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草也如花绽放

杨清蓉

一

“杨老师，赵慧萌今天和我说第一句话了，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哦。”我们班的男生邹颉很得意地向我炫耀。

“赵慧萌，五年来和你说的第一句话？”赵慧萌的内向我知道，但这样的情形，还是让我有些意外。我拉过机灵鬼孙家皓确认，得到的答复是：“是的，和赵慧萌说话，她很多时候不是点头就是摇头，男生中和她说过话的人很少，女生稍微多些。只有她组内的同学和她要熟悉一些。”

赵慧萌的性格十分内向，从一年级开始各科老师都想过办法，但收效甚微。我还推选她做过小组长，管理小组同学，想以此来锻炼她。做组长时她只管自己，其他不管不问。锻炼她的举措只好作罢。到如今已经和同学们相处四年多了，班上好多男生都还没怎么和她说过话。给同学的感觉除了安静还是安静，大家一致公认她是我们班最安静的人。

全班五十二个学生，老师上课、批改作业、管理杂事、处理调皮孩子随时冒出的各种突发状况，让人忙得一团糟。像赵慧萌这种很安静、成绩很一般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大家忽视的人群。

赵慧萌排行老二，父母年纪比较大，文化程度不高，她哥哥已经在外地上班了。爸妈是外地到成都的务工人员，忙于生计，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辅导孩子的学习，更谈不上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让她吃饱穿暖是他们唯一的管理方法。她和哥哥年龄相差大，无法沟通，加之在外地上班，距离远更关心不了她的学习。

在这样的家庭成长的她，缺乏自信，导致性格内向，很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坐着。放学做清洁，同组的其他同学总是叽叽喳喳一边做一边说，可她一直默不作声完成自己的任务。看着她那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真让人有些心疼。

上课时我有意抽她回答问题，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知道，只能從嘴形来辨别她回答的正误，如若追问时声音稍微大些，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犹如一株含羞草，一有外界的碰触会立即闭合。

二

她胆小，学习上遇到困难更不敢问。特别是作文，考试时她的作文经常会写不完。即使写完的文章也找不到描写的主要对象，有时甚至文不对题，语句也不通顺，更谈不上文采，请看她写的《音乐课》：

最后一节是音乐课，张老师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全班起立”。然后说了一会儿，老师让熊雅涵来点名，站得好的就让他坐下。

全班同学都坐下，我们就自由活动了。我在写数学作业，要下课的时候，杨老师来了说：“这些是A版和B版被录用了的人。”讲完了，就下课了。

我们出去排队，排好队就下楼，出了校门我就走了。

这样的作文是赵慧萌的常态。

办班级作文周报后，每天写素材，连续一周，赵慧萌的内容都是写的体育课，没有亮点也找不到激励的契机。十月的一天，赵慧萌交上来的素材写的是自己好朋友的变化。

以前我有个好朋友，她变了，她的身高、样子、体重都变了。

她现在作文写得很好，好多次都上报了，以前她的作文写得不是很好，但现在写得好多了。更令人惊奇的事情是，她竟然写了申请竞争中队委。她现在肯定想所有的事情都尝试一下，这就像班级宣言：“没有人能阻止你成功，除了你自己。”

这个朋友真的变了。

我看到了她也想要变化的小心思，读到了她轻易不流露出的内心小秘密。她想上班级作文周报，想发表，想变化。从那天开始，我便更加关注赵慧萌交上来的每日素材和周一投稿的作文。

十月的一天，赵慧萌的每日素材是《寒冷的一天》：

放学了，杨老师让我们去排队。我下楼了，寒冷的风吹得我的手都是冰凉凉的，吹得我全身都在颤抖。

我出了校门，风更大了，穿秋季校服都有点儿冷。我打着一把伞，一只手能揣在衣服口袋里，另一只手因为拿着伞所以很冷。

今天的天气真冷呀！我回家就找了手套戴在手上。

围绕着出门那一瞬间的寒冷写的，比起她自己之前写的那些文章真的好多了。

写得好的每日素材会拍照做成美篇，并在全班展示美篇网页。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我赶紧拍照把赵慧萌的这篇每日素材展示发表。当她的每日素材在全班展示的时候，赵慧萌抿着嘴笑了，我从她的笑容中感受到她内心的喜悦。是啊，没有人不想受到表扬，何况还是个常被人忽视的孩子。

