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 颖
新课程倡导“多元解读”,这无疑是正确的,“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哈姆雷特还应当是哈姆雷特。阅读是人的一种重要的存在方式。在这样的存在方式中,人还要以其手段获取其他的生存资本,使自己的生存更加完善。据此,本人认为教师在解读文本时,不论有多少种方法和步骤,心中一定要有学生的存在,不要故弄玄虚,将文本搞得高冷神秘,要使文本生活化、日常化。如此,才能真正促进学生的个人成长。具体该怎么做?下面就个人的体会,谈一点粗浅的看法。
解读《雷雨》时,大部分老师都会关注周朴园对鲁侍萍到底有没有感情。周朴园对鲁侍萍是有感情的,是真情,只是情随事迁,30年后发生了情变,这已是语文界的共识。可是感情的天平上另一端的鲁侍萍常常被人忽略,在经历了人情冷暖、世事沧桑的30年后,对周朴园这样的负心汉绝情郎,鲁侍萍的心里真的像她所说那样只有“恨”“悔”吗?文中有这样一处对白:
周:三十年你在无锡吗?
鲁:是的,三十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这一问一答,初读起来合情合理,可细究起来,不禁令人生疑。顺着周朴园的问,鲁侍萍只要答“是的”就行了,她为何还要说后半句话呢?除了推动情节之外,这半句话里的“洋火”和“我们”两个词特别值得玩味。生活中有很多细节,鲁侍萍为何只提洋火,那一定是有二人共剪西窗烛的温馨场景,或是相依相偎看月亮数星星的浪漫夜晚。周鲁二人对话时,没有第三者在场,“我们”,就是“我”和“你”,没有距离、没有隔阂、没有地位悬殊,多亲切的一个词,因为这里有二人共同的美好回忆。这里我们看不到鲁侍萍的悔和恨,相反,这半句台词呈现的是一个痴情的人物形象,这是一个只有真心爱过的人才会有的心理。
所以在教学时不能简单地给鲁侍萍贴上坚强、善良、纯朴的标签,得让学生明白人性是复杂的,人的情感也是复杂的,生活中不能幼稚地用好人坏人去区分人。30年后鲁侍萍对周朴园还有深情、还抱有幻想,这不是她的软弱,不是她的不觉醒,而是来自她的真诚,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人,不是让人摆布的玩偶。同样,周朴园对鲁侍萍也有一定的情感,并不是纯粹的欺骗和玩弄。这样的文本分析无疑提高了学生对人性的认知,也提高了学生对生活中的人的认识。
《祝福》中有关金钱的零星表述也很耐人寻味。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家做工的工钱是500文钱。500文是多少钱,学生心中没有概念。文中有这样一句: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课文有注解一千文等于一元,也就是说祥林嫂两个月的工钱只够富人吃一盘价廉物美的清炖鱼翅。但她却很满足,嘴角边也有了笑影,整天不惜力气地干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终还被婆婆卖了!再有,贺老六买祥林嫂花了八十千钱,一个深山野坳里的穷人,哪来这么多的钱?卫老婆子说:“——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祥林嫂真的交了好运吗?她第二次到鲁镇时除了失去儿子和再次死了丈夫外,衣着依旧,脸色依旧,这表明她依旧过着极度贫穷的生活,能拿出八十千巨款买老婆的贺老六,有力气会做活的贺老六,怎么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给老婆置办?我带领学生作这样的推断:这八十千钱一定是借了高利贷,一个深山坳里的穷猎户,背着利滚利的巨额债务,该是一种怎样的艰难度日!因此与其说贺老六死于伤寒,不如说他死于贫穷。
循着这个细节,还原了一个真实具体的不公平的社会,学生会发现无论祥林嫂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悲剧命运。悲剧社会造成悲剧命运,唯有改造病态社会才能拯救病态人生,增强了学生对社会与个人关系的认知。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指出,阅读教学:“要珍视学生独特的理解和体验”。要使学生在文本的阅读中有独特的理解和体验,首先教师解读文本时要有自己的理解和体验。这就要求教师在解读文本时要调动自己的阅读经验、知识积累、生活经历,抛开教参和资料,以普通读者的身份和文本对话,和作者对话,让自己走进文本,做到文中有“我”,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阅读体验,然后再回归语文教师身份,根据“语文”的需要,作出“语文”的选择。
文本解读的最终主体是学生,在施教时教师必须顾及学生的解读能力、认知心理、学习习惯等因素,心中始终有学生,以学生的角色走进文本,从而达到优化教学的目的。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有好多名家解读,参考资料更是不可胜数。重读这篇文章时,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句很关键。大部分人在生活中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当觉得孤独时,即使你身处灯红酒绿的闹市,即使你和朋友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你的心依然是孤独的。“我与这里的主人碰杯、唱歌、说笑、合影、拍肩膀,我的心却在一次次偷偷归去。”《我心归去》中韩少功的孤独源自思乡;“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秋声赋》中欧阳修的孤独源自人生苦短的慨叹,与朱自清的孤独则源自于他的“不平静”有相同的意味,这种意味我觉得就是孤独寂寞之感。再观照文章“悄悄的带门出去”和结尾“轻轻的推门进来。”我觉得朱自清的月下散步就是在排遣内心的无法向别人诉说的孤独。至此,我觉得没有必要去分析他为什么“不宁静”,没有必要向学生补充时代背景和作者的家庭关系。从语文的角度看,作者就是借荷塘、月色的自然美景来平息“不宁静”,从而驱散心头的孤独。所以,从学生的角度出发,凭借文本我引导他们处理好三种: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己的关系、人与他人的关系,布置了一篇读书笔记“我的第二世界”。在作业中,学生编织了色彩斑斓令人向往的理想世界。
这里涉及对经典文本内涵的新解问题。语文特级教师黄厚江对《孔乙己》的主题有这样的新解:人应该走出自己破碎的梦。就是说,即使和孔乙己有着同样的境遇,也可以有着不完全相同的命运,蒲松龄就是明证。因此,我觉得对文本的新解要立足于学生、立足于时代的观照,不能只是关注作品的历史意义。
文本的解读过程,是一个反映、实现、改变、丰富文本的过程,也是一个融会了读者的感受、体验、联想、想象,以及审美判断等多种心理活动机制的特殊的认识活动和心理活动。正确引导、巧妙布疑下学生自主性的文本解读,是锻炼他们情智,培养他们文学鉴赏能力的有效途径。
一切为了分数,一切为了考试,一切为了高考,这是目前中学教学的现状。可悲哀的是学生学了整整一本的《唐诗宋词选读》,高考时诗歌鉴赏的得分依旧是2-3分,这实在是对当今语文教学极大的讽刺。高考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一线教学已经程式化、异化。大部分老师不教阅读,只教答题技巧规范,语文教学活动变成做题讲题讲题做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哪里还是育人!
