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广杰 李赞萍[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 杨凌 712100]
海明威是20世纪蜚声世界文坛的美国著名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传奇的一生以及他的作品,都使评论家和读者深深着迷。严肃的海明威研究始于1952年,迄今已有六十多年的研究历史。半个多世纪以来,评论家们对海明威的研究热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相反愈加浓厚。有关海明威研究的专著、论文的数量有增无减,研究的角度、方法更是日益多样。虽从不同角度赏析,得出乐观主义、追求意识、生存竞争等观点,然鲜有文章从元素层面入手,分析文章结构。
亚里士多德曾说:“数学能促进人们对美的特性——数值、比例、秩序等的认识。”由此可见,数学是理解与认知美的一种尺度。因而,数学元素也适用于分析《老人与海》的行文结构。就其本质而言,文学创作中诸如描写手法、人物、情节等元素均可理解为数学中的各种变量。基于此,本文采用“几何分析”研究方法,即借助几何学中的点、线、面,将各元素抽象为数学符号,分析文学作品中各元素间的关系,理解其行文框架,进而加深人们对海明威作品的认识和理解,丰富人们对海明威及其作品的研究。
几何学中,点、线、面为空间基本元素。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认为:“点是没有部分的,直线是它上面的点一样地平放着的线,平面是它上面的线一样地平放着的面。”此原则同样适用于对《老人与海》的分析。点分为中心点和游离点,前者指圣地亚哥,后者指光、色、马诺林等要素;线即叙事主线和支线;面即创作主题。然而,这些要素并非简单的彼此之关系,他们相互联系融合。中心点于动中成主线;游离点于动中成支线,汇入主线;点、线成面,引出主题,进而把一幅具有和谐感、空间感,又互相交融的画面呈献给读者。
《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小男孩、游客等,皆可视为相互独立的点,构成情节发展的主要元素。而这些点又可分为中心点和游离点:中心点为圣地亚哥,游离点则为光、色和马诺林。中心点引领情节走向,游离点围绕中心点运动,促进情节向前发展。
1.中心点——圣地亚哥
目之所及,若唯一人、一海,浅也。海明威曾言:“我试图描写一个真实的老人,一个真实的男孩,真实的大海,一条真实的鱼和许多真实的鲨鱼。然而,如果我能写得足够逼真的话,他们也能代表许多其他的事物。”由此推之,老人实则隐含诸多元素:乐观、冒险、顽强、奋斗……这不单让主题思想得到升华,亦具提纲挈领之效。
老人作为中心,是重中之重。塑造角色时,海明威巧用短缩法(foreshortening),即根据创作需要,决定其与读者的距离:或放大,观察人物秋毫;或缩小,营造空间感,统筹全局。作者或运用心理描写,表达老人对鸟儿的怜悯,“鸟儿除了海盗鸟和壮实的大鸟以外,日子过得比我们还要苦”;或运用环境描写,使老人从属于环境,烘托一种轻松的氛围,为老人出海埋下伏笔,“刮东风的时候,从海港那边的鲨鱼加工厂飘来一股腥味;但今天只有一点淡淡的气息,因为风转向了北方,后来又渐渐平息,露台上和煦宜人”。此外,老人具有引领主题的作用。因为老人在海上不断行驶的过程,就是在推动情节不断地发展。而其他元素,都是在老人之后才出现的。所以作为中心点,老人的运动轨迹构成了文章主线。
2.游离点
(1)光
从古希腊到近代印象派,光的重要性一脉相承。海明威对于光的使用,信手拈来。小说中光暗相生,比如“阳光在水中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柱”,“太阳一露边,阳光就照射在老人的右肩上”。对于久在海洋漂泊的老人来说,光就是他的伙伴兼工具。
此外,众所周知,黑暗是海明威笔下大多数人物的梦魇,这与他个人的经历不无关联。早在战争期间,他就落下了害怕黑暗的病症。然而,作品中的老人不惧黑暗,这一点成为该作区分于其他作品的重要特征之一。面对鲨鱼攻击,老人是勇敢的。海明威对于他出航和返航的时间描写别出心裁,日升月落、昼夜轮替呼应老人的心情。他迎着夜色出发,男孩为之送行;他返航时,同样是晚上;而他与男孩再会则在白天,突出了一种明快的氛围。光使作品生出明与暗:光落在圣地亚哥身上,无论白天或晚上,他皆是全作焦点,这是明;海等其他要素为“暗”,他们服务于小说对老人的刻画以及情节的发展。
(2)色
