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文化圈视域下景德镇陶瓷文化的传播与重构

2019-01-09 22:55李松杰吴琪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瓷业文化圈青花瓷

李松杰 吴琪

(1,2.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器物的发明和创造在人类文明进步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推动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各民族依托自身文化特色创造出不同风格的物质产品。但随着文明沟通与文化融合,器物开始了在全球范围内的交流,瓷器无疑是全球化早期最具代表性的器物产品。为此,笔者运用文化圈的理论,分析景德镇在全球瓷器贸易和文化交流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一、文化圈与瓷文化圈

社会学和文化人类学研究勃兴,促使学者们从不同视角对文化进行分析和研究,文化圈学说也因此应运而生。弗罗贝纽斯根据对非洲范围内文化的研究,首次提出了文化圈的概念。他认为文化是活生生的有机体,不是人们创造的,而是自身发展的。同任何有机体一样,文化也需要营养。但是,文化是无法移动的,是靠人来搬运的。[1](58)虽然弗罗贝纽斯第一个提出了“文化圈”的概念,但进行系统理论阐释的是文化传播学派的代表人物格雷布内尔。他认为世界文化的历史,就是若干文化圈及其组合在世界范围内迁徙的历史,每个文化圈包括一定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共同部分。[1](59)在文化圈概念的基础上,他提出了“文化丛”的理论。文化构成了类似地层的文化层,可以把对文化的分析限定在特定时间和空间内。施密特在文化圈理论基础上,提出了“文化圈进化论”的观点。他用“连续的标准”来解释文化的传播。他认为只要两个没有连接的区域存在相同或者相近的文化遗存,就能证明两地曾有历史联系。[1](60-61)韦斯勒进一步发展了“文化丛”的理论,他解释文化丛是“一个部落的文化包括许多单位,这便是文化特质,研究者入手须以一个特质为单位。这些特质其实也不是简单的一种事物,它必有许多附带的东西合成为一个‘文化丛’。”他以“米文化丛”的概念为例,从培养、收获、保存、烹食等技术,以及财产权、法律、社会惯例、宗教禁忌等视角进行整体性分析。弗里德里希·拉策尔非常重视物质文化传播在不同民族文化交流和融合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指出物质文化比民族特征和语言传播更为意义和价值。为此,他从地理条件出发,运用“形式的评判标准”,说明两个或更多个博物馆中,物品形态或形式的所有特殊相似性都必定来自同一渊源,都是因为传播才出现在被发现的地方的。[1](55)文化传播学研究视角分别从文化层、文化丛和文化圈的视角对文化交流和传播进行了系统性研究。近年来,在全球化研究视域下,国内学者分别从“东亚文化圈”、“汉字文化圈”、“儒家文化圈”和“科举文化圈”分析了中国文化在东亚地区产生的重要影响力。

依托发达的商业网络和高超的制瓷技艺,中国主导的瓷文化圈成为各国文化交流的独特形态。尽管还没有学者基于瓷文化圈角度对中国陶瓷文化影响力进行阐释,但对不同时期外销瓷的研究也佐证了这一理论,笔者对众多学术成果不再赘述。唐宋时期的长沙窑、越窑和龙泉窑等窑口对外陶瓷贸易的发达,初步形成了亚洲范围内的陶瓷贸易网络,也构筑了以中国为核心的瓷文化圈。元朝时期,景德镇以青花瓷独步天下,开启了属于景德镇的辉煌时代,前期各地窑口的陶瓷贸易逐步向景德镇迁移,演变为以景德镇为核心的瓷文化圈。尽管国内外学者对景德镇瓷业生产和瓷器贸易进行了全方位研究,但结合相关理论进行思考和分析的学者还不多。方李莉在对景德镇民窑考察和研究中运用“文化丛”的理论,提出了“瓷文化丛”的概念。她认为对景德镇陶瓷文化的研究,不仅要关注瓷业生产体系本身,还要将相关研究扩大到物质文化、精神文明和社会结构等许多方面。也就是说,只有全方位去认知和了解与瓷业生产相关的方方面面,才能更为深刻的认知和了解陶瓷文化,这样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瓷文化丛”。[2](135)但方老师的研究更侧重对景德镇瓷业社会内部结构的研究和分析,从全球器物交流视角,探究景德镇器物产品、技术体系和文化结构全方位思考景德镇陶瓷文化在世界产生的重要影响还较少论述。笔者受上述理论的启发,将对景德镇陶瓷文化对全世界社会生活和制瓷技艺的影响置于“文化圈”的理论之下,进而对其进行系统性分析和把握。采取这种研究方法和视角的研究优势在于,可以从系统性的视角思考和探究在陶瓷文化传播与交流过程中,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力。避免了由于景德镇陶瓷文化在全球范围内传播所出现的“碎片化”研究的倾向,可以从宏观视角进行分析和把握。如果从这一视角进行论述,思考作为世界陶瓷生产中心景德镇在世界陶瓷史和物质文化交流中的作用和影响力。

