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与改革开放的实践

刘林元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210000)

《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以下简称“正处”)，是毛泽东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重要著作。这部著作和1956年的《论十大关系》都是研究社会主义建设中的矛盾的。可以看出，中国进入社会主义建设以后，毛泽东对于“苏联模式”“总觉得不满意，心情不舒畅”①《毛泽东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17页。，从理论到实践提出了许多重大问题，已经萌发了要建设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思想。《论十大关系》提出的十大矛盾思想，《正处》中提出的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理论和主要矛盾理论，就是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毛泽东关于建设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的思想成果。十分遗憾的是，由于国内外发生了一些事件，使毛泽东转移了思考中心，关于建设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思想未能付诸实践。在延误20年之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由党的新一代领导提出并实行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本文就毛泽东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启示和指导意义作一初步研究。

一、马克思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科学揭示了人类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结构和历史发展的基本动力

毛泽东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的坚持和发展，是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相结合的理论创新。

马克思、恩格斯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提出了生产力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同上层建筑的矛盾概念，规定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要适应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要为巩固和发展经济服务。这是生产力发展对生产关系的要求，经济基础的巩固对上层建筑的要求。当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适应生产力的发展和经济基础的巩固，社会就处在动态的矛盾平衡状态，但这种平衡不是永久的绝对的，由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相互作用，原有的平衡会被打破，产生了新的矛盾，又会建立起新的平衡，这就把社会推向了前进。

人类社会纷繁复杂，存在各种各样的矛盾，为什么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是社会基本矛盾?这是因为，这两对矛盾运动是推动社会历史前进的根本动力。而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又来源于社会基本矛盾构成的社会矛盾结构自身。社会最基本的要素是生产力→生产关系(其总和是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生产力是社会存在的物质基础，所以处在社会结构的底层，在其上是生产关系，处在社会结构上层和顶端的是上层建筑。人类社会两对基本矛盾迭加形成宝塔型结构图，社会的存在和发展都可以从这宝塔型社会矛盾结构中得到说明。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两对矛盾都是社会有机体内部矛盾。它们不是各自孤立互不相干存在着，而是互相联结成一个社会整体存在着，由两对社会基本矛盾迭加形成的三层宝塔型社会结构，也不是静止的平衡结构，而是始终运动着的矛盾结构，在这宝塔型的社会结构中，生产力处于最基础的地位，它托起宝塔的中、上层结构，是整个社会存在的物质基础。生产力是社会结构中最活跃的最革命的要素，可以说是社会基本矛盾动力之源。因为生产力中最主要的因素是人，人是生产力中物质财富的生产者、创造者，又是追求者、享用者。人的生活需要和追求是本能的，永不停止的，要满足人的需要，人对社会财富(物质生产力)的生产创造永远不会停止(这是马克思主义揭示的历史唯物主义最基本的原理)。但“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页。即人是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中从事生产创造的(比如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关系、物质产品的分配关系、产品的交换关系)。当生产关系能满足(适应)生产力中主要因素即人的要求时，生产力就得到发展，当生产关系束缚人的生产创造的积极性时，生产力发展就受到阻碍，代表生产力的人就会要求改善生产关系;当生产关系严重阻碍生产力发展，成为生产力发展桎梏时，代表生产力发展的先进的人就会起来变革旧的生产关系，建立新的生产关系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当生产关系发生变化时，作为生产关系的总和的经济基础也会要求上层的政治、法律制度和意识形态作相应的变化，以巩固、完善经济基础，促进生产力发展。由此可见，由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构成一个互相联动的整体的社会矛盾结构。从归根到底的意义上，生产力直接、间接地决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存在和发展，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也会直接、间接地影响到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总结人类社会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规律，形成了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科学地阐明了人类社会前进发展的矛盾动力的机制。从复杂的人类社会的矛盾现象中找出其中决定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本矛盾，从社会基本矛盾中解读出社会有机体的矛盾社会结构，从社会矛盾相互作用相互制约中找出了推动社会历史前进发展的根本动因。历史唯物主义的发现解开了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之谜。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强调指出:“学习马克思，就要学习和实践马克思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思想。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生产力是全部社会生活的物质前提，同生产力发展一定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经济基础。生产力是推动社会进步最活跃、最革命的要素。‘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互作用、相会制约，支配着整个社会发展进程。”①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5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理论作了精辟的解释，给我们三点启示:一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互作用、相互制约支配着整个社会进程，即是说社会基本矛盾决定着社会发展进程，历史前进发展的动力是社会基本矛盾，是基本矛盾双方的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社会基本矛盾使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多要素都得到发展，从而使整个社会得到发展。在基本矛盾的三要素中，任何要素都不可能单独成为社会发展的动力。二是在社会矛盾动力系统中，生产力是最活跃最革命的要素，它不安于现状，通过能动作用带动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变化，从而使整个社会发生变化。三是生产力是全部社会生活的物质前提、基础，决定着社会状况。因此，解决社会基本矛盾最终要落实到生产力的发展上，而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则是衡量社会发展的最主要的标志。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是以资本主义发展规律作为典型来阐明社会基本矛盾原理的，他们并没有明确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基本矛盾原理对未来社会主义也是适用的，那么，后来的社会主义者是否接受这个原理对社会主义社会也是适用的，社会主义的基本矛盾是否仍然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历史已经做出了回答:存在着两种绝然相反的观点。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斯大林断然否定社会主义社会存在马恩所说的社会基本矛盾，而被斯大林怀疑过是否是马克思主义者的毛泽东则明确肯定，社会主义的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创立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

