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植生卒年及其别号考

2019-01-02 20:17石一民
关键词:严复光绪日记

石一民

(浙江海洋大学 图书馆,浙江 舟山 316022)

王修植,字菀生,浙江定海(今舟山)人,晚清学者、教育家和报人。清光绪十六年(1890)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编修,未几改官直隶,任津海关候补道。二十年(1894)任北洋水师学堂会办,二十三年(1897)至二十八年(1902)任北洋大学堂(天津大学前身)总办,总理全校事务。二十三年(1897)与严复、夏曾佑在天津创办《国闻报》,主张“通上下之情,通中外之故”,[1]与上海《时务报》遥相呼应,成为维新派在北方的重要宣传阵地。王修植学贯中西,通时务、经济和西方科学,著有《行军工程测绘》一书,被近代启蒙思想家宋恕称为“大通人”,[2]684是晚清极少数具有新观念、新思想的精英知识分子之一,对中国近代教育和新闻事业的发展做出过杰出的贡献。然而由于他英年早逝,撰述不多,学界迄今对他的研究甚少。为促进今后进一步的研究,首先要解决的是有关王修植生平的一些基本问题,如其生卒年和别号。本文通过勾稽、梳理其会试朱卷和与其同时代人的日记、书信、笔谈等史料,对王修植的生卒年及别号试作考订。

一、王修植生年考

早期出版的一些著述,如1992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郑天挺、荣孟源主编《中国历史大辞典·清史卷》和同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舟山市志》,在“王修植”条中都没有考出王修植的生卒年,前者未记生卒年,[3]后者仅括注“1890年前后在世”。[4]794

有王修植生卒年记载的著述有多种,但各家说法歧异。如1994年版《定海县志》[5]、方长生主编《白泉镇志》[6]及李义丹、王杰著《文化记忆》[7]等均作“约1858-1903”;胡连荣主编《舟山历史名人谱》[8]、洪可尧主编《四明书画家传》[9]、周川主编《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人物辞典》[10]等均作“1858-1903”。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书札·各家小传》[11]、单锦珩主编《浙江古今人物大辞典》[12]、陈玉堂编著《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13]45、周家珍编著《20世纪中华人物名字号辞典》[14]等均作“1860-1900”。欧七斤《从教育幕僚看盛宣怀的办学之道》作1860-1903,[15]朱仁天《从书信解读夏曾佑及其人际交往》作1858-1902。[16]另外,杨琥编《夏曾佑集》定其卒年为1902年,[17]491未明言其生年;孙应祥著《严复年谱》定其生年为1860年,[18]未明言其卒年。

由上可见,关于王修植的生年,主要有约1858年、1858年和1860年三种说法。第一种说法不详何据,然生年前既冠以“约”字,则显属推测之论。1858年说可能是依据日人内藤湖南《燕山楚水》一书的记载,书中记王修植“年齿四十一”,[19]时为1899年。若四十一岁为实岁,据此逆推,则其生年恰好为1858年,但内藤湖南所记是否实岁值得商榷。

1860年说的依据是王修植光绪十六年会试朱卷履历表,其中有他出生年月日时的详细记载:“王修植,谱名宗根,字菀生,行三,自号俨盦居士,咸丰庚申年五月二十七日吉时生。”[20]295咸丰庚申即咸丰十年(1860)。会试朱卷履历表所记王修植出生月、日、时当属可信,[21]但所载生年因为存在官年现象,未必可靠。

张剑《清代科举文人官年现象及其规律》[22]一文曾对清代历朝1013人次朱卷生年(官年)与实年(来自其他可靠原始文献)进行了对比分析,其中数据最为集中的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占全部统计人次的92.10%),官年与实年相异者536例,相同者397例,所占百分比分别为57.45%和42.55%。这四朝参加会试的人次共371例,相异者与相同者的百分比分别为58.76%和41.24%。这说明清代后期,官年与实年不符现象已非常突出,其比例高出官年与实年一致者10%以上。而这其中主要是官年减岁,其比例高达98%以上,绝大多数减岁在1-4岁之间。清人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亦云:“旧时所刻乡会试朱卷……盖循俗例应试时少填一岁耳。”[23]可见朱卷官年未必与实年一致,应试时少填岁数可谓是清人当时通行的俗例。[24]

