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亮,陈婉玉
习近平用典翻译的互文性视角
陈大亮,陈婉玉
(天津外国语大学 中央文献翻译研究基地;浙江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
用典翻译涉及很多文本,形成错综复杂的互文性关系网络,从互文性视角研究习近平用典翻译可以为作者的创作、译者的翻译以及批评者的批评提供方法论。习近平总书记在《复兴之路》展览讲话的三句用典是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生动典范,其翻译根据再语境化原则合理对前本文进行保留、转化或创新,再现原作者的用典意图,激活读者的互文性记忆,增加译文的审美效果。
用典翻译;互文性;前文本;翻译评价
习近平总书记博览群书,通古今之变,会东西之学,在讲话或著作中经常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表现出大国领导人的远见卓识、政治智慧以及文化自信。擅长用典可以说构成了习近平语言风格与个人魅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了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些用典所蕴含的治国之道和文化内涵,人民日报评论部分别在2015年和2018年出版了两辑《习近平用典》,仅第一版就已经发行近两百万册,再版引起很大的反响,成为学习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读本。这两辑《习近平用典》共遴选出使用多、影响大、最能体现习近平总书记思想的用典283则,并对典故的现实意义和背景义理进行解读与阐释。到目前为止,习近平用典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三百则,以后还会越来越多。在中国知网检索以“习近平用典”为篇名的文章就有67条,如扩大到主题检索则有94条,都是2015年以来发表的文章。这些文章包括《习近平用典》的书评、学习用典的心得体会、习近平的用典艺术、当代价值、文化自信以及治国理政思想等,只有一篇是谈论习近平用典的翻译问题。作为翻译研究者,笔者更加关注典故的语内翻译、语际翻译以及文本之间复杂的互文性关系。研究习近平用典的翻译对于提高翻译质量,增加文化自信,加强中外人文交流,推进国际传播能力,讲述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具有重要的意义。
互文性与翻译的结合已经有很多研究成果,但是很少有人从互文性视角研究用典翻译,探讨互文性与用典翻译的关联性。首先,我们先界定一下用典的定义,以便明确研究对象与具体所指。用典也叫用事,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里用“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来诠释用典的机制与目的。《辞海》将其定义为“诗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来历出处的词语”。《用典研究》指出:“为了一定的修辞目的,在自己的言语作品中明引或暗引古代故事或有来历的现成话,这种修辞手法就是用典。”(罗积勇,2005:2)这两个定义都包含了“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来历出处”这样的语义要素,说明了用典的核心特征。
其次,文学界已有学者探究过用典、互文、互文性三者之间的关系。张屹(2009:448)指出:“‘互文性’与典故有契合之处,作为一种文本理论和批评方法,它可以成为研究用典现象的一个新视角、新方法。”杨景龙(2011:178)认为:“‘互文性’理论的‘引用’略同于‘直接使事用典’。”余小平(2012:81)阐述了中国诗歌用典与互文性理论的联系,“与互文性运作机制类似,用典也是要借助于互文性定义中所说的‘吸收和转化’来实现,它是互文性的表现形式之一,与互文性是一种部分重合的交叉关系。”周流溪(2013:137)从术语学的角度考察了互文和互文性在来源、名称与概念上的差异,“‘互文性’是外来概念(intertextuality)的一种译名,但与之对应的实体词是‘文本’(text)而非‘互文’。生造的‘互文’与中国固有的互文概念撞车了。”这些学者的研究考察了中国诗歌用典与互文性的联系,同时也澄清了东西方诗学对相同、相似现象的不同概念表达所导致的误解。总而言之,用典与互文性有不少契合之处,可以成为研究用典现象的一个新视角与新方法。
再次,用典翻译与互文性存在很大的关联性,可以作为用典翻译的理论基础。哈蒂姆和梅森(Hatim & Mason,2001:120)曾经指出互文性和典故之间的关系:“互文性所涉及的问题是一个比典故更为复杂的文本过程。”对于二者的关系,这两位学者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展开论述,实际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用典翻译涉及很多文本,包括前文本、后文本、源语文本、目标语文本、正文本、副文本、平行文本等。这些文本之间纵横交织在一起,形成错综复杂的互文性关系网络。前文本和后文本表现为一种历时互文性,源语文本和目标语文本表现为一种派生互文性,正文本和副文本表现为一种互补互文性。用典翻译是一个从语内翻译向语际翻译转换的过程,涉及语内互文性和语际互文性两种互文性关系。语内互文性是指同一种语言内前文本、源语文本以及后本文之间的互文性关系,而语际互文性是指源语文本和目标语文本之间的互文性关系。
