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阿来在其小说《尘埃落定》《空山》里塑造了一系列孤独者形象,而这些孤独者又似乎与海德格尔在解释柏拉图洞穴比喻中的自由人有某些相似之处。本文尝试通过海德格尔的洞穴比喻解释这一角度来谈阿来小说《尘埃落定》与《空山》的孤独者形象,以此来更深层次了解阿来的小说中蕴含的生命意蕴和美学反思。
关键词:海德格尔 洞穴比喻 《尘埃落定》 《空山》 孤独者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578(2018)11-0030-02
1 前言
海德格尔在探寻“真理”这一问题时,回溯到了柏拉图的“洞穴比喻”,并把之概括为真理发生的四个阶段。海德格尔认为在第四阶段中,自由人返回洞穴遭受嘲笑甚至被杀死,这一阶段的自由人是孤独的。在阿来的小说中,总有这样一类人,他们被人孤立、嘲笑,没人愿意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去靠近他们,他们孤独而绝望。两者间,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在阿来塑造的这一些孤独者中,有像洞穴中哲人那样洞悉世事却被当作异类和笑柄的人,也有平凡的普通人,他们生活艰难、举步维艰,依然被当作异类和笑柄。
2 洞穴中的孤独者
海德格尔在《论真理的本质》中,为了探寻真理概念的根源,于是回溯到柏拉图的“洞穴比喻”,并对其重新阐释,提出真理发生的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一群囚徒被缚于洞穴之中,失去行动自由,腿脚和头颈都被绑着,他们只能看到前面的石壁和石壁上晃动的阴影,囚徒们背后有一堆火和一条道路通向洞外,阴影是因为洞外移动的东西通过火光把洞外移动着的物件的影子投到了石壁上。第二阶段:一个人被解除束缚,被迫站起来直面光线,被迫强忍光的闪耀,痛苦地去看他以前看过阴影的每一个事物。第三阶段:被解除束缚的人被强行拖到太阳光中,看到了世界,看到了阳光。第四阶段,亦是海德格尔认为真理发生的高潮阶段:变得自由的人重新下降,屈居到其原来的位置,反而成为其他囚徒的笑柄,而且,如果囚徒们能被释放并能逮住他,他们一定会杀死他。通过对“洞穴比喻”的重新阐释,海德格尔最后得出结论“真理的本质乃是自由”。对于真理的问题,本文不做过多解释,重点是那个返回洞穴中的自由人。柏拉图把这个自由人称为哲人。
“洞穴中的孤独者”自然就是第四阶段重返洞穴的哲人,他是唯一认识真实世界的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但没人相信他,他成为了笑柄,成为孤独者。海德格尔说:“哲人必然保持孤独,因为他按照其本质而存在,他的孤独在于没有人去商量,孤独并非其所愿。正是因为这样,他必然一次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存在于此并毫不退让,切不可表面性地把他的孤独误解为对事物的一种退让或任其自然。”[2]P83他认为,哲人是孤独的,也需要保持孤独,但孤独并不是消极或任其自然的孤独,而是一种积极的、毫不退让的孤独。
阿来便是这样一个积极的孤独者。在《尘埃落定》中,阿来把洞穴布置在了土司统治时期的麦其土司的领地上,在这个洞穴里,傻子二少爷便是那位哲人,他洞悉一切,但所有人却把他当傻子看待。在《空山》里,阿来笔下的洞穴是一个叫“机村”的村子,在这个村子里,也有几个村民眼里的怪人,他们孤立无援、形单影只。阿来用悲悯的情怀、诗意的语言记录着这些孤独者的故事和悲剧,记录一个村庄消失和一种文明消亡的历史,亦是怀念,更是引起反思。
3 《尘埃落定》《空山》中的孤独者形象
3.1 “智者”的孤独
这里的“智者”就如洞穴中的哲人一样,洞悉世事,却是旁人眼里的怪人和傻子。《尘埃落定》中的傻子和《空山2》中的达瑟就是这样一类人。
