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衍林对我国参考咨询事业的贡献*

蔡成普

(国家图书馆，北京 100081)

参考咨询史是图书馆学史的一个重要分支。目前，我国参考咨询史尤其是早期参考咨询史研究不足，对参考咨询史上一些重要人物，如邓衍林、莫余敏卿的研究较少。邓衍林是“文华一代”的代表性图书馆学人之一[1]，对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的参考咨询工作、我国参考咨询理论研究均有重要贡献。关于邓衍林的研究，目前仅有周余姣2017年发表的《邓衍林之生平、著述与贡献》[2](下文简称周文)一文。周文较为详细地考证了邓衍林的生平，考述了邓衍林的一些著述，并对他的联合编目实践和思想进行了总结，但该文主要从目录学角度总结邓衍林的学术成就和贡献，并未专门聚焦参考咨询。笔者依据《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务报告》等资料，考述邓衍林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的工作和研究，以及邓衍林归国后从事的参考咨询教育工作和研究成果，梳理其对我国参考咨询事业的贡献。

1 生平简介

邓衍林(1908—1980)，字竹筠，江西吉安人。1927年11月至1930年任职于江西省立图书馆，从事图书整理工作。1930年至1931年就读于武昌私立文华图书馆专科学校第一期讲习班，期间在《文华图书科季刊》杂志社编辑股任干事[3]，并陆续在该刊物上发表了《江西省图书馆鸟瞰》《四库全书著者书名索引》《中文编目法中之著者问题》《编制四库全书总简目录索引简述》等文章，显示出较高的学术素养。

从武昌私立文华图书馆专科学校毕业后，邓衍林任职于国立北平图书馆，1931年至1932年任北平图书馆阅览组馆员，1932年至1937年任参考组馆员。抗战全面爆发后，邓衍林奉命南下搜集文献，1945年赴美求学，1956年回国，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从事图书馆学教育和研究工作。此部分周文已介绍，此处不再赘述，下文考察邓衍林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时期的经历。

表1 1928-1938.6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工作人员表①材料参见《北平北海图书馆第三年度报告》，以及1929年7月至1938年6月各年度《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务报告》

如表1所示，在邓衍林进入参考组之前，参考组馆员多为兼职，如组长汪长炳同时担任西文编目组馆员，爨汝僖同时担任中文采访组馆员。邓衍林在参考组一直是专职参考馆员。邓衍林进入参考组之后，万斯年和莫余敏卿等人陆续加入、离开参考组。1932年7月至1937年6月，邓衍林一直担任参考组馆员，1933年7月至1934年6月，参考组只有邓衍林一人在岗，他是抗战全面爆发前参考组在职时间最久的参考馆员，是参考组的业务骨干。19世纪20年代到抗战全面爆发，是我国近代图书馆发展的兴盛时期，也是我国近代图书馆参考咨询事业发展的高峰期，期间邓衍林在国立北平图书馆从事参考咨询实践工作，发表或出版多篇(部)著述。新中国成立后，邓衍林在北京大学从事的参考咨询教育工作，撰写的参考咨询理论研究成果，以及从事的联合书目编制工作，都基于其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的工作积累。

2 参考咨询实践工作

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工作期间，邓衍林对参考咨询业务工作多有贡献，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2.1 编制专题书目