最后,本文所讲的互文性是狭义的互文性,扬弃了后结构主义互文性理论的局限性,拒绝接受西方互文性理论中的一切消极、负面的观点,避免互文性的泛化、误用与滥用。在笔者看来,互文性不仅仅是一种理论,而且还是一种方法。作为方法的互文性可以为作者的创作、译者的翻译、读者的理解以及批评者的译本批评提供方法论。互文性是语篇的一个特征,只有和具体的文本分析相结合才能体现其理论的应用价值。
从作者的创作方法来看,习近平总书记擅长用典,在他的演讲与著作中表现出明显的互文性特点。由于篇幅的限制,本文仅选择他在参观国家博物馆《复兴之路》展览后发表的重要讲话为研究对象,从互文性视角分析习近平用典的特点,为探讨用典的互文性翻译作铺垫。
在引用典故时作者是根据当前文本内的逻辑顺序和语义结构而重新组织排列互文材料,而不是按照典故在前本文中出现的先后顺序自然排列。一个典故脱离原来的前文本,以片断形式又被重新置入另外一个文本之中,过去的典故就与当前的文本具有一种共时和共现关系,从而完成引文的时空转换。“互文性没有时间可言,互文性排列文学的过去不是参照一段历史的顺序,而是参照一段记忆的顺序。这种记忆的激发基本对应了接受美学所探讨的‘视野融合’的概念:在阅读中,时间改变了性质,阅读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跨时’的存在。”(萨莫瓦约,2003:87)对于作者的创作与读者的阅读而言,这其中的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完国家博物馆《复兴之路》展览后发表了重要讲话,这个讲话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为题目收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一书中。习近平(2014:35)用三句诗词高度概括了中华民族的昨天、今天与明天:“雄关漫道真如铁”,“人间正道是沧桑”,“长风破浪会有时”。这三处用典分别出自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以及李白的《行路难三首(其一)》,巧妙组合,浑然一体,形成筑梦、寻梦、圆梦三部曲,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中华民族矢志不渝追逐中国梦的壮阔历程。互文性的跨时空转换特点在习近平的文章中表现得非常明显。总书记用典的技巧十分娴熟,从浩如烟海的典籍文本中信手拈来三句典故,用来描述中华民族的昨天、今天与明天,可谓是生动形象,言简义丰,意境深远,给读者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一方面,这三处用典指涉三个不同时期的前文本,激活了读者记忆中的知识网络与互文联想,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内涵;另一方面,这三处用典经过时空转换重新组合,过去、现在与未来连为一体,拥有了一种同时代性,从而使“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这说明时空转换让用典具有共时和历时两种互文性特征。
用典的生命力在于“用”而不在于“引”。习近平总书记是用典的大师,“用典而不为典所用,他不是简单地套用前人的成典,对于一些不合时宜的典故进行化用改造,或改其字,或袭其意,或用其语,做到夺胎换骨,后来居上,显示了高超的运化翻新能力”(杨立新,2015:2)。习近平用典紧密结合当代的中国国情与世情,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生动典范。因而,研究习近平用典的真实意图与现实意义更为重要。
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把我们带回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让人想起的是道路之崎岖,战争之惨烈,斗争之艰苦,牺牲之巨大。整首词基调悲壮、凄美、沉郁、豪迈,同时又表现了作者百折不挠的大无畏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读后荡气回肠,久久不能释怀。毛泽东用“雄关漫道真如铁”来描绘红军闯关夺隘的艰辛,同时也抒写了对困难的鄙夷与蔑视(人民日报评论部,2018:244)。凡是了解毛泽东写这首词的时代背景的读者都能感受到万里长征的千回百折以及革命道路的艰苦曲折。习近平总书记引用“雄关漫道真如铁”来概括中华民族遭受的苦难之重与付出的牺牲之大是再恰当不过了。“雄关漫道真如铁”的意义也随着语境的改变而具有了新时代的意义,“雄关”不再特指“娄山关”,而是指“中华民族艰苦曲折的革命历程”;“漫道”不再特指“不要说,不屑于说”,而是指“漫长的道路”。这是互文性意义增值的一个具体表现。
