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贵琼藏族建房仪式及文化内涵

2018-12-05 09:20吴明刚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中柱大门木匠

吴明刚

本文所用的民族志材料,源于笔者于2014年12月至2015年8月间在四川康定县鱼通区之前溪、麦崩等地田野调查的记录。被采访人:麦崩厂马村,张学明,医生,七十岁;杨国清,砌匠,五十九岁;杨中华,砌匠,五十六岁。麦崩为舍村,杜晓兵,四十五岁,非遗传承人;杨绍全,八十七岁,干部。前溪,高文良,七十四岁,公嘛。

一、下基脚

二、 安大门

门是人类进步的一个标志[注]早在洞穴时代,我们的祖先在洞口挡些石块、树干之类的东西作为屏障,门的雏形就产生了,这就是人类的原始之门。最先步入华夏建筑文化之门的第一人应该是有巢氏。《韩非子·五蠹》云“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大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有巢氏。”人类从树上爬下来,有巢氏在地上架木造屋栖身以后,便有了门。《诗经·陈风》“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衡门:衡,通“横”,毛传:“衡门,横木为门,言浅陋也。”这是一种十分简陋的门。《玉篇》称“人之所出入也”为门。《释名》曰“门,幕障卫也”。《博雅》则说:“门,守也。”看似矛盾的界定,其实是道出了门的作用至少有二:一是供人“出入”,二是“守”。守者,防也。原始之门是为了防止野兽偷袭,且兼以御寒;而现代之门,则有防同类的责任,就是防盗贼。。有了门,就把内外空间分隔开来,人类就有了固定的居住场所。门是人迈入室内的第一个关卡,一家一户被称为“门户”,足见其意义和重要。贵琼藏族在修建房屋时,房子继续往上升,第二层重要的就是堂屋的大门,人进出的大门[注]贵琼族人的住房以前普通的叫法为“寨子房”。上下鱼通区房子的修法、样式、楼的层数、梯子的设计等都是一个样式,没得第二个变化。房子的大小凭各家的经济实力条件,越有钱的房子越修得大,没得钱的人就修不到那么大。其大小不一。所谓的寨子房就是“连盖五”,第一层底下是关猪关牛的,一般在地下;第二层才是人住的,第三层装粮食装金钱,就装肉,还有重要的客人来,可以安客的一两间;第四层就是经堂,半边是经堂,半边是石灰泥石打起三合土的院坝了,然后经堂上头还有一层高楼,可以堆玉麦,它通得到风,不易烂。然后那一层上头再取瓦架子盖瓦,所以说是“连盖五”。。贵琼藏族房屋的门,有“龙门子”[注]“龙门子”实际上就是围墙的门。上面筑个简单的架儿,盖一点瓦,底下安一道门。“龙门子”很多家头都有,离正房子,根据你自己这个房基,条件安排的,确定它的位置。“龙门子”进去就到院坝头,走一段距离才进正房子的大门;也有刚刚把“龙门子”跨进去,跨不到几步就进正房子的大门;有的又转个角角,转个弯弯才进大门。和正大门。“龙门子”相当于外大门,堂屋的门才是正大门。由于地势狭窄,许多房屋毗邻修建。其大门不对向别人厝角,不对向别人的窗户。房子的整体向势大体上有讲究,然而正大门的方位就特别讲究。正大门向哪一座山,朝哪个地方,由先生用罗盘测定,石木工匠根据先生的测定定位。一般的,房子靠山不能空,前山也不能虚,左右两边也不能够虚,有水冲啊水沟啊都要不得。大门之方向绝对不可顺水流,否则必破财连连。外大门之方位不那么讲究,一般开在正大门的龙方(即正大门方向靠左),或用万年青测试方位(面向草木干燥不吉,草木青翠最吉)。外大门、正大门、屋内门等不可在直线上,此为穿心煞(楼上无妨);外大门之方位不可合八字命(房子之命与人之命不同)。

