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岭南作家郭小东小说的生态书写

2019-01-20 15:20葛东辉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12期
关键词:知青小说生态

葛东辉

(广州工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0850)

在文学发展中,与“生态”有关的现象成为众多作家关注的焦点。“生态”成为众多作家书写和表现的内容。作家在书写生态时,不仅表现生态对人的影响,也表现人对生态的改变。中国文学中有自觉和被动地书写生态的意识,但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具有自觉的生态意识,从生态意识角度对社会现实进行透彻审视的作家却不多,郭小东就属于其中一位。细读郭小东小说,会发现他不同时期的小说中一以贯之地对“生态”进行书写,内容包括自然物、社会现象等生态内容,氤氲着一股浓烈的生态意识。郭小东对生态的关注渗透在小说环境的描写、人物形象的塑造、情节发展的推动进程中,对自然、社会生态进行人文关怀,引发读者深刻思考。

一、人与自然的互动:由非理性到理性

郭小东对自然界生态万物有很强烈的关注度。花草虫木、风雨鸟兽等自然物象在他的小说中随处可见。经由他的感化,变得极富生命的动感,蕴含人的情绪、情感,传达复杂的情怀,透过与人的行为关联或影响的自然风物,我们可以发现人与自然的互动呈现由非理性到理性的衍变。

原始森林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资源宝库,具有独特的生态特征。其原生特性呈现为树及其附属物的多样化结构、广阔的野外生存空间、生物多样性等,它何以会变成荒原、沼泽?

黎母山是郭小东青年时代到海南插队当知青的地方。他当伐木工人,原始森林的阔大神秘对他有深刻的影响,促成他的小说背景多出现黎母山、雅加等原始森林,小说情节发展呈现一种不可名状的威严谧静,人物形象的性格塑造融入神秘的不确定性。他目睹工友被砍倒的大树砸死,被洪水冲走,被贮木场的大火烧死,这些生死歌哭盘旋在脑际,使小说一出现原始森林、荒原、沼泽就带有一种阴森鬼气,不安灵魂在哀嚎。《青年流放者》中的肖邦经历知青下乡,原始森林包容了他,也包裹起他的感情,并赋予他一种森林的方式,沉默着生长,让肖邦具有一种抗击风暴的意志。《1966的獒》中黎母山承载着亚雷的青春梦想,是他品尝酸甜苦辣的试验场。

荒原辽阔神秘、幽暗荒凉,表面上呈现荒芜浩渺,内里蕴藏蠢蠢欲动的力量,令人向往但又充满不可知。它成为《中国知青部落》中马戈、夏云,方炜、芊芊、侯过、饶一苇以及《青年流放者》中肖邦与瑜等知青下乡生产生活的环境,这些青年身上带有一股生命原动力,他们的所作所为充满不定感;荒原燥热但有凉沁的风,是知青许心元压抑心境的写照,表露着欲望的扭曲,让人深思人性的善与恶。

方炜、侯过、饶一苇、肖邦、瑜、苗族老人、李斯特、亚雷等正是目睹了沼泽地的阴晴动荡,见识了它的神秘莫测,其人生充满无尽的不安,沼泽地变成不可触碰的冷寂之地。《青年流放者》在峡谷建养猪场,无边的洪水卷走森林和河谷,砍伐的原木横冲直撞地在洪峰上交叠而下,养猪连23名知青被洪水冲走,峡谷成为死亡之谷。《当太阳成为河流》中1968年冬至,城里和大陆下放干部和刚毕业分配的大学生开垦种田植树,误入雅加响水沼泽地,众多男女老少集体沉落于千古黑暗。这是时代留给后人的疑问。

饮马滩是一片纯净的海边湿地,是众多野生生物的游乐场。《1966的獒》中亚雷童年的乐园,在特殊的历史年代是亚雷心灵的“憩园”,也是时代向人民表达政治权威的广场。小说《罪恶》中出现的十几斤野生水鱼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鲵成为周一平、丁伟业等马列室的餐中物,人类的贪欲已经达到触及法律底线的危险境地。

郭小东小说也出现了勤劳但凶恶的血蚂蚁、血蝙蝠;嗜血善斗,有乖戾鸣叫,隐喻不祥气氛的秃鹫;独来独往,发现鹰嘴崖下腐尸时聚集成群结队分享的黑耳鸢;行为机警灵性,是智障儿童龚伟朋友的水鹿;翅膀渍血,落单,向往自由,被阻碍,迎风不惧的受伤信天翁;水杨树、曼陀罗是罪恶之树、圣灵之树,艳而毒,这些自然万物颠覆了人们的常规看法,从自然的恶中看到人性的恶,产生一种独特的自然审美效果。“生态的观点试图帮助我们在自然的冷漠、残暴与邪恶的表象中及这表象之后看到自然的魅力、完整与稳定。”[1]

