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亟待人类学思维的引入

2019-01-09 23:34徐卫华
文化与传播 2019年6期
关键词:人类学智库一带

徐卫华

2013年9、10月间,习近平在出访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与东南亚的印度尼西亚时,分别提出与有关国家共同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由此形成兼具政治、经济、社会与文化等多重战略意义的“一带一路”倡议。随后,国内外众多智库相继投身“一带一路”建设,为化解共建“一带一路”中的难题与挑战积极建言献策。在当下中国,“一带一路”建设中的智库参与无论是就其整体规模与机构层次,抑或是从其实际影响力来说,都足以成为一个值得关注和研究的“现象级事件”。

根据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智库研究项目”(TTCSP)编写的《全球智库报告2018》,在全球8162家智库中,中国不仅以507家位列世界第三位,而且有7家智库进入全球百强。从类型而言,参与“一带一路”的国内智库主要包括国家级智库、地方性智库、社会智库和高校智库四类。一项关于“一带一路”优秀智库的数据分析表明,四类智库在“一带一路”研究主题方面总体趋同但各有侧重,其中,国家级智库较社会智库更注重与问题机制有关的应用型研究,社会智库较国家级智库更注重“一带一路”构建框架和理念发展方面的基础性研究;高校智库和地方性智库则具有侧重区域性问题研究的倾向,具有将区域性发展的重点与“一带一路”相结合的趋势[1]。同时,这些智库在推动“一带一路”发展的方式上各有不同,主要包括积极开展资政建言、坚持开展公共外交、不断推动理论创新、构建舆论导向格局、提升社会服务能力等[2]。从“一带一路”智库研究关涉的学科领域而言,“一带一路”倡议作为一项国家战略研究领域内的学术议题,已然受到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管理学、经济学、金融学、能源经济学、信息学、文化旅游等多学科关注,成为自然科学、人文学科以及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总体上说,当下中国智库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研究的成效与影响力是相当显著的。

然而,由于“一带一路”不仅跨越中华文化圈、印度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斯拉夫文化圈、西方文化圈等世界主要文化圈,更是覆盖不计其数的亚文化圈。“一带一路”沿线各区域文化的多样性为共建“一带一路”带来机遇的同时,更是一种严峻挑战。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我们正在推动的“一带一路”建设中几乎所有议题,都或多或少与如何看待文化多样性、如何树立文化自觉、如何对待异域文化、如何处理区域性互惠关系等人类学基本问题相关。如何对待和处理这些人类学基本问题是所有“一带一路”智库在建言献策的全部过程中必须认真面对的普遍性议题。同时,作为探索全球治理改革经验与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战略支点,“一带一路”建设在贡献中国智慧的同时,更需要一种与之相适应的关注多元文化的全球观念与视野。而作为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智力支持的中国智库,无疑需要融入这种关注多元文化的全球观念与全球视野,并需要进一步厘清一些根本观念方面的问题,诸如,“一带一路”建设中应如何看待文化多样性、如何树立文化自觉、如何对待异域文化、如何处理区域性的互惠关系等等,而要解决好这些问题都亟待人类学思维的引入。

首先,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引入人类学思维是矫正“中心—边缘”结构观的需要。一如赵磊教授在《“一带一路”的文化经济学》中所指出的,在中国,中华民族长期存在的“中原中心主义”,始终有“内正统外蛮夷”的严格区分,导致中国经济与社会长期存在“排他主义的地方化倾向”与“保守主义的本地化倾向”。而在国外,国际社会长期存在“中心—边缘秩序”,其实质是以全球化为核心,以“资本主义范式”的“中心—边缘”框架去约束世界不同经济体,其内在逻辑是“边缘依附中心”[3]。简而言之,“中心—边缘”结构观背后隐藏的实际是一种不合理的生存关系与样态,这与马克思主义人类学价值理念是相悖离的。马克思主义人类学理论明确强调,“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4]”马克思要求推翻一切不合理的关系,追求人的合理生存。而人类学的学科基础正在于走进“他者的世界”以理解“异文化”,并借此反观自我。作为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智力支撑的中国智库,在生产和提供方案的过程中,必须引入人类学思维,如人类学家一样去思考,远离自己熟识的经验范畴(如种族中心主义),以一种“去中心化”的姿态,秉持人类学特有的“内在参与者”与“外在观察者”的观念,保持对世界多样性的敏感性,相信全人类都处于多样性之中,任何一种文化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质的规定性,并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此,方能彻底摒弃传统的“中心—边缘”结构观。