二、景德镇瓷业发展与瓷文化圈的形成与扩展

中国非常重视对外贸易和文化交流,早在汉唐时期就开创了著名的丝绸之路。但由于瓷器产品的特殊性,直到宋朝时期,随着海路贸易的发达,瓷器才逐步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而在随后一千余年的历史中,正是在包括商业贸易在内诸多因素的影响,才促使景德镇瓷业走向辉煌。为了行文和论述的方便,笔者将瓷文化圈定义为受景德镇瓷文化影响的世界上的所有地理空间和文化空间。商品流动、技术互通、文化交流构成了瓷文化圈的基本要素和网络结构。但这种泛化的概述也不利于研究的深入推动。为此,在文中的论证中,借助“线性文化”的概念,对深受景德镇瓷业发展影响的陶瓷产区进行个案的分析和研究,以弥补上述研究视角的不足。具体而论,笔者基于历时性和共时性的视角进行论述。从历时性的角度来看,宋朝时期,是以景德镇为核心瓷文化圈初步形成时期。但这一时期,景德镇还处于和其他窑口相互并存和竞争的时期;元朝,景德镇便以青花瓷为主导将瓷文化圈进一步扩大;明清时期是瓷文化圈影响力达到鼎峰时期,这一时期瓷业生产技术和文化随着陶瓷贸易传播到世界各地;近代以来,随着瓷业生产技术的发展,曾经受到景德镇瓷文化区域不断对景德镇陶瓷文化产生影响,进而重构了景德镇自身的文化体系,推动其不断发展。从瓷文化圈空间扩散来看也包括三个阶段:景德镇瓷文化圈初步形成阶段、瓷文化在东亚和东南亚以及中东产生影响力阶段、瓷文化圈在欧洲产生巨大影响力阶段。也就是说,从时间和空间角度论证了其重要影响力,形成固定的器物文化圈。

景德镇是中国著名的陶瓷生产区域,据最新考古发掘,最晚在唐朝时期,景德镇已经开始了规模化的陶瓷生产。到了北宋时期,随着全国范围内制瓷技术的成熟,景德镇陶瓷生产也迅速发展。据《宋会要辑稿》记载,设在都城东京的瓷器库专门存放全国著名陶瓷产地的瓷器。“瓷器库在建隆坊,掌受明、越、饶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给用。”[3]也就是说,北宋时期景德镇瓷器已经贡御使用,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原有的区域。而大家熟知的景德镇城市名称的来源,再次证明了景德镇瓷业的地位。“至宋景德年始置镇奉御董造,因改名景德镇。”[4]但北宋时期,由于北方各大窑口烧造繁荣,中国瓷器烧造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格局,景德镇青白瓷只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南宋时期,随着瓷器烧造能力提升,景德镇逐步奠定了自身的发展优势和地位。从瓷业烧造特征来分析,根据现存瓷窑遗迹,这一时期景德镇瓷业生产还处于“四方八坞”分散阶段。景德镇城区既是陶瓷生产地,更是贸易集散地。依托昌江便利的水运,景德镇成为陶瓷贸易的中心。周边地区生产的瓷器产品通过水路运输到景德镇。随着生产技术的发展,元朝景德镇窑炉烧造由依托山势而建的龙窑向葫芦窑转变,这种技术的巨大革新推动了景德镇瓷业生产由周边地区向城区集中,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瓷业中心,且延续至今。换言之,随着瓷业生产技术的进步和繁盛,形成了以景德镇为核心的瓷业生产圈层。周边区域为景德镇提供原料、燃料和人力,保证其瓷器生产的需要。瓷业生产圈随着瓷器贸易量的增减而扩大或缩小,当瓷器贸易量扩大的时候,内部生产圈层扩大;反之则缩小,这种弹性的文化圈层也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社会的稳定性。以清朝繁盛时期为例,当时的原料供应范围包括九江府的星子、徽州府的祁门等地;人力主要来自于九江府的都昌和南昌府各县;金融业主要是徽州府各县的商人以及来自全国范围内的瓷商,共同构筑了景德镇瓷文化生产的内部文化圈层。