1899年9月15日,日本记者、汉学家内藤湖南曾在天津对王修植进行了访谈,其会晤经过和笔谈内容详细记录于《燕山楚水》一书中。内藤湖南在《燕山楚水》中称王修植“年齿四十一”,目前还不能确定这是王氏亲口对内藤湖南所说,还是内藤湖南听他人所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内藤湖南所记年龄应为虚岁,因为他在书中记是年严复(字又陵)四十七岁、文廷式(字芸阁)四十四岁、张元济(字菊生)三十三岁,均与三人年谱所载虚岁年龄相合。①据此按虚岁逆推,王修植生年为咸丰九年。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内藤湖南在《燕山楚水》中所记严复、文廷式、张元济三人的年龄均与他们的年谱所载吻合,但他记蒋智由三十三岁,②却不能无疑。若依此所记,蒋智由当生于1867年。然据《暨阳紫岩浒山蒋氏宗谱》记载,蒋智由“生于同治乙丑年十一月初八日申时”,③同治乙丑年即同治四年(1865),较内藤湖南所记早了二年。此谱编修于清宣统元年(1909),蒋智由尚在世,其所记蒋氏出生时间当确凿可信。而内藤湖南书中所记可能来自他人转述,也可能是蒋氏本人向他提供了不准确的官年。由此看来,内藤湖南记王修植年龄亦未必可靠。以目前所见史料,王修植的实年还难于考实。故此,王修植会试朱卷履历表中所记生年虽然不一定准确,这一点上文已有详述,但履历表系王氏本人亲自填写,而且与内藤湖南所记仅相差一岁,故在未找到有关王修植生年的可靠史料之前,本文仍依朱卷履历表所载,定王修植的出生时间为咸丰十年(1860)五月二十七日。

二、王修植卒年考

关于王修植的卒年,如上所述,主要有1900年、1902年和1903年三种说法。1900年说的依据当来自《民国定海县志·王修植传》的记载:“庚子,义和拳起事,裕禄承西太后旨,与各国开衅,修植力谏不从。及战,修植继母以惊死,由是悲愤成疾,赍志以殁。”[25]如陈玉堂编著《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王修植”条即称其“八国联军入侵后悲愤而卒”,[13]故定其卒年为1900年。然而,曰“悲愤成疾,赍志以殁”,揆其意未必卒于庚子年(1900)当年;更据现有史料可以断定,王修植1902年尚在人世(详后),故此说明显有误。

1903年说在学界颇为流行,其立论依据可能是1992年版《舟山市志·王修植传》等资料所载,王修植曾于“(光绪)二十八年协办定海厅立中学堂和申义蒙学堂”。[4]这表明光绪二十八年即1902年王修植尚在人世。又,上海《申报》曾于1907年8月6日至9月4日连续多日刊登定海乡绅丁中立撰写的10余篇《舟山乡民事变记》,其中述及定海厅立中学堂开办于光绪二十八年二月间,“创始者为前翰林院编修、直隶候补道王绅修植,贡生韩绅诚明、周绅镐及中立等合词禀办,嗣因锦、周二绅先后物故,中立亦以别事辞退,堂事遂独归王绅一手经理。逾年七月间,王绅修植因公北上,吕厅主耀弼举牛立接办堂事,中立再三推辞不获,遂肩此任”。[26]据以上丁中立回忆,王修植曾于中学堂开办的次年即光绪二十九年(1903)七月间“因公北上”,则王修植迟至1903年阴历七月尚在世。以上记载姑且不论其正确与否,从王修植1902年阴历二月尚在世,甚或迟至1903年阴历七月尚在世,只能确定其卒在此之后,而不能直接得出他卒于1903年的结论。由此看来,1903年说不为无据,但却缺少直接而可靠的史料依据。王修植因公北上时间当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七月,他路过上海时,还曾与夏曾佑等相聚,夏曾佑日记中有记载(详后),“逾年”云云当系丁氏记错。

1902年说的依据是:《夏曾佑日记》中有夏曾佑1902年从北京赴天津“吊待公之丧”的记载。一般来说,日记的记载作为第一手资料,可信度较高,但因夏曾佑在《日记》中所记的吊丧对象写的是“待公”而非“菀生”(王修植),故此说尚需要对待公其人做深入考析。我们通过对王修植友人的日记、书信等相关史料的梳理和分析,确实可以断定《夏曾佑日记》中的“待盦”“待公”即为王修植其人(详见后文“王修植别号考”一节)。这样一来,王修植的卒年问题也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解决了。

