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加强 吴阳阳 岳明晓 王 飞 王雪峰
(1.华中师范大学体育学院,湖北 武汉 30070; 2.北京体育大学,北京 100084)
武术带有“文和武”的双重属性,其传统“儒雅”之身和独特“打练”之法是立身于本地域民族而产生和发展的。审视当世,西方体育文化理念与项目以霸道、直接之态肆虐于中国文化之门,丰富之类与自由之念令国人深陷西方体育洪流中。审其当前武术发展之态,退让之势实则反映中国之传统文化发展亦呈羸弱之态。观其改革开放后国家发展武术运动而改造后的竞技武术发展模式,虽再塑了部分技艺动作,却未全部体现出原武术之技术之态;然则武术之文化属性表现甚微,几千年之“儒雅”之态流失更令武术在当今中西体育之争中雪上加霜。“儒雅”之身和“打练”之法是长期以来备受尊崇之缘由,亦是异于世界其他搏击术的根本之所在。为使武术运动健康之发展,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上升发展中应摆正东西方体育文化主次关系,在保证其民族性前提下重获国人之尊重,在吸取自由之念的基础上彰显其中华民族之独特魅力。
就中国武术而言,外示为力量对抗技击实战之式,内现为中国传统文化滋养之“儒雅”之韵。此之为其内在优雅、和谐和圆融的不懈追求,概而简之:其外在推崇力量,其内在而非张扬、自强不息但与人为善、文武双全、体面不失风度的“君子”之态。纵观中国之几千年文化发展,对“君子”之推崇始终鞭策着亿万华夏儿女奋发图进,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方式来达到“君子”理想高度。先秦时大教育家孔子亦是提笔伏案、马上可战之人,他提出的“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的思想阐述了二者的辩证关系。“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故对自身的追求和向往,人在修习武艺的同时亦在通过“儒雅”之道对其限制和改造,使文武二者盘旋上升,促进人在追求外在力量的同时更要协调自身的内在发展,从而达到外显为刚劲内化为儒雅的最高境界。中华民族的发展历程中,习武者在“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等传统文化的统制下,不断超越技艺本身的内涵,将武术的外延不断扩大,赋予其民族底蕴与文化内涵,从而来展现东方文明独特之思维方式、价值取向与审美观念。诚如阮纪正先生所说的,武术是中国人的存在方式,“不懂武术,无以知中国人;不懂中国人无以知武术[1]”,这种符合中国社会审美的价值取向是受深厚的民族文化意蕴所孕育而出的,是中国武术的灵魂,亦武术历久不衰的內在驱动力。外国人横跨远洋来华学艺,其目的不仅为一种动作技艺的肢体表现形式,乃是对传统文化的神秘向往。他们仅想借此过程来探寻东方传统文化之神秘和瑰丽,体验中国独特的生活方式。武术这独具的“儒雅”之身是受本民族文化气息所熏陶而内化升华的,这是属于中华民族之独有的,正是此个性才令武术在世界武坛大放异彩,使其在世界武坛获得一席之地。
世界各国都有其自身民族特色的武技,其立身之本在于本民族技击之法,诚如跆拳道之腿法、空手道之手法、泰拳之肘法、膝法等都无一例外。纵览全球之武技起源皆产生于与人、兽之间的生产劳动斗争,其技击之法在此时亦无明显异端。然其武术不断地满足于战争需要,先辈在军事实战和自身训练中不断的反思和推敲,形成了带有其民族特色的“打练”之法。“四击”、“八法”、“三节”、“六合”都是在立足于实战基础上,对技击意图和练习方法的提升与总结,然后创编出本拳种的套路组合。例如形意拳中“起手如钢锉,收手似钩杆”、“出手如放箭,打倒还嫌慢”与太极拳“掤、捋、挤、按、采、挒、肘、靠”等都融汇了本拳种技击和训练之法。套路的习练不仅是对其技术合理性和熟练程度的掌握,还亦以结构的严谨和前后的呼应为根基,从而使人在习练的过程中技法越发纯熟,以达到战必胜的效果。此独特的“打练”之法既将武术之杀伤力发挥的酣畅淋漓,亦将技巧性的练习方式研究到出神入化。此法为东方文明对其技击武艺的理解,亦更是华夏儿女的智慧结晶。