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作为我国公共图书馆最早设立的参考咨询机构，在民国时期业务范围较为完备，其核心工作就是代读者编制专题书目。自国立北平图书馆成立参考组(科)，为读者编制专题书目就是参考组的核心业务，《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务报告》曾指出，参考组的业务范围“专备阅览公众之咨询，或代编辑书目，或为搜集材料，所以减少其翻检之时间而谋其便利，而直接间接又负指导之责任者也”[4]。邓衍林在参考组期间，为读者编制了很多专题书目，虽然馆史档案中专题书目未署编制者姓名，但1933年7月至1934年6月，参考组只有邓衍林一人在岗，该年度参考组为读者编制的专题书目应当出自邓衍林之手。该年度内，邓衍林将为读者编制的32种书目分为答复国际间主要问题书目、答复政府咨询之主要问题目录和答复各方面之主要书目三类。其中，关于答复国际间主要问题专题书目12种，包括《关于海牙国际法庭之中国出版物目录》《关于清代考试制度图籍目录》《关于中国共产党之中西文书籍及论文书目》等；关于答复政府咨询之主要问题专题书目10种，包括《中国边务图籍录》《西北问题书目》《新疆西藏问题书目》《四川问题书目》《航空学中西文书籍及杂志目录》《关于缅甸显罗印度斐利滨群岛等处之地方行政制度书目》等，前四种目录内容与上一年度参谋本部以及国防设计委员会委托调查书目内容相近，是上一年度工作的延续。此外，增加了航空学以及周边国家地方行政制度的书目，说明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咨询的立法决策服务进一步拓展；对一般用户的关于答复主要专题书目10种，包括《馆藏西文化学书分类目录》《馆藏西文戏剧学书目》《北平各图书馆所藏中文算学书联合目录》，最后一种目录是数学家李俨的委托。这些目录涵盖文理科，说明当时参考组的服务兼顾广博和专深。在1932年7月邓衍林进入参考组之前，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咨询档案从未进行分类。邓衍林进入参考组第一年，即1932年7月至1933年6月，国立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咨询档案记载中出现“本年度答复咨询耗时最久者为参谋本部以及国防设计委员会委托调查关于边疆图书目录为最”[5]，是国立北平图书馆立法决策服务的最早记载。下一年度，参考组只有邓衍林一人在岗时，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咨询档案中首次按读者单位性质进行分类。可见，根据读者工作单位性质对咨询档案进行分类，理当是邓衍林的创举。邓衍林以一己之力有序开展一个科组的工作，并将咨询档案按读者单位性质进行分类，业务能力之强可见一斑。

2.2 出版(发表)专题书目

在完成读者委托编制的专题书目之后，邓衍林对一些书目继续深入研究，进行加工整理，并发表或者出版：如《中文参考书举要》《北平各图书馆所藏中国算学书联合目录》《边疆图籍录》等专著，以及《关于太平天国史料史籍集目》《元太祖成吉思汗生平史料目录》等专题目录。

《中文参考书举要》是邓衍林的代表性著作，该书收录1500多种中文参考书以及少量中英文对照工具书，将书目、类书、字典、期刊、普通年鉴、会社和传记各成一类，其余各类按照刘国钧分类法排列，大体呈现出普通参考书和专业参考书的分类架构，该书著录收录参考书书名、卷数、责任者、出版时间、版本和册数等内容，惜未做提要。1936年6月，该书由国立北平图书馆印行。邓衍林在《中文参考书举要》序言中提及“余服务斯馆有年，对于参考工作及参考书籍深感兴趣，尝有志编辑《中文参考书举要》，以应我国图书馆界之需求。”[6]可见，邓衍林了解当时图书馆界对参考工具书的需求，对参考咨询工作已经有较深刻的认识，已对参考工具书进行研究。邓衍林在《中文参考书举要》序言中明确说该书稿为其旧作，在袁同礼建议下进行整理。此外，《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务报告》(二十一年七月至二十二年六月)记载当年参考组曾为读者编制《中文参考书举要》。因此，《中文参考书举要》一书是邓衍林在专题书目基础上进行研究，然后根据袁同礼的建议修改成书。

《中国边疆图籍录》是邓衍林一部重要著述，成稿于1939年，因战乱至1958年才得以出版。该书收录了1939年以前我国边疆历史、地理以及各民族文献近万种(含存目)，全书分为一般论著、边疆舆图、中国边界关系、西夏史料等专题目录，每种书著录书名、卷数、编撰人姓名、版刻及其他有关事项，末附书名和著者索引。经笔者查询，该书材料源自邓衍林1932年7月至1934年6月为读者编制的《中国边务图籍目录(东北，蒙古，新疆，西藏，西康，西北，云南，苗猺及海防等)》《研究西北问题之中文新书及杂志目录》《研究云南之中西文书目》《西北问题书目》等专题书目。邓衍林其他一些公开出版或发表的著述也源自为读者编制的专题书目，如《北平各图书馆中国算学联合目录》，源于1933年7月至1934年6月邓衍林为读者编制的专题书目《北平各图书馆所藏中文算学书联合目录》，《元太祖成吉思汗生平史料目录》源于1935年7月至1936年6月邓衍林为读者编制的专题书目《成吉思汗生平史料选目》。

邓衍林完成读者的委托之后，继续研究相关目录，进一步提炼、升华，形成理论研究成果发表或出版，从而在中文工具书、边疆史研究以及太平天国等领域取得重要研究成果。邓衍林的研究既宣传了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的业务，又扩大了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的影响。