夏曾佑(1863-1924),字穗卿,号别士、碎佛,浙江钱塘(今杭州)人,近代学者、诗人、史学家和思想家。光绪十六年(1890)与王修植同中进士,两人的交往和友情大约就是从这之后开始的。二十三年(1897)夏曾佑在天津与王修植、严复一起创办《国闻报》,期间三人往来频繁。夏曾佑是王修植关系最为密切的朋友之一,两人的友情一直维系到王修植生命的最后。

杨琥编《夏曾佑集》载有夏曾佑光绪年间写的《日记》,记事自光绪七年(1881)二月十九日起,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十二月三十日止,时间跨度长达24年。日记主要记载夏曾佑上学、生活、工作和交游等事,内容较为简略,且有不少日子缺记,但因日记对夏氏人际交往记载较多,因此对研究夏曾佑的交游情形和有关友人的生平事迹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夏曾佑自1899年冬赴安徽祁门任知县以后,与王修植等在津友人就离多聚少。然而直至1902年,夏氏日记中仍然有与王修植相晤的记录。光绪二十八年(1902)四月,夏曾佑祁门知县任满,五月下旬至上海,九月下旬离开上海入京引见。夏氏在上海逗留期间,曾4次见到待公(即王修植)。七月二十五日记:“晴。访待公,饭毕而归。”[17]753八月初四日记:“晴……晚访毅白,同至老棋昌、遂意坊,容曙、待公皆在。”[17]753八月十一日记:“晴。访待公、颂谷。”[17]754八月十五日记:“晴……午后与菊生访待盦,即别。”[17]754八月十五日是夏氏最后一次见到王修植。二个多月后的十月二十七日,夏氏到北京已整整一个月,这天的日记忽然记他专程乘汽车至天津吊丧:“阴,晚作微雨。十一点钟乘汽车至天津,吊待公之丧,晤鞠蒙、药雨、亦湘、稼轩、斗初。晚宿药雨家。”[17]756据此可知,王修植应卒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八月至十月间。夏氏赴天津吊丧的时间离王修植去世不会太久,因此王修植之卒很可能是在这一年的初冬十月。

综上,王修植应生于清咸丰十年(1860)五月二十七日,卒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秋冬间,享年四十四岁。

三、王修植别号考

在王修植光绪十六年会试朱卷履历表中,载有王修植的谱名和字号:“王修植,谱名宗根,字菀生,行三,自号俨盦居士。”[20]俨盦应是王修植早年的别号。在1898年2月27日王修植、夏曾佑联名写给汪康年的一封信中,两人分别署名“王兼士”“夏别士”,[27]据知王修植又自号“兼士”。其实,王修植还有一个别号“待盦”,则鲜为人知。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出版的杨琥编《夏曾佑集》“日记篇”末附有《日记中常见人物名号异称一览》,系编者根据夏曾佑的日记整理而成,在“王修植”条下列有“菀生”“老菀”“待盦”“待葊”四个名号。[17]786又《夏曾佑集》“书札篇”中收录有夏曾佑《致严复书》四函,其中第二函中有“待公夫人昨来此”之语,编者注云:“待公即王修植,逝于1902年,夏氏曾从北京赴天津悼念。”[17]491据此,王修植还有一个名号“待盦”,此系根据《夏曾佑日记》等得出的结论,当比较可信。然而,遗憾的是,《夏曾佑集》编者并未给出具体的理由或日记原文依据。纵观夏曾佑日记,“待盦”(日记中有时尊称“待公”)之名虽频频出现,其行迹亦与王修植若合符契,但夏氏日记中,“待盦”“菀生”(王修植字)并见,夏氏本人并未直接注明待盦即菀生。王修植别号“俨盦”中虽亦有一个“盦”字,但“待”与“俨”音既不同,字形亦有差异。故待盦缘何就是王修植,而不是另外一个人,是一个需要深入论证的问题,否则这一观点很难被学界广泛认可。《严复年谱》著者孙应祥亦认为待盦即王修植,但认为待盦为俨盦之误。[28]165孙氏的这一观点似难以成立,因为待盦之名不仅在《夏曾佑日记》中频频出现,而且在严复等人的书信中,也有这一称呼和写法(详后)。夏曾佑和严复都是王修植交往密切的好友,他们对王修植的名号应非常清楚。因此,待盦不太可能是俨盦的讹写。由于这个问题涉及到王修植卒年的考订,故本文对此详加考析。