习近平总书记的“人间正道是沧桑”是对毛泽东《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继承与发展,其意义在新时代背景下发生了转化与增值。毛泽东所说的“人间正道”是指人类社会的客观规律(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2003:67),而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人间正道”指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汪建新,2017)。这是一条正确的、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毛泽东所说的“沧桑”是比喻革命性的发展变化,即推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完成天翻地覆的革命事业;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沧桑”是指4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习近平借用“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七个字可谓是画龙点睛之大手笔,切中肯綮地描绘了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人民在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确道路上所取得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三个不同的场合引用唐朝诗人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古为今用,赋予古诗以新的时代意义。第一次是在2012年11月29日参观完国家博物馆《复兴之路》展览后的重要讲话中,恰到好处地喻指中华民族的明天。经过鸦片战争以来170多年的持续奋斗,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已展现出光明的前景。今天的中国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信心实现这个目标。第二次是在2013年3月23日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中,希望中俄关系能够继续乘风破浪,扬帆远航。第三次是在2013年9月25日致第十二届世界华商大会的贺信中,希望广大华商把握机遇,发挥优势,积极关心和参与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在互惠合作中实现自身事业更大发展,为共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推动中国人民同世界各国人民的交流合作作出新的贡献。
翻译的过程就是译本生产的过程,“研究译本的生产可以通过观察译本与原文本的‘互文’关系来实现”(田海龙,2017:63)。前人已经翻译过的文本给后人留下很多互文性记忆。作为一种翻译方法,前文本为译者提供了一种线索与参考,关键看译者如何吸收与转化。翻译步骤分四步:识别、理解、吸收、转化。译者作为标准读者的身份识别源语文本中的互文性,准确理解作者用典的真实意图与意义,然后以译文作者的身份通过再语境化完成用典的语际互文性吸收与转化。考虑到译者具有读者与作者的双重身份,本节把译者的翻译方法和读者的理解方法合二为一进行分析。
“雄关漫道真如铁”出自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在《毛泽东诗词》的各种中文版本中都能查到全词以及各种注解。这些中文版本可以帮助译者理解毛泽东创作这首词的时代背景以及主题意义。相应的英文版本也有很多,张智中在撰写《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时就收集了12种不同的英译本。我们根据时间顺序分别看看与《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译者们是如何翻译的。一种最直接找到答案的办法就是采访译者,另一种方法是借助互文性的线索,不问译者也能找到答案,本文采用的是第二种方法。我们先看的译文:Citing a sentence from one of Mao Zedong’s poems, “Idle boast the strong pass is a wall of iron,” Xi said the Chinese nation had suffered unusual hardship and sacrifice in the world’s modern history.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的第二天,英文报道即见诸报端,该译法采取第三人称(Xi said)的叙述视角,客观介绍了习近平的讲话内容。对于用典的翻译,译者直接借用了外文出版社《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的翻译,增添了互文性标记citing a sentence from one of Mao Zedong’s poems,为读者的理解设置了路标。习近平在《复兴之路》展览的讲话稿被收入2014年出版的《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文版也在同年出版,其中该句译文如下。
(1)中华民族的昨天,可以说是“雄关漫道真如铁”。
In the old days, the Chinese people went through hardships as grueling as “storming an iron-wall pass.”