外大门、正大门质料不拘束,任何材质都可以,但应坚固耐用,当地人选择追多的是杉木料。大门的尺码,高好多宽好多,都是依据鲁班尺测定[注]“鲁班尺”一面为“文公尺”,亦叫门公尺,系丈量阳宅门窗、神案、佛具宽度及吉凶的工具。它长一尺四寸六分(44.3公分),分八格,每格一寸八分(1.825公分),由左至右为本、害、劫、官、义、离、病、财,每字里有四小字。其使用要诀:“财头、本尾,抓内不抓外”。若用“财、本”之间的红字,怎麽用都不会错;门框尺寸以门坎内层为主。须留意红字里有些字不能乱用。如生意场合忌“官”,否则易惹官非,而官人可用;生意人忌“义”字,否则无利可图,而兄弟或宗教庙宇可用。因此,传统风水学说认为:一般家宅前门合“财”字,后门合“本”字,表示前门纳财,后门守财;寺观、学舍、公堂衙门之大门合“义”字,表聚义所在;而官宦人家之大门则合“官”字。倘一般家宅大门合“官”字,则官司不断。鲁班尺一面为“丁兰尺”,长一尺三寸三分(40.3公分)分十格,每格一寸三分,为丈量阴宅(坟茔)、祖先龛宽度及吉凶的工具。由左至右依序为“丁、害、旺、苦、义、官、死、兴、失、财”十字。。外大门、正大门的“文公尺”应合“财”“本”字为佳,尺寸以门框内为标准。大门高度六尺半,或七尺一寸为佳,比人稍高。若太高,或如监狱大门,不吉利;太小则闭塞,百事不顺旺气不进来,是凶相。大门是一家之主,祖祖代代子孙后代都要从此进出,安大门的日子更要择好。安大门的吉时已到,木匠掌墨师用墨斗吊墨,在大门正中上下两方用墨线划线,确定正中位置后,然后用主人准备好的“刀头”、酒和香蜡钱纸,放在门外,祭拜土地公,焚香放鞭炮,念符语,祭大门,再在小工帮助下,以中线为准,先安左边门,再右边,边安装边说吉利话[注]木匠师傅说:“三羊开泰福星照,紫气东来艳阳骄!平安二字值千金,和顺一门添百福!向阳门第春常在,仁德邻里花常开!门造财星最为良,大门招得外财粮。田蚕牛马时时进,富贵荣华福寿长。”反正拣好听的说,“封封”也好多拿一点。。固定后,主人给木匠掌墨师及小工发“封封”,当晚主人便宴请木匠掌墨师及小工,并有酒水以示“大发”之意。

三、立中柱

在贵琼藏族的房屋构建中,中柱是非常重要的。中柱安在第二层的堂屋正中稍靠后一点,中柱是房屋的中心和核心位置,一整座房屋只有一根,起个支撑作用,它几乎要承受上面几层楼的压力。一座房子的“中柱”意蕴着整个房子的一家之主,全家主心骨,所有家庭成员以他为主,一切事情都好办。如果家里生个儿子,某家某家有个“中柱”了,能够传宗接代。立中柱要测算日子,当砌匠在第二层砌到差不多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提前两天请喇嘛测算,若离立中柱的时间还很长的话,砌到相应的位置就留好位置,全部放起,然后整理墙四周的边边角角,等到喇嘛测算的好日子才立中柱。

中柱应当是整个建筑中最大的材料,它要到山里挑选较大的树。木匠把中柱加工成圆木,在它的后面凿一个孔眼,用“穿枋”穿起来,“穿枋”的另一头放在后面的墙上。中柱上面放有一个“阁担”[注]“阁担”即贵琼语“ke35tan53”。,“阁担”是短板木头,约一米八长。“阁担”上面再放樑木,它能很好支撑樑木。樑木压在“阁担”上,两头又放在两边的墙上,这样三方牵扯,中柱就立稳当了[注]贵琼族人房的四方石墙筑得很结实,很牢固,也很仔细,四方的墙要承力,以减轻中柱的承力。不像“关外”(新都桥以西)藏区房屋的墙不承力,四方的墙起个挡风的作用。。樑木也较大,并且长,它要横跨在樑墙上,因此非常笨重,有的需要几十个人才能放在“ke35tan53”上。中柱、樑木安立好后,樑木和墙之间铺放圆木,一个挨一个排放整齐。小圆木放满了,上面又用木头的柴花子横起放一次。放满了柴花子,再放一层在山上砍的那个麦秧子(做扫把用的,要砍很多),铺满后再铺放干土直到看不到木头,看不到柴花子,看不到麦秧子,最后使用木棒,每层干土要几百背篼,挨着挨着倒,用锄头扒开,用木棒打打紧,再铺木板。第二层完工,接着修三楼。立中柱是贵琼藏族建房中重要的一环,也很讲究。立中柱的时候,同样举行仪式,它跟下石举行的仪式一样的。主人家摆上“刀头”、酒、米、“封封”等,匠师点香烧纸,口念术语,同时“封阵”主人家[注]中柱跟圈门、大门的“封阵”不一样。立中柱奉承话是:khia53ie53le35te53ku44ia35thu53tu33ia35te35m35x35le33khia53pha33de35z53la55de35e35lie35di35lin35la55khe55phe55l33dia35m35n35phe55lin35n35phe55ph55lin35ke35lu33jã55gu55khia53lai53jã55ku55kui33tuan55tan55dian55jã55gu55khia53lai35jã55ku55kui33tuan55tan55dian55mi35kui53thu53dian55mo35zi”。意思是中柱一立起,主人家代代儿不断,代代都出高个子,出的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仪式完毕,木匠师会将茶叶、小麦、青稞、大米等粮食和珠宝(视家庭经济条件决定是否放置和放多少)等放入一个小袋中,放在柱底下,立中柱。中柱立好后,再安“ke35tan53”(阁担),“ke35tan53(阁担)上有小槽,小槽内也会放些五谷,在立柱与横樑的结合部压放五色彩布。柱底下置粮食和宝物希求房屋永固,置放五色彩布是象征吉祥。