色彩对人类的作用和影响非常重要,色彩既是传达信息的手段,又是感情的语言。黄色之类的暖色调,使人看到希望与热情;冷色调则给人一种紧张凄冷的心理感受。
海明威以小说背景为画布,辅以颜色散作点缀,为老人服务,匠心独运。在描写小金枪鱼时,他写道:“这时他能看见水里蓝色的鱼背和金灿灿的两侧。”在描写大马林鱼时,他写道:“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出现了淡淡的浅紫色……老人能看见它庞大的身躯和身上的紫色条纹。”在描写灰鲭鲨时,他写道:“它的背像剑鱼的一样蓝,肚子是银白色的,皮又光滑又漂亮。”除此之外,他还写到了“黄色海滩”“蓝色山峦的山顶”和“五彩斑斓的光柱”等。沙滩与狮子相关,而这些又是老人留恋的岁月,海明威使用黄色则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海上的事物一般用蓝色、紫色形容,则与生存和斗争的主题不谋而合。色彩的配合使用,可以部分缓和作品的冲突,从而达到平衡。
(3)马诺林
马诺林作为意象与符号,横亘在老人心头,此乃有意为之。他鼓舞老人,亦推动情节发展,烘托其形象。常言道:“高山流水觅知音。”老人向男孩倾诉道:“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就在一条开往非洲的横帆船上当水手了,我还看见狮子傍晚来到海滩上。”泛舟时,他在老人的喃喃自语中出现七次。可见,他已成为老人潜意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老人授之以渔,小男孩满怀感激,与取笑老人的旁人迥异。二人跨越代沟,开诚布公。阔别多日,他先行造访。他心疼老人,谢绝别人打扰。于老人而言,小男孩是逝去的青春,给予其动力。所以,泛舟大海之际,他经常念叨:“那男孩在这儿就好了。”此外,小男孩与老人志趣相投,二人十分默契。他最为了解老人,甚至配合老人自导自演“鱼煮黄米饭”的生活乐趣。所以,游离于各处的点,以老人为中心,让全文结构更加稳定和严谨。
点动成线。线的相互运动,使整部作品富于动态美。这里的线分为主线和支线。主线即主叙事线,为中心点的运动轨迹;支线由各游离点运动所致,可分为生活——狮子、桅杆——钓绳、搏斗——自然。主线交代情节,向前发展。然支线亦不可忽视,因为支线服务于主线,丰富其内容。两者相映成趣。
1.叙事主线
小说情节简洁,以常规的线性叙事手法,辅以其他元素,铺陈直叙,行云流水,未见画蛇添足。一人、一舟、一海、一月,星辰、鱼群,战斗、始有、终无构成主叙事线。“天还没有大亮”“眼看就到下午了”“这时天黑了”“船已经行驶了两个钟头”等时间描写,一以贯之,标志并推动情节发展。
2.叙事支线
(1)生活——狮子
老人的夫人早已死去,他却一直将她的照片存于身边,并放在干净的衬衫下面;他生活清贫,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片地、一炊处,足矣;捕鱼、棒球和马诺林就是他的全部。老人之所以坚持生活下去,和狮子有很大的关系。狮子是老人的青春,是他生活下去的动力。他希望自己像狮子一样,在生存戏码中,成为胜者。老人年近古稀,梦到狮子。“狮子本是以群居群猎为生存方式的,这难道就不能理解为一种向往吗?”这个细节反映出老人渴望融入当地社会。动身前,他“梦见了他小时候见到的非洲,漫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如今他只梦见一个个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在海上时,“他开始梦见了那长长的黄色海滩,看见了黄昏时分来到海滩上的第一头狮子,接着其他狮子也来了”。老人坚持捕鱼,是出于对岁月的反抗。睡梦中的狮子,让他回忆过去,看到过去的自己,从而激励现在的自己。
(2)桅杆——钓绳
《老人与海》蕴含着浓厚的宗教色彩。故事的开始既是受难,也是赎罪,老人负重前行;结局是惩罚,更是救赎。桅杆与钓绳一并出现,桅杆是老人旅程中难以割舍的部分。在家中,“桅杆差不多跟单间的窝棚一样长”;出海前,他“扛起了裹着帆的桅杆”,负罪前行;之后,他“从桅座上卸去桅杆和帆”。桅杆像是上帝对于老人生活的见证,是他的负担,也代表他的罪过。
钓绳和桅杆有着同样的作用,小说中有多处细节描写。如他“小心翼翼地摸摸钓绳,发现手上在流血”,这是上帝和自然对他的惩罚;他“把钓绳的重量移到右肩上,小心翼翼地跪下来”,这里钓绳的重量可视作罪恶和生命的力量,他“跪下来”就是最虔敬的赎罪方式。
(3)搏斗——自然
