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词“一定”与名词组合间“的”的隐现倾向研究*

梁学翠，刘宗保

(1.安徽三联学院 基础部，安徽 合肥 230601；2.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定”有形容词和副词两种用法，本文的“一定”是其形容词用法，可用在下面的例子中(语料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

(1)这是由于这些行业的国外相对廉价质优的产品(或服务)的进入，将占去一定份额的中国市场，使中国相应行业处于比过去更加困难一些的状况。(《WTO与中国市场》)

(2)生产的发展，对教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大机器生产要求工人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科学知识，掌握一定的机械原理和操作技术。(《当代》)

本文关注的问题是，上述“一定”与名词的组合中间有的没有“的”(如“一定份额”)，有的有“的”(如“一定的文化科学知识”)，那么如何判断何时用“的”何时不用“的”？或者可用可不用有无区别？

一、“一定”的词典解释和相关研究

(一)词典解释中的问题

本文调查的词典包括《现代汉语八百词》[1]、《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张斌主编)[2]以及《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3]。《现代汉语八百词》把“一定”的形容词义项分为两个，一是“固定的”，通常要带“的”，如“一定的成分/关系”；二是“某种程度的，适当的”，只修饰名词，必须带“的”，如“技术已经有了一定的提高”[1]603。《现代汉语虚词词典》指出：“‘一定’可以是形容词，修饰名词时须带‘的’，如‘一定的范围、一定的内容’。”[2]603。《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的解释中，把“一定”定性为“属性词”，其形容词性义项分了四个，分别为“规定的、确定的；必然的；特定的”和“相当的”，前面三个义项的举例中都与“的”组合，而在解释义项“相当的”有两例，分别是“我们的工作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篇论文具有一定水平”，即一个有“的”，一个无“的”[3]1533-1534。

从上面的调查可以看出，“一定”与“的”的组合是优势选项，但在不与“的”组合的解释上，相关词典的解释有不一致的地方，如从《现代汉语八百词》的角度来看，《现代汉语》中“相当的”义项应该属于其第二个，即“某种程度的”，即必须带“的”，但《现代汉语词典》的例子中有不带“的”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没有说明可不带“的”的情况，但在语言实例中存在很多不带“的”的情况。

同时，《现代汉语八百词》中第二种必须带“的”的例子，如“技术已经有了一定的提高”，我们检索CCL语料库发现有很多可以不带“的”的例子，如：

(3)近些年来，我国汽车模具的生产水平和技术水平有了一定提高，但从目前的现状看，还远远不能满足汽车工业发展的要求。(《1994年报刊精选》)

(4)近年来，随着邮电通信的快速改革和局风建设的不断深入，邮电部门向社会提供服务的广度、深度和服务层次都比前几年有了长足进步，服务质量也有一定提高。(《1994年报刊精选》)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一定”作定语修饰名词时带“的”似乎是常见的，但问题是有的认为必须带“的”的情况，在实际语料中有不带“的”的例句。同时，相关资料中说到了必须带“的”的情况以及两可情况，但没有指出是否存在不能带“的”的情况。

(二)已有研究

“一定”作定语修饰名词带“的”问题实质上是定中结构间“的”的隐现问题及“的”字的作用问题，关于这两个问题的讨论已经有很多研究。如陈琼瓒[4]、张敏[5]、徐阳春[6]、陆丙甫[7-8]、刘丹青[9]、王远杰[10]等，对于何种情况下用或不用“的”，大多数学者都将之与定语类型挂钩，将定语进行分类，如描写性定语和区别性定语或者内涵性定语和外延性定语或者定位、定量和定类定语等，不同定语类型与“的”的隐现相关。简言之，区别性定语、外延性、定类性定语与名词组合间倾向于不用“的”，而描写性或内涵性定语、定位定量性定语则倾向于用“的”。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一定”标为属性词，即区别词，而区别词是分类性很强的一类词，即“一定”作定语属于区别性定语，张敏认为汉语里不带“的”作定语能力最强的一类词就是区别词[5]274。按照这一思路，“一定”作定语修饰名词应该以不带“的”为常。 但从前文的分析看，带“的”的情况实际有不少。 从这个角度来看，从定语的语义类型来确定“的”的隐现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局限性。