斯大林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基本矛盾理论，总结的是资本主义发展规律，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资本主义的灭亡是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发展的结果。而通过社会主义革命，消灭了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使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得到了解决，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是完全适合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同生产力之间是不存在矛盾的。“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在目前还只有苏联实现的这种制度下……这里生产关系同生产力状况完全适合，因为生产过程的社会性是由生产资料的公有制所巩固的”②;《斯大林选集》(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49页。社会主义的上层建筑同经济基础之间也是完全适合的，不存在矛盾的，社会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同志式的互助合作关系，是不存在矛盾的。“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是以工人阶级、农民、知识分子的牢不可破的友谊和同志式的合作为特征的。”③(苏)《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下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413页。总之，社会主义的社会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完全适合”“无矛盾”④《斯大林文选》(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86－87页。的关系，这是社会主义社会前进的动力，这是社会主义社会优越性的表现，是区别于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承认社会主义存在社会基本矛盾，那就是否定社会主义优越性，就是

二、毛泽东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是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重大理论创新

丑化社会主义。那么，人们会问:社会主义苏联既然是不存在社会矛盾，那么为什么联共党内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会产生矛盾分歧，以至开展激烈的党内斗争，甚至大开杀戒?为此，斯大林提出内部矛盾与外部矛盾之说。“我国有两种矛盾。一种矛盾是内部的矛盾，即无产阶级和农民之间的矛盾。另一种矛盾是外部的矛盾，即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和其他一切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①《斯大林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91页。斯大林认为，社会主义制度本身是不存在矛盾，联共党内的矛盾是由外部矛盾引起的，社会主义苏联与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党内的分歧是外部矛盾在党内的反映，党内的反对派是帝国主义和西方资产阶级的代理人、间谍、特务，社会主义国家内部的矛盾恰是外部敌人挑动起来的。斯大林坚持社会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不存在矛盾，不仅把党内对发展生产力、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持不同意见的人敌对化、“外部化”，制造人为的阶级斗争，严重扩大化的阶级斗争，搞残酷的“无产阶级专政”，而且因为否定社会基本矛盾，阻碍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及时改革、改善，严重影响了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使社会主义缺少前进的动力，社会主义制度丧失生机活力，这或许是苏联社会主义长期停滞不前，直至几十年后苏联社会主义垮台的深层原因。

毛泽东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从社会主义社会的实际出发，肯定社会主义社会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批评许多人不承认社会主义社会还有矛盾，这是违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毛泽东所批评的“许多人”就是以斯大林为代表的否定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存在的形而上学者。毛泽东明确提出，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基本的矛盾仍然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②《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215页，第216页，第44页，第204－243页。。毛泽东分析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实际情况，指出，已经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生产关系是和生产力的发展相适应的，但不完善，因而同生产力的发展又是矛盾的。在上层建筑领域，人民民主专制的国家制度和法律，以马克思主义学说为指导的意识形态，是适应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的，但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存在，国家机构中某些官僚主义作风的存在，国家制度中某些环节上的缺陷的存在，又是和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相矛盾的③《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215页，第216页，第44页，第204－243页。。这就得出了与斯大林完全相反的结论，提出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历史已经证明，毛泽东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理论是正确的，对于指导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和实践是有重大的意义，而斯大林的结论是错误的有害的。

这里，人们会提出一个问题:斯大林领导社会主义建设几十年，为什么他对社会主义制度自身的矛盾熟视无睹而得出否定性的结论，而毛泽东领导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洞察到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存在的状况，明确肯定社会主义仍然存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批判了斯大林的错误观点?

