平等相联。由此,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首先要着力做的还是从根本上解决全球性剥夺和全球性不平等问题。这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之所以可能的关键所在。按照这一逻辑,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反对赢者通吃、丛林法则的资本逻辑,强调共享式发展。共享发展的理念有助于从根本上改变发展中的贫富差距、不平等和严重的剥夺,为人类共同繁荣创造物质基础。除了要对不公平的旧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全面检视,并作出根本性的改变之外,人类想要实现普遍繁荣,还需要从更为根本的层面反思人类生产的目的,确立人类生产应遵循的根本理念,致力于发展绿色经济,以促进人类可持续的繁荣。在梅特卡夫基金会(一个聚焦于帮助加拿大人建立正义的、可持续的和创造性的社会的组织)出版的“共同体尺度上的绿色经济”的报告中,推荐以一种绿色经济作为对复杂社会环境问题的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报告的撰写者蒂姆·杰克逊(Tim Jackson)和彼得·维克多(Peter A.Victor)思考的是人类经济的目的究竟是要服务于什么。他们追问繁荣的本质是什么,以及经济应该如何实现繁荣。他们指出在传统意义上,繁荣有关于对好的生活的渴望,它有众多的维度,不仅仅是金钱。其繁荣观念不仅涉及物质性的商品和服务,而且还有其社会的、心理学意义上的甚至道德成分在内。在核心部分,共同体尺度上的绿色经济有关重新思考那种驱动传统经济的传统的高生产量、高生产率、追求利益的商业模式。它倡导聚焦于人和星球的真正繁荣的优先性系统安排②J Kimantas,“Four Pillars of Prosperity”,Alternatives Journal,Vol.40,No.2,2014.参见:https://www.questia.com/magazine/1G1-368581178/four-pillars-of-prosperity。绿色可持续发展已经成为当今世界的时代潮流,党的十九大报告中的绿色发展理念也彰显了中国政府与国际社会一道共谋全球生态文明,走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发展之路的新型发展理念。

其次,尊重差异,致力于真正的对话。这要求世界各国能够就道德和政治议题保持开放、自我质疑以及理性沟通的态度,同意扩展道德考虑的边界以达成最大程度的共识。强调危机不如开始行动,倡导人权并扩展宽容、和平共存的空间,建立一个免于暴力的社会,世界将不得不坚持“命运共同体”或“共享繁荣”。中国在建立一个和平的社会以及支持全球和平和稳定方面扮演着积极的角色。中国敦促所有国家追求共同繁荣和共享的利益,并通过非暴力机制解决争端。为促进世界和平和稳定,所有国家和个体都需要理性地彼此对待,尊重彼此的权利和自由,不管他们的种族、肤色以及信仰为何。所有国家都不得不在支持全球和平中发挥其作用,要像中国一样作出承诺。如果一个国家不顾其他国家的痛苦而采纳霸权政策,就不会有和平共存的空间。宗教冲突和恐怖主义是显而易见的,这是侵犯人权和人道主义法律的主要因素,对全世界都构成了威胁。停止恐怖主义行动,建构“命运共同体”无疑是关键,而且这也只能通过全球性努力才可能达成。基于此,世界各国都应该寻求公共的政治对话和协商机制,并参与到构建一种命运与共的适度繁荣的社会,并在维护世界和平和繁荣稳定方面发挥积极的作用。

最后,文化承认与多元团结。“文化正义”的主题是承认和尊重。哲学家和政治理论家南茜·弗雷泽(Nancy Fraser)曾指出,有两种类型的社会非正义:经济非正义和文化非正义。经济的非正义“植根于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①Fraser,“From Redistribution to Recognition?Dilemmas of Justice in a‘Post-Socialist’Age”,New Left Review,212,1995,p.70,p.71.,包括剥削、经济边缘化和剥夺/贫困。文化的非正义方面则“植根于代表,解释和沟通的社会模式”②②Fraser,“FromRedistributiontoRecognition?DilemmasofJusticeina‘Post-Socialist’Age”,NewLeftReview,212,1995,p.70,p.71.。文化的非正义包括错误承认——由于文化价值模式而被排除在完全参与共同体之外。社会非正义的议题从来就不是“仅仅文化上的”或“仅仅经济上的”。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我们需要既承认非正义的经济方面,也承认非正义的文化方面,事实上,经济的因素和文化的因素是不能彻底分开的,它们是相互构成以及难解难分地联结在一起的。一个文化因素和经济因素彼此建构共同造成非正义的例子就是贫穷。现在,贫穷(有很少的财富、物质财产或者几乎没有财富、物质财产)按照定义似乎仅仅是一个经济议题——这是一种社会资源的不平等分配。但是,广为认知的是:贫困的经历是差异化的,而且由于性别的文化和社会特征、土著的身份、种族以及年龄等等而变得更糟。因此,产生贫困的过程不仅是那些生产过程和经济过程,而且也是“文化问题”的过程,这种文化问题大概围绕身份的建构而展开,这影响着谁被给予更多的报酬而谁被给予得更少,谁被视为具有获得好工作并占领影响力的有力位置的品质等等。简言之,阶级压迫本身不仅通过生产关系产生,而且也通过诸如否定性的刻板成见和污名化等文化因素而形成③。因此,对文化少数群体的真正尊重和承认要求将它们完整地包含在现存制度和权利之中,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也必然需要致力于一种全球化背景下基于文化身份认同基础之上的差异团结。对当代政治中有关承认的文化问题的强调,有助于引导我们从整体人类的观点来思考并解决全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全球治理问题,广泛吸收多元文化主义尊重文化及族群差异的正义精神,完整地提升并尊重文化权利,维持人类尊严以及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积极的社会互动,维持各文化族群之间的共存共荣,开创正义的、公平的、尊重多样性的文化差异和多方面人类潜能的美好前景。

综上所述,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是基于人类命运与共这个事实出发的一种价值判断,也是实现人类持久繁荣的政治实践。首先,这种共同体既不是基于地域、血缘基础之上的狭小共同体,也不是基于特定历史、文化传统意义上的民族共同体,而是超越国界,在一种“类”存在的意义上探求人类如何共存共荣于这个星球之上,它是基于人类进入全球化时代所面临的全球性危机和挑战而对人类存在状态的反思,是在大尺度宇宙空间的层面来反思人类存在本身,是一种理性反思意义上的共同体,或者说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共同体。其次,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也将是人类实现持久繁荣的重大政治实践,将是对历史上不同类型的共同体的超越。基于物理空间意义上的地域共同体在全球化时代已经不攻自破,信息、物流、广泛的人口流动和迁移,人类生存已经大大突破物理空间的限制,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要扩大民族共同体和熟人社会意义上的生活共同体的内涵,使得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边界不再成为冷漠、坚不可摧的障碍,由此才能在面对共同的全球性问题时,通过对话,达成更多的理解和共识,将熟人社会的情感、关爱扩充为全球社会的移情和关怀的情感,打造全球范围的人类生活共同体。这种人类共同体将是一种人类生活实践的共同体,将是对马克思谈到过的“虚幻”共同体的克服,将会引领人类走向真正的“自由人的联合”意义上的“真实”共同体。基于此,全球化和多元文化背景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统一性”和“团结”的规范基础将是多元的,差异的,体现为经济、政治、文化各领域之间的一种动态的平衡。正义及其价值合理性的根据就在于现实活动着的人以及我们共同赖以生存的生活世界,只有在一种现实的个人和物质生产实践的基础之上,彼此真正以人的方式来相互平等尊重和对待,彼此包容并理解差异,一种正义基础之上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持久繁荣才真正得以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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