(一)从《夏曾佑日记》看待盦其人

在《夏曾佑日记》中,“菀生”“待盦”(待公)二名出现次数均较多。检夏氏1897年、1898年在天津时期记的日记,“菀生”与“待盦”(待公)分别出现72次和40次。那么,在夏氏日记中,有没有可靠的证据表明待盦即王修植呢?答案是肯定的。

收录在《夏曾佑集》中的日记共有十四册,据编者注系全部录自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夏氏手稿,其中有七册为绿格本日记簿(在《夏曾佑集》中编为第八册至十四册)。绿格本日记第二册所记最后四天是戊戌(光绪二十四年)闰三月初一日至初四日,兹抄录于下:

闰三月初一日

初二日 晴。日来俗冗多,日记忘写,遂不可忆。甚矣,脑气筋之坏也。

初三日 晴。椿伯来。访菀生,子静与傅倩云均在焉,饭罢归。

初四日 晴。访杏南。沐浴更衣,至第一楼独酌,下午归。[17]706

夏曾佑在初三日日记中提到的“菀生”即王修植的字,上文已提及。

据《夏曾佑集》编者注:“闰三月初一至初四日,著者(指夏曾佑)原日记簿写完,又新换一册,两册均记录了此四日之事,此处按原貌抄录。”[17]707这就是说,夏氏在记初五日日记时,因原日记簿(绿格本第二册)写完,于是新换一册。但似乎是为了保持此月(闰三月)日记的完整性,又在绿格本第三册上重新记录了初一至初四日事,但这四天的日记不是完全照之前所记抄录,而是在文字上有所增删或改动。正是夏氏的这一做法,为我们考证待盦其人提供了重要依据。

兹再将绿格本第三册初一至初四日日记抄录于下:

戊戌闰三月初一日 甲寅,晴。郑子俊招饮。

初二日 晴。

初三日 晴。椿伯来。访待盦,④与待盦、子静、傅倩云小饮。

初四日 晴。访杏南。沐浴更衣,至第一楼午餐。午后到馆,暮归。[17]706-707如果夏氏以上所记皆是正确无误的话,则比较这两册初三日日记就可以明显看出,待盦与菀生(王修植字)应为同一人。前后日记文字虽有变异,但记的则是同一件事:夏氏去找菀生(绿格本第三册中作“待盦”),看到子静与傅倩云二人均在菀生处,后来他们就在一起小饮。此日日记是待盦即王修植说最直接、最重要的证据。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夏氏因之前误记为“菀生”,遂在重记时更正为“待盦”?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仅据上述初三日两处日记,亦不能完全排除。故此,尚需在夏氏日记或其他史料中找到更多可靠、有力的佐证。

细检《夏曾佑日记》等史料,除上述所记外,确实还有不少支持待盦即王修植说的力证,兹择要胪列如下:

其一,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七日,王修植奉直隶总督荣禄之命,往塘沽密拿康有为,次日中午回津。八月初九日《国闻报》报道:“初七日……三点半钟,闻王菀生观察率同伍昭扆太守、张文成司马,由汽车至塘沽密拿康有为,于是知康之踪迹已不在紫竹林矣……初八日……午刻王菀生观察回津,知康有为已于初四日远飏,无从弋获。”检《夏曾佑日记》,此日亦提到待盦将往塘沽:“初七日 晴。访待公,知其将往塘沽。”[17]712夏氏在前一天的日记还记道:“初六日 小雨竟日。夜起,至待盦处,知国家有大事也。”[17]712在夏曾佑天津朋友圈中,能获悉这一天发生了戊戌政变,而且次日又奉命往塘沽密拿康有为的,只有王修植,由此可见待盦即是王修植。