老人由衷地热爱自然,大海自不必说。他视海洋为女性,“她给人或者不愿给人莫大的恩惠,如果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的事儿来,那是因为她由不得自己”;他醉心于海龟和玳瑁的美丽,敬畏于生命之伟大;他以天为被,以舟为床,以时为枕,以空为衣,与野鸭为友,和光芒同尘,于渺茫之中,畅游天上人间。
老人与自然的斗争,就是人类与自然规律的斗争。老人时常提到,他捕鱼是因为自己是一位渔夫。搏斗的过程中,老人受尽伤痛,这是因为人类终究无法突破自然规律的束缚。人类愈是想要突破规律,愈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老人最终一无所获,一方面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在告诉人们,不要与自然对抗。
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说过:“如果两条直线彼此相交,则它们在同一个平面内。”平面内的两条直线,要么平行,要么相交。这里的面代表作品主题。不同支线向主线运动,与之相交。因切入点不同,故形成多个平面,有机统一,由此形成该作品的生态宇宙。
1.孤独
老人的孤独可以体现在多个方面,从上文提到的生活和狮子两方面,可略知一二。
首先,老人和周围的人是有距离的,根据其朋友对他的态度可见一斑。比如老人是一个很要强、乐观的人,但“不少老人拿渔夫开玩笑”,他“心里很难过”。老人其实不需要同情,这个细节从侧面体现出其他人对他缺乏了解。
他只身一人,马诺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只能与其倾诉衷肠。马诺林因父母反对,未能与之成行。自言自语成为他调整心态、聊以慰藉的方法。小男孩不在,他和自己的手对话,可见他的孤独达到了极端的程度。
其次,他从回忆中寻求快乐,梦到幼时见过的沙滩,梦到嬉戏的狮子,这也是他孤独的表现。狮子是群居动物,代表老人最为怀念的青春时光。对于马诺林的依赖和对青春时光的怀念,化作老人的内心诉求,他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慰藉自己。
2.善恶
桅杆和钓绳,对老人来说是一种罪行的见证。疼痛在老人捕鱼的过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与他罪恶的行为相呼应。他战胜鱼儿的愿望越强烈,疼痛就越明显。一方面,他认识到自己的罪恶;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寻找托词。出于自尊心,他不得不捕鱼,甚至捕到的鱼越大越好。在性格方面,作者一方面强调老人的善良,另一方面则花大量的篇幅描写他捕鱼的情节。这看似矛盾,其实十分真实。这是善与恶的矛盾,是人性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捕鱼是一种罪过,但“犯罪”的同时,老人却祈求上帝帮忙,这更是一种罪过,是人类主义、信仰的功利性与自然主义的较量。
老人具有双面性:一方面,他认为“从它的举止风度和非凡尊严来看,谁也不配吃它”;另一方面,它“在海上过日子,杀死我们的亲兄弟,已经足够了”。这是很典型的对比手法:他一方面认识到生物的尊严和崇高,另一方面仍视其为敌人;一方面感恩,另一方面则不断索取。
3.和解
人与自然的和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老人承认被大海打败,也是他自尊心受到打击,最终妥协的过程。“人类只是自然界生物圈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不比其他生命形式更高贵或卑贱,人类无权破坏这个生物圈”,这也是老人与自然抗争过后所得到的结论。
老人始终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视海洋为母亲,因为他热爱自然;另一方面,他又需要村民对于他渔民身份的认可。老人自身的矛盾造成了一种紧张感,而这种紧张感只能通过作者对自然的描写加以缓和。大马林鱼被吃掉,空剩骨架,老人最终没能战胜自然,但这并不意味着失败。他活了下来,看似一无所有,实则拥有了一切。女游客的一句话“我还不知道鲨鱼有这么漂亮,形状这么优美的尾巴”,犹如催化剂一般,让人类与自然实现和解。
作品是有生命的,对于不同的文学创作,可寻其共性,但也不可忽视其个性。将数学中的几何元素运用于文学赏析与创作中,不仅加深了人们对海明威作品的认识和理解,也丰富了人们对海明威及其作品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