四、封龙口

樑是架在墙上或柱子上房顶房屋最高处支撑水平方向的横木,象龙一样,故上樑即“封龙口”。古人认为,“上樑有如人之加冠”(《通书》),房屋的栋樑是其荣辱的主宰。上樑即上中樑,中樑为栋樑,是古建筑整体木架建构中枢。它是建筑房屋最关键的一道程序,而其仪式自然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内容。上樑仪式就是期盼中樑有如人之脊樑,支撑整体建筑,永保建筑物之坚实,同时连接天地灵气,兴旺后代香火,福星高照,泽被苍生,消灾免难,亨通财运、官运的作用。在贵琼藏族人心中,中樑安置的顺利与否,不仅关系建筑往后的坚实牢固,而且还影响到相关的人、事、物未来的命运。他们对于上樑是非常讲究的。

上樑的习俗自古有之[注]中国民间上樑仪式,始于魏晋,自明末清初普及全国,延续至今。俗语说:“房顶有樑,家中有粮,房顶无樑,六畜不旺。”,樑安得正、安得稳、热闹,才能兴旺家业。上樑事先要请喇嘛择日,选一个吉日,这个日子不能和房主一家任何一个人相冲相克。贵琼藏族的聚集地麦崩为舍村现存200年以上的古建筑有一座,百年以上的建筑有2座,上世纪70年代的建筑4座。据80年代修建的木匠师和砌匠师说,这个地区上樑有“祭樑、上樑、接包、抛樑、待匠”几个程序。