其次,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引入人类学思维是消除“西方疑虑”与澄清“西方误会”的需要。“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伊始,即屡遭一些西方国家的质疑与误会,诸如“‘一带一路’输出债务,不利民生”“‘一带一路’是以经济发展为名的政治侵略”“不对等的资本投入与‘共商、共建、共享’的口号相矛盾”“新殖民主义”等等。面对一部分关于“一带一路”的不同解读,作为从“殖民主义的附庸”走出来的人类学,因其诞生原本就与西方研究非西方有关,故而人类学思维对于回应上述质疑显得尤为适时而重要。当代人类学以追求人类文化普同性和多样性为己任,在很大程度上担当起了文化殖民主义的批判使命,人类学思维中对边缘、底层、弱势以及少数族群的关注,更多蕴含的是对这些人群及其文化的理解和同情。因而,中国智库在生产与提供方案的过程中必须引入人类学的这种批判思维,以一种世界性的人文主义情怀,用实际行动向世界澄清误会,以一种“负责任大国”的身份定位通过实际行动扭转“崛起大国必将挑战现存霸权”的国际关系霸权兴衰逻辑,从而为中国作为一个“文明型国家”的崛起提供富于中国智慧的智力支持。

最后,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引入人类学思维是构建全球化时代新型国际关系的需要。正所谓“国之交在于民相亲,民相亲在于心相通”。“一带一路”倡议背后牵涉的实质性问题是当代世界的各种不同文明之间、不同区域之间应该如何沟通和交往,如何对待和处理国与国之间的文化差异性和文化多样性。正是在这里,人类学中关于互惠的文化逻辑“可能成为今天理解‘一带一路’发展的一个基石[5]”。作为为“一带一路”提供智力支持的中国智库,在生产和提供方案的过程中,应该思考“在怎样一种文化互惠的逻辑前提下,我们所能够有的给予和慷慨,以及以怎样的一种姿态去实现这种给予和慷慨。[6]”这是因为,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国家与国家、地区与地区之间的互惠实际不外乎双方对等基础上的“予”与“取”。中国作为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要真正实现“文明型”国家的崛起,首要地是要学会“如何给予”,以及以怎样的姿态去“给予”。在这里,人类学关于文化互惠的思考可以成为“一带一路”智库建设的重要参考。换言之,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中国智库需要借鉴人类学关于文化互惠的思考,在生产与提供方案的过程中,更多地着眼于思考双方对等基础上“如何予”和“怎样取”的问题,更多地思考中国该以何种姿态进入“一带一路”建设的问题。如此,方能真正为构建全球化时代的新型国际关系贡献中国智慧。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智库是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力量。“一带一路”建设中要“智力先行,强化智库的支撑引领作用”。事实上,“一带一路”确实为当代中国新型智库建设提供了一个极其难得的练兵场。目前以“一带一路”冠名的智库与智库联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据不完全统计,中国以“一带一路”为研究主题的智库类机构已超过300家。中国智库从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为“一带一路”提供政策参考、对策建议和具体方案,成果不可谓不丰富。但同样必须正视的是,盲目空泛、追逐热点、以及意在揣测“上层意图”的“空壳+拍马”式研究也并不少见。因而,构建一套智库遴选的新标准与新机制,同时不断优化中国智库自身的专家队伍并积极开展国内智库与国际智库的合作研究,对于打造更加专业化的智库固然至关重要。但除此之外,在笔者看来,在推进“一带一路”中国智库的专业化建设过程中,一项重要工作便是人类学思维的引入。