其二,光绪二十四年(1898)十月,王修植、严复等被人弹劾,拟停办《国闻报》。夏曾佑也为避祸辞去报馆之职,移居王修植家。夏氏在致汪康年的一封信中曾述及此事:“在船之苦异常……及至廿三乃脱此趣。⑤近已将报馆之席辞去,移居王菀生家,惠书寄红楼后可也。都中虽有谣言,尚不至如所闻之甚,故拟仍行入都。报馆王、严均拟暂停,已有成议……鄙人二馆⑥俱辞,一官未得,其窘可知,不赘述也。”[17]457据此函内容,夏氏移居王家当在他十月廿三日自沪返津之后不久。检夏曾佑是年十月二十六日记:“晴,移寓待盦家。与待盦、铁三至第一楼小饮。”[17]714二则史料对比,夏氏所说的待盦家显然就是王菀生家,这是待盦即是王修植的又一力证。如前所述,夏氏与王修植是进士同年,两人的交往最迟自光绪十六年(1890)同中进士之后即已开始。二十二年(1896)十二月夏氏刚来天津时就住在王修植家,一直到翌年的九月初一日才移居国闻报馆,故此次他辞去二馆(育才馆、国闻馆)之职后移居王家是很自然的事。此后他住在王家,每隔两月到京投供,等候外放知县。[29]光绪二十五年(1899)四月,王修植已请假回定海(详后),但检夏氏这一月和五月的日记,发现他仍有寓宿王家的记录。四月初九日记:“晴。赴津……午后三时到津,至王家,剃头,啜茗。毕,即访知游……返王家宿。”[17]719五月十三日记:“晴,坐汽车到天津,沐浴更衣。毕,与知游、药雨、鞠蒙畅饮,啤酒八瓶、湘冰酒六瓶为之罄焉。夜宿王家。”[17]720从中可见夏曾佑与王修植及其家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王家一直未将他当外人,任其在家中自由进出。

其三,光绪二十五年(1899)三月,王修植因家中办葬请假回定海,这有裕禄翌年二月十四日《奏为查明天津国闻报馆现系日本人开设,道员王修植并无在馆主笔等情折》为证:“王修植……于上年三月间即请假回籍”。[30]夏曾佑在是年二月初五日致汪康年的信中亦提及此事:“菀生三月底家中办葬,大约必须回宁。”[17]458检《夏曾佑日记》,三月初九日记:“晴。晚与鞠蒙、亦夫、欣梓、久庵、澍棠饯待公于第一楼,饭后同访药雨。”[17]718夏曾佑等人在天津第一楼设宴为好友待盦饯行,表明待盦不久将离天津他往。由上引裕禄奏折可知,王修植此次请假回定海正是在这一年的三月,与日记所记在时间上完全吻合。

其四,据宋恕《己亥日记摘要》记载:“是月(七月)穗卿(夏曾佑字)由津南来,与浣生同来访。枚叔(章炳麟字)由日本同念劬回来,与穗卿同回杭。”[2]944己亥为光绪二十五年(1899),浣生即菀生,王修植字。据《夏曾佑日记》记载,光绪二十五年七月十一日,夏曾佑从天津至上海,在沪逗留半个多月后,于二十八日“买舟回杭州,与梅叔(章炳麟)、春林偕行”[17]723。宋恕日记中说的正是这段时间。宋氏日记向我们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即光绪二十五年七月中下旬夏曾佑逗留上海期间,王修植亦在上海,二人相晤自不必说,而且他们还一同去拜访过宋恕。检《夏曾佑日记》,夏曾佑从七月十一日到沪至二十八日离沪回杭,他每天都记日记,一天不漏,但日记中没有一次提及菀生(王修植),却有3次提及待公,其中七月十六日日记同时出现了待公与燕生(宋恕字)的名字:“晴。访待公、象三,同至万年春午饭。午后访燕生,少坐。”[17]722这亦是夏氏在这段时间日记中唯一的一次提及宋恕(燕生),显然上引宋恕日记中记载的就是这一天的事,夏氏日记中的待公即王修植。据此可知,王、夏两人一同去拜访宋恕是在己亥年(1899)七月十六日这一天午后。

其五,严复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九月初七日给张美翊的一封信中已提及王修植身后之事(详后),则推测王修植必卒于光绪二十九年九月初七日之前。2013年在舟山市定海区发现一块王修植题书的墓碑,题书时间为“光绪壬寅秋日”,光绪壬寅即光绪二十八年(1902)。综合以上资料,王修植应卒于光绪二十八年七月至二十九年九月间。前已述及,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七日,夏氏曾由北京专程赴天津“吊待公之丧”。据知待盦卒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月二十七日前不久,这与上面推断的王修植去世时间相符。