加拿大教育哲学家巴罗所说:把教学还给教师。教师们得问问自己:我拿什么教你,我的学生。学习是为了提高自我改善自我。作为语文教师,除了要教学生知识技能,更要教学生情感态度价值观,以提高学生的人生境界。为此,必须以文本生活引领学生生活,以教师自己的生活感悟引领学生生活感悟。
《史记·淮阴侯列传》中,韩信早年曾有这样一段生活经历: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我们淮安古黄河湿地公园东方母爱雕塑中有漂母像,还有孟母和岳母的雕像,这引发了我一连串的思考。在教学时,我以东方母爱为主线设计问题,问学生:漂母是怎样的一个人?学生回答:善良。我又追问:漂母和韩信素不相识,给韩信饭吃一直到漂洗工作结束离开,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学生思考后明白这是同情,身为底层人之间的怜惜与关怀。我继续追问:韩信说将来要厚厚的报答时,漂母为何发怒?经过讨论点拨:一是因为漂母施恩不图报的大爱博爱之心;二是因为漂母对韩信恨铁不成钢的鞭策,好像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一样的母爱之情。由此,我提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孟母三迁和岳母刺字,如果说孟母具备文化素养,岳母具备政治素养,那么漂母则具有人文素养,她是一个有人情味的邻家大娘,生活中我们常常能见到,我们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漂母的博爱大爱已经成为东方母爱中一个重要的元素。同时,这样的分析帮学生建立:“爱人者,人恒爱之”的价值观。
刘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证据》有着极其深厚的人文内涵,是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这些著名哲学命题的心灵探询。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现实生活中追问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本质,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人文情怀。我在教学中着重抓住这一点引导学生叩问自己的生命过程。学生们在随笔中写下了这样的生命感悟:
槐树,你要一年年地开花呀。小溪,你奔流吧,千万不能停呀。河床,你能坚持到哪一年就坚持到哪一年,万一你被冲垮了,可千万把落下的槐花留下,把美丽的鹅卵石和贝壳留下,把河边的小木台和芦苇丛留下,把可口的莲子留下,最好留下一个小小的龙虾穴,即使龙虾已经离去,也在不起眼的溪水冲刷不到的那个树根下,留下一个竹子粗的一个穴吧,留下龙虾的钳和“盔甲”,留下根须陷在泥土中的脚印和不知名的残体。这些都是我16年的证据啊。……
我的16年的证据,说起来有点可笑,就是家门前的一棵树,它见证了我的成长。并不是我曾经在树下玩耍,也不是在树底下学习,从而使这棵树成为我16年的证据,而是奶奶在它“身”上留下的刻痕。从我会走路开始,奶奶就让我站在树边,她用一把刀刻下我的身高。年年的大年初一,我先拜年,然后站在树下刻下身高,最后才给我压岁钱。我常常说,用尺子就可以了,奶奶却说数字时间一长就忘了,哪有刻在这儿好,这棵树可以说是你从小到大的见证呢。以前,我就会似懂非懂地点头,如今看着这棵树,16年来的酸甜苦辣点点滴滴如同昨日,历历在目,看到它,我就知道我真实的活着。……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明确指出:“语文课程具有丰富的人文内涵和很严密的实践性。应该重视语文的熏陶作用和教学内容的价值取向,尊重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独特体验。”语文教学注重人文性,有助于学生自我激励,自我约束,自我完善,对人生进行终极意义的探索,对人类命运进行更深层次的观照。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只有把生活这股活水引进课堂,课堂才可能有烟火味人情味;只有把文本日常化、生活化,让它们具体可感,才能击中学生的内心,引发思想的碰撞。
当下,语文老师都有这样的体会:学生在作文中满纸仁义道德,舍己为人,俨然是道德模范,但在实际生活在却是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狂人。要纠正这种人格分裂现象,文本教学时,要把学生的成长放在首位,不要从书斋出发,不要从主义出发,而要从学生的生活实际出发,从学生的成长需要出发,把学生培养成人格健全的人。这是每位语文老师的社会责任,也是教育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