本文从定性和定量相结合与组合“倾向性”两个角度进行讨论。首先，形容词“一定”与名词组合间“的”的隐现是有不同类型的，在不同类型的组合中，这种隐现更多的是一种倾向性。而对这种倾向性的判断本文主要基于语料统计进行定量分析。 在得出相关倾向性的基础上，本文将进一步从语义动因角度进行定性分析。

二、形容词“一定”与名词的组合类型及其倾向

(一)组合类型

结合实际语料， “一定”与名词的组合存在两种情况：A．单名组合：一定+(的)+N，即后面只有一个名词，这类组合存在两可情况，即可带“的”或不带“的”。如：一定+(的)数量/效果； B．双名组合：一定+(的)+N1+(的)+N2，即后面有两个名词或名词性短语，这类组合倾向不带“的”。如：一定程度的作用/一定数量的收入。

(二)强制性不带“的”

首先来看下面的例句：

(5)要进入拍卖现场，每个人必须先缴纳一定数量的入场费，而在会场内，一个人只能买一件物品。(《上帝掷骰子吗——量子物理史话》)

(6)为农村、牧区寄宿制中、小学校划拨一定数量的土和草山，帮助其开展勤工俭学活动；(《1994年报刊精选》)

(7)实用新型只涉及对有形的物品的革新内容,而不涉及无一定形状的物品,例如,流体饮料,也不涉及制造方法或工艺程序。(《技术贸易实务》)

(8)尽管形式各异，但决定论的基本涵义都是指一定时刻处于一定状态的对象，它的发展前景将被唯一地、严格地确定。(《读书》)

笔者注意到，如果“一定”后面出现两个名词的话，那么和“一定”紧邻的名词之间不带“的”，如“一定数量的入场费”，实际语料中没有发现“一定的数量的+N”这样的例句。

当然第二个名词或名词短语前是否需要出现“的”主要和韵律有关，如果是双音节也可以不出现，如：

(9)毛乌素南部地区和甘肃河西走廊地区的植被生长情况与往年相比,得到了一定程度恢复,起到一定的防风固沙作用。(《新华社2004年2月份新闻报道》)

后面的名词“恢复”是双音节的，因而前面的“的”可以隐现，但如果像“一定数量的土和草山”这样的多音节或多个名词组合的话，因为韵律作用，就要带“的”了。

但在实际语料中，笔者也发现这类组合中，“一定”后面带“的”的情况，如：

(10)王维的思想，以张九龄罢相为界限，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具有一定的向往开明政治的热情，对当时社会上一些不合理现象曾经表现……(《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11)蜿蜒曲折的小径是美的，但弯弯曲曲的飞机跑道就不是美的。可见，美的形式必须充分表现一定的美的内容，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和谐统一，这样才能使人感到愉悦。(《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但仔细分析语料，发现“一定”的语义不是指向紧邻的词,而是指向后面的“的”字短语,即： 一定的/向往开明政治//的热情；一定的/美的//内容。 而前面不能带“的”的情况则是：一定//数量的/预备费。且这后面紧邻的词有的并不是名词性的，而是动词性的，如“向往开明政治”，或形容词性的，如“美”等。也就是说，如果“一定”后面出现两个名词或名词性“的”字短语的话，“一定”与后面的名词共同构成一个概念整体后，其语义指向后面的“的”字短语的话，“一定”与其名词之间不带“的”，这是具有一定强制性的。

(三)倾向不带“的”

除了这种强制性不带“的”情况，在一定的框架结构中，“一定”与后面的名词之间也倾向不加“的”，如“在……上/内/下”等框架结构中，这种倾向性是指实际的用例比例，笔者以CCL为封闭语料库进行调查，具体数据如表1。

表1 相关框架结构中“的”的隐现情况

从上面的数据可以看出，在某种框架结构中，“一定”与名词组合时倾向于不带“的”，这种组合的倾向性与框架结构本身的语义有关，即框架本身具有语义的整合性，这种整合性可以压缩内部成分间的语义距离，从而隐去其中的“的”字。