毛泽东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和历史唯物主义者，他坚持用唯物辩证法观察分析自然和社会生活领域的万事万物。他坚持矛盾动力观阐明万物存在和发展的内因与外因，内因即内部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根据，外因即外部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外部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自然现象如此，社会现象也是如此，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如此。“矛盾不断出现，又不断解决，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④《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215页，第216页，第44页，第204－243页。毛泽东根据唯物辩证法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总结了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教训，总结了我们自己的实践经验，较早地认识到斯大林关于社会主义“无矛盾”论的反辩证法和有害性，认识到斯大林的社会主义模式缺乏活力的问题。他在1956年的《论十大关系》中结合中国的国情，指出认识、处理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十大关系即十大矛盾⑤《毛泽东 文集》(第7卷)，北 京:人民出 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215页，第216页，第44页，第204－243页。，涉及到经济、政治、思想、文化、外交等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多方面的矛盾，承认矛盾的客观存在，提出了解决矛盾的指导思想、方针、方法。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之后，又在1957年最高国务会议的讲话中，在更高的层次上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关系到社会主义全局的根本性问题即为何认识和解决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的问题⑥《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215页，第216页，第44页，第204－243页。。毛泽东之所以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视作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因为这是社会主义社会其他一切矛盾的基础，也是解决社会主义其他矛盾的根据和出发点，是决定社会主义全局存在和发展的因素，是推动社会主义前进的根本动力。毛泽东说，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①《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194页。，毛泽东用“仍然”两字，这表明毛泽东的观点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但毛泽东的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不是简单延续了马克思主义社会矛盾理论，不是从马恩理论中逻辑推演出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结论，而是从分析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矛盾状况，既看到互相适应的一面，又看到不相适应的一面。在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指导下，针对社会主义社会实际存在的矛盾状况(苏联社会主义的矛盾状况和中国社会主义的矛盾状况)，作出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的明确结论。这是毛泽东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创新结论。毛泽东之所以能够作出这个结论，表明他对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有深刻理解，并能运用于对中国实际的分析，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为重大的理论成果。

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结合起来，通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出重大理论创新，这是毛泽东习惯的理论思维方式。新民主主义革命，在没有马克思主义具体指示、结论的前提下，硬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国情的结合，找到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道路，创立了新民主主义的理论，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填补了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空白，中国社会主义革命，没有照抄马恩暴力革命的指示，没有照搬俄国暴力革命的经验，还是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指导下，从中国国情出发，通过和平的社会主义改造，另辟蹊径，走出了一条非暴力的和平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主义革命道路。毛泽东分析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践相结合，坚持实事求是思想路线，而不是照抄马恩的结论，照搬别国的经验。所以毛泽东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刚刚开始，社会基本矛盾不很充分的情况下，在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斯大林断言不存在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前提下，明确宣布社会主义的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即使到将来阶级消灭了，这些矛盾仍然存在，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存在社会主义全过程，正是社会基本矛盾推动了社会主义的前景、发展。

