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学经济学院 安徽合肥 230601)
一直以来,我国极力推行的、以应对短期经济波动为主的需求侧管理面临三期叠加和“四降一升”新形势的严峻挑战,中央于2015年11月适时地提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大战略举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涉及到企业、产业和区域等不同层面,具体到农业这一特定行业而言,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重点是要改变现有的农业经营方式,并且结合五大发展理念来剖析其基本思路和路径(张海鹏,2016)[1]。但从当前我国农业发展所处的阶段来看,由于资源禀赋条件的根本性变化,且受到狭小农业经营规模的制约,解决农业生产经营方式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扩大农业生产规模(蔡昉、王美艳,2016)[2],加快农业现代化进程。
农业供给侧存在着制约农业生产现代化的四大障碍,即相对落后的农业科技水平、急需改善的农业基础设施条件、有待深化的规模经营效率和必须加强的储运能力(李邦熹、王雅鹏,2016)[2]。基于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特殊性,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则是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核心(许经勇,2016)[4],土地制度改革、农业结构调整和粮食体制改革无疑是提高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重要途径(孔祥智,2016)[5]。若就一般性而言,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同样解决的是长期问题,虽然政府对农业财政补贴的短期支持是必需的,靠政府财政补贴也可以带来短期正效应,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需要关注的是可持续的长效盈利模式,更应注重制度创新、技术创新等长效机制(尚旭东、韩洁,2016)[6]。
就农业供给侧改革的具体内容而言,应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土地制度改革。这涵盖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权属落实、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改革、农村宅基地制度改革以及土地征收制度改革四个方面。其二,农业结构调整。 根据2016 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的深入推进农业结构调整的战略性任务,核心在于促进一二三产业融合互动,提高农业发展的质量和效益。其三,确保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确保粮食供给包括粮食最低保护价格的改革以及现有粮食收储制度的改革[7]。
农业供给侧改革是以满足社会对农产品的需求为根本,以改革的方法调整农业供给结构体系,旨在提高农业供给体系的质量和效率以契合居民需求结构升级。鉴于此,本文通过分析农产品需求结构及其阶段性演变特征以及农业供给面存在的问题,进而剖析农产品供求的不平衡、不匹配、不协调的根源所在,并在此基础之上提出农业供给侧改革的支持路径,以期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一定的参考。
我国2001年加入WTO以后,伴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经济增长速度明显提高,2003年到2007年期间,GDP增长率由10%增长到14.2%。在此期间,城乡居民收入水平也随之逐步提高,城镇居民收入增长率由9%增长到12.2%,农村居民收入增长率由4.3%增长到9.5%。此阶段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城乡居民收入和GDP同步增长,但仍未超过经济增长速度。但2008年到2012年期间,虽然GDP增长率由9.6%下滑到7.7%,城镇居民收入增长率却由8.4%增加到9.6%,农村居民收入增长率更是由8%增长到10.7%(见图1)。在此期间,城乡居民收入增长率跑赢了GDP增长率。城乡居民收入不断提高,购买力也不断提升的同时,促成其消费偏好变化,并由此导致消费需求结构、层次随之改变。
