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两篇文章创作年代考

2018-11-28 05:24
文学教育 2018年26期
关键词:宗皇帝范成大张浩

周 康

一.《仁宗皇帝御书记》

《仁宗皇帝御书记》是黄庭坚见到其故友张浩所藏宋仁宗赵祯(1010-1063)飞白书后所作的一篇记文,收在山谷正集卷十六[1]。前人中较早提及到此文的是南宋名臣范成大。他在其《吴船录》中谓:

季长之族祖浩藏仁宗御飞白书,山谷所跋者。其末句“誉天地之高厚,赞日月之光华,臣知其不能也”,今集中作“臣自知其不能也”。“自”字盖后来所增,语意方全。山谷自称“洪州分宁县双井里前史官臣黄庭坚”,盖谪戎州时所跋。[2]

“季长”是蜀州江原人张縯之字。范成大在淳熙四年(1177)帅蜀,曾受张縯之邀,至其江原老家访游,这则题记便是事后所补[3]。张縯是张浩的侄孙,所以范成大此行不但得见了黄庭坚曾经见过的这幅宋仁宗飞白书,还得见了黄庭坚的《仁宗皇帝御书记》原迹。因为《仁宗皇帝御书记》实是黄庭坚为张浩所藏的宋仁宗飞白书所作的一篇跋文,同仁宗飞白书乃一直同存于张縯江原故家。

由于黄庭坚跋文原迹存有文集所无的“洪州分宁县双井里前史官臣黄庭坚(书)”题识,这为范成大对该文创作时间的判定似乎提供了一些依据。因为黄庭坚任职史馆,是在元祐间(1086-1091)。而元祐末蔡卞、章惇等奸臣用事,因党争而诬黄氏所修《神宗实录》多诬失实,以致其一贬再贬,先后至于黔州、戎州、宜州等地[4]。其题识既云“前史官”,显然跋文是作于元祐后。由此可知,范成大“盖谪戎州时所跋”的判断,确非妄言。

和范成大的观点相较,当代郑永晓先生的看法则略有些出入。因为郑永晓先生认为《仁宗皇帝御书记》约作于离荆渚至宜州时期[5],也即崇宁三年(1104)至崇宁四年(1105)间。尽管郑先生并没有提出明确根据,但就题识来看,他的判断也符合黄庭坚“前史官”的题识要求。不过,《仁宗皇帝御书记》记文有云:

恭惟昭陵复土,垂四十年。至今父老言之,未尝不霣涕,后生闻说前朝事,无不踊跃,恨不身当其时[6]。

“昭陵复土,垂四十年”即谓宋仁宗去世,已有将近四十年时间。换言之,黄庭坚作此文之时,距离仁宗逝世时间还未满四十年,故黄氏作文必在崇宁二年(1103)三月之前。所以郑永晓先生约作于离荆渚至宜州时期(1104-1105)的说法显然不妥。与之相反,范成大作于贬戎时(1098-1100)的判断则正合文中“垂四十年”之言,所以范成大对于《仁宗皇帝御书记》的系年应近事实。

二.《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

《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是黄庭坚为张浩叔父张公邵所作的一篇墓志铭,收在山谷别集卷第十[7]。关于此文的创作时间,未见有前人记载。郑永晓先生认为此文约作于戎州时期,即绍圣五年、元符元年(1098)到元符三年(1100)之间[8]。按戎州即今四川宜宾市,黄庭坚戎州时期,为蜀中亲友的故亲作墓志铭乃为常事,如《南园遁翁廖君墓志铭》、《泸南诗老史君墓志铭》、《张子履墓志铭》、《朝奉郎致仕王君墓志铭》等皆是如此。尤其是元符三年七月至十一月眉州青神之行,为成都、眉州一带亲朋之故亲所作墓志铭尤多。像《史端臣先生墓铭》、《朝请郎郭方进墓志铭》、《青阳希古墓铭》、《程氏夫人墓铭》、《成都赵夫人墓志》等皆是这一时期的产物。

《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所作对象张修孺,乃蜀州江原人,其文自宜为黄氏贬谪巴蜀时所作。故郑永晓先生约作于戎州时期的说法,当属无误。而蜀州江原(今四川崇州市东南),属成都辖地,离眉州不远,所以《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极有可能是黄庭坚戎州时期到眉州青神探访其姑时,受江原亲朋所托而创作的铭文。这在《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本文中也有明确的证据:

君(张修孺)于兄弟中号为孝友,才器能任事,而得仕最晩。……改通直郎,知卢山县,以绍圣四年十月丙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八。……夫人句氏,唐安(蜀州地名)先生某人之女,能俭能勤,族人宜之,实配令德,不幸后君三年亦卒。二男,曰澥,曰湜。一女,嫁新神泉令李澥。将以某年某月某日,举君及句夫人之丧,葬于其县之清阳乡太常之墓次,而来乞铭[9]。

在张修孺夫人卒后,其后人乃欲将二人合葬而来向黄庭坚乞铭。故黄庭坚作文时间,自当与张修孺夫人去世时间相差无几。张修孺卒于绍圣四年(1097),其夫人三年之后而卒,时间正在元符三年(1100)。所以可以肯定此文乃产生于元符三年(1100)八月十一日至十一月初黄氏在眉州探亲之时。

三.张縯《黄州寒食帖跋》钩沉

不过对于是何人来为张修孺乞的铭文,黄庭坚并没有在《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中指明。实际上,来眉山青神向黄庭坚为张修孺乞铭的正是张浩。其侄孙张縯在苏轼《黄州寒食帖》后有跋云:

东坡老仙三诗,先世旧所藏。伯祖永安大夫尝谒山谷于眉之青神,有携行书帖,山谷皆跋其后,此诗其一也。……昔曾大父礼院官中秘书,与李常公择为僚。山谷母夫人,公择女弟也。山谷与永安帖自言,识先礼院于公择舅坐上,由是与永安游好。有先礼院所藏《昭陵御飞白记》及《曾叔祖庐山府君志》,名皆列《山谷集》,惟诸跋世不尽见。此跋尤恢奇,因详著卷后。永安为河南属邑,伯祖尝为之宰云[10]。

而结合清代学者彭元瑞在《石渠宝笈续编》中所作“张縯跋所云‘曾大父礼院’,乃张公裕,曾官秘阁校理。其子浩,即所谓‘永安’,庭坚为作《仁宗皇帝御书记》者也。‘庐山府君’,乃公裕弟公邵,官通直郎,知庐山县[11]”的梳理,可知张修孺字公邵,是张浩的叔父。张浩父亲乃张公裕,同黄庭坚舅舅李常是朝中同僚,关系较好。所以张浩同黄庭坚认识较早,时有书信往来,属于旧交。在其叔娘去世之后,由他去眉山青神向黄庭坚为叔父张公邵求作一篇墓志铭,无疑是不二人选。张縯跋中谓“《曾叔祖庐山府君志》”(即山谷文集中的《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原迹,为其伯祖张浩所有,便是张浩作为乞铭人的明证。所以《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一文,乃是黄庭坚应故友张浩之请而为其叔父所作的铭文。其产生的时间,就是元符三年八月自十一月初黄庭坚在眉山青神探亲之时。

此外,张縯这段跋文,还道出了范成大之所以要将黄庭坚的《仁宗皇帝御书记》系年于戎州时期的原因。因为张浩元符三年(1100)去眉山造访黄庭坚,除了为叔父求取墓志铭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即将所藏字画让当时书名已盛的黄庭坚作跋。而《仁宗飞白书》墨迹和苏轼《黄州寒食帖》墨迹一样,皆为张浩此行所携带的行书帖。《仁宗皇帝御书记》正是黄庭坚在张浩到达青神,出示仁宗墨迹以观的情况下作下的跋文。它和《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黄州寒食帖跋》以及其他行书帖的跋文一样,都是张浩元符三年青神之行取得的“成果”。

张縯作为张浩侄孙,对于黄庭坚为张浩所藏仁宗真迹作跋一事当然非常知情。当其招请范成大做客江原故居,并特邀其观赏仁宗真迹和黄跋之时,不可能不会将此引为为荣之事的来龙去脉告诉给范成大。所以范氏的判断,实际上并不是基于“前史官”的题识内容,而主要乃是根据好友张縯的叙述。不然仅以“前史官”或者文中的“垂四十年”之言,范成大是不可能将此文如此肯定地判系于贬戎时期的。因为在黔州后期的黄庭坚也满足这两个条件。

四.结论

黄庭坚《仁宗皇帝御书记》、《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黄州寒食帖跋》等看似内容不相关的作品,实际上都与他的故友张浩相关,都有着共同的书写背景:即元符三年(1100)八月至十一月中张浩对在眉州青神做客的黄庭坚的造访。《仁宗皇帝御书记》、《通直郎张修孺墓志铭》二文便是在张浩这次造访所取得的“成果”。换言之,前人“戎州时期说”虽无不妥,但借此联系,则可进一步将二文创作时时间更加精确到元符三年(1100)八月至十一月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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