按常理,人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大自然进行合理开垦,征服其贫瘠,使其变得美丽繁荣,让人类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美好,实现生态的良性循环。但在特殊的时代里却未按常理思索,是时代的迷惘?还是年轻人的不理性所致?郭小东正是通过描写特定时代的人如何去改造自然,自然又如何反作用于人类,通过人与自然的互动,让人在反思中警醒,去尊重自然。“人必须领悟到人仅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大自然的产物,不能凌驾于大自然之上去寻求意义,更不能违反生态规律去寻求什么意义,人生的意义的最终基础和目的必然是生命的平衡和繁盛,而不是生命的失衡和衰败!”[2]

二、人与社会的映照:从迷失中走向坚定

人是社会中人,人的发展总会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社会的进步倒退由人主导。通过社会中人的各种表现,可以发现社会对人的影响;通过观察社会中的现象,可以看到人的社会心理、精神面貌及价值追求。郭小东的不同时期小说出现对都市社会生态、社会官场生态、教育生态的关注,描写了不同社会发展阶段变革中人的不同表现、社会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多种现象。

《中国知青部落》多次提到“知青运动”。它是一代人的精神创伤,透视着中国文化的断层。小说情节发展中出现的语录、标语等历史的见证物,传达着当时的社会生态,残酷的事实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上山下乡”、知青专列、西单民主墙等带有明显社会政治色彩,成为促成情节发展的表现因素,也成为塑造特殊时期社会人物性格的影响因素。《1966的獒》中的罗德宏、胡伟标、邱岚等往日接受亚雷父亲郭大风帮助的青年,成为迫害昔日恩人的罪人,表现了社会运动对人的伤害。革命戏里有《郭琵琶诉苦》,这里的“革命”显出对人的摧残,破坏了父亲在亚雷心中谦和有尊严的形象,透着无法弥合的内在伤痛。

郭小东“合唱团三部曲”里出现了“合唱团”这个交织着高雅与低俗、地上与地下、公开与隐秘的都市社会产物。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快节奏社会生活中人的精神生态。李克凡、苏叶、胡杨们渴望自由,想超脱现实,又无法摆脱牵绊。《非常迷惑》里的“白云山合唱团”是一个民间自发组织,组员听从心灵呼唤,随来随唱,想唱就唱,想走便走。唱歌只是方式,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也许是在独特的都市环境中寻找一种自由存在的放松,通过回荡岁月的激情暂时远离现实牵绊。《非常迷离》中的“合唱团”位于广南市的烂尾楼地下车库,地点隐蔽,成为江雪、雅兰、孙丽娜等失意女人们的伊甸园,她们可以短暂地逃避烦恼、喧嚣和无谓的斗争,肆无忌惮地唱歌说话,展示生命的原动力。合唱团是她们心中的圣地,企望通过音乐、歌唱,宣泄对社会的不服从。合唱团融入世俗、势利、窘迫,如城市的血管,隐隐地牵动着社会中的各色人等,是广南市的精神文明象征。郭小东在谈创作“合唱团”三部曲时曾说:“官们作为饮食男女,作为父亲、儿女、丈夫和情人时的面目,在某种程度上袒露了灵魂。”[3]

天河涌由清亮清新到浑浊恶臭,正是城市社会生态变迁的明显见证。《风的青年时代》中描写的天河涌一开始是清亮的水,榕树环绕,珠江的凉风,古老风习咸水吆萦绕耳畔,骑楼、吊脚楼,杨柳、桑葚、蕉林枝叶茂盛,和谐共生,是“我”与纪十小时候临河钓鱼虾的地方。后来天河涌变成臭水沟,河涌由乡居天堂到护城河,作为一条河流,它并不理会周围人们的争斗喧嚣。郭小东说:“城市的生态,当最后一条河涌消失时,这座城市也将消失,当最后一条河涌被藏进地底时,这座城市也将被埋进地底。”[4]话语背后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隐忧,也暗示了河涌是检验城市生态的风向标,在城市的发展中有不可取代的作用。

郭小东小说中也有反映大学教师职业操守,评定职称出现投机取巧、论资排辈、学术造假等教育生态现象。《罪恶》中的丁伟业、老五、刘一刚身为大学教授,本该授业守职,守好三尺讲台,却为牟取暴利丧失自我,当“万里”考研培训班膨胀到无以控制、资金链突然断裂之时,老五被害,丁伟业走失,林永兵一家三口自杀,曾经的疯狂、倾轧、欺骗、利欲熏心,让他们在迷失中丧失自我,酿成大祸。《非常迷惑》中正中大学的刘兴桐窃取北京某大学下放青年许达生的学术成果《中国近代文学史稿》,并助其评为教授,升为校长,表面正派,内心却阴暗自私卑鄙,是道貌岸然、生活腐化的双面人。这种轻淡的叙述背后却透着让人深思的社会教育问题,让人不禁对教育生态的健康发展提出疑问。