当时间的节点从1840年跨越至今,植根于农耕文明的家庭经济模式被“自由”劲风所洗礼而所剩无几。当今西方文化之“自由”“民主”之个人之念和类别丰富、趣味浓厚的西方体育项目以不同的方式充实着人们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时,也正在慢慢地改变人们对传统文化以及民族项目的认知。举国体制下的竞技体育以公平、公正、公开竞赛原则的面貌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并逐渐成为国内体育发展的主流。为彰显我华夏民族之特征,扬我民族之风采从而使自身获得更强话语权,国家参照西方之“竞技体操”的规则对武术进行了大的改编,形成了竞技武术发展模式,彻底地将武术推向了体育化的道路。在武术体育化的路上,再现的却仅仅是外在的肢体表现形式,导致了片面追求“武”的外在形式而抛弃内在不张扬、人为善、体面不失风度的“君子”之态的异象。另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充斥着人们的生活,文化产品和服务具有的意识形态和产品的双重属性被市场占有率、收视率、票房和发行量作为唯一标准所判断,东方文化文明与产业成为了市场的奴隶,被市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在激烈的竞争中,短暂的愉悦和刺激的享受被现代社会的快节奏所追捧,武术的优雅、和谐和圆融的文化之念被市场所绑架,因此其优势地位在社会的发展中也逐渐褪色。
当武术从竞技化的道路上慢慢地接近西方体育的奥林匹克精神时,其独特的文化内涵慢慢地在流逝。武术的“儒雅”之态在西方体育模式的改造过程中被慢慢地抽离,从而偏离了其本质甚至全部西化。流失民族特色文化的武术在历史的发展中已经慢慢地看不清自己,对自己个性的民族文化身份认识越来越模糊。有学者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提出:“跨过20世纪的门槛来到21世纪的今天,当中国人在追求西方奥林匹克的路上走了很远的时候,他们渐渐发现自己的民族传统体育的民族文化身份渐趋模糊起来,甚至濒临着“丧失”的危险”[2]。武术作为中国传统的民族项目何尝又不是如此,武术中包含的“天人合一”、“无为”、“和谐、平衡、有度”的文化理念,在迈向体育化的进程中已被“更高、更快、更强”的奥运精神所替代,走向了自我身份迷失的不归路。被“提取”后的武术已经不能成为今天在国际中宣扬中华民族个性特征的名片,而且这种体育化的模式将限制武术的发展空间,从而彻底地失去自身的民族个性。
武术人常言道:“武术属于文化,高于体育”,但是反观当下武术之境遇,其生存的空间已经被限制到了体育范畴而非文化范畴,按照西方数学之集合定义来看,武术仅仅是与球类、体操类项目无异的普通元素而已,如此被定义的武术其发展空间是狭小的,这亦是当下时局无法更改的现实境遇。当今我国的体育教育模式是引自苏联,武术自限制到体育中就受到西方教育理念的牵引和主宰,体育的概念一直夹裹在武术教育的躯体上,导致了我们的武术专业教育在很大程度上不能很好地按照武术本身的内在规律来发展,也造成了学生和教师对武术产生了狭义的认知,令其局限于“体育学”下“苟延残喘”。以动作肢体表现形式教学为主的武术教育,缺乏了对武术民族文化内涵吸收,“武术产品”千人一面、百校统一,再现肢体动作形式而无以知“儒雅”之身的“人才培养”无形中成为了“木桶原理”中的短板。“文化为核”、“博大精深”的中国武术在我们的教育产品中,也只剩下“肢体运动”、“操化表演”,进而成就了它的“薄小俗浅”[3]。更有甚者,国内体育高等院校中的武术专业的学生也认为自己所学的几个武术套路或者竞技散打就是武术,武术整体结构认识的不准确在武术事业未来接班人中都被误读,怎能不导致武术文化功能的弱化?如此改造的中国民族传统体育表面上、暂时性的发展良好,实则其传统文化特质和精神文化内涵的丢失,最终导致了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方向的异化,更会阻碍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长远发展。
