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武平
美国心理学家卡普兰(G. Caplan,1954)最早提出心理危机概念并进行了系统的研究。认为心理危机是指个体面临突发事件或者重大生活事件时,既不能回避,又无法用通常解决问题的方法来应对,因而出现的一种心理失衡状态。这种心理失衡状态是指个体面临危机事件,出现严重的不适感,心理自我调适失效,依靠自身能力无法应对困境,有强烈的无助感,需要得到外部力量的帮助和支持。心理危机干预又称危机调停,是以急诊访问或劝导的形式,改善可能导致心理障碍的各种条件的一种心理干预措施,以避免当事人发生意外事故或发展成精神障碍。①马立骥:《罪犯心理与矫正》,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98-199页。心理危机干预是一种短期的帮助过程,主要目的是通过调动其自身的潜能来重建或恢复到危机前的心理平衡状态,避免自伤或伤及他人,使之尽快战胜危机,重新适应生活。
罪犯心理危机是指罪犯在服刑期间,由于人格缺陷或意外事件的压力,而产生的严重的紧张、焦虑、抑郁、愤怒等情绪体验,有可能会引发自杀、行凶、脱逃等行为,或存在潜在危险的应激状态。 罪犯心理危机是一种特殊机构即监狱中的危机。监狱的隔离性,监狱中特殊人际关系,监狱对罪犯行动自由的限制和剥夺等是监狱特有的自然因素,这些因素很可能成为罪犯危机产生的一个重要促成因素或背景因素。罪犯心理危机往往以爆发式地释放心中不良情绪,并伴以脱逃、伤害、自杀、暴力等行为事件,如果罪犯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心理干预,会严重威胁罪犯的劳动改造工作和监管安全。罪犯心理危机的预防及干预是监狱罪犯心理矫正工作的核心内容,对及时帮助罪犯度过心理危机,提高罪犯的心理素质水平等都有重大意义。
目前国内心理危机干预相关研究较多,以“心理危机干预”为主题词,仅在 CNKI 文献全文数据库中对1983 - 2017 年的文献进行检索,搜索到相关研究文献为7900多篇,通过查阅文献发现,心理危机相关研究大多集中在校学生,特别是大学生心理危机干预方面,对于罪犯特殊群体的心理危机干预的相关研究文献非常少。同时,心理危机干预研究的内容也多集中于心理危机干预机制、干预模式等方面,对心理危机具体的干预技术创新方面相对缺乏,本文尝试从积极心理学角度对罪犯心理危机干预技术方法作个理论性的湹清,望能为监狱一线罪犯心理危机干预更多的实证研究作个垫铺。
积极心理学(Positive Psychology)是在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基础上提出来的一种心理学思潮。积极心理学主张,心理学要利用目前较为完善有效的实验方法与测量手段,重点研究人类的潜能与美德等积极心理品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心理学研究重心偏向了心理疾病的评估与矫治。“疾病模型”驱使下的心理学,俨然成为一种偏重问题、流于消极的“类医学”。传统心理学主要以治疗心理疾病为首要任务,然而现代社会心理疾病却越来越多,人们感受不到现实生活的幸福,空虚和无意感充斥着心灵。心理疾病的流行造成了各种社会问题,产生了极大社会危害。虽然心理治疗可以有效地治愈一些心理疾病,但这种以治疗和矫正为目的的心理学并不能解决人的幸福问题。大量跨文化研究比较发现,关心人的优秀品质和美好心灵,更能激发个体的优势与潜力,促进个体的适应与发展,实现个体生活幸福和价值超越。①刘翔平:《当代积极心理学》,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0年版。积极心理并不排除传统主流心理学消极心理的治疗与矫正思想。消极心理并不是百害无一利,有时一些消极的情绪等心理反而能激奋人们作出积极地改变。适当的消极也是个体发展所需的一个重要因素,人的健康往往涉及到了各种消极因素和积极因素的相互作用。积极与消极的相结合,为正确理解人类的心理现象提供了新的手段和视角。②任俊、李倩:《积极心理学:当前的困扰与未来的走向》,载《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第140-146页。从这一点来看,积极心理是传统主流心理学的一种批判与发展。目前积极心理学相关研究领域主要涉及三个领域:积极的情绪与体验;积极的人格特征;积极的社会组织系统。