上樑前一晚上,就要祭樑,木匠和砌匠师傅把制作好的“彩樑”[注]按照鱼通区贵琼人的习俗,主人修房,需提前半年亲自去南山物色樑木,要杉木,圆直,枝叶繁茂,树龄不长不短,树形大小一致,不取独木,四周多小杉;伐时要倒向南方,不能破坏周围的小杉。木匠师傅制樑要选吉日,点香,放鞭炮,然后才开始制作。制作中还包括画樑。木匠师傅竖横弹出中墨,取出中墨,以中墨为中心,画出“太极图”。张筠、吴明刚、黄尚军、张卫于2015年8月7号,在康定县麦崩乡为舍村实地调查村民杜晓兵家的房屋,看到中樑樑腰上绘有红黑相间的八卦图形,即为“彩樑”。抬放在新砌房屋上樑处的木凳上(不能放在地上,防止有人从樑上跨过,防止阴邪之物接近彩樑,不吉利),彩樑的蔸头放东边(即朝左),尾头放在西边(即朝右),接着主人家设一香桌,摆好米酒、瓜子水果,木工师傅开始点香烧纸,作揖贺樑[注]贺樑词不同地方有不同说法,汉族贺樑词云:此樑此樑,生在何处何方,生在青龙山前……开山砍出鱼鳞并金甲,锛锄砍出樑花状元郎,砍的砍来锛的锛,刨子口中取光生,两头雕起龙虎状相,中间福禄寿满堂,天子弯弯河水茫茫,大吉大利,长发其祥。。木匠师傅先在茶盘抓上一抓米,口含净水,米往房屋四面撒,水往樑上喷,同时念除煞术语[注]除煞术语:“日吉时良,砌造华堂,安居适宜,凶神退位,恶煞潜匿……天煞快归天上去,地煞顺水下洛阳。”。除煞以后,来客和主人一起坐在陪坐一会儿,就作休息。近五更,天快亮了,木匠砌匠师们就做上樑准备,在香桌上,设普庵仙师[注]普庵仙师是风水法术法主,造宅过程中祭是护身、报犯、起水、镇煞、除煞、辟邪以及镇压诸般凶神恶煞之用。香火,摆列果酒祭品,木匠师傅把自己用的斧头、丈竿、墨斗、曲尺,放于香桌左前方的米桶上(米桶上还放有给砌匠和石匠的两个“封封”),砌匠师傅也把砌刀、挂尺拿来放在桌子的右前方。烧纸并拜请三界地主、五方宅神、鲁班三郞等神灵[注]奉请五方五帝神君等诸神、鲁班先师等人,三教香火净晕福神,门祖先灵等,降香案之前,保安功德,大吉大利,万年清洁。,保人昌吉。接着念祭樑文[注]此樑此樑,很不平常,栋樑上屋,稳稳当当,红星高照,金碧辉煌。合家吉庆,人丁兴旺……万事如意,大吉大昌。,然后包樑[注]樑中间包一块红布。红布里边有个小红布包,包装有茶米盐豆等,红布是四方形的,其中两只角钉在樑上,另两只角绕樑拴在樑腰上。钉的时候不能用钉子钉,要用过去的小钱,比如乾隆或光绪的铜钱,古时候的皇帝手头的钱,钉在上面就很吉祥,很有意义。解放后,小钱不易找到,就用硬币钉,硬币上有毛主席的像。拴樑时有拴樑词:“手拿主家一片绫,一丈三尺还有零,左拴三下增富贵,右拴三下点翰林。主家人财两兴旺,荣华富贵满门庭。”再用小钱钉一块红布,红布上写有“紫薇高照”几个字,“紫微”就是天刚要亮的时候那个星星。“紫薇高照”就是紫微星照耀房屋,寓意吉祥。、号樑[注]号樑即鸡冠血号樑腰、号樑头、号樑尾。符语:“一点点这头,恭喜主家做高官,一点点那头,恭喜主家当封侯,点了这头点那头,点个走马转阁楼,点了两头点中间,点个文武状元来。”贵琼话匠师语:“不说鸡嘞又自空,说起鸡嘞有根生,唐僧西天去取经,带了三双六个蛋,拿回家中抱凤凰,窝内抱(孵)出鸡,飞到天空去,天公天母来捉到,改了名,换了衣,取名就叫点樑鸡,取名叫做凤凰鸡,此鸡拿来点樑头,主家儿孙中公候,点樑尾,主人金银堆屋顶,点樑腰,主家福寿比天高,樑头樑尾都点过,主人黄金堆满屋,恭喜发财。”、化冥[注]烧纸并洒上一点茶叶米以示化煞。。这样以后,大概辰时,天亮了,参加上樑仪式的村民也来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升樑。升樑时,木匠师傅和砌匠师傅事先各派两个弟子在自己的位置上拉樑。此时,木工和砌匠师傅各举一杯供酒,往头上一举,再往樑树上洒酒三下,念到“鲁班来得早,此刻上樑好”。木匠师傅点樑鸡用酒灌几口,使其醉,放站在樑中央。这叫做活龙站樑,意寓家业兴旺。升樑了,上面的弟子两头保持平衡,慢慢地往上拉(避免一高一低和鸡从上掉下),下面砌匠师傅和木工师傅在樑两头[注]砌匠在左,木匠在右,造房过程中,砌匠为大。同时,樑也是东头西尾的,头子在东边,尾巴在西边,东方就是放到木工的那头,树尖是尾。,各自拿着安樑工具提着用红纸的缠上绳子,靠着梯子慢慢爬上正柱顶端,并边拉边赞词:一条黄龙下江东,末吊鳌鱼先吊龙,一条黄龙九丈九,今日落成工人手,一条黄龙马上腾,一卷锦丝下来缠,左缠三转生贵子,右缠三转福满堂,龙摆尾,凤朝阳,吾师请你去登仙,登仙自有登仙日,镇守荣华万万年。主家今日屋上樑,喜逢黄道降吉祥,福星高照生光彩,金玉满堂百事昌。樑拉上正柱顶端,师傅放平放稳,开始用酒敬天敬地敬鲁班[注]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鲁班仙师,即“封龙口”,表示房屋正式落成。敬天敬地均有词文。。又将绳子放下,把馒头、花生、糖果、硬币拉上樑去,砌木匠齐念赞词:“手端主家一杯酒,赞个天长与地久;手端主家二杯酒,荣华富贵代代有;手端主家三杯酒,子子孙孙封王侯。”开始抛樑,木工师傅和砌工师傅坐在樑上,一边抛馒头等物,一边吟唱上樑喝彩词:“樑树安好,招财进宝”。参加仪式的村民争相争抢,意为“接财喜”。 同时,放鞭炮,一番热闹的景象,仪式达到高潮。