2.3.1 简单粗暴的竞技散打
就目前国内风靡的搏击比赛而言,观众在满足于激烈、刺激的格斗效果之后却不禁失落与悔恨。竞技散打的格斗形式与街头打架斗殴之状无异,噤若寒蝉后不禁倒吸凉气,深思此非中国武术之原貌。长久观之,国人就散打为原武术之属存在大的争议。散打取自于传统项目之角抵和散手,但今之散打是否能再现原技击之貌在当今的历史资料中已无从详加考证。当世竞技散打竞赛形式取自西洋搏击,其竞技形式已经无法再现传统武术技法,它虽为中国武术在国际竞赛中赢得了一席之地,但其未改国人之西洋搏斗舶来品的质疑[4]。究其取法意向,西式之搏击比赛体系和技术已相当成熟,借鉴无疑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这亦是彰显民族地位的无奈之举。此外盛行的竞技套路中,抛弃了经典的技击精华,故散打也无法从竞技套路中吸取营养和食料。再者来讲,中国传统武术也未形成属于自身的竞赛格斗体系,亦是遵从于套路比赛的训练方式和评判标准,无法给予散打技术和训练上的帮助,因此二者也越分越远。立足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对力量、速度的追捧愈发的激烈,竞技散打在跆拳道、泰拳和空手道相比无个性特征优势之下,依然坚守自己的阵地,虽能从国际武坛斩获名次,依然不会消除舶来品的疑虑,符合东方传统之技击理念。
2.3.2 华而不实的竞赛套路
长期以来对武术竞赛规则就有不同的看法,例如认为武术规则就是照搬西方的体操规则。从1959年第一部《武术规则》的出版,到今天武术套路竞赛规则的几经修改,基本上还是参照体操的规则,或者还参考了源于西方的其他的“技能主导类表现难美性项群”的竞赛体育项目规则来进行修订的[5]。从武术技术来看,武术套路在竞技体育中的分类应该属于“技能主导类表现难美性项群”,这类比赛的评分有其自身的特点与规律,这就决定了武术套路的竞赛规则只能参照这类项目来制定。竞赛规则是对武术动作技术的评价标准,体操类项目追求可以用高、难、新、美四个字来进行概括,运动员为了获得更好的比赛成绩,就必须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采取一切有利于提高成绩的办法来获得更好的比赛成绩,因此在日常的武术训练中,武术的技术动作也就只能往高、难、新、美的方向去发展。从实践上来看,竞技武术的体操化已经为武术的发展带来了消极的影响,武术演练的体操化倾向,已经偏离了武术技击的本质,这也使武术的个性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的湮灭。
竞技武术是在传统武术基础上,由20世纪50年代开始逐步形成并发展的,以套路和散打为两大活动内容,以教练员和运动员为活动主体,依照竞赛规则,以争夺优异成绩为根本目标的中国现代竞技体育项目[6]。自此后武术进入了体育的行列,在官方的大力扶持下,竞技武术按照西方体育的竞赛模式开展了一系列武术比赛,从武术改编至今,以竞技体育为特征的武术成为了当前社会武术发展的主流。就套路竟技而言,武术演练的舞蹈化倾向,偏离了武术的技击特征,造成了“只舞不武”的偏差。就散打竞技而言,现代擂台式同场竞技比赛,只强调了击打的效果却丢失了传统的技击方式。由此可见,竞技武术的发展模式彻底地分割了武术原本的打练结合的技术模式。