图1 2002—2014年我国GDP增长率、城乡居民收入增长率变化趋势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乡居民恩格尔系数趋势一路下降,也即城乡居民食物消费支出占总消费支出比重降低,这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我国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城乡居民总体生活水平较低,食品消费需求不高,以粮食类作物为主。1978年,我国农村居民恩格尔系数高达67.7%,城镇居民恩格尔系数也高居57.5%,在温饱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的生活阶段,人们缺乏对食物消费的质量和营养需求。而到了2013年,我国农村居民恩格尔系数下降到37.7%,城镇居民恩格尔系数下降到35%。根据国际经验,恩格尔系数在40%以下,人民生活水平即达到小康水平。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水平的快速提高,我国城乡居民生活水平总体上达到了小康水平及以上(见图2)。显然,在此生活水平情况下,人们会扩大食物消费品种,追求食物消费品质,改变食物消费结构,从而提高食物消费需求。
图2 中国城乡居民恩格尔系数走势图注: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
我国居民可支配收入连续增加,居民的消费方式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从最初的解决温饱问题,到目前更加注重个性、质量、品牌和社会潮流。与此同时,我国居民在可支配收入连年上升的基础上,逐步转变消费观念,提高生活品质,进而境外消费群体也在不断扩大。
2.3.1 城乡居民消费结构从生存型向发展型、享受型转化
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和消费观念与偏好的转变,蔬菜、肉类、乳制品、水产品等食品日益受到更多青睐,消费者选择余地增大,对农产品的消费需求日益多样化和营养化,城乡居民人均瓜果、肉禽、蛋、奶、水产品等产品消费快速增长。以城镇居民家庭为例,2012年人均水产品消费实现15.2千克,相比于1995年,增长了65.2%,人均瓜果及其制品、肉禽及其制品消费达到56.1千克和35.7千克,分别增长了24.7%和40.6%,人均奶制品消费则翻了一番多,达到人均14千克(袁小慧、范金,2015)[8]。与此同时,我国居民对有机、绿色、安全食品的消费日益扩大。研究表明,当人均GDP在1000美元以下时,城镇居民绿色食品消费平均增长13%;而当人均GDP在1000~2000美元时 ,绿色食品消费平均增长16%;当人均GDP在2000~3000美元时,绿色食品消费平均增长33 %;根据预测,当人均GDP在3000~4000美元时 ,绿色食品消费平均增长将达到20%以上;2010年我国人均GDP达到4000美元,城镇居民人均绿色食品消费额达到540元,比2008年增长20%以上,占食品支出的比重达到10%以上(王德章、王甲樑,2010)[9]。
2.3.2 农产品消费对象从初级消费转向精深加工
随着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居民消费结构升级步伐加快,商品消费增速进一步下降,而服务消费的增速及其在总消费支出中的比重快速提高,服务消费尤其是生活性服务消费将成为拉动消费增长的新动力。以城镇居民为例,人均在外食物消费支出占食物消费总支出的比重上升。按1990年不变价格计算,城镇居民年人均实际在外食物消费支出从1992年的60元增加到2010年的291元,年人均在外食物消费支出占食物消费总支出的比重由1992年的7.9%上升至2010年的21.2%,增加了2.6倍多(郑志浩等,2016)[10]。农产品加工业快速发展也反映了居民加工农产品需求的快速提高。2006年,中国的农产品加工业产值为56345.46亿元,到了2010年,中国的农产品加工业产值达125828亿元,比2006年增加了69482.54亿元,产业的整体规模已经超过了美国。在2006—2010年期间,中国的农产品加工业以平均每年24.66%的速度增长(刘悦等,2013)[11]。
2.3.3 城乡居民食品消费偏好倾向于品牌化和质量相对安全的进口品
近年来,我国食品安全问题非常突出,例如三鹿奶粉事件、染色馒头、毒豇豆等,一系列食品安全事件时有发生,各种农药、兽药残留及重金属污染等食品安全问题严重,消费者对我国农产品市场失去信心,转而对于进口食品需求不断提高,国外农产品和食品逐渐占领国内市场已成为发展趋势。据统计,近十年来我国进口食品年均增长速度高达17.6%,而棉花、食糖、油料等产品消费需求中进口占比不断增加。根据海关统计资料,2012年中国进口谷物类农产品达到了1398万吨,相比2011年同期的545万吨飙升了156%,小麦、大米和玉米这三种主要粮食的进口突破1000万吨大关,大豆进口高达5838万吨,中国还进口了845万吨食用植物油(含棕榈油)、375万吨食糖、猪肉52.2万吨进口;乳制品进口量连续五年增长 20% 以上,进口的乳制品占国内乳制品消费率达1/3(许经勇,2016)[12]。
