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英国古典大学学院制的革新及启示

2019-01-20 10:17
关键词:剑桥大学牛津大学导师制

(太原师范学院 教育系, 山西 晋中 030619)

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以学院为基本组织模式,学院制为两所大学一流的本科教学质量提供了重要的制度保障,成为其最为突出的办学特色。这种学院制自17世纪正式形成以来其核心特点延续至今,并且逐渐发展为一种独具特色的大学办学传统。它成为大学发展中一种强大而奇特的力量,沉稳持重而又活力四射,引人入胜而又耐人寻味。20世纪,社会的革新进步使英国古典大学学院制面临着新的机遇和挑战。学院制的诸多改革使其获得了新的生命力,是古老办学传统与新的社会需求之间的重新整合。

一、对学院自治权的维护与发展

中世纪以来,自治一直被牛津、剑桥人视为大学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而备受珍视。学院拥有自己的院规、管理机构和人员,负责管理各项教学工作。这种高度自治是以各学院的经济独立为基础和前提条件的。进入20世纪,大学通过一系列改革试图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学院的自治权,协调大学与学院之间的相互关系。1923年,英国议会在阿斯奎思调查委员会报告基础上通过的《1923年大学改革法》(Universities of Oxford and Cambridge Act 1923)就是这样的一次努力。根据这项法案,拥有立法提案权的七日委员会(Hebdomadal Council)除当然委员之外的其他委员全部要公开选举产生。全校教职员工大会(Congregation)拥有立法权,是牛津大学的最高立法机构。重组的大学财政委员会负责监督大学和学院的财务。

1964年成立的弗兰克斯委员会(The Franks Commission)建议,在牛津大学成立学院委员会,试图通过一些对学院具有约束力的法案,加强大学对学院的管理。然而,对于牛津人而言,维持学院自治被视为大学的最高利益。弗兰克斯委员会改革的最后成果只是成立了学院联合会,作为各学院交流的平台。此外,在弗兰克斯委员会的提议下,全校教职员工大会通过了在富裕学院和贫穷学院之间建立互助机制的决议。在这样的改革下,学院的独立地位并没有被动摇。20世纪80年代,牛津大学诺斯委员会(North Commission)依然认为学院是大学巨大能量所在,未来大学改革的基本目标要以学院发展为基础。

显然,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改革者希望学院能够继续作为学者的自治机构而存在。学院在此前提之下去满足大学的管理需要。事实上,在大学对学院制进行改革的过程之中,改革者在改革可能波及学院制的核心观念时都十分谨慎。

二、女子学院和研究生学院的创建

在学院产生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都将学院视为本科生的学习园地,也只有男性才能进入学院。进入20世纪,两所古老的大学顺应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建立了研究生学院和女子学院。新学院的建立扩大了古典大学学院的功能和招生范围,为古老的学院制增添了新的内涵。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女性因其在战争期间的卓越表现赢得了社会更多的尊重。到2008年,牛津大学已建成包括玛格丽特夫人堂、圣安妮学院、圣希尔达学院、圣休学院、萨默维尔学院和圣凯瑟琳学院在内的六所女子学院。剑桥大学现有的31所学院中也有三所女子学院。

研究生学院是20世纪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创建的另一种新型学院。英国高等教育在20世纪60年代进入快速发展的阶段,古老大学的研究生教育也获得了长足发展。牛津大学的研究生教育在二战之前规模小,质量也不理想。从20世纪后半期开始,牛津大学陆续新建八所研究生学院。1966年,弗兰克斯委员会在报告中建议,研究生应与本科生一样都能够在学院中学习和生活,反对建立“大规模研究生院”,认为这种做法不符合牛津大学的学院制传统。在该委员会成立以后,牛津大学的研究生数量大幅增加。2000年,研究生人数占全校学生人数的1/3。[1]研究生学院的建立扩大了学院教育对象和教育内容的范围,但是它并没有削弱原有的学院教学传统,反而使古老的学院制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实现了一次革新和飞跃。

与牛津大学相比,剑桥大学研究生学院的创建相对较早。1885年,剑桥大学建立了第一所以培养教师为目的的研究生学院——休斯大厅学院(Hughes Hall)。进入20世纪之后,剑桥大学新建的学院无不关注研究生教育,学科体系也不断丰富,更加注重学术研究和国际间的教育交流,学院科研水平不断提升。