另一类倾向不带“的”的情况与“的”后面的名词语义类型相关，即当后面的名词在语义上是“一定”属性的属性体时，则不倾向于带“的”。

据《现代汉语词典》，“一定”的语义是指“规定的、确定的；必然的；特定的”和“相当的”等，这些语义的属性体一般是“程度、数量、范围、规模”等，这里所说的“确定/相当的”等是指“程度”确定或相当、“数量”确定或相当，因此，当“一定”后面是这类名词时，其两者之间倾向于不带“的”，同样以CCL为封闭语料库进行调查，具体数据如表2：

表2 “一定”与其属性体名词组合间“的”的隐现情况

从上面的情况可以看出，两类“一定”不倾向带“的”，后面的名词基本上是其语义属性体，属性与属性体之间的语义距离是最近的，因而以不带“的”为常。

(四)可带可不带“的”的情况

上文分析了有较明显倾向不带“的”情况，下面主要关注可带可不带“的”倾向性不明显的情况。两可情况下“一定”与名词组合时，从宏观上说两者的制约条件或者说其语义是与“的”的作用相关的，前人的研究中也指出过，即不带“的”的定中组合，其语义是倾向于指称性，带“的”的组合则是凸显定语的语义。又如完权认为，“的”的作用是认知入场，即将语言符号与认知场景联系起来，提高指别度[11]。看下面的例句：

(12)每隔一定时间，它运行到离太阳和地球较近的地方。(《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13)小海马在雄海马孵卵囊的海绵状的内外层保护下，经过一定的时间，便发育成熟了。(《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按照这种解释，不带“的”的“一定时间”在认知上并没有入场，即“一定时间”只是类概念，而非型概念，并未进入交际层面，而“一定的时间”在认知上入场了，进入了交际层面。笔者对这种分析保留意见，因为这里说“一定时间”没有认知入场不太符合我们的语感，至少在这句话中，说话者是把“一定时间”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放到交际层面进行表达的。

因此，关于两可情况中在语义上的区别有待进一步深化。

三、“一定”的语义内涵与“的”隐现的关联

从有关词典的解释中可以看到，对“一定”的解释有的分了几个义项，如《现代汉语词典》有三个义项，《现代汉语八百词》有两个义项，不同的义项有不同的组合形式。 带“的”和不带“的”与言者表达时突出“一定”某方面的内涵有关，所以需要结合义项来提炼其语义内涵。

(一)“一定”的内涵：某种确定性

据陈勇，“一定”的初始意义是动词性短语“一经确定”，后来在历时语法化过程中衍化出来形容词用法[12]，因此“一定”最核心的含义应该是“某种确定性”。这一内涵可以涵盖《现代汉语词典》所列义项，笔者进行适当的合并是有必要的，这样可以更好地解释与名词组合的语义因素。

在这一基础上，笔者统计分析了“单名组合”中“一定”所修饰的名词情况，着重看“一定”凸显名词语义中哪一方面的语义内涵。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统计的名词类型是与“一定”高频组合的名词，因为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组合的倾向性。

据此，根据北京大学CCL语料统计，在单名组合中，与“一定”高频组合的名词，主要是凸显其“某种程度或范围上的确定性”。

(二)某种程度的确定性

这类组合的名词主要有“作用、效果、权力、影响力、弹性、能量”等，“一定”与其组合时，是凸显这些名词语义中的程度的确定性的，如“一定作用”是指“作用”的程度的确定性，“一定效果”是指“效果”的程度的确定性等。

对于不带“的”的组合，整个组合的含义是凸显“程度有无”的确定性，如：

(14)球员的体能水平多少有所提高，制定政策的初衷也见到了一定效果。但是，中国足球运动员的体能总体状况仍然较差。 (《人民日报》1996年12月)

(15)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国有企业围绕着扩大企业经营自主权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这对增强国有企业活力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没有根本解决深层次的矛盾，其关键就是没明晰产权关系。(《报刊精选》1994年)