张智中查遍了他所收集的12个《毛泽东诗词》英文版本,发现这句用典没有一个和《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中的译法完全一样。这是否意味着译者创造了一种全新译法,和现有英文版本没有任何联系呢?这可以从副文本中找到答案,《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中文版的注释为“见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45页”。《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文版本后边的注释不同于中文版本:Mao Zedong: “Loushan Pass,” Mao Zedong Poems, Foreign Languages Press, Beijing, 1998, p.31.按照这个副文本我们找到了前文本,即外文出版社1998年的《毛泽东诗词》汉英对照本。
(2)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Idle boast the strong pass is a wall of iron,
With firm strides we are crossing its summit.
“雄关漫道真如铁”的中英文注释分别出自不同的版本,这说明《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译者并没有完全抛开现有的英文版本另起炉灶自己翻译。但是《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译本与外文出版社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本译法并不一样,能够看出前者是对后者的吸收与改造。吸收的是后半句,改造的是前半句,前文本与后文本的互文性标记是an iron-wall pass,体现了互文的继承和借用关系。
“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前文本和出版社与“雄关漫道真如铁”的一样,但创作的时间、背景与主题不同,因而译法也不同。根据《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译本的注释,即Mao Zedong: “Th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Captured Nanjing,” ibid., p.49,我们很容易找到了外文出版社的这句译文。
(3)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Were Nature sentient, she too would pass from
youth to age
But Man’s world is mutabl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
我们发现的英文报道完全借用了外文出版社的译法,不同的是增添了引文出处,并补充了相应的解释性内容,以便建立用典与当前文本的语义联系。
(4)Talking about China’s today, Xi borrowed another sentence from Mao’s poems, “But man’s world is mutabl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 referring to the country’s hard-earned finding of a correct road toward rejuvenation and its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since the launch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It is the road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he stressed.
从新闻报道与编译这个角度分析,这样处理显然是可以的。但是在翻译《习近平谈治国理政》时情况就不同了,译者面对的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著作,无论是从体裁与视角还是翻译方法等方面,译者都应该采用不同的处理方法,以适应新的语境意义的需要。
(5)Today, the Chinese nation is undergoing profound changes, lik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英译本部分借鉴了外文出版社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结合新的语境和语义结构,保留了前文本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的译法。
从意义上分析,《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译本与外文出版社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本都侧重强调人类社会变化之大,但前半句的“人间正道”在译文中都没有体现出来。根据臧克家的注解,“人间正道”是指人类社会的客观规律。这种理解是经过毛泽东本人审定认可的,应该是很权威的解读。而其他英文版本是怎么翻译的呢?我们选择辜正坤和赵甄陶的两个版本进行对比分析。
(6)辜译:The change of seas into lands is Man’s world’s true way!(毛泽东,2010)
(7)赵译:The human law’s the change of seas to mulberry mould.(毛泽东,1992)
这两个译本都属于韵体译诗,辜正坤的尾韵way和上句的day押韵,赵甄陶的尾韵mould和上句的old押韵,都译出了“人间正道”的内涵与所指。
习近平总书记曾在三个不同场合借用李白的诗表达不同的意义,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内互文性的表现。相对应的英文译法也有不同的版本,体现了目标语文本的互文性。
(8)中华民族的明天,可以说是“长风破浪会有时”。
In the future, the Chinese nation will “forge ahead like a gigantic ship breaking through strong winds and heavy waves.”
查阅李白诗的不同英译本可以发现《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英译团队并没有直接借用现有的译法,而是根据用典的上下文语境重新创造新的表达方式,以传达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自信。
(9)俄罗斯有句谚语:“大船必能远航。”中国有句古诗:“长风破浪会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As a Russian proverb goes, “Big ships sail far.” We also have lines of an ancient poem which read, “Forging ahead like a gigantic ship breaking through strong winds and heavy waves, I’ll set my towering sail to cross the sea which raves.”