三、学院导师制的多元化发展

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学院教学以导师制为核心。19世纪中叶以后,古老的导师制实现了具有现代意义的重大转变。大学与学院在教学职能上进行分工,即大学负责开设教授讲座,而学院负责提供导师教学,同时注重加强学院导师教学与教授讲座之间的联系。由此,学院与大学在教学上的联系变得更加密切。导师制中平等和谐的师生关系是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卓越教学质量得以实现的关键因素。英国剑桥大学教授维克托·摩根(Victor Morgan)认为,“导师与学生关系的形成似乎是近现代剑桥大学的基本特点之一。从根本上讲,剑桥大学在制度、政策、理论以及智力上的生活都集中在这个决定性的关系之上”[2]314。20世纪,伴随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各学院的招生规模显著扩大。日益严峻的经济压力成为学院导师制一个无法逾越的巨大障碍。1968—1969年,牛津大学的师生比是1∶9.6,1988—1989年,师生比达到1∶11.5,而相应年份大学全职教师的人数分别为1 121人和1 195人。[3]7591950年,牛津大学大约有7 000名学生,到2000年,学生人数已增长至17 000名。这个阶段,学生人数稳定增长,增长率在1.5%上下浮动。[1]学生数量的快速增长和经费的相对减少使一直以来对师生比有较高要求的导师制发生了诸多变化。由于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牛津大学导师制逐渐向小组教学的形式发展。

进入20世纪,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导师们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同时与两三名甚或三四名学生展开课堂讨论。这种教学形式使师生间进行单独交流的机会明显减少,而呈现出典型的小组教学特点。尽管有一些导师或学生认为几名学生同时上课的形式能够缓解学生的紧张情绪,充分发挥学生之间的互动作用,有益于学生的发展。但是,上课学生人数的增加确实违背了学院导师制的传统,对上课的具体形式和教学效果都难免会产生影响。例如,在几名同学一起上课时,导师很难一如从前那样让学生逐字逐句地朗读课前完成的学术论文,而只能让学生提前递交论文,在课堂上简单陈述论文观点。一周一次的导师课论文也在很多情况下被读书笔记和论文摘要所取代。学生间的相互讨论不可避免地会占用师生个别交流的时间。牛津大学的前任副校长劳德·布洛克(Lord Bullock,1969—1973年任牛津大学副校长)指出:“在我看来,导师制的巨大变化是导师教授的是课程而不是人。原来导师教学理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一种师生关系的基础之上。我从来不认为导师制是一种制度,我一直认为它是一种关系。导师通过这种关系对学生产生影响”[4]29。20世纪以来,导师制开始朝多元化的方向发展。这种多元化一方面表现为导师不仅是学生学习生活的指导者、建议者和监督者,还要同时承担研究者和专家学者的角色。另一方面,导师教学的形式也日益多元化。导师制与讲座、实验、习明纳或班级联合起来。导师教学开始向各种形式的小组教学转化,作为讲座和实验教学的一种强化。

四、关于大学传统与大学变革关系的几点思考

(一)对大学传统的尊重是大学生命力的重要来源

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学院制并不是仅仅关注学生的学术发展,而是为学生提供了一个可以促使其各方面能力得以发展的综合性平台,为学生提供了一个相对单纯、统一而又完整的教育环境。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慢慢地实现指向未来社会精英的各种改变,包括思维能力、专业知识、生活方式、道德品质、人际沟通等多个方面。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拉塞尔·梅格斯(Russell Meiggs)指出:“如果大学的唯一功能是学术,学院制则是一种奢侈的方式,学院制的巨大优势就在于它对学生全面发展的贡献。”[5]194在英国的古典大学之中,尊重大学传统的观念根深蒂固。两校的发展历程呈现出迟缓而渐进的特点,即使是在社会飞速变革的20世纪也是如此。在高等教育快速发展的今天,大学传统的传承应成为大学人共同关注的问题。“任何对大学教育富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学术进化和生物有机体的进化相似,全是通过数量微小而长期不断的变化才能形成,剧烈的变化常是致命的。”[6]259尊重大学传统不仅是当前大学发展的需要,也是大学迎接未来挑战的需要。大学越是重视传统的支撑,就越能够拥有应对未来发展的能力。因为“传统并不是一尊不动的石像,而是生命洋溢的,有如一道洪流,离开它的源头愈远,它就膨胀得愈大”[4]32。也有学者将大学拥有的这种对传统的坚守能力称之为守成能力,认为大学的守成能力与其创新能力几乎同等重要,有无守成能力是一所大学能否得到尊重的重要因素。“世界上(包括中国)一些历史悠久的名校,地位之所以越来越低,甚至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过去,不是因为其创新能力下降了,而是因为其守成能力丧失了。”[7]40