关于傻子,鲁迅的《狂人日记》借“狂人”之口,控诉了封建社会伦理制度“吃人”的本质,用“写实的象征主义方法”成功刻画了一个独特的艺术形象——“狂人”。他身边的一切,都是以狰狞的面目出现,缠绕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他在几近癫狂的状态中,却保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情怀。《尘埃落定》也选取了一个非常态人——傻子二少爷来叙述故事。13岁时才有了记忆,常常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生活得混沌不堪,与人沟通也似懂非懂,常常成为别人的笑柄。然而他却成了比土司还要伟大的人,成为了土司制度兴衰的见证人。作为一个“傻子”,他却很聪明,而且有异于常人的“特异”性——他能预测未来。“我们的马队逶迤离开时,回望麦其家的官寨,我突然有一个感觉,我觉得这座雄伟的建筑不会再矗立多久了。”[1] P387这预示着土司制度将終结。“但我却听见自己说:‘因为你的儿子是最后一个土司了。父亲大吃一惊”[1]P413以至于最后他的父亲说他不是个傻子,是个什么神仙。
关于达瑟,出现在《空山2》中,时代背景是2世纪60年代。在“机村”人眼里,他是一个怪人。他在干部学院念过5年书,之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便回到了村里。住在“树屋”上,把所有书都搬到了树屋里与他作伴。“在机村,达瑟是一个孤独的游魂”[3]P104达瑟嗜书如命,它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同时爱着机村的山水、鸟兽、虫鱼,当机村人残忍猎杀猴群,猎杀雪豹,猎杀鸟兽时,他反对、阻止,想保存机村最初的美丽景象,但换来的却是村民的痛恨,他忧伤而绝望。现在看来,达瑟是机村最有先见之明的人,因为在人人漠视生命,无情猎杀森林中野兽时,只有他孤独地清醒着,他是机村最早有生态环境保护意识的人。
3.2 “小人物”的孤独
这里的“小人物”们并不像智者那样能洞察一切,他们为了生活摸爬滚打,但并没有被生活善待,尝尽了世事艰难、孤独与痛苦。《空山1》的格拉和《空山3》的拉加泽里,便是这样的人。
关于格拉,他是《空山》三部曲中最让人心疼的孩子。那时的机村正是处在新中国成立不久的时期。因为他是私生子,他跟母亲对于机村来说是外来者,母亲精神又有些问题,母子俩举目无亲。所以,他受尽了漠视与嘲讽。因为他是私生子、外来者,所以当好朋友兔子被别的孩子放鞭炮炸伤时,所有孩子都诬陷格拉是罪魁祸首,而大人们也从未怀疑真正的事实,他们理所当然认为格拉是罪人,格拉没有朋友,所有孩子和大人们都孤立他,叫他野种,除了兔子和兔子奶奶对他比较亲近。最后,格拉“含冤而死”,随风飘散。更让人心疼的是,这样的孩子,即使受尽冷眼与屈辱,他依然保持金子般纯洁的心灵,没有怨恨也没有报复,有的只是偶尔无声的哭泣。
关于拉加泽里,在机村,他还没出生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他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班里的高材生,很多人说他把书念出头,一家人就时来运转了,但家里就一个性格懦弱的哥哥,一个抱怨命运的嫂子和一个沉默不语的母亲。那时正是80年代,木材生意无比红火。眼看村里人一家家作木材生意都发起來了,而家里还在为他的学费长吁短叹。于是,他辍学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独自到双江口镇去打拼,去做木材生意。这期间自然受尽了苦难,茫然和绝望,但他依然孤独地坚强着,慢慢成长为一个八面威风、处事老道的木材生意人,而且成了百万富翁。但是,后来他因为倒卖国家珍稀植物落叶松,还打人致残,于是,进了监狱,一呆就是12年。
4 积极的孤独
自由和独立难免带来孤独,弗罗姆在《逃避自由》中认为孤独和自由是孪生兄弟,自由的负担就是如影随形的孤独。一个人放弃他的个性,变得和周围人一模一样,他便不再孤独和焦虑。而阿来就是一个高贵的孤独者,一个特立独行的智者,八九十年代以来,文坛一直喧嚣热闹从未冷清,在其他学者追名逐利,迎合市场时,他没有刻意调整自己迎合主流,他毅然跳脱俗世,转身迈入嘉绒藏区无边的大草原中,在故乡的山水间徜徉。他爱故乡的每一寸土地,故乡的山水花草,风土人情就是他创作的源泉。
