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冬至节及其对东亚诸国的影响

2019-01-10 02:44王兰兰
关键词:祭天日本

王兰兰

(西安文理学院 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西安 710065)

一、冬至节的渊源

冬至本是中国二十四节气之一,其产生源于古人对天文气象的观察。顾炎武曾说:“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晨,儿童之谣也。”[1]《礼记·夏小正》有具体的描述:“(十一月)陨糜角,日冬至,阳气至始动。”即冬至后太阳开始北移,北方阳气逐渐上升。故殷商先民在甲骨文中以“南日”“日南”“至日”等称呼冬至,可见他们从生活、生产实践与需要出发,已经观测到冬至的特点,这一日,太阳到达南回归线,北半球白昼最短、黑夜最长。《周礼·地官·大司徒》则进一步记载了观测冬至的方法,“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影),以求地中”。

冬至节,又称冬节、长至节等,其确立的时代与冬至节气的产生密切相关但又不完全同步,因为一方面冬至代表着阳气生,而中国传统阴阳思想中,天为阳、地为阴,西周时期就开始有冬至祭祀天神的活动。《周礼·春官宗伯》神仕条载:“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祇、物魅,以国之凶荒,民之札丧”。但另一方面因为“周正建子”,即周王朝采取夏历的十一月为正月,岁首即为冬至,故冬至在周代并未单独成节。至汉武帝时,采用夏历正月为一年之始,岁首与冬至分离的结果是汉始以冬至为节。

魏晋南北朝至隋唐,冬至节的地位近似元旦,“魏晋则冬至日受方国及百僚称贺,因小会。其仪亚于献岁之旦”。[2]南朝刘宋时,“冬至朝贺享祀,皆如元日之仪。”[3]唐代也如此,唐太宗时祖孝孙做大唐雅乐,“元日、冬至皇帝礼会登歌,奏《昭和》。”[4]卷28,1041唐代天子在冬至日要盛装出席活动,“自贞观已后,非元日冬至受朝及大祭祀,皆常服而已。”[4]卷45,1938成书于玄宗时的《唐六典》明确规定:“凡冬至大陈设如元正之仪。”[5]卷4,113

二、唐代冬至节的内容与特征

祭天与朝会是唐代官方冬至节的重要节日内容。

唐建国之初,高祖就下令:“每岁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景帝配。其坛在京城明德门外道东二里。”[4]卷21,820此遗址如今仍在西安明德门之东天坛路南侧。有唐一代,绝大多数帝王的冬至祭天活动被记载于史书中,因为冬至祭天在长安南郊的圜丘进行,所以唐人常称其为“有事南郊”“拜南郊”“祀南郊”等。中唐时期,权德舆在《朔旦冬至摄职南郊因书即事》一诗中对长安南郊圜丘冬至祭祀有详细而生动的描绘:“大明南至庆天正,朔旦圆丘乐六成。文轨尽同尧历象,斋祠忝备汉公卿。星辰列位祥光满,金石交音晓奏清。更有观台称贺处,黄云捧日瑞升平。”[6]《全唐诗》卷一五五、三三五收录了开元时期崔曙与元和时期裴度的同名诗歌《奉酬中书相公至日圆丘摄事合于中书后阁宿斋移止于集贤院叙怀见寄之作》,从中可以看到,中书省长官在参加冬至南郊祭天活动的前夜,都要在中书省宿斋,以表虔敬。其他参加人员也应有类似做法。

冬至节的另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举行朝会,即天子接受群臣与四夷的朝贺,其时间安排与南郊祭天孰先孰后,有唐一代这个时间是变化的。