俄罗斯谚语与中国古诗本身就是一种互文性,二者相互补充,相得益彰,表达希望中俄关系能够继续乘风破浪,扬帆远航。两次讲话中的这句用典译法差别很大,几乎没有共同点。《复兴之路》讲话的主语是“中华民族”(the Chinese nation),“长风破浪会有时”是说中华民族对实现“中国梦”充满信心。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时增加了一句“直挂云帆济沧海”,译文主语转换成了李白,采用了直接引用,前边的forging ahead的逻辑主语也是李白。
(10)“I will mount a long wind some day and break the heavy waves and set my cloudy sail straight and bridge the deep, deep sea.”
在致第十二届世界华商大会的贺信里再一次引用了这句诗词,编译局的译文是根据《习近平关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论述摘编》翻译而来。考虑到论述摘编的碎片化特点,翻译这类文本更需要互文性联系与链接,把部分整体化,把用典再语境化,以建立语境关联,让英文语篇衔接连贯。
从以上三句典故的翻译可以看出译者对源语互文性的处理方式是不同的,代表三种不同的翻译方法:一是部分保留,如“人间正道是沧桑”的翻译;二是部分转化,如“雄关漫道真如铁”的翻译,三是完全创新,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的翻译。用典翻译不可机械照搬以前的译法,要结合用典的上下文语境,合理吸收转化原有的译法,甚至还要重新创造新的表达方式,才能符合当前的语境意义。
客观评价译本的翻译质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尤其是评价用典的翻译。我们尝试把互文性作为一种批评方法来客观评价习近平用典翻译的质量,首先要确立批评原则与标准,然后再评价其优劣得失。
用典必然涉及引用,引用可以是一个单词、一个短语、一个句子甚至一段话。在有前文本译文的情况下,什么时候应该保留,什么时候应该转化,什么时候应该创新,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据情况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一般而言,译文应该尽量保留原文用典,以避免意义的流失和风格的改变。如果引用的是国家领导人的著作,而且这些著作已经有权威的译本,可以直接借用前文本的译文,并且标注前文本的出处。但由于用典具有时空转换以及创造性转换的特点,时空、语境、目的等改变了,引文在新语境下的意义就很可能与原来不同,直接照搬前文本的译法就未必合适了。我们研究了《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引用翻译发现凡是权威人士的话语,则全部借用已有的权威版本译法;凡是国家领导人的话语,则直接借用外文出版社的官方版本的权威译法,并标注英文版的文献出处。而对于引用的古人诗词,《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译者则根据具体情况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正相反,诗歌是一种性质特殊的文本,在引用时不是毫无改变地把前本文现成的文本元素组合起来,而是改变它们,赋予其新的意义。”(Plett,1991:9)单就本文谈到的三句用典的翻译而言,“雄关漫道真如铁”选择性地吸收了前文本的译法,“人间正道是沧桑”部分借用了前文本的译法,“长风破浪会有时”则是完全创造了新的表达方式。译者这样处理顺应了用典再语境化的需要,是妥当得体的。
正如互文性一样,意图性(intentionality)也是语篇的一个特征。“在翻译中,意向应该得到传递,这是一个没有争议的观点。”(Hatim & Mason,2001:12)哈蒂姆和梅森把互文性和意图性联系起来,提出在翻译中保留意图性。因此,判断用典翻译的另一个标准是要看译者是否再现了源语作者的用典意图。
一个典故从一个文本移到另一个文本意味着它在脱离前文本语境之后又再次语境化,在互文性的指涉空间里获得新的生命与意义。语境改变了,意义也随之改变,因而用典翻译就需要忠实再现源语作者的用典意图。作者意图落实到文字上就表现为文本意图,文本意图可以通过语境与文本间性获得。
“雄关漫道真如铁”的译文the Chinese people went through hardships as grueling as “storming an iron-wall pass”与“中华民族遭受的苦难之重、付出的牺牲之大”相呼应,恰如其分地再现了作者的意图,实现了意义上的对等。而“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译文the Chinese nation is undergoing profound changes, lik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只强调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原作者“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非常不容易的”意思在译文中没有得到再现。笔者认为,习近平总书记引用“人间正道是沧桑”是想表达两层意图:一是经过长期的探索中国终于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二是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中国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可以从他的一段话中得到验证:“全党同志必须牢记,道路决定命运,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多么不容易,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为了再现总书记的双层意义,原译文可以改译为Today, the Chinese nation, keeping to the right path, is undergoing profound changes, lik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 对于“长风破浪会有时”的翻译三个场合运用了三种不同的译法,分别表达了自信、希望、友谊三个不同主题。
