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绿绿
小镇故事
这些人,体内住着一只动物
秃鹫与水獭
大白鹅、猪猡也在其中。
世上所有的动物都在此寄生。
他们长着它们的眼睛和鼻子,
嘴巴弯出尖钩,或者敦厚地伸出一个
梯形。
在草垛里,妈妈的怀里
胡乱拱出怀疑的漩涡。
他们还像它们擅长的那样说话。
呜呜,嗷嗷,哼哼……
乱成一片。
我听懂了。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倾听他们!
为此我多用心地活着啊,尽量慢点儿长出人形。
用一双焦如乌木的双手,
清扫着小镇的大街。
我手指间的碎屑落下来,沉入土地。
它们代替我也在听。
我终日在小镇上游荡,
听每一个努力挣破畜生皮囊的人倾诉,
他们的爱,
不比我少,也不比我多。
他们复杂的焦虑,如何仔细剥开
也无法完整复述。
我不担心这一点,我也会死在小镇。
美好时刻
他学会了使用嗅觉。比其他人都擅长。
为此他付出时间与大部分的爱。
首先,他要用泥塑出一个
合理又美观的鼻子,兼具功能性。
他没有眼睛,
心却是老练的。
他明白鼻子可以不完美,
必须有的表象和深意绝不可少。
他摔打着泥,在石头上
他不着急,
未成形而已萌出少许雀跃的
鼻子也十分耐心。
意外是,他空无一物的脸
愚蠢地浮上喜悦。
寂寞平展的半生,
难道就要迎来一个伴侣?
一个锤炼中的鼻子会带来什么?
它很快得知这不是桩好事,
当鼻子嵌入它后,
沉重使它低落。主人不再爱护脸。
他只关注新器官的成长
是否顺利、和谐,以及自然。
第二步稳妥有序。
认识气味是个愉快的活儿,
鼻子很享受,
他便有了心动。
像棒槌敲打后脑,银豆子落在脸上。
他被忽略的脸——
悄悄崩出裂缝的脸?
他没有察觉这份诡异。
一盘蛋糕递到鼻子下方,
他深吸口气,贪婪闻着
辨别樱桃与蓝莓的位置,
或许,到了增加一条灵巧舌头的
时刻了。
美好想象使他发笑,
他的脸抖动着,四分五裂,掉下来
盖住蛋糕和气味。
预言
留在城里的人,去山边
建起一座瞭望台。
这是个好季节,
云层与植物迅猛生长,
土地湿润,暴雨下得贪心。
奄奄一息的,
都醒来了。
变色龙忘记修饰身体,
野猪跑入人群中,
囚徒的铁链松开,
不可思议之事,时时涌现。
从高处看过来,
云海下,万物逐渐消亡。
挨饿的人们
倒进建设瞭望台的,石头堆。
信号无法传递,
现代才智不堪一击。
剩余体能使用在
打磨石料上,
——精致立方体,
切割成恰到好处的大小。
任何时候,手艺活
仍然需要敬佩,
以及讲究。
何况除了重复,再重复
等死的人,
还能有什么,
别出心裁的创意?
空白处写下遗言,
码在不断加高的瞭望台上。
天也要低下来,
迎接这可疑的一天。
未来世界
即使这里没有树,没有淤泥和河流
前人和后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注意到此刻落地成影的光
微微升起,像迷雾闪烁棘刺的痛点
阻挡前路,渺茫的未来。
即使没有任何人来过这儿,
绝壁之上停有秃鹫三俩,
它们太虚弱,死尸很久不出现了
滚烫的岩石始终在沸腾,
可以接受它们落到此地的命运
是自我熄滅吗?
假设以上都是风景中虚拟的另一维度,
此刻与之平行的地方
有树,有清澈的水
络绎不绝的游客骑马观花
可怜的,秃鹫也只能是半死不活
养在观鸟巢中
供人,我们来指点、逗乐。
我们这些城市人,太过热爱豢养
飞禽走兽,奇花异草
还有同类也是目标——
在这真空漂浮的树下、河上
建起一间间房子
养姑娘,养老爷、少年,
丑脸与没脸的人。
白日里喂上几顿
就大方得体地砍掉对方的脑壳,剥去神经
做个套绳挂在日益繁茂的大树上
吊人玩儿。——凶手!
别不承认!
黑暗的时光中,
谁能握住谁的手,求来怜悯与爱,
以及许久不见的信任,
让话语变成暖风,跟随坠落的树叶
伺机而动,
在摇晃的光线里飘向另一个地方。
一个意料之中的反向世界。
或者说,
不存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