开元八年(720)十一月中书门下奏曰:“(冬至)一阳初生,万物潜动,所以自古圣帝明王,皆以此日朝万国,观云物,礼之大者,莫逾是时。其日亦祀圜丘,令摄官行事,质明既毕,日出视朝,国家已来,更无改易。缘新修条格将毕,其日祀圜丘,遂改用立冬日受朝。若亲拜南郊,受贺须改,既令摄祭,理不可移,伏请改正。”玄宗从之,因勅:“自今以后,冬至日受朝永为常式。”[7]卷24,533从这份奏章看到,唐玄宗之前的唐代帝王,在冬至日均派官员赴圜丘祭祀,一般在黎明时分祭祀完毕,日出后皇帝举行朝会,至玄宗开元八年修订条格,决定在立冬日举行朝会,冬至日祭祀圜丘,但中书门下认为祭祀南郊都是派官员代理前往,并不会造成皇帝身兼两职的情况,所以不应改变冬至日举行朝会的惯例。玄宗采纳了这一建议,仍象唐初那样安排冬至南郊祭祀与朝会活动。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在大明宫投入使用前,举行冬至朝会的地点主要是在太极宫承天门。《唐六典》载:“若元正、冬至大陈设,燕会,赦过宥罪,除旧布新,受万国之朝贡,四夷之宾客,则御承天门听政。”[5]卷7,217

但这种“常式”在天宝三年(744)后变为冬至日祭天、次日朝会。天宝三年冬至玄宗敕曰:“伏以昊天上帝,义在尊严。恭惟祭典,每用冬至。既于是日有事圜丘,更受朝贺,实深兢惕。自今以后,冬至宜取以次日受朝,仍永为常式。”[7]郑24,533

至代宗永泰元年(765),令有司冬至祭南郊后,于含元殿受朝贺。代宗建中二年(781),下敕宜以冬至日受朝贺。[7]卷24,533也就是说,有唐一代,仅仅是从玄宗天宝三年后至代宗永泰元年前,官方采取冬至日祭天、次日在大明宫含元殿受朝贺的方式过冬至节。此前与此后都是在冬至节当天先祭圜丘,再举行朝会。上引权德舆《朔旦冬至》诗就证明了唐后期冬至日包含两项活动:朝廷派员至京城长安的南郊圜丘祭天与大明宫含元殿举行大朝会。

唐代冬至朝会非常重要,即使帝王不在京城长安也要举行,玄宗曾驾在东都,“常以元日、冬至于乾元殿受朝贺”[4]卷22,875-876。

从唐代冬至节的内容我们也可清晰地看到其特征:礼法性、社会性。

冬至节是一个被唐官方认可并重视的岁时节日,具有独特的礼治色彩,被写入唐朝的行政法典《唐六典》、礼典《开元礼》和各种诏令制敕。在每年的此日,唐政府派官员代表皇帝去南郊圜丘祭天,这是沟通天庭与人间的重要礼仪环节,朝廷上下都以祈祷上苍护佑、国泰民安的虔诚来对待祭祀大典。祭天结束后,皇帝要举行规模盛大的朝会,文武官员与四夷宾客共同见证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况,中华各族的文化自信与唐帝国为核心的世界秩序都得到了确认与加强。祭祀朝会时所涉及的仪卫、舆服、乐舞等礼仪规定均与元日相同,冬至节之所以有这样尊贵的地位,是因为它符合中国传统天人合一思想和阴阳五行思想中对天地、阴阳的理解及受此影响的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对君臣、父子、尊卑关系的设定。

基于唐代冬至节的礼法性特征,这一节日得到政府的大力推广和民众的广泛认可。政府常在这一日令天下宴会或下诏大赦、为官员加官进爵、减免赋税等,如贞观十七年(643)冬至祭天后,太宗下令“赐天下酺三日,以凉州获瑞石,曲赦凉州,并录京城及诸州系囚,多所原宥”[4]卷3,56。大足二年(703)冬至,武则天“亲祀南郊,大赦天下”[4]卷6,131。景龙三年(709)冬至,中宗也亲祀南郊,然后“大赦天下,见系囚徒及十恶咸赦除之,杂犯流人并放还。京文武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京官及应袭岳牧入三品五品减考,高年版授。大酺三日”[4]卷7,148。玄宗开元十一年(723)亲祀南郊,下诏曰:“诸州百姓,或因逢水旱流寓未安者,宜令所司朝集使,即作赈恤安辑法奏闻。其单贫卫士、番镇久次,令州府长官简择灼然者放免。番役征行人家,州县检校,勿使侵欺。碛西镇人,途路悬远,特宜赐勋一转。鳏寡惸独,亦令州县倍加矜恤,使得存济。元置义仓,救人不足。承贷百姓粮及种子未纳者,并放免,不得却征。”[8]政府这样的重视力度必然加速冬至节的社会化程度。