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罪犯入狱后在刑罚作用下承受了一定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在遭受狱内外的生活事件刺激或挫折后,极易出现各种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或诱发各种类型的心理危机。罪犯生存环境受限制,视域狭窄,缺乏正常人充足的资源,“疾病模式”的心理干预并不能达到监狱改造和完善罪犯的根本目标。积极心理强调积极体验、投入专注地生活、体验生命的意义、培养积极的品质,发掘正向资源和问题解决模式等积极取向,为监狱罪犯心理危机干预和预防工作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积极心理学在主观层面上倡导个体构建积极的情绪与体验。弗莱德利克(B.L.Fredrick,1998)提出了积极情绪的“扩展--建构理论”(the Broaden-and-Built Theory):积极情绪带来创造力和生产力,能扩展一个人的即时思维和行为范畴,帮助个体建构起持久的个人发展资源。构建罪犯的积极情绪与体验,能促使罪犯充分发挥自己的主动性。罪犯在服刑改造生活中产生创造性或创新性的思想和行为,并把这些思想和行为迁移到各个方面,帮助罪犯实现了个人的成长和发展。反过来进一步深化了罪犯积极的情绪体验。各种方式地帮助罪犯构建和主动体验积极情绪,是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罪犯心理危机预防最有效的途径。积极心理学关于构建积极情绪与体验相关研究很多,主要集中在主观幸福感、心流体验、乐观、希望等方面。
主观幸福感是个体根据自己的标准对其生活质量进行的综合评价,是个体积极体验的核心。主观幸福感的研究始于20世纪60年代,国内到目前为止有7000多篇相关研究。咼程昕(2016)对主观幸福感与心理健康关系的研究综述得出:主观幸福感成为衡量个体心理健康和社会生活质量高低的综合心理指标。①咼程昕:《主观幸福感与心理健康关系的研究综述》,载《中华少年》2016年版,第19页。幸福是精神的,是一种乐观的、积极的人生信念,与个体对自我、他人和世界的基本态度有关。帮助罪犯建构了一个稳定而充满弹性的精神世界,罪犯才能有效统辖情绪而获得幸福感,具备安全感,才能自主与创造性地、游刃有余地驾驭自己的生活。生命意义的领悟、积极的人生信念和价值观等教育是监狱常态性的工作。 构建幸福感在于做正确的事。帮助罪犯明确服刑改造生活目标和未来的人生目标,是构建罪犯幸福感最核心的要素。有了清晰的改造生活目标和人生目标,罪犯才会心无旁骛地融入现实的劳动改造、学习和服刑生活等各项活动中,发挥自我潜能,在做事和活动中获得完美心流体验(flow),促进罪犯个人成长。幸福不仅是简单的情感体验,更关注的是罪犯个人潜能的展现。罪犯的主观幸福感体现在罪犯潜能展现后所体验到的一种积极的、是否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存在状态。
乐观就是将事物进行积极归因的一种倾向,是个体一种积极地认知与体验。气质乐观基于对未来的积极期望而产生动力,驱使自身坚持与不断努力。当遇到压力事件时,高气质乐观者更容易采用积极地应对方式,如寻求社会支持、积极再定义压力事件、利用爱好或兴趣转移注意力。孙文君等(2017)通过以大学生为对象进行实证研究,结果表明:气质乐观与心理弹性(复原力)正相关。高气质乐观者更容易注意远期目标及为未来做打算,有更强的心理弹性,可以降低抑郁情绪。②孙文君、周梁:《大学生气质乐观与心理弹性对抑郁情绪的影响》,载《职业与健康》2017年第8期,第1066-1073页。帮助罪犯构建乐观的认知方式与体验,是罪犯有效应对心理危机的方式之一。个体在面临威胁性困境、压力事件时,积极幻想是一种积极、有效地应对方式(郑美娟,2017)。③郑美娟:《大学生积极幻想与应对方式的关系研究》,载《安康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第99-102页。
希望是与乐观相随的积极力量。里克.斯奈德(Rick Snyder,2002)认为希望是以追求成功的动力与途径交叉产生体验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积极的动机状态。希望在实现个人目标和价值时有着重大的作用,对积极情感、家庭环境及婚姻状况等方面有着积极的影响。研究证实希望会增强生活满意度,提高生活质量。④刘翔平:《当代积极心理学》,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0年版。刘孟超等(2013)对希望的心理学研究综述得出,希望与学业成就、心理生理健康、人力资源领域及异常行为矫治等方面有积极的作用。①刘孟超、黄希庭:《希望:心理学的研究述评》,载《心理科学进展》2013年第3期,第548-560。希望疗法是积极地心理危机干预方式之一。希望疗法融合了认知行为疗法、叙事疗法和问题解决模式,能够帮助罪犯树立清晰的目标,并找到多种达到目标的路径,激励自己去追求目标,并把障碍看做是应当面对的挑战。运用认知行为疗法打破罪犯旧的信念循环系统,建立新的高希望特质的信念循环系统。通过叙事疗法,罪犯的叙事过程将过去零散的经验整合,对事件赋予意义的过程。特别是罪犯犯罪故事,引导和帮助罪犯理解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叙事过程也是罪犯确立自我概念的过程。咨询师可以帮助罪犯意识到个人的那些消极自我对话,更能够帮助他们寻求和注意到自己的积极方面。问题解决模式能够短时间内让来访者确定自己的资源,确认问题及问题解决目标,找出问题解决方法并付诸实践,评估、调整、选择最有效的方法成功解决问题。