当日,主家必准备丰盛的酒饭,感谢所有参加建房的人的艰苦劳动。在新屋主室内安置座位,请工匠师傅入座,向他们敬酒,主家为感谢砌匠木匠以及帮忙打杂出劳力的长期劳动,要给每人买一双鞋子和一双袜子以及红包,还要给砌匠师傅和木匠师傅一道红。其他村民没有,只是以后换工帮忙。来宾也向工匠们敬酒,人们尽情享用酒饭,分享新屋落成的欢乐。

五、贵琼藏族建房仪式中的信仰及象征意义

川西贵琼人位于大渡河畔的四川省康定县鱼通区和泸定县的岚安乡境内。作为藏彝走廊地带大渡河上游的一个古老族群,他们位于区域多族群社会文化带上,既保留了自己的语言,也吸收了周边诸多文化。贵琼人的住宅体现了藏汉建筑元素[注]藏族原始时期自己居住洞穴。新石器时代早期往地下挖土造坑,半地穴窝棚式;中期在地坑之上筑墙或背依山坡而三面砌墙的半地穴棚屋式;晚期以地面建筑为主,是砌墙筑房,而且已懂得依山傍水,坐北朝南的建筑知识。藏族建筑雏形时期六牦牛部落到吐蕃王朝之前的雅隆王统时期。这个时期就有堡寨式等。它藏族碉式建筑的发展起到了启后的作用(见罗桑开珠的《论藏族房屋建筑的发展历程及其特点》,《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第57-62页)。贵琼族人的房屋碉式结构和上面盖瓦就是典型的汉藏复合体。,其建筑仪式也是多种元素的复合[1]。

列维-斯特劳斯和布迪厄认为,房屋是一个有独特宇宙观模式的社会事实。因而通过房屋空间和相关信仰仪式的分析,可理解当地人的宇宙观念和社会文化观。相关的祭祀仪式以及对房屋祭祀物的神圣崇拜和象征意义,代表着一种文化事件抽象为文化事象[2]。

(一)仪式中的信仰

贵琼人的心中有“天、地、地下”或者说“经堂(神)、人和底层(牲畜)”的空间建构和观念,这是他们的宇宙观[注]见《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4年第10期,郭建勋《锅庄石信仰、房名与藏区社会组织的变迁——以川西鱼通地区为例》的分析。。这种宇宙观有着一种观念符号的内部转化过程,体现了人的活动(及其文化意义)与物质基础的“相互结合运作”的过程,也涉及到不同空间观念在个别社会中的优越性及边缘性,以及其间的重叠与冲突[2]。宗教是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3]。人们通过祈祷、献祭和其他仪式向超自然力量祈求帮助。在贵琼藏族建房仪式中,我们不难看出他们在建房中的尤其在神人之间的崇拜与信仰。

贵琼藏族在动土和下基石过程中,祭拜的对象主要为掌管土地的神灵(地主公)和曾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过往鬼魂、以及凶神恶煞;安大门主要祭祀的对象是门神、财神和土地神;立中柱祭祀的对象祖先男神;上樑祭祀对象为三界地主、五方宅神、鲁班三郞等神灵。在人神之间沟通的物品有酒、肉、盐米、香烛、水果、钱纸、水、红布、鸡、清茶、糕饼;行为方式上,念符、敲、洒、泼,十分谨慎。还有喇嘛、公嘛这类神职人员和萨满这类专业人士来引导宗教实践,并介入超自然界。

(二)仪式的象征

《通书》说:“动土如人之受胎”。动土仪式一般由喇嘛或公巴启动,主要的意义在向掌管这块土地上的神祇、鬼神、煞神告知即将在此地兴工建宅,一方面唯恐冒犯神煞、先举行仪式稟告,另一方面请求神灵协助兴工顺利,并驱逐煞神与秽气。喇嘛或公嘛面朝坐向、持香念符语,逐出地上原有的煞气与秽气,安镇土地,乞求人口平安顺利,万事大吉。通过公嘛这些神职人员以及萨满这样的专职人员在动地基和下基石沟通人神,定基础,祈求顺利,保平安。