斯大林之所以否认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这跟他的形而上学和教条主义思维方式密不可分。他既不懂得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原理，又无视苏联社会主义实际经验，简单地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对立起来。在他看来，既然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社会制度是对立的，那么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矛盾，社会主义社会就不应该存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是决定资本主义发展、灭亡的动力，那么社会主义则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完全适合，没有矛盾才是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的动力。这种绝对对立的思维方式，妨碍他客观全面认识社会主义制度下社会基本矛盾的运动状况，不去面对、正视、引导他对社会矛盾的曲解(把社会主义制度自身的矛盾外部化、敌对化)。毛泽东说过，斯大林有许多形而上学，最主要就表现在这里②《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页，第194页。。另外，斯大林之所以在社会主义基本矛盾问题得出错误的结论，还跟他的教条主义思维方式有主要关系。我们前面说过，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提出社会基本矛盾理论，并没有明确这个理论也完全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所以在斯大林看来，既然马恩没有明确说，那就说明这个原理不适合社会主义社会，马恩说的是资本主义的矛盾，我们怎么可以认为社会主义也存在这种矛盾呢?这种思维方式实际上是教条主义的，如果说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尊重和坚持，那是“凡是”式的“尊重”和“坚持”，不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而是照抄马恩的具体结论。假如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明确社会主义社会也必须坚持社会基本矛盾的原理，那么，斯大林是会坚持的，因为马恩有明确的结论。当然，历史是没有“假如”，但确有另外的前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曾在《哥达纲领批判》等著作中提出对未来社会建设设想的模板，即实行完全的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4－436页。。马恩提出建议，供未来的社会主义者参照。斯大林领导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几十年内，以马恩设想作为理论基础，建构了“苏联模式”(即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几十年一以贯之，没有改革、没有变化，导致苏联社会主义停滞不前，并且把这种“模式”输出到东欧和中国，实践证明，套用正宗“模板”的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发展都很缓慢，影响人们生活改善，就是因为这个“模板”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提出的，所以不问国情，坚持执行，不管效果，坚持不改。斯大林对马克思主义的教条主义态度，影响整个社会主义阵营，使社会主义缺乏活力，最终导致在与资本主义的竞赛中败下阵来，中国社会主义因为改革而得救。

毛泽东提出的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无疑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项重大创新成果。但是，这个理论提出不久，由于毛泽东关于国内主要矛盾思想发生了变化，把注意力转移到解决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矛盾上来，没有把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深化下去，没有把解决社会基本矛盾提到实践的日程上来，突出表现在忽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最终酿成十年文革动乱，使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矛盾、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矛盾恶化到非常严重的程度。毛泽东创新的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在他生前未能付诸实践，使中国社会主义脱离了健康发展的轨迹。幸亏在文革结束之后，新的一代中国共产党人及时总结文革的教训，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并实行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正确认识和处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毛泽东的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才由理论变成了实践，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之花在20年后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结出了丰硕的实践之果。

三、改革开放新时代: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从理论变成实践

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了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国的社会主义改革，在指导思想上，就是按照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正确认识和处理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矛盾，改革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发展和解放生产力，完善社会主义制度，使社会主义优越性得到充分发挥。

在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邓小平就明确提出:“关于基本矛盾，我想现在还是按照毛泽东同志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一文中的提法比较好。毛泽东同志说，‘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从二十多年的实践来看，这个提法比其他的一些提法适当。”②邓小平在改革开放的“现在”肯定了毛泽东20多年前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提法”，因为20多年的实践证明，这个“提法”比其他一些“提法”适当。邓小平的这个结论是从深刻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中取得的。当然，如此重视这个问题，这不仅是个“提法”问题，而是关乎到改革的指导思想，关乎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全局问题。二十多年的实践证明，中国的社会主义道路必须走出一条新路，建设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即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其前提是必须实行改革开放，改革开放的要义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如此必须改革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发展，改善上层建筑适应经济基础的巩固，这就是20多年前毛泽东提出的正确认识和处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因此，邓小平提出毛泽东的“提法”比其他“提法”适当，就是强调改革开放要以毛泽东关于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作为指导，以社会主义改革促进“现有的”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解决，以达到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目的。

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强调指出:“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共产党人接力探索、着力解决的重大问题。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在不到70年的时间内，我们党带领人民坚定不移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走完了西方几百年的发展历程，推动我国快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要勇于全面深化改革，自觉通过调整生产关系激发社会生产力发展活力，自觉通过完善上层建筑适应经济基础发展要求，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更加符合规律地向前发展。”①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5月5日。这里，习近平提出了一个重要思想:通过改革，正确处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合乎规律的发展要求。