大学传统是大学的灵魂,是大学的生命力所在,在大学的发展历程之中,它至少应该与改革、创新获得同等程度的关注和研究。对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这样的英国古典大学,传统的意义非同一般。它不仅在大学发展历程中始终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而且在大学未来的发展道路上也将产生巨大的影响。我国在大学改革中同样需要正视自己的办学传统,一味地学习西方大学的办学理念,照搬国外大学的具体做法,显然并不是大学改革的理性之举。

(二)对大学传统的继承和发展是大学改革的内在逻辑

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学院传统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受到了多种文化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既彼此独立又相互作用,融合共生。今天英国古典大学的学院制仍然清晰地呈现出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精英文化、宗教文化以及贵族文化的特点。古典大学对传统文化的青睐和信心常常会在社会的新需要和新变化面前受到质疑和挑战。然而,面对来自大学外部改革传统学院制的强烈呼声,牛津大学、剑桥大学不约而同地公开宣布要保持学院制。他们并不排斥变革,而是努力通过内部的调整使学院更好地适应社会的发展和需要。学院以外的组织机构以及社会需求的变化为改革提供了必要的推动力量。牛津和剑桥人相信,最好的变革是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之上,要确保改革的过程本身是内部有机的发展过程而不是由外部干预所引发的结果。正是基于这样的改革思路,英国古典大学一次次的改革不仅没有削弱学院制,相反,使学院制更具适应性和时代感,其生命力也更加旺盛。

“大学虽应有长的触角和灵敏嗅觉,但切不可随风飘荡。”[6]262反观国内的大学改革,正视、尊重、继承和发展我们的大学传统,对于大学的改革和完善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的大学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不断凝练办学特色,形成与西方大学不同的办学传统。每一所大学在发展过程中都要正视自己的传统,珍视自己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办学特色。大学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学的发展有其自身特殊规律。在培养人才、科学研究、服务社会三个职能的实现过程中,大学不断调整自己的办学定位。否认大学传统是对大学发展规律的根本违背。从这个层面来看,大学的特色化发展与其对自身办学传统的正确理解和尊重是分不开的。

(三)实现大学传统与现代社会需求的统一是大学特色化成长的基本保障

历经数百年的发展与变革,英国古典大学能够以独特的学院制、导师制和一流的本科教学质量著称于世,这正是由于他们找到了融合传统与现代社会需求的有效途径,而在最大限度上实现了自身的特色发展,从而才能始终保持着世界一流的教学科研水平。大学发展的历史是自身办学传统与不断变化着的社会现实的交织和融合。20世纪初牛津大学的一位校长曾这样评价大学的改革:“牛津大学的成功改革几乎都是建立在重建的基础之上而不是破坏;那些持续时间最长,运行最好的大学都是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之上或在巧妙的改革之下,呈现出新鲜的更加和谐的状态。”[4]32只有当大学改革成为其自身成长的过程,它才能不断趋于成熟,才能成为大学自己,而不是任何其他各种类型的机构。

五、结语

当我们面对大学发展中的种种疑问和困境时,“如果没有对大学发展和悠久传统的深入认识,就不可能获得解决大学问题的真正有效的方法”[8]21。我国的大学有独具特色的办学传统,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着丰富的高等教育思想,这些都是今天大学改革的宝贵资源。培养什么样的人、如何培养人,在我国大学发展的历史中始终是备受关注的问题,也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实践模式。只有尊重传统,深入挖掘我国大学传统中的文化精髓,充分发挥中国传统文化在人才培养中的重要价值,才能培养出具有民族自信心和爱国情感,能致力于我国新时期社会主义建设的有用人才。大学传统是大学成长过程中得以不断发展壮大的不竭动力和源泉。让大学通过自身的健康成长去造福人类,而不迷失自我,是每一个大学人的梦想。“有关大学教育发展的宏观或微观决策的失误,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我们对大学性质认识的局限性,反映了我们对大学发展逻辑认识的片面性”[9]2。传统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创造性想象的沉淀”[10]2。英国古典大学学院制的改革历史无疑可以带给我们更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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