立足于唯物史观,东方文明建立在农耕社会文明基础之上,以生产家庭化为本位。相比西洋之工业革命则为机器大生产的生产社会化为根的生产方式,孕育于本民族的儒雅和合等礼俗文明自然要与之适应。1840年西方先进的工业文明和文化理念进入国门后,我们再亦无法陶醉天朝上国的理想殿堂中。中国传统的农业文明和文化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被一击击溃,从此踏上了“睁眼看世界”来挽救民族危机的自强之路。中国民族的壁障打开之后,西方之生活方式和文化理念纵流于当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具有意识形态和产品的双重属性的传统文化“产品”逐渐地受市场占有率、收视率、票房和发行量的影响,被市场所羁绊,传统文化就此黯然失色。中国,这一延续数千年的华夏文明古国,在自给自足的封建社会中跌宕起伏,历经五千多年的历史更迭与转型,铸就了东方文化永存不朽的历史佳话,在与西方这个强大的外来文化的对比下,变得黯然失色、不足为傲。此时西方体育文化的冲击,也结束了民族传统体育在华夏大地传承与延续的单一环境。随后,一系列的改良运动不断展开。从洋务运动对西方兵操的引进,到资产阶级改良派将体育上升至强国、强兵、强种的高度,“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指导思想下的改良运动,将中国的民族传统体育推向了东方与西方、自我与他者、传统与现代的无限争论之中。西方文化洪流以迅雷之势在中国的大地上肆意蔓延。
处于西方竞技体育的洪流中,武术本身也渐渐地表现出羸弱。这种羸弱源于国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同的缺失,武术恰恰是千百年来以传统文化为养分来发展自身的。在近代中西方文化的交锋中,千年古国的优秀文化在欧风美雨的重拳下险些一朝覆亡、尽弃故常,它今天的挫败,在于西方文化纵流下的一意自卑丧失的民族自信心,带有民族传统文化个性的武术在民族自信心丧失的背景下遭到了国人的冷落。
武术自身也丧失了文化上的自信,在武术自我的认知当中已经慢慢地趋同化。从1956年的武术改革我们便可以看到,竞技武术的出现已经直接地回答了武术要与国际接轨,更确切地说要与西方体育的标准化和程序化接轨。“郑人买履”是令人鄙夷的,可是审视当下我们亦在践行。“削足适履”之荒诞之事成为了当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事,全然忽略了穿鞋子的“脚”的舒服与否。失去了民族的个性的武术已经很难和其他国家的体育项目所区别出来,在武术改革了这条路上我们披荆斩棘将武术推上国际化的路上,我们不禁要反思,现在的武术还是否是具有鲜明民族个性的“国术”?我们向国际推广武术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彰显我们民族的个性还是为了与国际体育接轨?在此笔者提出:文化之间的竞争意义在何处?保护传统文化能否用“实用与否”来衡量?
当前我们不可否认竞技武术的作用,但是事物是不断改变和运动的,我们亦要反思竞技武术是否还满足当前自身与文化发展要求。武术是带有“文+武”双重性的项目,因此武术的发展绝不能脱离其“儒雅”之态和“打练”之法的民族之根。武术走向世界,决不是否定自己的民族性,而是在超越中肯定自己的民族性,实现武术走向世界的目标,必须以武术独有的“儒雅之身”和特有的“打练结合”技术模式的强化为根基。因而,我们必须做到:第一,正确的定位武术,注重武术的民族文化特质,而不是一味按照西方体育理念来大力发展竞技武术。否则,竞技的武术走向世界,体坛至多添了一项无足轻重的体育项目,人类则可能失去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第二,建立“打练结合”技术模式的训练体系,在武术练的过程中增加拆招的对练过程,使其最后达到“打”的目的。总之,武术的民族性是武术彰显自身特色的个性名片,保持其民族性的特色才能真正意义上称谓武术,显示出中华民族的个性魅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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