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网络同人创作的特点——百度贴吧“逍芙恋”同人创作研究

王 芳

(山西医科大学, 山西 太原 030001)

由金庸先生原著改编的电视剧《新倚天屠龙记》2019年与观众见面了。其中狷狂邪魅的杨逍圈粉无数，他与峨嵋派女弟子纪晓芙的恋情让观众牵肠挂肚。电视剧里这部分情节太短，还省略了很多细节。二人情感并未得到淋漓尽致的释放，令无数网友心痒难耐。粉丝们纷纷跑到百度贴吧杨逍吧，分享、交流、再创作。据2019年8月12日的统计，该吧共有42.3万帖子。贴吧内满屏红尘画卷、如烟若梦。很多帖子下面的评论区也已爆满。同人们的创作才华洋溢，想象力丰沛。这种创作面向吧内粉丝，绕开文以载道，撇除商业目的。于他们而言，创作是一种诉说，一种表达的方式。他们想写才写，写作令他们一吐为快。同人们脑洞大开，携想象以超四海。移步换形间，创作者挥动金手指给原初文本敷上了一层新的魅力。

一、同人创作简析

维基百科对“同人”是这样定义的：“原指有着相同志向的人们，同好。而作为动漫文化的用词时，指‘自创、不受商业影响的自我创作’，或‘自主’的创作。”[1]可见，词条中包含着原创同人和二次同人两层意思。目前许多地方出现的同人是二次创作之意。即：“(re-creation，又称再创作)是指使用了已存在著作物的文字、图像、影片、音乐或其他艺术作品。而这些作品则称为‘二次创作物(Derivative work)’。”[2]根据上述定义来看，我国同人创作古已有之。中唐元稹曾作《莺莺传》。元代董解元对《莺莺传》进行重新改编作《西厢记诸宫调》，颂扬男女青年对礼教的反抗。之后，元代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则贯彻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题旨。辨机将玄奘口述的取经故事辑录成《大唐西域记》一书。唐代末年的笔记《独异志》、《大唐新语》将玄奘取经的故事写得更加出神入化。北宋时期无名氏作说经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开始将取经的故事文学化。元末明初杨景贤的杂剧《西游记》中，猪八戒首次亮相，深沙神改称沙和尚。元末明初较为完整的吴承恩《西游记》写定。《金瓶梅》则用《水浒传》中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铺排成一部充斥着欲望的世情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则分别由三国讲史话本和英雄传奇演变而来。当然，这些二次创作只是历史长河中的孤舟点点，并未形成规模，所以以往研究者未将其定义为同人创作。到了当代，1998 年发表在“水木清华”BBS 上的《幕后》，是中国大陆最早的当代同人小说，这篇作品即是以日本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为创作背景的。较为出名的还有金庸同人《此间的少年》。该书将金庸武侠小说作品中的著名人物———乔峰、康敏、郭靖、黄蓉、杨康、穆念慈、段誉、王语嫣等装扮成校园青春小说的角色。以浓厚的大宋历史文化为背景讲述校园爱情的风流云散。续接上历史的线头，才能对同人创作有一个宏观的、发展的认识。

目前对同人创作的研究较少，且主要流于印象式的判断。王铮《同人的世界》梳理了大陆同人创作的源流、发展和现状。但似乎少了点儿穿透热情的语流泡沫，逼近事物本质的科学态度。常见的同人作品有：同人小说、同人诗歌、同人歌曲、同人视频、同人游戏、同人动漫等。同人创作不仅是同人文化传播的主要途径，同时也是网络创作中不可忽视的文艺类型。

二、网络同人创作的特点

作为网络创作的一个分支，同人创作除了具备网络文学拥有的创作交流的实时性和交互性，文本结构的超链接性，情节模式的新异性[3]等基本特点之外，还有自身的独异性。逍芙恋同人创作具有很强的典型性，拟通过对百度贴吧杨逍吧进行研究，对这些特点进行深入挖掘。

(一)粉丝的循环、扩展

罗兰·巴特提出作者已死，作者的主宰地位被颠覆。文本恢复了自由，重新获得了独立的地位，读者也随之获得了对于文本而言的第二作者的地位。在这一视域下，文本是无限开放的，读者不仅有解读它的权利，甚至拥有赋予它新的意义的权利。创作可以影响自身及自身之外的接受群体。作者和读者在互动的动力下共同前进。