以瓷器贸易为核心,技术传播和文化交流为主导的文化圈成就了景德镇瓷都的地位,也不断推动其走向巅峰。但如果从更广范围内的瓷文化圈来分析,景德镇凭借烧造技术的提升,不断走向瓷文化圈的中心。隋唐时期,以中国为核心的东北亚文化圈交流频繁,朝鲜和日本等派遣大量遣唐使到中国学习各种生产技术和先进文化,当然也包括陶瓷生产技术。通过对朝鲜统一新罗时期的低温铅釉陶器的研究能够证明其明显学习中国唐三彩烧造技术的印记。但这一时期景德镇无论是瓷器烧造技术还是文化影响力,都很难在海外产生巨大影响力。两宋时期,尤其是南宋时期,海上贸易发达,瓷器作为中国的独特发明和创造逐步成为了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在11 世纪末广州外贸出口的船只转载的大部分货物是瓷器,这些小瓷器堆得高高的,中间不留任何缝隙,做瓷器贸易是小商贩,每个小商贩有几英尺的地方来存放他们的商品,到了晚上,这些小商贩就睡在瓷器上。”[5](20)这些来自中国的瓷器,主要是白瓷、青瓷和青白瓷等。相关考古发掘业证实了上述论断,在今天苏门答腊、马来半岛西海岸和婆罗洲岛西海岸等东南亚地区,青白瓷大多是景德镇制造或属于景德镇窑系。

到了元朝时期,蒙古人不仅可以在南宋已经建立的对外贸易体系基础上轻松获利,还因此更进一步发展。“外贸利润极大地刺激了中国陶瓷产业的发展,促使技术革新不断涌现,大大提高了陶瓷产量,再加上来自蒙古和中东的新的设计元素的融入,使中国的陶瓷产业发展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从而影响到陶瓷后期发展的器型特征。”[5](23)在原有众多瓷器产品基础上,青花瓷成为了世界上最为成功的商品之一,远销东南亚各国和伊斯兰世界,景德镇也正是因此奠定了在全球瓷业体系中的影响力和地位。根据汪大渊的《岛夷志略》记述,书中对99 个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进行描述,其中有45 个国家从中国进口瓷器,有18 个国家和地区喜欢青花瓷器,包括三岛、无枝、丹马令、丁家庐、戎、罗卫、东冲古刺、苏络鬲、爪哇、加里那、小嗅喃、天堂和天竺等。[6]值得玩味的是,进口青花瓷的国家大多不再购买原本的青瓷或者粗瓷碗,也反映了青花瓷在一定程度上是高贵和富裕的象征。而元朝政府专门设立浮梁瓷局也印证了景德镇瓷器的重要地位。“至元十五年,置曰浮梁瓷局(秩正八品),掌烧造磁器,并漆造马尾、棕、藤、笠帽等。”[7]从元朝开始,景德镇凭借自身瓷器烧造优势以及独特的瓷器商品就在与中国众多窑口竞争中脱颖而出,奠定了独尊的地位。