下课后，我找到赵慧萌，鼓励她，希望她选择写得好的每日素材修改成一篇作文来投稿。果不其然，下个周一的稿件中，我读到了赵慧萌交来的《寒冷的一天》投B版。看得出她已经用心修改过了，当即被录用。

从录用赵慧萌的文章开始，我就开始期待她看到文章发表后的笑脸。

周二交修改后的打印稿，赵慧萌没有交。我找到她问：“你知不知道要交？”“知道。”她小声地回答。介于她是比较内向的女孩，不好多说也不能说重了，我只交代一声“记得用手机或者电脑录成电子档哦”，然后就转身走了。

周三交电子档的时间到了，赵慧萌没交，我在她爸爸的QQ上留言，没有回应。

周四上午，班级作文周报的电子档要传给广告公司才行，赵慧萌的电子档还没影儿。我有些着急了，把她叫到办公室问：“电子档什么时候交呢？”她使劲摇深深埋着的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她不说话，我更急了：“电子档在哪里呢？你想不想发表呢？你是要把稿件撤下吗？”她摇头摇得更凶了，一个劲儿哭，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一边是要交稿子，一边是她一直不说话。我真的有些为难，急忙在网上请教管建刚老师，他说：“你帮她输入，这样不就把事故变为故事了嘛。”

听了管老师的话，我对她说：“你下课就到办公室用我的手机来输入，输完后在我的电脑上修改。”一听我这样说，赵慧萌这个像含羞草一样的女孩露出了一抹笑容，眼角挂着的泪珠那么显眼。原来不是她不想交电子档，而是家里没有电脑。

那一天，下课铃声一响，赵慧萌就跑到我办公室，拿着我的手机输入她的文章。源于内心想发表的期待，这时的她少了分羞涩，多了些许自信。请看她的作文：

寒冷的一天

放学了。我们班的杨老师让我们出去排队。下雨了，好多家长都来接孩子。有家长接的就跟着家长走了，我也跟着走了。我下了楼，一阵风吹来，吹得手都是冰凉凉的，吹得我都把脖子缩成了一坨，吹得大树都在摇晃，好像在跳舞一样。

出了校门我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放在包包里。又下雨又吹风，“这天气真是冷啊！”回到家，我就让妈妈帮我找一下手套，妈妈说看看那个包包的有没有。我一下把那个包包拿过来。找了半天才看到里面有两双手套，我就戴了其中的一双，手才慢慢暖和起来。

戴了一会儿，我觉得点儿热，就把手套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妈妈给我拿来了圆子汤。圆子汤冒着热气，我用手紧紧捧着碗，好热和。我赶紧吃了一口，真好吃，吃了这个就不冷了。

到了晚上，我覺得被子盖起来有点儿冷，就让妈妈又给我拿了一床被子，两床厚厚的棉被盖起来就不冷了。

今天真是寒冷的一天。

三

这是她的文章第一次上班级周报。

讲评课上，全班同学大声呼喊作者名字。喊到她的名字时，赵慧萌拿着报纸遮着自己的脸，在她略微弯着的闪亮眼睛里，我看到了她被遮挡的笑容。那笑意比之前要大了些。我仿佛看到了一直瑟缩着的含羞草渐渐舒展。

从那天开始赵慧萌的素材不再是短短的两三行了，好多时候都是满满的一页作文纸，她想要再次发表，想得到同伴的赞许。

不久，赵慧萌的作文《被罚的滋味真难受》继续上报，发表在我们第11期。在交电子档的时候，我偷偷把赵慧萌叫到一边，问她需不需要在我那里用手机输入，她大胆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不用。”作文发表激励着这个含羞草一样的女孩，渐渐展开自己的心扉，舒展自己的笑脸。

班级作文周报分为三个版块。A版精华版，B版普通版，C版妙语连珠的句子版。觉得自己上报希望不大的时候，可以转投妙语连珠版。

每周一收上来的稿件中，赵慧萌的文章右上角都有大大的“B版”两字。看到这两个字，我头脑中浮现的是，一个嘴角轻轻上扬的女孩，在郑重地写下自己投稿的版面。

赵慧萌的每日素材《找猫》在班级素材美篇中展示，《精彩的运动会》初选录用，作文《生病真难受》发表：

星期六的上午，突然感觉身上非常烫，头晕，过了一会儿，我就睡了。

醒来之后我感觉头很疼，又睡了，一直这样子，身上很难受，不睡觉就非常难受，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困。我想为什么会突然头昏发烧呢，难道是我吃了什么东西？我就这样一直想。睡醒之后，我头还是疼，还是晕，我以为只要睡醒之后头就不晕了，可谁知道睡醒之后头还是很晕的。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连最喜欢吃的土豆，我都觉得根本不好吃，连饭都不想吃。爸爸发现我发烧了，就去给我买药了。可是我不想吐呀，为什么感觉那么难受呢？

