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叙事中的省叙与赘叙现象

2019-01-27 12:11张会会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名作欣赏 2019年33期
关键词:干校奈特叙述者

⊙张会会[山西师范大学,山西 临汾 041000]

在《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一书中,热拉尔·热奈特就“语式”部分探讨了叙事中的“变音”现象。关于“变音”类型,热奈特认为有两种:“一是提供的信息量比原则上需要的要少;一是提供的信息量比支配总体的聚焦规范原则上许可的要多。”第一种类型即为省叙,后一种为赘叙。

一、省叙

(一)内聚焦内的变音

热奈特认为:“传统的省叙是在内聚焦规范内省略焦点主人公的某个重要行动或思想,无论是主人公还是叙述者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行动或思想,但叙述者决意对读者隐瞒。”他举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斯丹达尔在《阿尔芒斯》中通过主人公多次的假独白来掩饰那种时时刻刻萦回于他脑际的中心思想:他的阳痿。不管是叙述者还是主人公奥克塔夫,他们都知道这一事实,但他们都避而不谈。读者只从文本中了解到奥克塔夫的忧郁,但对于原因并不十分明确,等到读完故事才豁然开朗。这显然是叙述者为了避免一切均在意料之中的平淡而对读者故意隐瞒相关信息的手法,同时也拉大了读者与主人公甚至叙述者之间的距离,让读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观察感知主人公的遭遇。这种现象在侦探小说中更为明显,在《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中,作者将凶手作为聚焦者去叙事,但对于谋杀这一重要行动对读者进行了隐瞒,勾起了读者阅读的好奇心。

叙事学理论不仅仅只适用于小说的范畴,正如罗兰·巴特所说,叙事往往是可以普遍存在于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寓言、小说、诗歌、历史、戏剧(正剧、悲剧、喜剧)、电影当中,叙事同样适用于散文。

叙事是在回顾中进行的。杨绛先生的《干校六记》中再现了当年的干校生活的一部分。杨绛先生在书中更多地叙述了干校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尽管在文中,叙述者也提到了有关运动的信息,但只是零星。如女婿得一的去世。默存档案里的黑材料,本在回京名单的默存最后却没有他,虽说叙述者表示这是误传的结果,但这个事情的各种缘由并未由叙述者展示出来,只是提到了黑材料事件。文章是写于多年之后,时过境迁,一切事情可以说是水落石出了,叙述人是应当知道当时的原因的,但叙述者显然回避了这个事件的具体信息。很明显作者在这里运用了省叙法,作者以这种方法拉大了读者与人物、故事的距离。在当时的社会情境中,自己造房、大田劳动、人力凿井;人们饿着肚子干活、劳累挖井、种的食物被偷走、女同志冬天手上起冻疮,这样在读者看来艰辛而痛苦的生活让人悲伤压抑,然而叙述者并未讲述。叙述者用更多的话语向我们讲述了干校生活中的趣味、生机与温情。小狗小趋的陪伴、与默存的相会、干校同志们的淳朴与善良,这些叙述者选择性的回忆让整个文章充满温情。文中叙述者没有叙述悲伤,那些艰辛的生活也只是以客观的笔墨来记叙。叙述者向读者明显展示的是希望的存在。就像《小趋记情》的题目一样,记住的是情而非苦。笔者认为这是符合省叙法的,叙述者的意图显然是回避那段时期悲痛的记忆。除了纪实,叙述者更想表达的是一种平和的心态,哀而不伤,愤而不恨。省叙不只是为了体现文本效果,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社会价值观念。

(二)零聚焦向内聚焦的变音

除了热奈特提出的传统的省叙法,由零聚焦向内聚焦的变音也符合他所提出的省叙的含义。在苏童的《黄雀记》中,显然一开始作者采用的是零聚焦模式进行叙述,全知视角让读者跟随叙述者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祖父自杀、拍照、丢魂事件,保润一家人的不和、保润的处境。到第三章叙述者从全知视角转向了以保润为聚焦者的第三人称有限视角进行叙事,这时叙述者所提供的信息只是保润所知道的,从一开始的全知到现在的有限,运用了省叙的手法。