新航路开辟与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进一步推动了商品贸易在世界交流中的重要地位,形成了席卷全球的贸易体系。对此,马克思也有经典的论述。“资产阶级,……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的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8](255)依托庞大的贸易网络,景德镇瓷器成为早期全球化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产品,也形成了以景德镇为核心的世界瓷文化圈。万明老师对青花瓷在全球商业中的作用曾有精彩的描述:“作为中国瓷器代表的青花瓷传播到世界各地,引领了全球时尚潮流,构成了新的技术与知识的融通过程,展现了新的世界性文化景观。”[9](52)诚然,这一时期其他的文化传播方式依旧存在,但器物文化传播已经成为了世界范围内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和形态,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圈形态与特征。以瓷器为个案对器物文化圈的解读和分析,有助于更为明晰的认知和了解近代世界文化交流和传播的模式。也就是说,从16 世纪开始,以景德镇瓷器为核心,构筑了全球性的瓷文化圈,景德镇瓷器通过海路贸易运输到欧洲、美洲等国家。在此过程中,欧洲各国东印度公司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根据T.Volker在《东印度公司的瓷器贸易》中记述,仅在17 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从中国进口数量就高达1100 多万件,其中绝大多数是景德镇瓷器。[10](46)而根据相关学者统计,在整个中西瓷器贸易中,中国出口到欧洲瓷器高达上亿件,尽管没有数据证明景德镇瓷器出口的具体数量,但无疑景德镇瓷器占据最大的比重。

三、瓷文化圈的技术交流与文化传播

伴随着瓷器的输出,景德镇瓷业烧造技术也开启了对外传播的历程。如同瓷器传播的轨迹一样,景德镇瓷器生产技术和文化影响力也随之不断向外传播与推广。尽管在东北亚文化圈内,瓷文化很早就具有独特作用,并在国家交往中扮演重要角色,但真正全球性的瓷文化圈是从景德镇开启的。具体而论,以景德镇为核心的瓷文化圈,标志性的产品是青花瓷和彩瓷。元朝以后,青花瓷在东南亚和中东地区受到青睐,也引起了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学习和模仿,最具代表性的国家是越南和日本。越南青花瓷的制作最早可以追溯到14 世纪中后期。一方面,明朝建立以后,以朝贡贸易体系取代了元朝以商人为主导的贸易体系,并开始限制海上贸易。但海外市场对青花瓷的需求依旧有增无减,在这种情况下,越南开始从中东地区进口烧造青花的钴原料,模仿和学习景德镇青花瓷绘制技艺,进行大规模的青花瓷生产。另一方面,永乐年间,明朝军队曾短期对越南的占领,依托明朝内部技艺流通,越南青花瓷生产技术得到进一步提高,瓷器产品出口到日本和东南亚许多国家和地区。越南学习景德镇青花制瓷技艺可以从其现存的青花瓷的纹饰验证。“当时占主流的是花朵装饰,尤其是牡丹花、荷花、菊花,并且很多瓷器上画有鱼和水中的植物,还有很多在中国14 世纪深受欢迎的陶瓷装饰主题,这就更加有可能推断出,事实上,越南大多数从元朝(或明末)引进的陶瓷技术从年代上可以追溯到14 世纪中期。”[5](47)17世纪初期,在中国和朝鲜影响下,日本制瓷技艺逐步成熟。景德镇陶瓷产区受到战争影响和欧洲对瓷器的大规模需求,加速了日本瓷业发展。以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代表的贸易机构为满足欧洲市场的需求,开始转向日本购买瓷器,促使日本瓷都伊万里迅速崛起。在前期的瓷器贸易中,日本瓷器样式多模仿景德镇瓷器风格,采用中国传统吉祥的花鸟和植物纹饰,但随后不断创新,发展出具有日本文化特色的瓷器类型。与越南、日本深受景德镇瓷器造型和纹饰影响一样,在市场贸易的驱动下,欧洲也开启了探索瓷器制作的历程,成功烧造出瓷器。同理,为了与景德镇市场竞争,无论是荷兰代尔夫特还是德国迈森等著名产瓷区,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模仿景德镇青花瓷器样式,均能体现出景德镇在世界陶瓷文化中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力。