2.3 参考咨询工作案例

2.3.1 立法决策案例

1933年7月，法国占领中国珊瑚九岛(南海九岛)。国民政府决定让外交部负责南海九岛交涉一事。时任北平图书馆副馆长袁同礼得知外交部缺乏珊瑚九岛相关资料，主动向时任外交部长罗文干提供相关资料。罗文干收到袁同礼提供的资料后，复函致谢国立北平图书馆提供资料、辅助外交部相关决策工作。袁同礼副馆长致外交部长的函件虽未提及检索这些资料的员工姓名，但当时国立北平图书馆开展此项工作只有参考组。邓衍林作为当时参考组唯一员工，应当是资料整理的中坚力量。

2.3.2 征集工程参考书报

抗战全面爆发后，邓衍林被派往香港，曾从事“工程参考书报”[7]征集工作。邓衍林从事的该项工作不但补充了国立北平图书馆西文书馆藏，还有助于抗战时期开展国防建设工作，同时也为当时学术研究提供了资料。

邓衍林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工作期间，积累了丰富的参考咨询实践经验，并尝试将实践和研究结合，提升理论研究水平，为我国当时参考咨询发展做出了应有贡献。

3 对参考咨询的理论研究

邓衍林在从事参考咨询实践工作的同时，积极探索理论研究，结合工作发表出版多种论著，在中文参考工具书、边疆史研究、数学史、太平天国等研究领域均有建树，已显露出参考咨询理论研究的苗头。1956年11月，邓衍林回国，1957年1月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从事参考咨询教育工作。回国半年后，邓衍林被推选为第一届全国省市图书馆工作人员进修班“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课程主讲人，并撰写《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讲授提纲》。

1957年3月15日至5月18日，中央文化部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北京图书馆、江苏省文化局和南京图书馆6个单位在南京图书馆联合举办第一届全国省市图书馆工作人员进修班。该进修班业务课程主讲人均为知名图书馆专家，如苏联图书馆学专家雷达娅，我国图书馆专家王重民、刘国钧、杜定友、汪长炳和钱亚新等。邓衍林主讲“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课程。该进修班“三大系统图书馆的协调工作”课程主讲人汪长炳曾任北平图书馆参考组(科)组长。会议组织者将“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课程交由邓衍林主讲，说明当时学界对邓衍林参考咨询专家身份的认同。《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讲授提纲》(下称《讲授提纲》)是邓衍林的讲稿，1957年5月作为内部教材由省市图书馆工作人员进修班编印，1983年收录在《图书馆学目录学资料汇编》中，2013年以《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之名出版。《讲授提纲》作为建国后到文革前国内为数不多的参考咨询理论研究成果，一直未被业界关注。《讲授提纲》有两个较为显著的特点：

一是较为完整地勾勒出参考咨询的理论框架。提纲第一部分参考工作概论介绍参考工作的意义任务、内容方法等理论内容。第二部分介绍参考书的特征功用，字典、辞典和百科全书等工具书内容。在“参考工作概论”部分邓衍林阐释了参考咨询概念，“图书馆参考工作是具有发挥图书馆物质基础的潜力及其使用价值对广大读者(包括儿童在内)的直接服务以达图书馆基本任务的劳动”[8]。他认为参考咨询工作的意义在于服务群众、教育读者和配合国家建设。邓衍林将参考咨询工作内容划分为直接向读者服务、科学性的书目参考服务和参考部本身的业务，不但考虑到通过举办展览教育读者、利用馆外资料和馆际互借等方式满足读者需求，还探讨了参考咨询行政规划、研究读者以及与馆外研究机关的联络工作等内容，较为全面。《讲授提纲》是文革前我国为数不多的参考咨询理论研究成果，因未出版，一直未得到应有的关注。

二是该提纲源于实践，可操作性很强。参考咨询工作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图书馆业务工作，哥伦比亚学院(后改为哥伦比亚大学)的W.B.Child曾经指出“一个参考咨询馆员所应具备的三个基本条件，第一是经验，第二是经验，第三还是经验。”[9]邓衍林是抗战全面爆发前参考组的业务骨干，实践经验丰富，他对参考咨询方法的研究细致、深入。邓衍林在提纲第一部分“参考工作概论”用大量篇幅介绍参考工作的内容与方法，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如“参考问题分析对于参考工作方法的关系”中列举了文字语词、事物解释、书目等十类咨询问题，并列举每类问题的内容摘要以及可资检索的参考书。他在“参考工作的技术和方法”中提出7点答复咨询问题的基本条件和技巧，在“参考记录登记 通告和统计”中详细举出北京图书馆读者咨询卡片格式，极具实践指导意义。抗战全面爆发严重影响我国参考咨询事业发展，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馆员转至昆明，部分馆员流失。新中国成立之后，在我国参考咨询复兴过程中，邓衍林的授课和讲稿提纲把民国时期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的工作积累传授给新一代图书馆人，让我国参考咨询工作在一个较高的起点上延续发展，对我国参考咨询发展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