二、赘叙

热奈特认为过多的信息即是赘叙,申丹称之为视角越界。

(一)外聚焦内的变音

赘叙有两种类型。其一是可以表现在一般以外聚焦处理的叙述过程中闯入人物的意识。外聚焦本应该是客观冷静地进行叙述的,且叙述者说得应该比人物知道得少。在叙述过程显现了人物的意识,有人称这是叙述者在不经意间犯下的“错误”;也有另外一种看法:由于观察者的权利受到最大程度的限制,因此叙述者有时短暂地使用人物视角以填充自身视角的不足。有些学者将其视为作家有意采用的一种特殊的叙述方法,认为这种现象的存在是对现代小说艺术的一种贡献。热奈特以《驴皮记》开头的句子为例说明了赘叙这种变音现象:“‘年轻人……才明白他破产了’或‘他摆出一副英国人的气派。’”这与小说之前所采用的外视角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开始向内聚焦过渡。

沈从文的《丈夫》就是典型的以外聚焦模式为主的作品。在开头,叙述者以简要的话语介绍了故事的背景以及船妓的来历,集中笔墨以对话的形式展示故事。在对话场景中,叙述者以旁观者的身份仅仅描述他所看到的、听到的人物的言行,不介入其中,对丈夫、老七、水保、大娘等人的行为,叙述者虽是冷眼旁观,但叙述者往往不自觉地越出界限,渗入了丈夫的思想意识:“他记起那伟人点头同发言,一个督抚的派头,一个省长的身份——这是老七的财神!”这是丈夫在见了水保之后对水保身份的猜测,是丈夫内心的想法,显然文本开始向内聚焦转换,以丈夫的视角去看故事,这样弥补了叙述者视角有限的不足,对于后期丈夫的变化与故事的发展产生了影响。

再如:一个不安分的估计在心上滋长。正似乎为装满了钱钞便极其骄傲模样的抱兜,在他眼下再现时,把原有和平失去了。一个用酒糟所捏成的橘皮红色四方脸,也是极其讨厌的神气,保留在印象上。并且,要记忆有什么用?他记得那嘱咐,是当到一个丈夫面前说的!……该死的话,是那么不客气地从那吃红薯的大口里说出!为什么要说这个?有什么理由要说这个?……胡想使他心上增加了愤怒。

显然这是丈夫内心的胡想,纯客观的外聚焦向无所不知的零聚焦偏移。

(二)内聚焦内的变音

在内聚焦中,赘叙现象还可以表现为对非焦点人物的思想或焦点人物不可能见到的景象提供次要的信息。热奈特以《梅西》为例说明了这一点:“她知道,她有朝一日宁愿把梅西硬塞给她父亲,而不愿从他手中夺过来,而这一天临近了。”这是焦点人物梅西所不可能知道的法郎其夫人的思想的一个片段。

存在赘叙现象的作品还有很多。在《干校六记》中“小趋记情”一记中,叙述者提到“小趋”名字的来历,因是姓区的诗人抱回来的,阿香就取名叫小趋。诗人反而为小狗取名叫阿趋,叙述者提到诗人取名是为报复阿香:“他不为小狗命名‘小香’,却要它和阿香排行。”这样巧妙报复的想法是诗人的想法,叙述人不可能知道,但在这里却越界提供了非焦点人物的思想。这样的安排虽然超出了内聚焦的规范,但在这里凸显了干校生活中知识分子们苦中作乐的心态,符合文章的主旨。

在“小趋吃屎”的片段,叙述者是以当时经历者的眼光叙述故事的,当时的“我”与女儿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对于女儿下乡时狗吃屎的事件却描绘得如此详细,仿佛在现场一般:“同炕的小娃子拉了一大泡屎在炕席上;她急得忙用大量手纸去擦。大娘跑来嗔她糟蹋了手纸——也糟蹋了粪。大娘‘坞—噜噜噜噜噜’一声喊,就跑来一只狗,上炕一阵子舔吃。”这样的片段增加了文章的趣味性。

结语

热奈特提出的省叙与赘叙概念对叙述学理论研究是一大贡献,为文本分析的叙述技巧提供了一定的经验。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指出这种变音现象所带来的效果,这就有待于后人去加以补充。

①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年版,第 133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5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③杨绛:《干校六记》,三联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3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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