商业类文学网站作者要承受网站编辑和读者“催更”的压力，写作变成一种任务。同人创作者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机械式写作，宁愿啸聚山林，悠游于同人创作的世界中独乐乐，众乐乐。杨逍吧产生了许多创作能手如matrine2014、焚心ruhuo、江语汀丰陌上途、yoyoyyu17、骄阳小麦、台台楞台楞楞台等。其中逸天羽、墨下少年、泉鱼泉鱼泉鱼泉等人曾得到过职业猎手的盛情邀请，他们均表示并不想加入商业文学网站。因为不喜欢商业化写作的形式，不喜欢简单的“催更”，而是渴望看到读者的喜欢和留言。粉丝的互动将成为他们持续写文的动力。

粉丝们私下交流的快感汇聚成参差、错落的声音，在贴吧里被聆听被重视。因为爱好而缔结成一个共同体，相互寻找共鸣，极大地丰富了创作生态。也不时有粉丝号召大家写接力长文，这一举动意味着作品的作者可以是一群人。从而推动了创作观念的变革，是大众活力、创造力的激发。粉丝圈有一整套作品的再生产—分享—评价机制。以贴吧为基地自成一体，粉丝们的参与感被充分调动起来。原作的粉丝，在吧里互相交流分享，有的通过创作同人作品变身为作者，拥有自己的粉丝，这些粉丝为作者提供情感和智力支持。粉丝通过作者作品的超链接找到他的其他作品，有可能扩展出更多兴趣。这条粉丝链在无尽发展，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以粉丝为中心的循环圈。

(二)以ACGN形式为主的多种表现样态

上世纪90 年代开始，来自欧美与日韩的好莱坞电影、动画、动漫、游戏等文化产品相继进入中国，影响了进入青春期的“80 后”群体，以及随后的“90 后”和“00 后”。这代青少年多年来受ACGN文化哺育，同时也是国际流行文艺的粉丝。以他们为主的网络同人创作，将轻小说、漫画、混剪、动图、微信截图等统统搬上阵。穿越、重生、都市、武侠，言情等网络文学类型也加入了这场文艺狂欢。总之，原初文本经过媒介转化，完成了改装、升级换代，变身新时尚之宠儿。

杨逍吧的同人视频类和文本类创作基本上是平分秋色。焚心ruhuo与泉鱼合作《清平乐》，将映现在头脑中的逍芙恋画面赋予新的生命，泉鱼填词、演唱，焚心ruhuo完成镜头混剪。清辉明月，如虹宝剑，都在这古风向创作中演绎得淋漓尽致。杨逍工作群聊天截图这个创意发想更是脑洞大开。它虚构了杨逍、纪晓芙、不悔、殷梨亭等人聊天的段子。纯粹是现代人生活方式的显影，令观者莞尔一笑。牛羊也下山咯创作了《老杨坐忘峰生活侧写》。作为一组连环画，脑补了杨左使失恋后，在坐忘峰自闭的空白时段。画中左使时常遥望远方，或是闭门读书，闲来练习弹指神通打叶子。粉丝看了不禁同情他好宅，好凄苦！这些同人创作热衷于文字，视频，游戏的多元化表现方式。随着媒介革命的深入，ACGN产业文化的逐步发展，各种感官可以深度卷入。这种审美变化悄悄溜进了这群时代领航者的视野。现阶段很多文艺创作还在继续以原有的形式留存、延宕。也许有一天印刷文明将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遥远故事，成为一种高雅的文化遗产。因为很多种传播媒介在历史的长河中并非永存的，世界上最大的不变在于变化。在网络同人创作中表现出的正是这种变化的突飞猛进。2019年七月该贴吧举行了七夕联庆活动。粉丝们以各种媒介方式来加工、创作逍芙恋内容。对此活动入围作品统计如下：文本类7部；绘图、PS类3部；音频、视频27部；三次元作品1部。由此可以看出这种发展趋势，“当各种媒介文艺的生产模式都很成熟，一种超级流行作品可以在各媒介形式间无障碍地转化，对各路粉丝全方位覆盖”。[5]这是网络时代大众文艺的发展趋势。