三、唐代冬至节对东亚诸国的影响

唐代国力强盛,吸引了东亚的日本与新罗等国来华学习,随着大量的遣唐使、留学生、留学僧的来华,中国的典章制度、文化艺术、宗教信仰、岁时节日等也都漂洋过海,传播到了这些国家。

记载日本与冬至节发生关联的最早史料见于《日本书纪》,日本齐明天皇五年,即唐高宗显庆四年(659),日本使者曾到唐东都洛阳参加唐朝的冬至朝贺,其中一位使者伊吉连波德记载说:“十一月一日,朝有冬至之会,日亦觐。所朝诸蕃之中,倭客最胜”[9]。

宇多天皇宽平四年(892),日本学者菅原道真编纂成《类聚国史》,分门别类地整理归纳了当时已经成书的《日本书纪》《续日本纪》《日本后纪》《续日本后纪》以及《日本文德天皇实录》等编年体正史的内容,其中的“岁时部”记载了奈良时代和平安时代日本过冬至节的情景,在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圣武天皇、桓武天皇、嵯峨天皇、仁明天皇、清和天皇、阳成天皇等六位天皇留下了十一条有关冬至节的历史记录,该书还记载了许多天皇发布的冬至节诏敕。[11]从这些冬至节活动与诏敕中,可以看到日本与唐朝冬至节类似,也有祭天、朝贺、宴饮、赏赐、大赦等内容。

日本民间似无冬至节,日僧圆仁在晚唐时来华求法,开成三年(838),他初抵唐土,暂住扬州开元寺,度过了在华的第一个冬至,对中日冬至节俗做了具体的比较。

十一月廿六日。“夜,人咸不睡,与本国正月庚申之夜同也。”[12]卷1,21

廿七日。冬至之节,道俗各致礼贺。在俗者拜官,贺冬至节。见相公即道:“运推移日南长至。伏惟相公尊体万福。”贵贱官品并百姓,皆相见拜贺。出家者相见拜贺,口叙冬至之辞,互相礼拜。俗人入寺亦有是礼。众僧对外国僧即道:“今日冬至节,和尚万福。传灯不绝,早归本国,长为国师”云云。各相礼拜毕,更道严寒。或僧来云:“冬至,和尚万福。学光三学,早归本乡,常为国师”云云。有多种语。此节总并与本国正月一日节同也。俗家寺家各储希膳,百味总集。随前人所乐,皆有贺节之辞。道俗同以三日为期,贺冬至节。此寺家亦设三日供,有种总集。[12]卷1,22

在圆仁看来,大唐的冬至与日本的正月一日习俗相似,节前之夜要守岁,节日期间人们要互相道贺。这也说明当时日本民间并无冬至节,唐朝冬至节的影响主要在日本宫廷。

但在《三国史记》为代表的记载朝鲜半岛历史的官方著述中,却找不到新罗过冬至节的记载。从善德王到圣德王的百年间,仅有两次在十一月遣使唐朝的记录,且并未专指在冬至节去唐朝贺,真德王七年十一月,“遣使大唐献金总布”[13]卷5,119。圣德王三十五年(736)十一月,“遣从弟大阿飡金相朝唐,死于路”[13]卷8,179。

乍看起来,这似乎与新罗君子国的形象不符,但考虑到唐朝冬至天子南郊圜丘祭天的官方典礼特征,作为唐的藩属国,新罗不引进冬至作为国家重要节日也就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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