在住宅环境布局中,贵琼藏族以门定向。安门也是建宅造屋的头等大事。贵琼藏族一般立门于“三吉方”(南、东南和东),以东南为最佳,俗称青龙门。贵琼人认为大门为气口。门是吐气、纳气之门户,宜开吉方旺方。“地理作法……全藉门风路气,以上接天气,下收地气,层层引进以定吉凶。”关于门的开向、方位的禁忌多是为了避免“气冲”。正门如果正对别家屋栋、墙角、山头、岩石等大不吉利的,必须祈求虎神相隔。人家门前有西池,不祥;西边有池,为白虎开口,不吉,皆须忌之。屋门正对着别家的门、窗和山墙,“窗户对着门,不打官司就死人”。“门对门,尽死人”。尤以门小者更遭其害,俗话谓之“大口吃小口”。门口正冲小巷及门,忌正冲房檐滴水,他们认为“房檐滴水滴门帮,一年之内死一双;房檐滴水滴门口,不伤大口伤小口。”

贵琼人房屋里的中柱具有俗世与神界叠合的空间。中柱是贵琼藏族社会中一个“活着的”“隐秘的社会文本”[4]。中柱祭祀是贵琼藏族对树木崇拜与祖先崇拜的结合。在本地人的观念中,承担碉房重量的中柱,是家里重要的负责人,当家人。而中柱又与家中的男丁挂上钩,当地常比喻为“有了儿子就有中柱,没得儿子就没有中柱。”同时,中柱崇拜和祭祀是贵琼藏族家族成员向心合的标志,它整合、连接着一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使立中柱这种看似简单、独立的行为在日常生活和祭祀中不断得到强化,成为贵琼藏族对自身族群身份认同的象征[5]。中柱作为贵琼藏族文化的符号载体,是贵琼藏族人日常生活和社会活动的杠杆。贵琼藏族房屋中必须有中柱,在他们的观念里如果没有中柱就不吉利。

贵琼藏族通过中柱崇拜、祭祀和关于中柱的禁忌不仅强化了父系家族的权力,而且强化了贵琼藏族男子在社会中的地位。作为一种象征符号的中柱,贵琼藏族凭借祭祀仪式和禁忌等特定的形式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表达出来,借助中柱权威使其更富于神圣性以稳定相传。通过这种非语言的信息传递,使其成为一个具有完整结构的象征系统[6]。

樑象征着龙。樑做好以后就成为“圣物”,不能把它放在地上,不能让阴邪之物接近彩樑。放置方向讲究,蔸东(即朝左),尖西(即朝右)。彩樑在房屋的最高处,隐喻它尊贵、荣耀、洁净。上樑时,砌匠师傅和木工师傅在樑两头,各自拿着安樑工具提着用红纸的缠上绳子,靠着梯子慢慢爬上正柱顶端,隐喻着人要成为“人中龙”,必须经过慢慢磨练、打拼,才能走向顶峰,走向人生的辉煌。设香火,匠师傅把自己用的斧头、丈竿、墨斗、曲尺、砌刀、挂尺放在米桶上拜祭鲁班仙师,暗含贵琼藏族的祖先崇拜,感谢自己的先人。拜请三界地主、五方宅神,这是贵琼藏族的“三界宇宙观”人与神在“萨满”沟通下,保人昌吉。鸡冠宝血,抓米退煞,隐喻着贵琼藏族对丑恶的憎恨。热闹的“接财喜”意蕴着财源滚滚来,表示对主人的祝福。

结 语

川西贵琼藏族建筑习俗中,下基脚、立大门、安中柱、封龙口等四大建筑仪式有浓郁的超自然神的存在。土地神、祖先之灵(如鲁班三郎)以及其他种类的灵魂(鬼魂、凶神恶煞)在祭祀时都存在。在他们的建筑仪式中隐喻和象征了建构的社会秩序。通过这些仪式,社会纽带得到强化,行为方式受到约束,它有助于现存社会秩序永久延续。仪式在人与祖先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实现了凡俗与神圣实体的贯通。这些带有宗教的仪式表达的是一种感情,强调的是一种伦理。

分析贵琼人的文化观念,不应当只看到高楼,而应进入具体的村落,进入到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行为活动中去体会和感受。在贵琼藏族这无文字的社会里,他们对世界的认识无法与物质性基础及人的活动分离,也无法与超自然信仰分离[7]。贵琼人对世界的认识应用了类比、隐喻等思考原则,用具体的行为来作为载体。他们对天地、祖先及地盘神的信仰,血亲姻亲的敬奉与区分,在建筑房屋过程仪式中得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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