积极心理学在个体层面上重视形成个体积极的人格特质。特质是人格的基本单元,不同特质意味着不同的行为倾向,具有不同的心理适应功能。消极的人格特质导致逃避退缩的消极适应行为,可以保护个体免受伤害;积极的人格特质产生征服抗争的积极适应行为,帮助个体有效应对困境。积极心理学将具有积极适应功能的人格特质称为人格优势。积极心理学通过对特质的研究中构建了“人格优势的价值实践分类体系(VIA)”,提炼出人类本性中的6美德,即智慧、勇气、仁慈、正义、节制与超越。6大美德分别对应个体人格中的24种人格优势(如好奇、好学、创造力、开放、洞察力等)。美国威连特(George Vaillant)从20世纪30年代始,跨越70余年跟踪调查发现,个体积极人格优势才是幸福感有力源泉。赛利格曼等提出“优势使用”概念:个体在日常生活中运用这些优势时,将会自我感觉良好,更能达到某些成就,更易实现自我潜能,增进自己的幸福体验。②刘翔平:《当代积极心理学》,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0年版。
积极心理取向的团体辅导是培养罪犯积极品质,发掘自己人格优势的有效途径。国内外实证研究证实,积极心理学取向的团体心理辅导可以显著减轻抑郁症状,提升个体主观幸福感和应对挫折的心理弹性。③斯上雯、林潇骁、刘娟、杨燕、崔丽霞:《积极心理学团体辅导对小学生抑郁症状的干预效果》,载《心理科学》20 15年第4期,第1012-1018页。俞晓歆等(2012)以戒毒人员为对象进行研究,以积极心理学为基础,设计了以“团队建设;重温亲情;感恩之心;感悟生命;合理认知;重建希望”为内容主题团体辅导。结果表明,积极心理取向的团体辅导能有效地提升戒毒人员的正性情感和乐观性等积极品质。④俞晓歆、耿文秀、姜永、张衍:《积极心理学在戒毒人员团体辅导中的应用》,载《心理科学》2012年第2期,第4 94-497页。以人格优势体系为核心,设计符合罪犯的团体辅导方案。团体辅导通过团体活动的形式,鼓励和发展罪犯的人格优势,鼓励罪犯在服刑改造生活中使用自己的优势,并将自己的优势迁移到各个方面。罪犯在优势使用中培养了积极的自我状态,提高自信与自尊,达到自我悦纳和自我认同。同时在监狱罪犯日常管教过程中,有意识地培养罪犯宽容、感恩、爱与被爱、希望乐观等情感层面的积极特质,可以催生罪犯的应激适应能力与自我保护机制,构建罪犯应对危机的内部正向心理资源。
积极心理学在群体层面主张构建积极社会组织系统。构建积极的社会组织系统是构建以建立以人的生理和心理幸福为价值核心,以人的建设性的力量、美德和善端为出发点,引导全体社会成员过上幸福生活为最终目标的科学社会系统。积极的情绪与体验、积极的人格特征与个体生存的社会背景紧密相关,积极的社会组织系统为个体积极的情绪与体验、积极的人格形成提供了社会支持。社会支持在个体日常生活和压力情景中普遍存在,社会学、心理学、医学领域对社会支持都持续、广泛地研究。研究证实了社会支持与身心健康的关系。社会支持、应对方式和个体特质是社会心理刺激(生活事件)致病重要的3个调节因素(肖水源等,1987)。①肖水源、杨德森:《社会支持对身心健康的影响》,载《中国心理卫生杂志》1987年第4期,第183-187页。宋佳萌等(2013)通过对社会支持与主观幸福感关系的元分析,结果得出,社会支持与主观幸福感总体、生活满意度、积极情感之间呈显著的正相关,与消极情感呈显著负相关。社会支持改变了个体的人际交往状态。个体在交往中获得满足感、归属感、安全感和自我价值感,增强了自我控制感。这些都是个体积极情感获得的直接来源,也是减少其消极情感的重要因素。②宋佳萌、范会勇:《社会支持与主观幸福感关系的元分析》,载《心理科学进展》2013年第8期,第1357-1370页。
社会支持系统的缺乏是引发罪犯心理危机的首要原因。 李磊(2013)通过实证研究发现,罪犯应对挫折等危机方式与罪犯的社会支持紧密相关。高社会支持水平的罪犯有积极地应对方式。特别是受教育程度低、淫欲型、有前科罪犯等几种类型罪犯,更需要得到社会支持的构建。③李磊:《江苏省某监狱服刑人员社会支持相关因素分析》,载《苏州大学》2013年版。社会支持有两类:一是客观支持,即实际、可见的物质上直接援助和社会网络支持;二是主观支持,即个体被尊重、被支持、被理解或满意度等体验到的或情绪上的支持。④肖水源、杨德森:《社会支持对身心健康的影响》,载《中国心理卫生杂志》1987年第4期,第183-187页。监狱在家庭、社区(团体)、政府等罪犯客观社会支持方面已经非常完善,狱政管理方面都有成熟的配套措施和相关政策。构建罪犯的社会支持系统重心在于罪犯主观支持的构建。监狱积极的文化建设是罪犯主观支持构建有效途径之一。监狱积极文化以安全的依恋与积极的爱、选择感恩、学会宽容等为核心,为罪犯创立积极的改造环境。在积极的改造环境中,罪犯能调动自己的潜能、积极的品质、智慧和创造性,健康成长,日益完美和改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