综上分析,《夏曾佑日记》中频频提及的“待盦”“待公”当是定海人王修植无疑。夏曾佑在他的日记中,对同一个人的名、字、号的称呼往往很随意,不同的名号交替混搭,信手拈来,并无定则,如日记中称呼蒋智由的名号竟多达7个:信斋、星侪、性斋、知遊、愿云、知游、新皆。《夏曾佑集》编者在《日记中常见人物名号异称一览》中整理了日记中出现较多的69人的名号异称,其中有57人的名号异称少则2个,多则6、7个,夏氏日记书写的随意性由此可见一斑。因此,夏氏日记中对王修植有多种称呼和写法,交替出现“菀生”“待盦”“待公”等不同名号,也就不足为怪了。

(二)从严复、夏曾佑的书信看待盦其人

待盦是王修植,还可以从他友人的书信中得到有力的证实。

王修植一生交游甚广,其中关系最密切的要数夏曾佑、严复和张美翊等数人。夏曾佑与王修植的关系已见前述。严复(1854-1921),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侯官人。近代著名翻译家、教育家,曾任北洋水师学堂总办,光绪二十三年(1897)在天津与王修植一起合资创办《国闻报》,两人的关系和交情自不必说。张美翊(1856-1924),字让三,号简硕,浙江鄞县人,举人出身。1890年随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历时5年之久。后任同知衔直隶候补知县。1901年入盛宣怀幕,得盛赏识,1903年、1904年曾两度任南洋公学提调兼总理。他与王修植的交情亦不浅,《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中存有一封王修植给盛宣怀的信,[31]就纯是为了张美翊而写,函中有“敝友张令美翊”云云,可为佐证。

在现存严复和夏曾佑的书信中,皆有关于王修植的记录,是研究王修植生平事迹重要的第一手资料。先来看三封书信。

一是严复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九月初七日写给张美翊(让三)的信(以下简称书信1):

让三先生执事:……定海菀嫂海侄常有信来,但道度日不易。昨复有缄嘱为蒋姓向杨杏城(引者注:指杨士琦,时任商部右参议,在沪办理轮电事宜)缓颊,船上账房之席云,成则月有分润。杨至津,弟□往不遇。虽然弟□杨并非□交平生,即先客恐亦无济,且至此时当已有捷足者矣,故亦置之。弟念菀老平生交游至众,彦昇孤嗣葛帔练裙,令人叹交道之薄。窃念定海家计月得二十番便可供□粥。此事独任固难,若众擎之,未必不举。海上定海同乡多公,能为之一呼否?孙□若星使至今乃□回缄,然此事已过,特少味矣。直隶□□费绌,虽有缄来不必济也。何时过海上,当悉访一了此事。先布。即颂仕安。□□爱照,不儩。愚弟严复顿首。九月初七日。[32]267

二是严复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一月二十八日写给夏曾佑(穗卿)的信(以下简称书信2):

穗公少恼:……待盦身后索然。岁月悠悠,不知种嗣何以为活?思纠众力之援,无如官场人情如纸,况待生前是高逸人,与此辈本不亲厚……复尝谓:四百兆黄种所以同海滩石子,毫无聚力,二先生为之恶首罪魁。如今日之事,又其一谵也。聊谓吾师,发愤一道。……复合十言。二十八夜拔冗书此。[32]262

三是夏曾佑在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九日(公历1903年1月7日)写给严复(几道)的信(以下简称书信 3):

几道先生执事:……待公夫人昨来此,云及家无恒产,来日方长,不知所出,欲请先生为海澄于矿局⑦图一干俸,俾得稍资衣食。昨张让三有一函来,语亦相同,而语较强,亦附上。待公身后不惟孤贫而已,斗初之纶尚思攫以肥己。遗骨未寒,故人咸在,已出于此,将来之事,宁不寒心。支那人之社会,于饮食宴乐时尚不之觉,一观生死荣悴之变,真足令人气尽!教使然耶?政使然耶?俗使然耶?……曾佑合十。嘉平初九日。”[17]491

书信1中明确提到了王修植的字(菀、菀老)。所谓“定海菀嫂”,就是指王修植的遗孀;海侄应是指王修植的儿子,信中未说具体名字,但名字中当有一“海”字。

书信2和书信3虽皆未提及王修植的名或他的字“菀生”,但通过比较上述三封信的内容,不难看出,三封信都提到了一件事,即他们的友人(三封信中分别称为“菀老”“待盦”“待公”)去世后,由于家无恒产,他的家庭顿时失去了经济支柱,其妻儿生活陷入困难,于是他们通过来信或来人向严复等人求助。严复等“思纠众力之援,无如官场人情如纸”,未能如愿,因此令他们有“交道之薄”“令人气尽”之叹。另外,书信1和书信3都提到了友人之子,可以证实严复信中所称的海侄名叫海澄。通过对比解读以上三封信的内容,自然不难得出待盦就是定海人王修植的结论。

(三)《民国岱山镇志》证实待盦系王修植的别号

以上已考实待盦就是王修植。那么待盦是王修植的字还是别号呢?