到了九点多，爸爸才买完药回来了。我就赶紧拿了一包药喝了，可是当我喝完药过了一会儿，爸爸问我：“你只喝了一包药呀？”我就说：“嗯！”，爸爸说：“这个可以吃两包。”我就说：“嗯，管它呢。”我吃完药又睡了，第二天我就感觉烧退了，可是头还是疼，我就觉得会发烧是不是因为糖吃多了呀？那以后我就很害怕甜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爸爸给我买的黑米粥，给妈妈买的是银耳粥，给自己买的是小米粥，我喝那个黑米粥的时候非常小心，生怕喝了它又会生病，因为那是甜的。

这次生病可真突然呀！我再也不多吃糖了。

这篇《生病真难受》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找不准写作对象，人物有了语言，自己的心理活动也融进去了。

接连的发表让这个含羞草般的姑娘笑脸出现的次数更多了。看同学的眼神也大胆了许多，与同学的交流合作多了些。

我们班超级调皮的“金刚型”人物——陈思均，提起他就很头疼，好动，喜欢欺负别人。有时候调座位，赵慧萌刚好坐在他前面。他就一会儿动她的头发，一会儿用笔戳她的后背。遇到这些事情，赵慧萌都是忍气吞声。

十二月的一天，我往教室走去，赵慧萌从教室跑出来，看到我她立马站住：“杨老师，陈思均拿着书打我。”声音也明显比平时大了好多。她自己找我告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竟然是——“真不错！这个女孩开始大胆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了。”看着她站得直直地给我告状的样子，我看到了那株含羞草的挺立。

四

又到复习测试，作文题目是“水”。我心说糟了，以前的学生写这篇作文，要么找不到写作的切入点，要么千篇一律、一个模式。即使作前认真指导，写出来也枯燥、乏味。

由于我们刚刚办班级作文周报，主要目的是激发学生的写作兴趣。我采取的方式是学生自由作文，没有按照教材走，对教材作文的指导弱化。惨了，惨了。

考试是我全程监考，学生没有机会去抄作文。批改试卷作文时，我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赵慧萌的作文《家乡的水》让我不敢相信这是以前的作文困难户写的。

家乡的水

我的家乡，风景很好，春天，树叶刚冒出新的芽儿。夏天，绿树红花。秋天，树叶金灿灿的，随风落下。冬天，一片叶子也没有，就是一棵枯萎的树。

春天的水，那湖清澈透底，仿佛能看见水里的鱼儿。湖边鸟语花香，阳光发出微弱的光，映在水面上，而且空气也非常清新。

夏天的水，湖水都干枯了，但有小部分的湖是有水的。夏天真是热呀，连水都被太阳晒热乎了，人也会去游泳池里游泳。夏天真是风和日丽呀！

秋天的水，金灿灿的树叶漂浮在水面上，好像水里的鱼儿都浮到水面上来了。我们也会去湖边看风景，散散步，也会去有鱼的地方钓鱼。

冬天的水，很冰，过一段时间准会结冰，天气也非常冷。有一次我的家乡下雪了，我还在睡觉，妈妈说：“下雪了！”我一听到这句话就立刻跑出房间，去房顶上抓了一把雪，捏了捏就变成冰了，我把它放在阳台上，慢慢就化成了水，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下雪，这次我终于见到了。

水是生命之源，我们要珍惜每一滴水，爱护大自然的美好。

考场作文是限定时间的，赵慧萌完成得很好，每段不同景色中对水的描写都抓住了特点。

我经常会在班上征集自愿帮我做事的学生，今天我看到赵慧萌举起了她的手，我请她帮我拿东西。看到她雀跃的身影在办公室和教室往来，我看到了一株如花绽放的含羞草。

赵慧萌作文的不断发表，让她开始敢直视同学的眼神，勇于回答老师提问，让她脸上的笑容开始绽放。

发表的激励，赵慧萌不仅提高了写作水平，内向胆小的她也渐渐找到了自信，让她敢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更勇敢地去面对生活。这株含羞草经历了瑟缩、舒展、挺立、绽放，相信最后会开出属于她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