(三)以意义再生产为内容

90年代“性解放”引发“性泛滥”，灵肉分离、金钱至上观念统御了情爱小说的创作。木子美、卫慧、棉棉、九丹、朱文颖等人对欲望的描写达到了惊世骇俗的效果。她们的这类作品读多了让人觉得空虚无聊。此类文学向人们传递着一种文化错觉，即此生不渝的真爱消失了。作为一种时代症候，“爱无力”深深困扰着当下年轻人。电视剧《新倚天屠龙记》的逍芙恋通过微调金庸原著的人物性格，情节，再度讲述爱情神话。它走的是霸道总裁爱上平凡女子的路线，给人带来关于爱的信心和安慰。杨逍怼人的情节暗含着对其他所有人带着芒刺，却唯她(纪晓芙)独尊。成功塑造了杨逍这个在明教中坐拥无上权利、呼风唤雨、为爱痴迷的情圣形象。而纪晓芙柔弱朴素，是个普普通通的灰姑娘。被霸道总裁宠溺一生是众多少女、少妇玫瑰色的梦。这也就解释了这组cp设置让宅女沉迷癫狂、乐不思蜀的缘由。在众多同人创作中，诗歌、小说；第一人称叙事、第二人称叙事、第三人称叙事；顺叙、插叙、倒叙；文言文、现代文，无论哪种形态都贯穿着这个屡试不爽的模式。此模式由来已久，爱情教母琼瑶、席娟早已在她们的言情小说中做过尝试。

电视剧在原著男角色的完美人设上更进一步，爱情至上观念的植入，将其男性魅力发挥到极致。剧中对白深情而不着痕迹，情节走向水到渠成。逍芙二人漫长的分离，根本原因是二人所属门派正邪殊途。灭绝师太作为峨眉派的立法者，是社会规训或压抑行为的代名词。这种无形的规训力量让逍芙二人不能相爱。粉丝不能认同这种设置，依凭心有不甘的那份余勇开始抵抗，希望在情节中凿出新的突破口。“作为一个‘迷’这就意味着对文本的投入是主动的、热烈的、狂热的、参与式的……迷具有生产力：他们的着迷行为激励他们去生产自己的文本。”[6]很多网友觉得，经过灭绝师太那一掌，纪晓芙终于看穿了师门的虚伪。若还不剜掉对灭绝师太的最后一丝幻想，这不符合人性，所以纪晓芙认清了师太的真面目，与杨逍夫唱妇随，才是正确的选择。《人生若只如初见》杨左使后悔了君子协定，决定千里寻妻到峨眉、武当。避免了一段缱绻爱恋成为门派之争的牺牲品。《善终》让蝴蝶谷的胡青牛夫妇救活了纪晓芙，安排逍芙二人在十六年后重逢，一起过着平凡的日子慢慢变老。设定纪晓芙未死，逍芙团聚的还有《将仲子兮》、《光明纪事》、《坐忘峰顶情久长》、《现代江湖启示》、《见之如你我》等等同人作品。原著看着太心塞，这样的改写、续写是很多网友的选择。他们颠覆、嘲弄世俗规矩，有的压根不屑于让笔下人物与武林的繁缛束缚做斗争，索性让他们转世重生到现代《再一次相爱》。

粉丝们去重新书写文本，从中建构意义与快感。他们不想亦步亦趋的补充原型，而是不遗余力的进行反抗。吐胸中块垒，掀笔底波澜。他们在同人文本中栽种的是追求真爱，冲破藩篱的意义代码。原著、改编电视剧中纪晓芙的出走回避具有历史局限性。现代女性不愿再如膏自煎，她们极力抗拒规训、惩罚与统摄，只为快意舒畅地证明自我选择的正当性。在同人山河温柔、万物有灵的书写中包孕着凌厉的尖叫和狡黠的逃逸。可以说，原初文本具有遥远的历史面影，网络同人创作则镌刻着当代女性的精神胎记。“它扩展了解释的空间，提供了另一种或者额外的洞见；它再诠释，再表现，再创造。”[6]

三、结语

近些年来，《扶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甄嬛传》《火星影者》《哈利波特》等流行小说、影视剧、动漫及游戏作品，衍生出无数负载着自我意义建构的网络同人创作。这些作品在粉丝们之间通过百度贴吧、网站论坛、微信、电子邮件或者博客传播，作为文化产品带动了粉丝经济的发展。按兴趣、爱好精准定位的圈子，或将引起网络文学内部的分层、分化；在为观者提供“爽”的体验的前提下，文本、图像、视频多重结合发展。或将超越以文本为主的网络文学，成为覆盖面广大的大众文艺形式。新旧媒介的交叠时期，代表先进媒介创作的方向的一方，将在文艺版图上占据一方天地。把网络同人创作纳入观察视野，掌握它们的特点，有助于研究者在大众文艺的发展方向上获得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