今天，进行社会主义改革和坚持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是互为前提的，社会主义改革的主要内容就是改革生产关系，使之激发社会生产力的活力，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改革上层建筑，使之完善，以巩固和发展经济基础。而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解决又只有通过改革来进行。习近平强调通过改革自己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这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才能做到，而资本主义社会从根本上就是做不到的。在资本主义国家，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他们不懂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不能认识社会基本矛盾运动规律，因而，他们对社会基本矛盾的认识是被动的，在矛盾面前，为缓和矛盾，纯然他们也能采取一些措施、政策，但是被动的、被迫的，以至社会基本矛盾发展到尖锐对抗的程度，解决矛盾要采取激烈的阶级斗争，根本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则必须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统治，改革资本主义的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则不一样，由于执政的无产阶级政党掌握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能够依靠社会主义制度自身的力量，自觉地揭示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状况，主动采取措施调整改革生产关系，完善上层建筑，促进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和平、有序的运动、不使矛盾发展到对抗的程度，不需要采用激烈斗争的手段，而采用改革和平的办法，而使矛盾得到解决。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同样存在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社会基本矛盾，但矛盾性质不一样，处理矛盾的指导思想不一样，解决矛盾的手段不一样。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往往具有对抗的性质，解决矛盾常常通过自下而上的激烈斗争(有时是阶级斗争)，甚至推翻资本主义制度，而社会主义的基本矛盾一般不具有对抗的性质，是社会主义制度内部的矛盾，不表现为外部冲突，解决矛盾则自上而下的通过改革实现。实践证明，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进行社会主义改革是必要的有效的。

通过改革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二十多年前的毛泽东和二十多年后的邓小平都有明确肯定的说法，毛泽东说，只要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就需要改革，改革也是革命，只是不同于阶级斗争那样的革命。二十年后，邓小平说，社会主义必须改革，不改革死路一条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0页。。有人提出问题，毛泽东当年强调改革，是在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适应生产力发展和经济基础发展的前提下改革不适应的部分，发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而邓小平强调改革的必要性则是为了挽救社会主义的命运，两种说法如何统一起来。笔者认为，这两种论断是在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不同阶段说的，毛泽东在社会主义建设刚开始的1957年，社会主义改造刚刚完成(还没有开始反右派运动)，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存在，但不尖锐，没有充分暴露出来，毛泽东的可贵之处，是他在斯大林公开否定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之后，在中国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刚露头的时候，他看到基本矛盾互相适应的同时，又洞察到不适应的一面，肯定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存在，分析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特点，提出用改革解决矛盾的正确途径，创立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理论，而邓小平的这个讲话是在二十多年后，经过二十年阶级斗争为纲的实践，特别是十年文革动乱的破坏，中国社会主义发展已经离开了正确的轨迹，经济已到崩溃的边缘，国困民穷。而国际上苏东社会主义国家有的已经垮台，有的正在垮台，邓小平等老一辈共产党人产生深刻的危机感，深刻认识到只有进行社会主义改革才能挽救中国，挽救社会主义，才能使人民摆脱贫困，在这样的国内外背景下，邓小平发出了实行社会主义改革才能救中国的呼声，这说明，在错误路线指导下，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也会激化，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正确处理，会对社会主义事业造成有害的结果。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中央面对文革造成的社会基本矛盾比较尖锐的局面没有采取激烈的阶级斗争，而是用改革的“革命”来解决，这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自信。毛泽东和邓小平两位伟大的政治家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考虑的都是社会主义的发展问题，都十分重视改革对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推动社会主义前进的必要性。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通过社会主义改革，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最大的手笔要属于经济领域的三大改革。长时期以来，中国的社会主义搬用苏联模式，即在生产关系领域，实行生产资料全面的公有制，经济体制实行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分配上实行平均主义性质的按劳分配制度，这种三要素构成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长时间来被认为是社会主义本质标志，是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范例，但实际证明，这三要素构成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有严重缺陷的，离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全面追求生产资料公有制的纯、大、高;违背经济发展规律，否定市场经济作为经济发展手段的独特作用，分配上的平均主义。这些制度离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发展要求，不能最大限度调动广大群众的积极性，束缚生产力发展，影响到人民生活的改善。毛泽东说过，已经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生产关系还不完善，同生产力的发展存在矛盾①《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5页。。生产关系中实际存在的缺陷比当年毛泽东说到的要严重的多。在总结国内的社会主义的经验教训之后，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中央决定，把单一的公有制改为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成分共同发展，把计划经济体制改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单一的按劳分配为按劳分配与按要素分配相结合的分配制度，这是对生产关系的重大改革，对生产力的发展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在短短的时间内，我国经济总量跃距世界第二，生产关系领域的重大改革起到了关键作用。随着改革的深入展开，经济迅速发展，人民生活有了很大的提高，社会主义的各项事业都有大的发展，中国改革开放实践证明，通过社会主义改革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通过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主义各项事业的发展，这是符合社会主义发展规律的成功经验，实践验证了毛泽东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的正确性。