不同于其他器物产品,瓷器既外表美观,又是生活实用品,在文化交流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景德镇外销瓷在东南亚地区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也甚至成为他们宗教仪式上的重要器物。“瓷是如此新奇的外来之物,更无可言喻地添加了它崇高的神秘色彩;这里的工匠无法造出瓷器,连如何制作都无法想象。从而令瓷器取得突出的文化与象征意义,如此跨越千万里而来,更获得一种超乎人力的灵异力量,仿佛它们是从可敬祖灵、善变妖灵以及天界神灵的幽幻之地而来。”[11](261)这样我们也就能够理解,婆罗洲的可拉必族将瓷壶与敌人的首级一起挂在屋缘,这样就能将敌人的灵力吸入壶内。也能理解为什么只有部落的勇士才能享用青花瓷盛放的供品。同样,青花瓷器在欧洲所产生的重要影响力丝毫不亚于东南亚和中东地区。称霸欧洲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拥有多达三千件的中国瓷器,这在16 世纪末期已经是天文数字。到了18 世纪,欧洲各国君主依旧以拥有大量瓷器在彰显自身的地位和身份。“玛丽国王在汉普顿宫首次向英国人展示了‘将瓷器堆在柜顶、堆在文具盒、堆在壁炉台每个空间,一直堆到天花板,甚至专为瓷器设立层架,安放在需要的位置。’”[11](313)这种消费风气影响到欧洲社会的各个角落,促使欧洲社会产生了对中国文化推崇备至的“中国风”现象。在全球化早期,瓷器无疑是中国最耀眼的器物代表。“列强交通,东西角胜,而吾华独占最优之名誉。于是欧美斐澳,恐后争先。一金之值,腾涌千百。茗瓯酒盏,叹为不世之珍;尺瓶寸盂,视为无上之品。”[12](53)这或许是在中国文化理念下地位低下的景德镇工匠难以想象的,但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以景德镇瓷器为主的中国器物构筑了全球化早期独特的器物文化圈,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四、文化互动视角下景德镇陶瓷文化的重构

不同于中国传统的政治和文化中心,景德镇是外向型的瓷业手工业城市。以市场需求为核心,不断提升生产技术和重组社会结构,是景德镇瓷业社会的根本性特征。换言之,以景德镇为核心的瓷文化圈在对世界瓷业发展产生重要影响的同时,也重构了自身的文化体系,形成了良性的互动格局。

首先,瓷器对外贸易需求推动了景德镇瓷器装饰风格的变迁。从最初的产品风格来看,景德镇主要生产白瓷和青白瓷。作为文化融合青花瓷的出现,改变了原有的瓷器样式,开始成为景德镇主导性的瓷器产品。尽管目前学术界对青花瓷的起源还存在不同的观点,但毋庸置疑的是,作为外销的重要商品,青花瓷的最初市场定位肯定不是中国国内市场。这无论是从考古发掘还是博物馆现存元朝青花瓷器都能证明。此外,从器型和纹饰来看,青花瓷也不体现中国原有的文化风格。“中国出口瓷器中还有一种大而扁平的菜盘,这种菜盘内部有陡弧,边缘有的是叶形或也有的没有任何装饰,这一器型被认为是出于满足中东地区的消费需求,因为这些菜盘能够满足他们公共场合的饮食需要,大菜盘在中东地区很流行,这一信息可以从现存的两件此类瓷器得到印证,这两件瓷器收藏于伊斯坦布尔和德黑兰。”[5](28)到了18 世纪,受外销影响的瓷器风格也越来越多的体现在景德镇瓷器装饰上面,无论是针对欧洲市场的克拉克瓷和纹章瓷,还是受欧洲文化影响的珐琅瓷,均能反映出景德镇瓷器装饰风格的不断发展与演变。甚或景德镇为了适应欧洲市场的需求,专门制作各种满足欧洲审美的洋瓷。“洋器专售外洋者,商多粤东人,贩去与洋鬼子载市,式多奇巧,岁无定样。”[13]从最初的釉色为盛,转变为彩绘主导,进而形成了瓷器烧造的集大成者,在外来贸易力量的推动下,景德镇瓷器风格也在不断的发展演变。