虽然城乡居民消费结构出现明显阶段性变化,但农产品供给对于需求变化的适应性显然不足。从农产品供给数量来看,由于城镇人口增加,居民消费结构快速升级,工业及能源用途消费增加,农产品需求呈现刚性增长趋势,部分农产品供给不足,另有部分农产品供给过剩。从农产品供给质量上看,收入变化带来消费结构的变化,而消费结构的变化反映了需求结构的变化。在低水平生活阶段,有限的收入水平使得消费者总是会倾向于选择购买价格低的粮食类作物以增加食物消费数量,才能满足单一化、低水平的食物消费需求。目前,我国的农产品供给主要存在以下三大问题。
无效供给可分为超过有效需求的过剩供给和不能适应需求的不良供给。我国目前主要存在的是无效供给过剩。例如,自2009年至2013年,全国玉米产量从16397万吨增加到21849万吨,增加了33.2%,而2014年玉米进口量比2010年增长了92.5%,进口入市、国产入库现象愈演愈烈;经济作物供给充足,损耗现象突出,有较大盈余(杨照、栾义君,2014)[13]。同时,我国对低价的大麦、高粱等玉米替代品的进口量也在逐年攀升,这更加重了玉米库存的压力,也进一步扭曲了农产品供给结构。产量、进口量和储存量同时攀升,种植作物收割后即进入仓库,农作物无效供给过剩。
消费者收入水平提高会带来可支配消费支出增加,但理性的消费者绝不会花费更多的钱去购买与过去完全同质的商品,消费者会提高对食物消费的安全要求、质量要求,扩大对有机食品、绿色食品和安全食品的消费,对食物消费趋向于服务化、个性化,需求结构升级,农产品供给质量跟不上其需求。由于自然资源条件劣势以及生产技术相对落后,部分国内需要的农产品供给不能匹配农产品需求变化。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业的综合生产能力大大提高,但农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并没有相应的提高,反而呈现下降趋势。其中,谷物、食用油籽、大豆等土地密集型农产品比较优势在国际市场上已处于劣势;水产品、畜产品、蔬菜、水果等劳动密集型农产品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出口竞争力显著高于土地密集型农产品(张清正,2015)[14]。中国食物自给程度总体虽然较高,但短板也较为显著,主要表现在植物油和油料作物等农产品严重依赖进口。2013年,我国口粮自给率维持在95%以上,其中,稻米产品自给率为101.37%,小麦及产品自给为96.04%;大宗作物玉米及产品自给率为100.63%。但是,也有一些食物的自给程度较低,比如,棕榈油自给率只有3.17%,木薯及产品自给率只有 13.17%,大豆自给率只有 15.41%,远洋鱼自给率不到40%,大麦及产品自给率也不到50%(张元红,2016)[15]。以上数据表明,我国的农产品供给存在结构性失衡。
我国农产品品牌影响力整体偏弱,虽然部分农产品具有成本和区位优势,如新疆香梨、陕西苹果、山东大蒜,赣南脐橙等,但这些产品名气仅限于国内,出口时未重视品牌建设和商标注册,以致出口企业盈利较为有限。由于我国的农产品在国际上缺乏知名品牌,使得一些优质的产品无法在交易中获得最优的价格。另外,我国海外购买食品量近些年来快速增长,国外质优价廉,经过多重加工服务的食品在国内供不应求。相比之下,我国农产品品牌影响力十分有限,以茶叶为例,中国是茶叶的故乡,我国茶叶种植面积占世界茶叶种植面积的60%,茶叶产量占世界茶叶产量的40%,居全球首位,有茶企业近7万家,但世界上最大的茶叶品牌却是联合利华旗下的立顿。
根据以上的农产品需求侧分析和供给侧分析,剖析出我国农产品供求不匹配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价格是经济运行的晴雨表,最能直接准确反映市场需求和市场预期。拉坦和速水(Anderson and Hayami,1986)指出,生产要素相对稀缺性或者市场需求总是因时因地而发生变化的,这种变化会通过生产要素相对价格变化,或者生产经营成本变化,形成引导信号,诱致技术朝着节约要素或符合市场需求的方向变迁(蔡昉,王美艳,2016)[16]。自由市场竞争的条件下,我们可以以市场消费需求为导向,以产品价格为产销信号调节生产规模;但在市场价格扭曲的条件下,农产品生产会失去调节方向,从而导致供给无法匹配需求。一旦价格机制扭曲,则相对价格变化或者经营成本变化无法正确反映市场需求信号,更无法引导农产品生产创新和农业技术创新。价格机制扭曲还会导致企业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成本提高将弱化我国农产品的市场竞争力。价格机制扭曲,农民、企业都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如搜集市场信息、调节市场规模等来适应市场;扭曲的价格还可能导致信息不畅,提高农民和企业家的机会成本,因为在正确的价格信号下,农民和企业家很有可能选择更正确的产品生产。生产成本的提高必然导致农产品价格的提高,进而降低农产品在国际甚至国内市场上的竞争力,从而不利于我国农业的发展。