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是关于社会基本矛盾结构及其相互作用推动社会主义社会前进发展动力的理论，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的历史条件下，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与改革开放实践是紧密关联、高度统一的。一方面，通过改革，改革生产关系以适应生产力，改革上层建筑以巩固和发展经济基础，改变和完善社会主义的矛盾存在状况，使社会基本矛盾各要素之间处于积极的互相促进状态，从而达到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的目的。另一方面，社会主义改革的理论和实践，依赖于对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特点、状况的分析，依赖于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运动规律的把握。所以，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对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的特点和矛盾状况的科学解释和主观分析对于形成社会主义改革总的指导思想和根本方针提供了客观可靠的依据。在六十年前的《正处》中，毛泽东分析了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是社会主义制度自身存在的矛盾，是社会主义前进发展的矛盾，矛盾的性质是非对抗性的，解决矛盾不需要通过激烈的(阶级斗争)，而是依靠社会主义自身的力量，用和平的改革，调整、改善各要素之间的关系。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完善社会主义制度，促进社会生产力和社会主义各项事业的全面发展。改革的总方针是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改革、改善社会主义的具体制度(体制)，完善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改革的指导思想和方针是建立在对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状况的分析基础之上的。毛泽东指出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有适应的一面，又有不适应的一面，适应是根本的主要的，不适应是次要的，社会主义的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所形成的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是适应、促进生产力发展的，但根本制度下的一些具体制度，环节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因此，进行社会主义改革必须在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改革具体制度，使社会主义制度更加完善起来。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实际状况决定了改革的必要性、方向性、目的性。社会主义改革是改革传统社会主义，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改革不是把两者隔断，而是把两者连续起来，传统社会主义得到新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同传统社会主义的关系是继承、改革、发展的关系。继承的是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改革的是社会主义的具体制度，发展的是社会主义制度和社会主义事业，通过对传统社会主义继承、改革，进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有了新的发展。正因为对中国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特点、存在状况有正确的分析、认识，进行社会主义改革指导思想明确，方针正确，所以改革的决心大、目标远、方向明、步子稳，使改革得以健康顺利地发展。苏联社会主义失败的原因很多，根本原因在于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体制僵化，不能正确认识和处理苏联社会的基本矛盾，使矛盾激化。但苏联社会主义在戈尔巴乔夫当政时期顷刻瓦解，则跟他的“改革”有直接关系。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是从怀疑动摇社会主义根本制度入手，在指导思想上，改革不是为了完善社会主义制度，而是为了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在实践上，不是着力改革、改善具体制度和存在缺陷的体制，而是用心改变社会主义根本制度，“改革”的后果，导致苏联解体，苏联社会主义制度失败，苏共垮台，戈本人下台。戈下台后曾经说，他不后悔，他没有错，他的改革目的就是要改变苏联社会主义制度(建立民主的人道的社会主义)①“现在我们正站在新的人道主义文明的门坎上”，“让社会主义的、民主主义的、自由主义的和其他人道主义的理念，在平等的基础上，以某种完整的形式，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俄罗斯］米·谢·戈尔巴乔夫著:《真相与自白:戈尔巴乔夫回忆录》，述弢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321页。，他上台前就已经考虑好，“改革”的目的达到了，他心安理得，心态平和。同苏联失败的改革相比照，中国的改革成功经验多么宝贵，多么值得人们深思，这和毛泽东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中所展现的坚定的社会主义信念、完善发展社会主义战略思想是有必要关系的。

六十多年前，毛泽东在《正处》中提出一个重要思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是存在社会主义全过程中的，解决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社会主义改革是永不停止的，改革也是革命，当然这不同于阶级斗争的革命②“社会主义社会的矛盾同旧社会的矛盾，例如同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是根本不相同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表现为剧烈的对抗和冲突，表现为剧烈的阶级斗争，那种矛盾不可能由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来解决，而只有社会主义革命才能够加以解决。社会主义社会的矛盾是另一回事，恰恰相反，它不是对抗性的矛盾，它可以通过社会主义制度本身，不断地得到解决。”参见《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3－214页。。

社会主义基本矛盾是推动社会主义社会前进的动力，社会主义改革的使命和任务就是正确处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而改革的正确指导思想和总的方针是建立在科学解释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特点和矛盾状况的基础上，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与社会主义改革两者是互相联系、互为前提、互相促进的关系，与社会主义共始终。在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矛盾始终存在，社会主义改革永远不能停止，推动社会主义前进的革命始终坚持。这是我们从毛泽东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理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相结合的理解中得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