官场生态也是郭小东小说表现的主要内容之一。《非常迷离》描写一出现代都市的拍案惊奇引出的一段官商勾结南国往事,展示了触目惊心的红黑透视,大案迷离,官场情色更加迷离。广南市长林九江一边是繁忙的行政事务,一边追求酒色,健壮的躯体下是猥琐的灵魂,粗鄙的欲望显露卑俗的世相。他与义正辞严、性格乖戾的姐姐林二妹乱伦,昭示精神的空虚带来人性的恶。郭小东小说书写现代都市的日常百态,塑造深受各种思潮影响的极具个性的人物形象,在展示社会生态的同时,引发对人与社会的关系思考。人类成长的社会环境,如家庭、学校等是一种社会性的生态系统,社会是人的行为场,人是社会的镜子,人心的善恶,灵魂的纯净肮脏,都通过各自的行为来表现。在人与社会的相互映照中,在迷失中走向坚定,这是经历矛盾、纠结历练之后的觉醒。

三、存在的合理性:在反思中生存

中国当代文学作家张炜、迟子建、郭雪波、叶广岑、郭小东等都从不同的角度关注生态问题。张炜的小说主要通过现代社会中的人与大自然的关系进行大山一般的反思,他笔下的自然气象往往是重浊、浑厚、繁杂,但又生机勃勃,野性十足。[2]迟子建的小说主要围绕故乡黑龙江漠河的额尔古纳河进行大自然诗意的怀想,弥漫着清新鲜活的气息;郭雪波的小说主要围绕他的故乡科尔沁沙地上的人与自然关系展开,对疮痍的大自然进行哀婉的书写;叶广岑主动从城市返回秦岭大山,通过关注人与野生动物的复杂关系,来透视自然中的野生动物在现代社会中的残酷境遇,激发人类反思对待大自然的错误态度。

郭小东与以上作家一样都自觉地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对现代社会中人的迷失进行深刻的反思。但郭小东不仅关注童年记忆中的故乡,还特别关注种种生态现象,涉及他成长过程中留下深刻青春印痕的黎母山原始森林、荒原、沼泽地等,还有工作的大学校园,生活的广州等大城市交际场所。郭小东对生态的书写特别之处在于,他既有作家细腻敏感的感性,又有看问题、现象的深刻理性。

郭小东对自然生态的关注并不是借助自然来表达心灵志趣,而是通过人与自然的关系互动,通过人的行为对自然的影响以及自然对人的报复,引发人们探究在特定的时代场域下人的行为存在的合理性;他对社会生态的表现并不是仅仅揭露社会的丑恶现象,而是通过种种社会病态以及社会中的各色人等的衍变,看到当时的社会心理及精神境况,引发思考人的存在价值。

郭小东《中国知青部落》《青年流放者》《暗夜舞蹈》中反复叙写养猪连23名知青被洪水冲走,68名下放干部和刚分配的大学毕业生被沼泽地吞噬生命,因台风发生海啸海难,600多名渔民遇难,60多具尸体被运回达濠等情节;他反复描写黎母山的原始森林的神秘无测,沼泽、荒原呈现一派阴森鬼气。表面上看,两者并没必然联系,但正是由于养猪连建在山谷,突发洪水,年轻的知青,不惜生命的代价去抢救国家财产,最终被洪水冲走,隐喻着生命的惨痛和灵魂的不安。之所以多次重复,表明这些事实对他产生的影响极其深刻,成为他反思的对象。原始森林经由无计划无节制的乱砍滥伐,逐渐变成沼泽地和荒原,是导致水土流失,生态环境恶化的根源。郭小东记忆里铭记的许多生命歌哭,在历史框架里变成社会的悲剧。人违背自然生态规律必然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复。郭小东没有一味地悲伤和悔恨,而是敢于掏出心底的往事,并通过小说书写出来,激发人们思索“人定胜天”的不合理性。

从生态学的角度看,城市是人类文明误入歧途的主要场所。郭小东《非常迷惑》《非常迷离》《罪恶》小说中通过塑造现代都市社会中种种生态现象,揭示社会的灰暗和人性的恶。丘博文、丁伟业、老五、陶美、静娴、林永兵、师爷李们身上的罪恶是如何造成的?丘博文从乡村到城市,试图融入城市,却总也摆脱不掉对母亲香椿叶的眷恋,他极力编织自己的“红庐”美梦,给恋人静娴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而现实的红庐破旧荒凉,充满阴森血腥,他本该把聪明用到合理的地方,但却不断地坑蒙拐骗,始终找不到自我的方向。

郭小东小说通过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命题进行思考,从不同角度揭示了人类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面临的各种生态问题,思维的触角已经延伸至社会、人性、精神、灵魂的内核,力图从更深层面上寻求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让人们不停留在对过去的忏悔和悲伤之中,而是在反思中更好地生存,在奋进中找到存在的价值。人与自然互动的残酷往事已经过去,但永远存在;人在社会中的种种行为已经发生,并留下影响。萨特说,存在就是合理。人类只有不沉迷对已经存在的“存在”追悔痛恨,而是在思考其存在合理性的基础上,在反思中找到存在原因,更好地保护自然,才能更好地生存。海德格尔说:“人不是存在的主人,人是存在的看护者。”[5]郭小东小说对生态的书写,让人从生态的视域重新审视人性的善恶,重新领悟人类的终极生存意义。从他的小说中我们可以读出,人类的使命不是征服和利用自然,而是看护好自然,在社会中健康地活,守护好人类的家园,才能得到永恒的和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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