他也不得不面对故乡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事实,故乡早已失去了原来的面貌,原有文化正不断消亡,他看到了一种文明过渡到另一种文明所付出的惨痛代价,尤其是个人的悲剧和生态环境的破坏,“我用怀念的笔调和心情来写那些消失与正在消失的生命,以及他们的生存方式。”[5]P252无论《尘埃落定》或者《空山》,甚至阿来其他的小说,如:《遥远的温泉》《河上柏影》《已经消失的森林》等,几乎描写的都是一种文化的消亡或一个村庄的消失,《尘埃落定》中,以土司制度分崩离析,主角傻子的死亡而迎来全书的结局。《空山》共分为三卷,共6个故事,虽说6个故事独立出现,但每个主人公之间在各故事中又有些联系,但这一切人,一切事,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在机村怎样努力的生活,最后依然随着村庄的消失而被人们遗忘,到头终是一场虚空。“雪落无声。掩去了山林、村庄,只在模糊视线尽头留下几脉山峰隐约的影子,仿佛天地之间,从来如此,就是如此寂静的一座空山。”[4]P308
在“洞喻”中,当自由人回到洞穴,如果他用语言去试图说服囚徒们,那么他充其量只能遭到嘲笑。正如海德格尔所说“这里的人们对哲学,比如对康德一无所知,而人们充其量感兴趣的是康德┄研究协会,哲人根本不能动用这种太过和蔼的洞穴空谈,他不能顺其自然,而是马上抓住一个(或少数几个),强拉硬拽,试图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将其脱出洞穴之
外”[2]P83所以,哲人不能消极退让。上文已经提到,阿来的孤独是积极的孤独,是诗意的,反思的孤独。阿来敏锐地察觉到历史车轮大步前进下所造成的悲剧和恶果,他没有任其自然,而是依然用诗意的笔调,悲怆的故事来呼吁人们反思历史、反思生态,并对现代性进行追问。“我不哀悼文化的消亡,但我希望对这种消亡,就如对人类生命的死亡一样,有一定的尊重。尊重旧的,不是反对新的,而是对新的寄予了更高的希望,希望其更人道,更文明。”[5]P255在《天火》中,让人反思的是“文革的火比天火还可怕”;《荒芜》中,让人反思的是,无节制地砍伐森林,导致泥石流肆虐横行,到处一片荒芜;《遥远的温泉》让人反思的是,曾经如天堂一样美丽的措那温泉被人错误开发,并没有成为旅游景点,而是彻底毁弃,到处充满腐烂的味道。
4 结语
洞穴中的哲人虽然孤独,但并不是任其自然,而是毫不退让的孤独,他试图强拉硬拽把囚徒拖到洞外,看看真实的世界。阿来亦如是,他自身便拥有着孤独的气质,能敏锐发现常人的苦难与伤痛,用诗意的语言,悲悯的情怀造就了其小说中的一系列处于“洞穴”中的孤独者的形象,但阿来这种孤独又是积极的,他希望用这些孤独者的悲剧来唤醒那些“冥顽不灵”的“囚徒”们,反思历史,反思生态环境,反思现代文明进程下所带来的种种不和谐因素。
参考文献:
[1] 阿来.阿来文集 [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 海德格尔(德).论真理的本质[M].赵卫国译.华夏出版社,2008.
[3] 阿来.空山2[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 阿来.空山3[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5] 阿来.落不定的尘埃[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6] 埃里希·弗罗姆.逃避自由[M].刘林海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陈彩琴(1994-),女,云南曲靖人,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