其次,对外贸易的驱动促使了景德镇瓷业生产技术系统的演变。宋朝时期,为了满足民间大规模的产品需求,景德镇形成了一个个分散的瓷业中心。到了元朝时期,随着青花瓷海外贸易的勃兴,周边陶瓷产区开始向景德镇迁移,形成了系统化的分工与协作模式。“元朝政府希望从陶瓷贸易中获取最大经济收益,促使陶瓷需求的海外市场空前扩大,为满足这一需求,陶瓷业广泛采用了模铸成型、黏结、印花和贴花装饰等工艺,从而形成了标准化的瓷器生产格局,这些瓷器很容易与宋代陶工和陶瓷装饰工人生产的多样化、个性化的瓷器区分开。”[5](24)也就是说,在海外贸易的驱动下,景德镇形成了高度分工合作的产业发展模式。根据蒋祈的《陶记》记述,已经出现陶氓、障窑、报火、拣窑、牙侩和肩夫等专业性人员。到了明清时期,景德镇成为世界性瓷业制作中心。“若夫中华四裔驰名猎取者,皆饶郡浮梁景德之产也。”[14]在对外贸易的推动下,景德镇瓷业形成了高度分工协作的手工模板化生产体系。如同宋应星记述的,“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可成器。”[14]精细化的分工合作体系到了清朝时期更为明显。根据《景德镇陶录》记述,当时生产工序包括取土、炼泥、镀匣、修模、洗料、做坯、印坯、镟坯、画坯、荡釉、满窑、烧窑和烧炉等大的分工,每个工序有需要专门的窑业从业者。仅以拉坯为例,就有淘泥、拉坯、印坯、利坯、画坯、舂灰、合釉、上釉、挑槎、抬坯、装坯等工种。换言之,这种高度分工协作的生产模式既能保证瓷器产品的质量,又能满足市场大量的产品需求。对外贸易的需求,推动了景德镇瓷业高度分工与协作。近代以来,现代工业制瓷理念在瓷业生产中占据主动地位。为了扭转传统体系的被动局面,实现瓷业贸易的复兴,景德镇也在不断学习和引入机械化制瓷设备,在艰难发展中重构自身的产业发展体系。作为以市场为主导的外向型产业发展模式,对外贸易的兴衰也在影响着景德镇自身产业发展体系。

结语

瓷文化圈是一个以瓷器贸易为基础,以技术和文化交流与融合为核心的自组织体系,其内部生产主体相互融合与促进。作为瓷文化圈的核心,景德镇曾在很长时间内引领世界瓷业发展,主导陶瓷贸易。但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其他陶瓷产区技术和产品风格也会影响景德镇瓷业生产,出现核心与边缘置换的情况。具体而论,以青花瓷为发端,景德镇开启了自身的辉煌历程,构筑了全球性的瓷文化圈。伴随着瓷器商品贸易,技术传播和文化交流也成为了景德镇陶瓷文化影响的重要组成部分。诚然,在各地掌握瓷器烧造技术以后,景德镇曾经辉煌的垄断地位被打破,极具商业头脑和侵略性的欧洲商人通过各种新型的营销手段和机械化的制瓷手段后来居上。但这依旧无法否认以景德镇为核心的瓷文化圈的巨大意义和价值,如果从元朝青花瓷勃兴算起,到18 世纪中后期,在近五百余年的器物贸易和文化交流中,景德镇一直居于核心地位,且自身的手工制瓷技艺和组织形式均成为了世界各国学习的榜样。尤为难得的是,在此过程中,景德镇瓷业体系也再不断的重构和创新,力图维系自身的地位。只是近代以来,以机械化生产为核心的现代工业体系与景德镇传统体系难以融合,这个曾经的 “瓷业巨人”尽管很努力的去改变,但在失去原有市场的局面下,再也无法复制原有的辉煌,也影响到自身的转型。

猜你喜欢
瓷业文化圈青花瓷
景德镇陶瓷工业遗产的历史意义和现实启示
——基于制度和社会价值的视角分析
青花瓷,拍卖界的传奇
近代景德镇瓷业改良路径与实践困境
影青留芳 手作千年
纯净的青花瓷
圈里事儿
明清瓷业宗教信仰下的民俗体育文化研究
打好文化牌,拓展南海“朋友圈”
铜鼓文化圈的演变过程
青花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