截至2015年,从农业从业人员拥有的发明专利数来看,我国每万名农业从业人员拥有的发明专利数仅有3.6件;从企业在全球的农业专利申请量来看,我国农业知识产权创造指数排名前十的企业和跨国公司的差距仍然十分巨大。截止到2016年底,累计登记注册的6831件农产品地理标志中,初级农产品5912件,占86.55%;加工农产品919件,占13.45%,其中农业部登记注册的农产品地理标志98.75%为初级农产品。国内授权的农业发明专利中,教学科研单位拥有比例为45.93%,超过企业和个人的32.83%和21.24%。国外授权的农业发明专利中,企业遥遥领先,占86.69%,远超过教学科研和个人的8.89%和4.42%。[17]我国农业企业的农业品种开发意识依然不高,研发能力明显不足,远不如国外企业的授权量,国内农业品种研发依然以科研单位为主导。总体说来,我国农业知识产权密集度仍然比较低,农产品研发和加工能力短板凸显。
一直以来,服务业都是我国产业发展的短板,而农业服务业由于其预期利润率低下而难以吸引资金和人才投入,从而更加发展滞后。由于农业生产的特殊性,农业生产分工发展缓慢,于是生产迂回程度不明显。我国城乡分割的体制导致城乡之间的生产要素和产品流动不畅,农村重点发展农业,城市重点发展工业,无法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农产品生产的附加价值并没有留在农业部门,而是留在工业部门,进一步弱化农业部门的竞争力。此外,我国目前的技术创新主要是高校的研发机构完成,而高校科研由于产业链不融合并不能很好地捕捉市场的创新需求,无法适时满足市场消费需求。
农村土地制度的有效供给直接关系到农业生产的长效发展,制度供给不足和制度供给无效导致农业生产适应市场规律不力。1979年至今,我国农地实行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集体所有、家庭经营的农地制度取代公社型集体所有制,以家庭为单位的小规模农业生产者无法及时接受农产品市场价格信号、供求信号和竞争规律信息来调节农业生产,以适应市场规律的变化。此外,当前农村的人地关系变动巨大,大量土地资源被原承包户控制,土地制度适时改革的欠缺和创新探索的不足导致土地制度供给效率低下,损害农产品市场公平和市场效率。农地制度供给的低效僵化导致农业生产适应市场规律不力,引发农产品供求失衡。
根据以上农产品供求不匹配的原因分析,增强农产品供给以适应农产品需求能力应主要从以下方面着手。
作为地少人多的土地资源短缺国家,农业小规模经营是我国农业生产率低下的主要原因之一。推进土地集约利用,提高土地利用效率是提高农业生产率的重要途径,要利用规模经济促进农产品生产效益提高,土地规模经营要与当前农产品生产水平、阶段性特点及农业生产经营管理能力相适应。推进农业适度规模经营是改善农产品生产效率低下、生产品种单一和生产品质不高的重要对策。
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指出,要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统筹兼顾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和扶持小农户。由于农业自身弱质性及农业小规模经营,农产品生产容易受到自然风险和市场双重冲击,但目前,小规模农户仍是我国农户结构的主体,统筹兼顾小规模农户发展、有效提高小规模农户经营效率和产品品质是促进我国农产品供给与需求相适应的必然要求和重要途径。
要加大农村金融供给效率和力度、构建更加规范的农产品金融信用体系、开发更多符合农产品市场需求金融产品、积极推行“互联网 + 金融”的现代农产品金融模式,为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农产品生产、运输和储存技术研发,农产品品种品质优化,涉农科技人员能力和新型农业综合人才培养提供金融支持,不断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和实现农业现代化。
农产品有效供给不仅在于有效提高供给数量,更应该进一步聚焦到农产品供给结构失衡和提升农产品生产质量,要以消费者的消费需求和农产品安全生产为导向,建立一套量化评价指标体系,形成系统明确的评价方法,对农产品供给体系的供给结构、供给质量、供给能力和供给效率进行全面判断,破解农产品供给效率的制约因素,找到农产品有效供给的长效机制和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