一是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大力推动人类学常识的宣传普及,强化学科学术担当。“一带一路”担负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使命,承载着沿线各国人民的福祉。“一带一路”的实践历程必将充分诠释人类文明的包容性与人类发展的共享性。而人类学恰是这样一种关于人的科学。一如人类学家罗伯特.F.墨菲所言,“人类学是对人类状况的一种看法”,它“教给我们如何理解异族文化和不同社会的内在逻辑”[7]。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学的学科使命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使命若合符契。更进一步说,在当代的“一带一路”实践中,人类学学科必须强化自身的学科担当,并为“一带一路”智库的建言献策提供必要的通识准备。这是因为,人类学常识背后所蕴含的独特思维方式,通常可以从态度、立场、方法及方法论等层面对“一带一路”智库的方案生产过程及方案本身进行检视与批判,如此,既有助于保持“一带一路”智库自身的反思性与批判性,又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把握智库自身定位和提升智库产品质量。譬如,人类学关于人的生活、文化意义及社会结构的观察,有助于“一带一路”智库产品人文品质的提升;人类学关于“文化既有特殊性,又有普同性;既有统一性,又有多样性”的常识,为“一带一路”智库在方案生产过程中理解他国、他民族、他文化,如何接受并尊重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与人类价值观的多元性提供富有启发性的视角;人类学在强调人的整体性研究的同时,也注重区域研究与跨文化比较、以微观视野察宏观动向的思维方式为“一带一路”智库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启示;人类学者关于“文化是组合起来的”[8]的认识,对于“一带一路”智库正确看待文化的全人类性,并进一步确认“没有哪种文化是百分之一百(甚至百分之二十)与外部影响无关。人类的进步是过去和现在所有社会的创造,所有文化均是混血儿”[9],从而形成“民族、国家无论大小强弱,都是人类大家庭中的一员”的正确认识,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二是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注重人类学专业人才的广泛吸纳,优化智库人才结构。从当前国内“一带一路”智库专家的学科背景来看,发声较多的主要是国际政治研究领域的专家[10],人类学专家对“一带一路”建设的参与度极其有限,特别是从“影响政策选择”这一智库的基本特征维度而言,人类学者的声音仍处于缺位状态。即便从以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见长的中国人民大学正在构建的“一带一路”学术体系来看,其主要关涉经济学、哲学、社会学、法学、新闻传播等学科,人类学虽可能涵盖在社会学学科之内,但显然并未受到重视[11]。截至2019年4月底,以“一带一路”为篇名关键词在中国知网的检索结果显示,相关文献已逾2.5万篇,而以“一带一路”AND“人类学”为篇名关键词的检索结果仅为16篇。可见,人类学专家在当下“一带一路”建设中的智力贡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一方面与目前中国人类学学科研究人员的整体规模相对过小及学科地位相对“边缘化”有关,但现有人类学学科相关从业人员整体上对于“一带一路”建设的参与积极性不高也是不争的事实。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在国内“一带一路”智库的现有从业人员中,人类学背景的专业人才呈现极度匮乏的局面,从而导致人类学者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集体失声”。因此,当前在“一带一路”智库的建设过程中,各类官方或民间智库应在人才选拔与配备上注重人类学专业人才的吸纳。这一方面是因为,“一带一路”建设中,几乎所有议题都无法回避前述人类学的基本问题,它们亟待人类学专家提供具有鲜明学科属性的智力贡献。譬如,人类学学科独特的反思与批判精神,无论对于侧重基础性研究还是侧重应用型研究的智库,都具有特殊重要的现实意义。特别在处理民族关系问题上,尽管人类学在历史上曾有过种族主义的纠结,也一度为殖民主义助力,但因其强烈的反思和批判精神,使它已然成为当代反种族主义的旗帜性学科[12]。另一方面还在于,当前一些具有应用性和跨学科性的人类学分支学科正在不断发展,如教育人类学、法律人类学、生态人类学、共商人类学、医学人类学等等,这些学科的专业人才具有明显的复合优势,他们对于“一带一路”智库人才结构的“补位”既迫在眉睫更势所必然。

三是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倡导人类学田野调查与跟踪研究,提升田野工作能力。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一带一路”建设不应成为制造“智库泡沫”的助推器,智库要想搭乘“一带一路”的快车,就必须踏踏实实地对接需求、突出特色[13]。目前国内“一带一路”智库尽管整体发展势头向好,但“多而不强、有库无智”也是其亟待破解的困局。要想真正做出脚踏实地的前瞻性研究成果,一条必由路径便是尽快培养一批具有长期田野调查能力和丰富田野工作经验的专业人才,坚持以问题为导向,对接需求,开展扎实的田野调查与跟踪研究,从而使智库成果和服务避免“凿空蹈隙”,更接地气。就此一方面而言,人类学无疑可以大有作为。一直以来,长期而系统的“田野工作”被视为人类学有别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本质特征。人类学以其田野调查和民族志为特征的方法论,成为任何其他学科无法替代的理论工具。在“一带一路”智库建设中倡导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和跟踪研究,就是要求“一带一路”的智库专家们要像人类学者一样,走出书斋,深入“一带一路”的广阔田野,通过观察、访谈、勘测、生活体验等参与方式去获取第一手研究资料;甚至通过扎实的田野工作,去获取“一带一路”沿线族群的特殊经验,从中提炼升华并形成可资利用的民族志报告,最终将自己锤炼成为具有较强田野工作能力、丰富田野工作经验和深厚田野工作基础的“国别通”、“区域通”、“领域通”,为确保智库产品的“适销对路”提供坚实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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