一个译本没有经过读者的阅读是不完整的,译本的质量没有读者的反馈意见也是很难得到验证的,因此,读者接受效果是翻译质量的一个重要评价指标。对于用典翻译而言,译者是否给读者留下互文性标记,是否让读者建立语境关联,是否激活读者的互文性记忆,是从目标语读者接受的角度判断用典翻译的三个评价标准。
目标语读者由于缺乏前文本的知识与背景,理解译文的互文性是很困难的,译者应通过在译文中设置互文性标记,建立语境关联,以便激活读者的互文性记忆。“译者不是中立者,不是旁观者,而是传播者、阐释者、劝说者。”(王丽丽,2018:18)互文性标记就像路标、链接和门槛,可以引导读者的阅读与理解,帮助读者登堂入室。否则,用典翻译会显得十分突兀,让读者困惑。例如:
(11)“I will mount a long wind some day and break the heavy waves and set my cloudy sail straight and bridge the deep, deep sea.” I hope that Chinese entrepreneurs like all of you seize the opportunities available and make full use of your strengths...
这段译文中引号内部分是对“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翻译,译者没有在正文中添加just as one poem from Li Bai goes,也没有在译文后加注释标注用典的出处。由于缺乏互文性标记,目标语读者很难建立引文和后边句子之间的连贯性与逻辑关系。引号内主语显然指李白,引号后的主语指习近平总书记,读者会对两个I的所指感到困惑不解,更无法激活读者的互文性记忆。
在翻译《复兴之路》讲话中的三句用典时,译者通过正文本与副文本相互呼应,文内阐释与文后加注的方式给读者设立了互文性标识,建立了语境关联。读者可以按图索骥,很容易查到前文本,激活相关的互文性链接。an iron-wall pass是互文性标记,引导读者联想到Mao Zedong’s poem,增译部分hardships as grueling as storming建立了语境关联,让读者联系到中华民族遭受的苦难之重。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激活的是毛泽东的另一首诗词,在网络上可以查找很多互文性链接,激活一系列相关的英文报导。
习近平用典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三百则,内容博大精深。本文仅选取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复兴之路》展览后讲话中的三句用典为个案,探讨了用典翻译与互文性的关联性,分析了互文性在作者创作、译者翻译以及译本评价三个方面的具体运用。习近平用典具有时空转换、创造性发展的互文性特点,译者按照识别、理解、吸收、转化的步骤完成互文性的语际转换。批评者则依据互文性理论确立具体可行的评价原则与标准,从译文与前文本的关联度、对作者用典意图的忠实度与目标语读者的接受度三个方面来检验用典翻译的质量。从互文性视角研究习近平用典翻译还属首次,本研究权当是抛砖引玉,论文中存在的不足之处恳请读者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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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tertextual Perspective on the Translation of Xi Jinping's Quotations
CHEN Da-liang & CHEN Wan-yu
The translation of quotations involves many texts, which forms a complex network of intertextual relations. The proper use of intertexuality theory can provide methodologies for the author’s creation, translator’s translation and critic’s criticism. Xi Jinping’s quotations in his speech at the Exhibition of Road to Rejuvenation are vivid examples of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According to the principle of recontextualization, the translator reproduces the original author’s intention of using the quotations, activates the readers’ intertextual memory and increases the aesthetic effect of the translation of the three quotations by retaining, absorbing or transforming the pre-texts.
quotation translation; intertextuality; pre-text; translation evaluation
I315.9
A
1008-665X(2019)2-0002-10
2019-02-15;
2019-02-25
中共中央编译局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党和国家领导人著作经典翻译研究读本”(15SQWT18)
陈大亮,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政治文献翻译、中国翻译话语体系 陈婉玉,硕士,研究方向:文学翻译、翻译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