《参考工作与基本参考书讲授提纲》是邓衍林多年参考咨询工作经验的总结和理论升华。邓衍林提出的一些问题，如建立图书馆参考中心的领导与组织问题，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4 贡献述要

邓衍林在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接受过图书馆学专业教育，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从事参考咨询实践工作，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出版发表很多研究成果，是我国早期参考咨询史上为数不多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参考咨询专家，他的参考咨询思想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4.1 构建本土化参考咨询理论研究体系

我国参考咨询偏重于实践操作，理论研究成果较少，尤其是本土化的理论研究成果更少。民国时期，李钟履根据美国著名参考咨询专家James I·Wyer的《Reference Work》编译的《图书馆参考论》是我国早期参考咨询史上为数不多的著作，该书虽系统阐述了参考咨询理论、方法和组织，但理论和实践均来自国外。邓衍林作为我国早期图书馆参考咨询工作的业务骨干，不仅拥有丰富的参考咨询实践，还对参考咨询进行深入思考和研究，较早提出本土化的参考工作和参考工具书的理论研究框架，形成系统的参考咨询理论研体系。邓衍林提出的参考咨询和参考咨询工具书的研究框架影响深远，戚志芬的《参考工作与参考工具书》和薛文郎的《参考服务与参考资料》等框架、内容与邓衍林的研究成果均有相似之处。

4.2 重视为立法决策服务

邓衍林认同国立北平图书馆作为国家图书馆的职能，重视参考咨询工作中的立法决策服务。他认为国立北平图书馆“对于国家物质建设及行政立法上参考资料之供给，均负有重大之使命”[10]，为参考咨询业务工作寻找定位。邓衍林在担任参考馆员之初，花费大量时间调查关于边疆图书目录；其担任参考馆员第二年，独自完成该年度工作量三分之一的立法决策类专题书目。在我国参考咨询尚处发展期的民国时期，国立北平图书馆已开展立法决策服务，而邓衍林是我国参考咨询史上有记载的最早开展此项工作的参考馆员。

4.3 重视理论研究

参考咨询工作作为一项实践性工作，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检索、编制书目，很多参考馆员无暇顾及理论研究。作为早期从业者，邓衍林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后继者树立了良好的榜样。邓衍林完成代为读者编制专题书目后，继续对一些书目进行深入研究和再加工，形成论文发表，或者形成专著出版，升华为理论认识，提升了个人的认识水平。

4.4 分类整理咨询档案

整理咨询档案是参考咨询工作的重要内容之一。规范、完整业务档案不仅可以记录每一个委托，便于后期查询；可以储备参考咨询知识和技能，传承参考咨询业务；还可以全面反映一个图书馆参考咨询业务发展历程，作为宣传参考咨询工作的材料，为后世留存珍贵的史料。邓衍林作为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馆员，重视咨询档案的整理和分类，进入参考组工作的第一年，他在整理参考咨询档案工作方面就有所突破，在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史资料中首次出现参考组为党政军提供服务的记载，“本年度答复需时最久者以参谋本部及国防设计委员会委托调查关于边疆图书目录为最”[11]，这是我国图书馆开展立法决策服务最早的记载。在1933年7月至1934年6月的馆务报告中，邓衍林进一步将咨询档案按服务对象类别把所编制专题书目分为关于答复国际间主要问题书目、关于答复政府咨询之主要问题目录和关于答复各方面之主要书目三类。按服务对象将咨询档案分类，有助于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咨询业务规范化发展，留存了我国图书馆立法决策服务的珍贵史料。

纵观邓衍林一生，他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参考组工作时期是其事业积累发展的黄金期，他的主要成果都集中在这一时段出版发表或成稿，新中国建立后其从事参考咨询教育和联合目录编制工作，都基于这一时期的工作。邓衍林在参考咨询实践、理论研究、立法决策服务和咨询档案整理方面都取得了丰硕成果，为我国参考咨询事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邓衍林是我国早期参考咨询史上名副其实的参考咨询专家，应得到业界的关注和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