上面两句强调的是有效果或作用，突出的是效果或作用程度有无的确定性，而不是程度的大小。笔者注意到其后面句子有转折性语气，如例(14)后面的“总体状况仍然较差”，说明前面说的“效果”的程度是有限的，或者说是与无效果相比较而言。

而带“的”的组合则是凸显“程度大小”的确定性，如：

(16)未透露美国采取的“具体措施”,但很显然,这些措施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新华社2004年4月份新闻报道)

(17)这表明，遗传因素起一定的作用，即在一定程度上发生肥胖与父母的遗传素质有关，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胖瘦是爹妈给的。(《养生与健美方法100例》)

这里凸显的不仅仅是有效果，而且具有对比意味，强调效果程度大小的确定性，不仅仅是有无的问题。如例(16)前面的副词“确实”强调了“效果”的程度是较大的，例(17)后面有“一定程度上”，说明的是“作用”程度的大小问题。

(三)某种范围的确定性

这类组合的名词主要有“年限、数量、时间、方向”等，即确定数量、时间、方向、类型等的范围。如“一定年限”是指时间范围的确定性。

对于不带“的”的组合，整个组合的含义是凸显“范围边界”的确定性，而带“的”的组合则是凸显“范围内部成员”的确定性。如下例：

(18)形式美像一件漂亮的外衣，但只有附在一定事物上，表现一定内容时才是美的。美的事物总是内容美和形式美的统一，形式是为内容服务。(《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19)如何让已就学的儿童不再中途辍学，并通过一定年限的教育，使智力、才能得以开发，成为跨世纪的接班人。(《人民日报》1993年10月)

这里的“一定内容”是强调“内容”范围的确定性，但这种范围只突出其外延的边界，而未显示其内部的成员，如“一定年限”是强调要达到相应的年数才有可能起到作用，突出的是“年限”的范围边界，但具体几年并不是表达重点。

再来看带“的”的情况：

(20)自然的色彩，对人的精神有很大的调节和协调作用。每种色彩都表示一定的内容。红色表示健康、活力、希望，黄色表示光明、快活、温和。(《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21)如今一定的年限已经到了，学校里因为要接收后进的学生，再也不能容我在那绿树阴森的图书馆里，作白昼的痴梦了。(《现代短篇》)

这里的“一定的内容”凸显了范围的内部成员。如“红色”的内容包括“健康、活力、希望”等。这里“一定的年限”的背景是言者已经有这一“年限”的具体数字了，所以用“的”是来凸显“年限”内在的量。

从上面的分析可知，“一定”与名词组合带或不带“的”的两可情况，与其凸显的名词内涵有关，或者说是语用倾向有关，即一个是凸显程度的有无或范围界限的外延，二是凸显程度大小或范围的内部成员。

四、余论

通过封闭的语料研究发现，就“一定”与名词组合时带“的”的倾向问题来看，现有的材料尚未发现必须带“的”的情况。相反，“一定”在不同语义指向的组合中带“的”有不同的强制性倾向。同时在相关框架结构以及与其属性体名词共现时倾向不带“的”。

当然，关于“的”的隐现解释我们基本同意前人的相关研究，即与定语和中心语之间的语义距离相关，但在本个案中并未给出条件或者环境。同时，具体哪种语义倾向带“的”，哪种不带“的”也未考虑，本文在这一基础上深化了相关研究，特别是对“一定”语义内涵定性为“某种确定性”，并认为与名词组合时有不同的倾向，即某种程度或范围的确定性。

同时，“一定”作为区别词修饰名词带“的”问题还有相关问题需要研究。郭锐指出，“区别词做定语有直接做定语和带‘的’后做定语两种情况，其中有些区别词只能直接做定语，如‘公共、常务、日用’”[13]227，但实际上这些区别词做定语是可以带‘的’，如“公共”带“的”做定语：

(22)媒体应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要帮助政府化解矛盾，形成公共的价值观，不能成为格调低下的社会丑恶现象传播的舞台和载体。(新华社2004年12月份新闻报道)

也就是说，在研究定中结构间“的”的隐现问题时，宏观研究较多，但关于具体的某一类定中结构这类微观研究还有待深化，比如区别词与名词组合间“的”的隐现需要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