成书于民国七年(1918)的《岱山镇志》卷二十存有王修植《偕费绶卿游一房山至蓬山书院访汤君钝庵即席有作》一诗,诗题旁有注“时在庚子九月”,知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九月所作。诗云:“房山一角气青苍,中有先生读书堂。先生读书岁月长,治经治史日旁皇。感我劳民走四方,龙战厌看血元黄。忽然一朝归故乡,仙风吹我来君旁。有诗一卷酒一觞,我歌君饮两相忘。旁有和者费长房,短吟长啸癯且狂。忽言世外有沧桑,汤君默默费伥伥,待盦居士泪盈裳!”(菀生自号待盦居士)。

诗末“菀生自号待盦居士”为《岱山镇志》纂修者汤濬所注。根据诗的内容和汤濬的注可知,王修植自号“待盦居士”。汤濬(1864-1936),岱山人,与王修植是同乡,又有来往,对王修植情况应比较熟悉。加之此志成书时间离王修植作诗和去世时间不远,《岱山镇志》的记载可信度很高,这又是待盦即王修植的一个力证。

“待盦”这一别号可能最早先在王修植的朋友圈中流行,后遂被王本人接受。以“待盦”称王修植,这应跟晚清士林中流行以同姓历史名人字号来借指当下人物这一风习有关。如以汪中的字“容甫”来称汪康年,以钱大昕的字“辛楣”来称钱恂等,皆属此类。明末清初学者王大经号待盦居士,同时期又有学者王弘撰号待盦,著有《待盦日札》,两人在有清一代均负时名,加之“待盦”与王修植早年别号“俨盦”仅一字之差,别人遂以此来称呼他,这应是王修植“待盦”这一别号的缘起吧。

至此,我们已完全可以断定,夏曾佑日记和夏曾佑、严复等来往书信中提到的待盦即为定海人王修植的别号。王修植字菀生,早年自号俨盦,晚又号待盦、兼士。

注释:

①孙应祥《严复年谱》记严复生于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初十日(1854年1月8日),1899年虚岁四十七岁;钱仲联《文廷式年谱》引《文氏族谱》记文廷式生于咸丰六年(1856)十一月二十六日辰时,1899年虚岁四十四岁;张树年《张元济年谱》记张元济生于同治六年(1867)九月二十八日,1899年虚岁三十三岁。以上三人年谱所记虚岁年龄均与内藤湖南在《燕山楚水》一书中所记一致,说明内藤湖南应是按虚岁来记各人年龄的。

②据内藤湖南《燕山楚水》载:“天津出发前夜即十月四日,接受陈锦涛、蒋国亮二氏来访。陈年龄二十八,蒋三十三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6页)蒋国亮即将智由(1865-1929),浙江诸暨人,近代文学家、诗人,时任天津育才馆教习。

③见清宣统元年(1909)编修《暨阳紫岩浒山蒋氏宗谱·行传》,转引自施方著:《蒋智由传》,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2页。

④原文作“待庵”,为与下文统一和便于叙述,改作“待盦”。《夏曾佑日记》中除此处写作“待庵”外,其余均写作“待盦”。盦、葊均为“庵”的异体字。

⑤据《夏曾佑日记》,夏氏曾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九月初一日回杭州家,十月十二日返上海,在沪逗留数日,期间曾与汪康年、张元济等人相晤。十九日坐船离沪,二十三日到天津。故此函中有“在船之苦异常……及至廿三乃脱此趣”云云。

⑥二馆指育才馆和国闻馆。据《夏曾佑日记》,夏氏辞去育才馆教职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中旬,然后于十月下旬又辞去国闻馆之席。

⑦信函中的“矿局”指开平矿务有限公司,严复时任该公司华部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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